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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磐,每一塊都碩大無比,經過歲月衝刷,其上苔蘚密布。


    關磨站在一片廢墟上,滿目的斷壁殘垣、雜草叢生。不遠處,幾塊古樸的石板堆疊出一個玄奧的陣圖,中央隱約可見一塊石碑。


    此地本是一個村子,而如今,青磐築成的圍牆七零八落,石土房舍坍塌。蒼旻之上有鷲類盤旋,蓁蓁草叢中異動連連,無盡蕭瑟。


    關磨環顧周遭,佇立了約莫一炷香時分,邁步徑直走向那塊石碑。


    一番叩拜之後,關磨神色晦暗,長歎了一口氣,隨後將石碑周圍隨意清理了一下,便欲轉身離去。


    刹那間,一陣漆黑如墨的狂風唿嘯而過。關磨抬起雙手抵擋,衣衫瞬間碎裂,肌膚筋肉亦逐漸消弭。


    陰風之中哀嚎連連,慟哭聲令人毛骨悚然。一隻潰爛而畸形的爪子自黑風中伸出,一把抓住關磨,生生將其一隻胳膊扯下。


    “血債終須血償。”嘶啞的咆哮帶著無盡的怨氣。


    一具具森森白骨泛著幽暗的光澤,掙紮著從廢墟中爬起,爭先恐後地撲向關磨。


    “生啖他的血肉!”


    “我要吞噬他的五髒六腑。”


    “諸位一起來分食,當日他屠我全族,今日便是他償命之時!”


    須臾,關磨肉殼便消失殆盡,隻剩一顆還算完好的頭顱。


    渾身浴血的骷髏顯得格外猙獰,以空洞的雙目幽幽地俯視著關磨,“我族與你有何恩怨?上百口人一朝亡命,你縱是死上千百次也難以償贖這滔天罪愆。我槐雲村枉死的人,將化作桎梏,永世詛咒你,萬劫不複”。


    言罷,猩紅的骷髏一腳踏下,關磨隻覺頭顱暴痛,碎裂為塵埃。


    “啊……”淒厲的慘叫撕心裂肺,響徹玄封地堡,囚徒們紛紛驚覺,繼而咒罵。


    關磨猛然從石床上坐起,氣喘如牛、汗如雨下,渾身抽搐若篩糠一般,方才夢境中的一切曆曆在目,頭顱崩碎的苦痛猶在。


    石床冰冷的觸感讓他稍稍冷靜,但那深入骨髓的窒息感宛如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他的脖頸。


    地堡中其他囚徒們對此早已司空見慣,每到午夜時分,玄封地堡二十二號牢房便會傳出厲嚎。


    二十二號牢房之外,鐵塔般的獄卒淡漠地瞥了一眼,並未為之所動,似是漠視野狗狂吠的眼神。


    “少年,又噩夢纏身了?”二十一號牢房,一位須發盡白的老人打趣道。


    一旁十九號牢房傳過來一道魅惑的聲音:“小哥呀,你這樣夜夜笙歌,可讓妾身焚身難卻啊。”


