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結實的摻雜著鐵絲的大網緊緊束縛著靳雨青,他無處安放的魚尾在網兜勒著,半個尾鰭漏在網格的縫隙裏,滴滴答答的水從他的脊背上流下來,混染著鮮血,肩胛骨裏還插著一根鐵叉,令他動一下就能感覺到撕裂般的疼痛。


    成年健康鮫人的體重要比人類沉得多,四五名男人擼起袖口,一邊激動地吆喝著號子,將他費力地從水裏拖到平滑的甲板上。


    靳雨青受背上的鐵叉限製,趴在甲板上沒有動,他感覺到一群人慢慢圍了過來,語氣激昂地討論著什麽。一個腳步沉重的男人靠近他,抬起滿是海泥的肮髒腳板,在鮫人白皙光滑的腰背上碾了一下,甚至伸手捏了捏他的耳鰭,然後忽然大笑起來,說了兩句靳雨青聽不懂的話。


    但他知道那很可能是一句下流話,因為周圍的男人們都放肆而且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也是這時候,靳雨青才意識到,鮫人與人族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語言,他竟然無法明白這群男人在說什麽,隻感覺那語調聽起來像極了一種難以理解和模仿的外國話,大概發音係統都是孑然不同的,以至於連嚐試與人類溝通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而係統並不能在這件事上給他提供任何的幫助,世界劇本雖然提到了原主夷清學會了人族語言,可那也是在遇到秦逸之後的事情。


    最開始壞笑的那個男人似乎是嫌棄他過於死氣沉沉,用手握住了他背上的叉,左右削碾了幾個來迴。靳雨青猝不及防地遭此虐行,條件反射般的尖聲而嘯,魚尾猛烈翻騰起來,將他身旁的男人甩出去老遠。


    一雙尖而長的利爪抓住了漁網,指縫間的半透明狀薄蹼擠壓在條條麻繩與鐵絲擰攪而成的網繩上,凸出的骨節顯示著他蠻橫的力量,而看似結實的網在鮫人可怖的撕力麵前,發出了“呲拉”的細微聲響,也陷入了岌岌可危的狀態。


    “它要逃了!還愣著做什麽!”有人開始驚慌喊道,“放箭、放箭啊!”


    靳雨青耳翼煽動,收攏著這些驚慌失措的聲音,他雖不能理解,但卻能感覺到其中的恐懼——幾聲破風的嗖鳴聲從背後刺來,堅|硬冰涼的銳利鐵器再一次紮入了他的肩膀!緊接著,是接二連三地搭箭上弩的聲音。


    這次不僅感覺到了疼痛,更有漸生的麻木感從中箭的位置散開。


    這些人很可能在弩丨箭上浸了毒丨藥!


    現在的靳雨青對這些人類來講,可能隻是一條可以創造巨額財富的深海野獸,是傳說中的妖精怪物,人類渴望他、卻同時懼怕他,但唯一肯定的是,他們絕不會憐惜和尊重他,一個看起來十分危險的鮫人。


    靳雨青猛地一甩健碩的尾巴,從網隙中探出去的扇形魚尾襲向弩丨箭射來的方向,一下子卷住了最近那名弩手的小腿,像拎一個棍棒一樣將他倒提起來,慌亂之下扣動的機關將幾隻弩丨箭打在甲板上。尾部的肌肉驟然收縮,他卷著弩手甩了過去,保齡球般砸中了許多反身逃跑的人,一個個撞在側板上哀聲唿號。


    “快!把那些都拿來!這玩意兒太猛了,我們對付不了他!”


    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響過。


    就在靳雨青即將撕碎最後阻礙他的漁網,上半身挺起,豎起耳朵尋找迴歸海浪的最佳方位時,一兜帶著濃重藥味的粉末從頭頂上撲下來,像是將一袋麵粉直接蓋在了腦袋上。藥粉迅速與他身上的海水融化在一起,凝血了的傷口也被它們滲入。


    一抿唇,少量粉末被舔了進來,很快舌尖一陣酥麻,就連舌根也軟得說不出話來。


    “嗵——”的一聲,周圍小聲的歡唿起來。


    鮫人的沉重身軀垂倒在甲板上,粗壯的魚尾泥鰍似的無力的扭曲拍打著,他伸出手,想勉強撐起自己的身體……才一抬頭,一隻腳剛好踩住了他五指分明的蹼爪。


    玄衣垂落在甲板上,衣角被淋漓的海水浸濕。而他的視線全部被鮫人吸引,一件衣袍根本算不得什麽。


    “果真很美。”男子伸出食指,搔刮著鮫人的下頜,陽光照射之下,這隻魚獸蒼白的皮膚上閃著粼粼的碎芒,約莫是鋪著一層白色的鱗砂,尾鱗耀著一種冷冽的藍,而那雙眼眸綠得極透徹,像是人為嵌進去的璽石。


