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司雪衣窺見他斂眉凝重的側臉,就知道他又受到了老板的召喚,呆不久了,便心安理得地重新燃起了火苗,仿佛一刻都離不開他那氣味熏人的曼陀羅煙草。


    昏暗的房間不像個地下診所,更似色調靡暗的吉普賽占卜屋。


    周蔚站在唯一的一扇窗戶前,由彩色玻璃碎片嵌成的裝飾窗倒映著男人神態低敬的臉。司雪衣吐出長長一縷白霧,聽對方連續幾個低低的“是、是,好的杭先生”的字樣,唯唯諾諾與方才進來時的氣勢判若兩人。他覺得有趣,裸著腳偷偷踩過去,悄無聲息地在周蔚背後吹了一口曼陀羅的煙氣。


    恰好通話結束,周蔚屏息退後兩步,臉色登時恢複成不耐,就差沒將桌上的冷水杯潑在司雪衣的臉上。


    司雪衣並不歧視他這精神分裂似的表現,在大人物身邊做事的,誰沒有個兩麵三刀、圓滑世故的本事,更何況周蔚老板這樣的已經頂天了的人。他隻是好奇,遂挑著眉眼很直白地問道:“周助理。按理說你也算是個貴族種,能力比那些草包不知道強多少……可你這樣卑躬屈膝的跟在杭鋒身邊,是想圖謀點什麽?”


    周蔚麵不改色,官腔十足地避開重點:“拿人薪水,為人辦事。你會雇一個天天給自己甩臉子的員工?”


    “哦~”司雪衣故作誇張地應和了一聲,倚著窗台繼續抽大煙,卻是全然一副信他有鬼的表情。


    好奇歸好奇,司雪衣一個沒多少能力的,除了會給人看病就隻會替人下毒的曼陀羅花種,能在跌宕無常的死人已成習慣的f區黑市不缺胳膊少腿的待到現在,至少是明白渾水勿趟的道理。他就那麽一問,周蔚也就那麽一答,不傷友誼也不落仇怨。


    周蔚低垂視線,看了眼手環上的時間,距離杭鋒通知他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足夠他不慌不忙地從f區趕迴中央區的。思考了一會,他蹙眉說:“再問你一個問題。”


    司雪衣張嘴就道:“心病不治,腦病也不治!”


    “不是那個,”周蔚道,“杭鋒之前的助理,到底是怎麽死的?這個情報你一定有。”


    司雪衣楞了幾秒,真見鬼般地盯著他瞧,嗤笑一聲:“你這兩年用盡手段湊到杭鋒身邊,連中央區最硬的鐵板公司都能被你硬啃下一塊來,巴巴送到主子麵前邀賞——黑金帝國除了你那主子,可就屬你最招恨了,怎麽連這點小事兒都調查不清楚?”


    周蔚冷冷道:“少冷嘲熱諷。”


    “植心病,外麵不都這麽說?”司雪衣沒繼續調侃他。


    周蔚:“一個頭兩天還好端端的青壯力,一|夜之間得了致死的急症,你信?”


    “我當然……深信不疑了。”司雪衣說,“你那主子隻手遮天,隻要他說是,甭管這助理是人是鬼、有沒有心,都能立刻植心病突發,救也救不迴來。”他拿煙杆敲了敲周蔚的肩膀,眼睛裏的狡黠一閃而過,“在這一點上,你也一樣。周蔚,千萬要拎清楚自己是個什麽地位。在旁人眼裏,你可就是杭鋒手底下的一條狗,還是最聽話、咬人最兇的那隻。”


    周蔚沒再說什麽,但他已經聽明白了司雪衣話裏的暗示。


    杭鋒少年起家,混到現在已遠遠不是隻手遮天就能形容的了,就連皇室和內閣都得向他讓步。明麵上,國家首腦還是顧允清,而背地裏杭鋒的枝椏根須已經牢牢紮進了帝國的每一個角落。那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就如同他的屬種一樣,慢慢地將他看中的獵物絞殺至死。


    司雪衣說的含糊,但也相當鋒銳地道出了事實——那名前助理的突然暴斃絕不簡單,其背後極有可能就是杭鋒的授意。周蔚這兩年爬的太快,惹人眼紅也遭人猜忌,權勢永遠是把雙麵刃,在外人眼裏他是杭鋒的狗腿——那麽在杭鋒自己眼裏,他又算得了什麽?


    之前的助理跟了杭鋒七年,幫他打下如今的江山,看他穩穩坐在帝國經濟的頭把交椅上,到頭來也不過落得一個心髒病突發的下場。


    僅僅兩年交情的周蔚更沒有奢圖僥幸的道理。


    可他確實需要盡快掌握有關杭鋒的一切,黑幕或者把柄,越多越好。因為放眼整個帝國,能夠威脅到靳雨青的帝位,並將他推掀下去的……除了杭鋒,暫時還想不出別人來。


    “周蔚,不是非要用命搏的事,別惹那個人。”司雪衣警告道。


    周蔚低頭笑了笑,隨口應了聲:“我知道,誰會跟飯碗過不去。”


    他拔腿要走,手撩開從屋脊垂掛而下的流蘇珠簾,從斜立在對麵的一扇古樸圓鏡裏瞥見司雪衣頸間的金屬反光,腳下不禁住了住,微微側目迴去,手指點在自己的脖子上示意道:“這個,需要找人幫你弄斷麽?”