    關磨無言,沉默不語。


    一時間,再度隻剩此起彼伏的鼾聲。關磨雙眸凝望著某個角落的黑暗,腦海裏閃過一幅幅血腥的畫麵,漸漸地,沉沉睡去。


    黎明,萬籟俱寂,霧靄沉沉,玄封地堡幾處陣法運轉不輟,曦輝化作點點星芒沒入地堡之中。


    一隻禽類異種飛掠而過,觸發了守護大陣,數十道淩厲的刀劍之氣交替屠戮,鋒芒畢露,那異種堪比金鐵的羽毛簌簌而落,不多時,便被挫骨揚灰。


    玄封地堡匿於石麓山脈一極為隱秘之地,傳說此地自上古洪荒時代便遺存下來,附近時常有蠻獸遺種出沒。


    陣紋鐫刻於虛空之上,滔滔不絕的元氣匯聚於此,將玄封地堡所在之地變幻為一座年代久遠的祭壇。


    祭壇破舊不堪,荒涼而蕭瑟,即便是塵翳除盡、邁入另一天地,若非對陣紋諳熟之人,也難以識破。


    突然,萬獸奔騰般,地動山搖,一道沉若洪鍾的獸吼震耳欲聾、撼動山河。色彩斑斕的異禽亡命似的撲棱雙翼,欲掙脫淪為果腹之物的命運。


    不少飛禽走獸誤入陣法之中,頃刻間屍骨無存。


    遠處,一尊角斧睥睨這方天地,一張血盆大口不斷咀嚼,血肉白骨糅雜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


    角斧身似半人半獅,渾身覆有鱗甲,泛著神異光澤,一隻手腕生有斧刃,冒著熾烈之氣,其上有熔岩流轉。


    它遙遙俯視著祭壇,麵上碩大的獨眼之中閃過一絲忌憚,幾個騰挪便消失在連綿的山巒與星羅棋布的險峰之間。


    如此這般,雖有靈禽異獸在周遭徘徊,卻也無一敢越雷池一步。


    日複一日,古祭壇周遭平靜至極,仿佛歲月在此處便戛然而止了一般。一些古異種,諸如角斧、嵐羽,皆視此地為禁區,並未涉足。


    直到某一日,一張小小的符籙,宛如迅疾如電,一下紮入祭壇之中,終於讓此地蕩起漣漪,有了一絲動靜。


    漆黑的石塊之間,晶瑩的水柱滴答而下,清脆悅耳的聲音迴蕩在玄封地堡內。


    冷冰光滑的地麵上,十餘個衣衫襤褸的囚犯赤腳站在一個白衣勝雪的青年男子前,他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籙,舉手投足間,儒雅盡顯,令人如沐春風,“今日將諸位請出來,隻為……”白衣男子說著,揚了揚手中捏著的一張符籙。


    “我鎮守這玄封地堡已有三百餘年,此間無一絲一毫差池。堡內關押拘禁著的,盡皆是道炎王朝身懷異術、稟賦奇詭卻犯下至殘至暴之惡的罪人。”


    他瞟了眼關磨,說道:“像那不過六歲,便屠掉了一個村子的少年。”


    “還有那祭煉了幾座城池生靈性命的女子。”


    “坑殺了王朝幾千獬芙衛的糟老頭子。”


    “指甲殼都是奇珍寶藥的人物……”


    “半龍之後裔,吞吃人族以返祖……”


    “撒豆成兵、捏土為人的老嫗……”


    “你們一個個真是……深藏不露。”


    白衣男子話鋒突然一轉:“而在諸位的不凡之下,另一重身份,則是王朝拍賣會上的一件‘寶物’。”


    眾人一震,身上的鐐銬發出“當啷”之聲,顯然極為憤恨。


    關磨一顫,刹那間便明白了自己的命運,其餘囚犯,有的臉色煞白,有的古井無波,有的甚至還巧笑嫣然。


    “王朝聖上、天樞府諸位尊者對此事皆是默許的。希望諸君安分守己,有能力購買你們的人,也有相應的實力抹殺你們。”白衣男子收斂笑容,開始吩咐手下獄卒將這些囚犯遣送至符籙上記載的地點。


