若秋闈的最後一場不在中秋,我們也能找個由頭來找他。


    魏簷到底是考過了試,意氣風發,還沒緩過來,又多吃了兩杯酒,提筆就在酒樓的牆上題詩,這從來是燕都的風尚。


    我盯著那詩看了有一會兒,魏簷便問我:「太子殿下若有所感?」隨後又把手裏的筆遞給我:「請。」


    隻因為我喝了酒有點眼花,看不大清牆上的字,才看的久了,但是魏簷已經把筆給遞過來了,我不能不接,但接了又不知道該寫些什麽。


    想了一會兒,最後隻好一揮袖,寫上幾個大字:「狀元郎之題詩不要擦。」


    我從前在書院讀書,也喜歡在座位旁邊的牆上寫字,也是這樣的幾個大字「沈風濃之硯台不要動」、「沈風濃之水壺不要動」之類。最後寫「沈風濃之人不要動」,這句話是寫在宋清平的位子旁邊的,他就坐在我後麵,後來寫滿了一麵牆,陳夫子就把它們塗掉了。


    「太子殿下真是……」魏簷很不好意思,但是又沒敢罵我,隻好伸手去抹,然而這時候牆上的墨跡已然凝了,也就擦不掉了。


    我道:「你放心,我看你能連中三元。」


    其實魏簷自己是不大擔心放榜的,後來放榜,他果然是第一,燕都人四處找這位解元時,他已經打馬迴九原,準備明年的春闈了。


    ====


    考生們的文章得抄錄過一遍才能給主考官過目,省得被認出字跡來。


    宋清平從史館被調去吏部幫他們抄錄文章,所有抄錄文章的人都被關在吏部辦事的院子裏,飲食起居一律都在院子裏,已經有十五日了。


    我沒辦法進去,整個院子都被禁衛軍包起來,我一靠近就會被他們架起來然後丟出去。


    十五日,我似乎沒有與宋清平分開過十五日。


    我一個人踢著袍子在街上走,不知道要去哪裏,我沒辦法去史館,也沒辦法去宋府,別的地方,李府、陳府前幾日全都逛了個遍,現在他們家門房一見我就朝裏麵喊:「又來了!又來了!」仿佛我是什麽吃人的怪物。


    我有點想宋清平了,好罷,其實我是挺想他的,我想他想的有點發瘋。


    ====


    宋清平還沒有出來時,嶺南的人就乘船北上了。


    明年我就束冠開府了,嶺南那邊也很久沒有到燕都述職了,趁著這時候來一趟燕都。


    下午我去城外碼頭接人,等我看到幾船的木頭時,我就知道我冤枉外祖家了。我從前以為他們根本不記得我要修太子府的事兒,沒想到他們還特意從嶺南運了木頭來給我做房梁。


    這迴乘船北上的是外祖與大舅舅。


    船未靠岸,還離得遠時外祖正背著雙手站在船頭,他轉頭看見我,朝我一笑。風吹來,將他未束好的白髮吹起。


    外祖在嶺南自號是山鬼老人,喜歡赤著腳穿著單衣,隨手摺一根樹枝做杖,在嶺南的山林子裏閑逛。信口亂唱的山歌經人傳到燕都,還有人專門給他出了集子。因為常年在山裏走,梳著頭髮容易被樹枝勾亂,所以他從來不喜歡束頭髮。


    大舅舅站在一邊,然後扶他去船艙內梳洗。


    到船靠了岸的時候,他就穿戴整齊的從船上走下來了。


    我一俯身朝他們打揖,向他們問安:「外祖,大舅舅。」


    大舅舅伸手扶我,上下打量了我兩眼,又拍了拍我的肩:「阿風長高了。」


    大舅舅是習武之人,拍我兩下拍得特別響,差點把我拍下河去。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外祖便道:「他這哪算高了?看起來就不禁打,你沒看見他差點被你打下河去。」


    我朝外祖使眼色:「這兒這麽多人。」


    「你也懂得要麵子了。」外祖笑道,「果真是長大了。」


    他判定我長大了的理由有點荒誕,既不是因為年歲,也不是因為身高。


    這時候大舅舅正找人把船上的木頭給卸下來,我看見這幾船的木頭,便把方才所有的事兒都放下了,簡直感動得熱淚盈眶。


    我朝外祖抱拳:「多謝……」


    「你的太子府不是建好了麽?」外祖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那是給星垂的朝陽公主府用的,她也該擇婿了。」


    好麽,我就知道,這一大家子全都想著皇姊。


    我把感動的熱淚收迴去,朝他抱拳,轉身便走:「告辭。」


    「誒,你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外祖從袖子裏拿出一個一塊小木頭給我,「你上迴不是從我這裏要了一塊木頭,我又給你帶了一塊,你看看好不好?喜不喜歡?」


    我拿起那塊木頭看了很久,也沒能看出什麽花兒來,最後把它捏在手裏,和那幾船的做對比:「您覺得好嗎?」


    「你不要生氣,那你再看看這個?」外祖又拿出一塊一模一樣的木頭。


    我把它們收進懷裏去:「多謝多謝,這樣宋清平就有兩塊新章子了。」


    外祖往四周掃了一圈:「怎麽沒看見宋家小子?他不是總和你在一起?」


    「他在吏部,被關起來了——」我頓了頓,繼續說,「被關起來抄錄文章,我也有十五日沒看見他了。」


    「今年六月他也加冠了。」


    「是。」


    「那你那兩個章子也算是我們嶺南王府的禮。」


    「我們嶺南王府就這麽窮嗎?」我簡直沒法想,能從嶺南運幾大船木頭北上的人會缺禮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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