    司雪衣錯愕了一會,纖瘦的手指摩挲著頸環上激光印刻的一行字母,無謂地搖搖頭:“裏麵有芯片的,把它弄斷會立刻報位,所以不能……”


    也不知到底是不能還是不敢。


    見他不願多說,周蔚也不想好心辦了錯事,揮揮手告別窗邊的美人兒。


    -


    杭鋒在通話裏並沒有告訴他是什麽事,周蔚也習慣了他經常突發奇想的召喚,隻是這一次他收到的地址卻不是那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而是杭鋒名下中央區的一座頂配的酒店,厄洛斯大廈。


    杭鋒以厄洛斯之名給大廈命名——厄洛斯,戰神阿瑞斯和阿佛洛狄忒的兒子,手持金銀兩箭的蒙眼愛神,半身愛意半身癲狂。


    多年前杭鋒就命人推倒了原有建築,著人在原址上建造了現在這座高達五百多米的厄洛斯大廈。設計圖紙是杭鋒花大價錢請一位新奇派建築師繪製的,設計風格極其大膽,張揚著獨屬於商業帝王的瘋狂。


    六年前,大廈竣工。數百米的主樓大廈及周圍同樣出色的高層建築群,使其流光溢彩,堪稱是一座奢美非常的空中城市。


    大廈頂樓是一座三百六十度全景式豪華套間,每一塊玻璃都是新研製的特製防彈材質,就算是微型炸彈式子彈也未必能將它們轟出個口子。杭鋒對這座套間很是上心,一應設施都是帝國最先進的,就連燈光也是人體工程模擬響應,會自動根據氣溫、天氣甚至是住客的需求改變光頻。


    而室內設計卻是杭鋒親自操刀。


    當然,對外的標價也高的匪夷所思,乃至從建成到如今許多年過去了,肯舍得在這間房裏揮霍一晚的人屈指可數——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願意被坑的傻子。


    周蔚乘室內直達電梯到了頂樓,電梯門打開時,套間裏的昏黃燈光寥寥融在深紅色的地毯上,中央音響埋伏在吊頂的隱蔽處,與小巧而不失優雅的裝飾物混在一起,流瀉著悠悠訴說似的輕音樂。周蔚也是第一次登上厄洛斯大廈的頂層,他發現這間豪華客房裏的每一個布局、每一塊區域都完美得無可挑剔,其中某些細節更是精致得過分。


    白色近玉石材質的吧台上擺著一支玫瑰,一束冷光直直地打下去,被縛在透明曲頸瓶裏的花枝被動得扭曲成奇怪的形狀,朝著光源綻開一朵碩大的花苞。在整體暖黃的氛圍下,唯有這處冷得寒意四射,仿佛小醜劇落幕時脖子被牽線纏|繞扭斷的木偶。


    他走近了,才發現那並不是朵鮮花,而是被凝脂塑凍過的標本。


    周蔚的視線在這詭異的房間裏兜轉一圈,隨即不動聲色地加快步伐,走到在落地窗邊眺望城市遠景的杭鋒身後,低眉道:“杭先生。”


    杭鋒錯過身,衣領上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周蔚偷瞄了一眼,見是一枚細小的白鑽領扣,在他這身名貴得奪人眼光的西服套裝上顯得那麽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說是多此一舉。


    “好看嗎?”杭鋒突然問道。


    周蔚順著他的視線眺去,目光不可避免地越過了繁華都市,望見遠處金碧輝煌的中央宮——在這座中央區裏,沒有比那裏更美的地方了。


    “是的,很美。杭先生,”周蔚道,“您叫我來……?”


    杭鋒半天沒有說話,他緩緩翕動眼皮,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重大的商業談判而顯得疲憊不堪。所有人都道杭鋒手段淩厲、年少有成,隻有時常能夠近距離接觸他的周蔚看得出來,已經年近四十的杭鋒的確開始老了。分明是誌高意滿盡情揮灑的階段,他的身上卻出現了本不該有的蒼衰,眉心永遠是微微皺著,給人一種難以相處的刻板印象。


    他從口袋裏撚出一支煙,點罷送至唇邊吸吞,一時間煙霧從他指尖唇縫裏蒸騰起來。周蔚卻從飄忽而來的優質煙的尾香中嗅出了一絲相當熟悉的味道。


    曼陀羅花香,和那個令司雪衣終日沉迷其中的氣味一模一樣。


    “隻有從我這裏看去才是最美的,”杭鋒不明意味的輕歎道,“他怎麽就不明白呢。”男人在曼陀羅煙的迷幻氣味中微闔著眼,忽而身形一晃,額頭貼在了冰涼的玻璃麵上。


    “……杭先生?”