    言罷,白衣男子轉身離去,行事淡然,卻有雷厲風行之勢,其名號,在道炎王朝之中,也是煊赫,畢竟是玄封地堡之主。


    一名獄卒押著關磨迴到二十二號牢房,並告訴他明日一早便上路。


    關磨暗歎,原以為在這玄封地堡消磨生機,最終得獲解脫,償還罪惡,想不到冥冥中的存在還要讓自己在死之前飽受折磨。


    夤夜,關磨驚醒、慘嚎,這次他的肉殼寸寸碎裂,猶若被萬蟲啃噬。


    晨光熹微,魁梧的獄卒押解著關磨穿梭在石麓山脈之間,獄卒釋放出蠻橫的元威,靈獸異種紛紛避讓。


    古木生存不知幾載歲月,枝幹粗壯,綠葉繁茂。


    獸紋胄包裹著獄卒整個頭顱,唯有雙眼露在外,兩道狠厲的目光中混雜的冷漠與肅殺。


    獄卒手持一柄長矛,另一隻手牽著一條鎖鏈,鐵鏈一端鎖著關磨。關磨步履蹣跚,赤腳前行,披頭散發,渾身汙垢。


    草木沐浴在神異的元氣中,顯得嬌豔欲滴,顯然得到了極大的滋潤。


    遠處,飛來一隻嵐羽,狹長的喙裏銜著一塊偌大的石頭。


    獄卒見此,毫不遲疑,臂膀上肌肉驟然隆起,似乎一股無形的力量注入了長矛內,他舉矛向著那隻嵐羽投去。


    長矛伴隨著一道道殘影,唿吸之間便釘在嵐羽的眼睛內,尖銳至極的哀鳴震得關磨頭痛欲裂,那塊巨石順勢砸下來。


    獄卒一抬手,那柄長矛微顫,脫離而出,迴到獄卒手中。嵐羽四隻隱天蔽日的翅膀猛力一揮,湛藍色的羽毛激散空中,數不盡的風刃顯化,迅疾地刮向二人。


    嵐羽一擊之後,頭上的肉冠發出蒙蒙紫光,幾個閃滅,它便隱於遠天雲層之中。方才它真念感知之下,窺得那渾身甲胄的人族元魄之凝實,殺它不過瞬息之間。


    風刃唿嘯著降臨,獄卒將手中長矛一蕩,那些風刃便脫離自身軌跡,四散紛飛。一道道風刃轟擊在關磨周邊,泥地留下形態各異的痕跡。


    關磨蜷縮在獄卒腳邊,萬分驚懼,眼前一幕幕可不是夢境,是實實在在發生的,倘若一道風刃波及到他,他那脆弱的肉殼便不再完整了。


    良久,風刃停歇,周圍幾顆象樹傷痕累累,大地亦是滿目瘡痍,那隻嵐羽卻早已不見行蹤。獄卒並未追擊,隻是隔空將遠處那塊巨石攝過來。


    巨石重重落在地上,關磨被震得坐倒在地,這一切對他來說太過匪夷所思。被關押了三年的他,在入獄之前,隻是一個未經世事的淳樸少年。每日在居風村磨礪己身,期冀有朝一日能邁出超凡的一步。


    如今,三年的牢獄之災後,體味一千多個噩夢,飽嚐慘無人道的死亡痛苦,他真念變得渾濁,肉殼枯瘦,猶如朽木。


    今日,終於脫出玄封地堡,雖然日後極有可能淪為他人奴隸或生不如死,但這片刻自由充斥在肉殼每一處的感覺無疑讓他有了一絲生氣。


    獄卒覆手於石頭上,立時,石屑漫天,巨石被層層剝削。


    不一會兒,獄卒手裏就隻剩一個拳頭大小的血紅肉塊,關磨被石屑嗆得咳嗽連連、涕泗橫流。獄卒看了看盯著血塊,關磨竟從他的目光中看不到了任何一種情感。


    一股馥鬱的芬芳撲麵而來,一時間,關磨感覺自己四肢通泰了許多,飽受孤寂與壓迫折磨的渾濁真念,也難得地清明了不少。


    獄卒手腕一翻,血塊便消失不見,那股強烈的芳香亦隨之消散。


    似乎是怕夜長夢多,獄卒催促道:“這一帶兇獸出沒頻繁,立即起身,南鯤都距此還有萬裏之遙,我們隻有三天時間。”低沉渾厚的聲音與他的虎背熊腰極為相襯。


    言罷,獄卒獨自向前走去,關磨不得已,邁著還在微微戰栗的雙腿,跟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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