    周蔚想著要不要伸手去扶一扶,杭鋒就已經恢複常態離開了窗邊,他碾滅短短一截煙尾,身形穩穩地陷進皮質沙發裏,倏忽再度亮起那精明的眼神,上下打量過自己這身材挺拔的助理,運籌帷幄地好似將他放在一盤棋上斟酌對錯。


    良久,他終於打破這寂靜,視線不再停留。而是拿起桌上一台卡片式通訊儀,隨意劃動了幾下,淡淡道:“昨晚去哪了?聽說你商談宴還沒結束就離開了。”


    周蔚隻好說:“商宴我已經談妥了,合同明天他們就會送到您的辦公桌上。”


    杭鋒指下一頓,怔怔看著屏幕裏的照片,一點點放大再放大,高素攝像使照片中的細節纖毫畢現。他的食指隔著薄薄的軟屏在那雋秀的臉龐上輕輕撫摸過,劃到耳垂時忽而被什麽激醒,露出了極度厭惡的深恨。


    他將屏幕調轉方向,擺在周蔚麵前:“這就是你提前離宴的理由?”


    周蔚心下一緊,因為那是他與靳雨青的合影,還是夜深人靜時分,他開車載著靳雨青迴到d區那棟從未告知別人的私人公寓時,打橫將他從車裏抱出來的畫麵。當時靳雨青昏得很沉,身上披著周蔚的西裝,頭不自覺地歪在他的肩頭,動作相當親密。


    但那到底是一張圖片,還不至於將周蔚徹底打亂,他張口道:“杭先生——”


    杭鋒一抬手,止住他要說的話,又調出另一張照片,是躺在冷凍治療儀裏的靳雨青,麵色蒼白無血,在低溫的維生係統下連趾尖都結出了淺淺一層冰霜。


    半晌,杭鋒說:“他必須得活。”


    周蔚這就不太懂杭鋒的意思了。


    “這些年我給中央宮送去了不少肥料人選,但他任憑自己衰萎下去也不願意接受。”杭鋒指尖輪流點在屏幕上,“這樣下去不行,不足三年他就要徹底枯萎而死了……是時候該給他找個園丁了。”


    肥料與園丁的區別,對顧允清來講,大概前者是主動接納,後者是被動承受。杭鋒在屢次給過顧允清選擇後,終於還是決定罔及他的意願,替他物色園丁。


    如此看來,顧允清這帝位當真是可有可無,竟被一屆商人控製著,荒唐的很。


    男人的語氣帶著不願意沾惹麻煩的嫌棄之態,一國之君便宜得好似家裏的貓快到發情季節了,隻好隨便拎隻公貓去湊一湊。杭鋒道:“周助理,他願意被你接近,還能跟你在一棟公寓裏共度一|夜,這事兒也是再好不過了。”他稍微向前頃身,逼視著周蔚,“既然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從明天起,你的工作就是讓他接受你成為園丁,引誘出他的花期,讓他成功育種。”


    “……育種?”周蔚微微吃驚。


    “對,育種。”杭鋒森森道,“我要他的孩子,越多越好。”


    周蔚下意識攥緊了雙手,一股說不清的寒意從脊背冒出來,沿著妥帖的襯衫在肌膚上四處彌行。植人孕育方式本就與人類不同,他們在花期時相互授粉完成結合,通過體外受精孢子的形式進行育種。杭鋒虎視眈眈盯著黑金帝國、盯著中央宮那麽多年,遲遲沒有對顧允清下手,卻在今時今日顧允清快因為衰竭而死的時候,揚言要他育種而出的孩子。


    杭鋒到底想幹什麽?


    就在周蔚還企圖從杭鋒的細微表情中窺探出什麽的時候,對方的通訊手環忽然響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來電號碼,瞬間就變了臉色,匆忙起身扣上耳機,走到遠處迴避了周蔚,聲音低沉地接聽了通話:“喂?”


    ……


    “……必須保住……不計代價!不計成本!……”


    零星幾個詞語傳進周蔚的耳朵,他低頭看向那張靳雨青冷凍儀中虛弱的照片,目光自然而然地流出疼惜之情。杭鋒雖暗中藏匿了太多事情,但在關於靳雨青的身體狀況上沒有必要隱瞞他實情。若沒有持續完善的養護,靳雨青沒有幾年可活,至少周蔚對此深信不疑。


    杭鋒還在激烈地與人爭吵,周蔚鮮少見到他如此失態。鑒於此時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情報好打探,便悄悄拿起桌上的卡片式通訊儀,把裏麵那張昨夜抱靳雨青下車的照片傳到自己的賬號裏。


    這才心滿意足地退出了套間。


    電梯“叮——”地抵達頂層,周蔚的身影被簡薄的電梯門板漸漸遮蔽時,他聽見了杭鋒的一聲低吼:“他要是死了,你們都要跟他陪葬!”


    是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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