    “太……公子,您小心些,這隻鮫人十分兇猛,它剛才還殺了我們好幾個人。”


    男子不在意地笑了笑,指腹在靳雨青的削薄的嘴唇上碾過,甚至掀開他的唇肉,惡意地挑弄他隱藏在嘴裏的獠牙:“怕什麽,不過是一隻妖精而已,你看它,多麽乖順。”


    鮫人的喉嚨裏發出“唿嚕嚕”的野獸發怒的聲音,它張開牙齒闔住對方的手指,試圖威脅要將他的指頭咬掉。而無力扣咬的牙關卻令他有心無力,男子的指尖按壓|在他濕涼的舌麵上,愈加玩得起興。


    他挑起一縷鮫人的亞麻色頭發,俯下|身子感歎道:“你與他們都不一樣,你是他們的王?”


    靳雨青厭煩地吐出嘴裏的指節,伸長的指甲猛地揮出去,他因中了類似麻藥的粉末,方向感大大的降低。男人在他襲擊的時候就迅速側了側身子,尖爪在他的玄衣上刨開了幾道口子。


    “公子!”


    玄衣人無視手下的警告,手掌在鮫人眼前晃了晃,詫異道:“你看不見?”


    鮫人瞪大的兇狠雙眼實在是過於剔透了,美則美矣,卻沒有凝聚的光澤,仿佛兩顆失去神采的琉璃珠。


    “怪不得。”男子領悟道,之前捕捉到的鮫人雖然也有語言不通的弊端,但卻都能夠通過他們的行為和動作相互理解彼此的話語,而這條鮫王卻暴躁不堪,根本無法溝通,隻能用武力鎮壓。


    玄衣人皺了皺眉,手掌試著伸向靳雨青的頭頂,順著濕漉漉的發絲,摩挲著他耳翼下隱蓋著的腮器,這種敏|感地帶被人觸摸的感覺就像一隻貓袒露著它的肚皮。男人將他從網中撈起,拔掉他背上的箭頭,因為藥粉的麻痹作用,生著倒鉤的弩|箭離開身體的時候,靳雨青隻有輕微的幾聲淺哼。


    “很好。”玄衣人誇獎道,一手將他攏在懷裏,另一手往下摸到一片與旁邊紋路都不太一樣的藍鱗。他湊近了鮫人的異形耳緣,柔和的聲線裏纏著低鳴的喉音,淺吟著吐露了幾個聲調。


    聽見這幾個聲調的靳雨青尾巴一顫,失明的眸子用力的睜大,想要突破病變的障礙,看清自己眼前的到底是誰。潮濕的爪拍在男人的臉頰上,仔細嗅聞著他身上的氣息。


    因他剛剛纏|綿低語的,分明是鮫人之語,是最簡單的求愛情話,類似於“我愛你”。


    被麻痹的身體使靳雨青無法明確得分辨,他到底是不是謝珩,更不知道穿越而來的謝珩能否將他一眼認出。因此而略顯焦躁,指爪緊緊的抓著男人的袖口。


    “嗬……”玄衣人笑了一聲,直接將這條剛才還彪悍無比地要吃人的野獸橫抱起來,在幾十雙詫異眼神的注目下,抱著鮫人走下甲板,後麵的船艙裏有一個專門儲水的深艙。


    他將靳雨青放下去,看著它趴在水艙邊緣,明明看不見任何東西的眼珠卻無比明亮,好看的尾巴到了那扇碩大的尾鰭處,已是有些藍得發黑,歡快地擊打著及腰的水麵。


    “你喜歡我嗎?”男子戲謔地笑道,半蹲著觸摸他扒在水池邊緣的蹼爪。


    靳雨青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歪了下腦袋,嗓子裏發出了一串美妙的歌吟,似乎能直接穿透胸腔,將人的心髒用甜蜜的羅網包裹起來,讓人禁不住想要與他們一同沉淪在汪洋大海裏。


    “一隻蠱惑人的妖精……”男人閉起眼睛,心裏告誡自己萬不可受鮫人魅音的蠱惑。然後凝神靜視,抓起他兩隻手,忽然從側麵的木質艙壁上撩來一對鐵拷,哢哢兩聲扣在鮫人的手腕上,冷聲道,“既然這麽喜歡,那就永遠留下來吧!”


    靳雨青一僵,兩隻腕上的冰冷觸感令他霎時狂怒起來,利尾劈開水麵,掃向正要離去的男人,卻被他一把刀鞘抵擋開來,落空得擊打在船艙木壁上。


    -


    他們在海上飄蕩了幾天,每天都有人打開水艙頂上的一扇小口,將一袋藥粉撒進來。靳雨青昏昏沉沉的,辨不清到底行進到了大海的何方,也發不出更加嘹亮的吟唱,以掀起一場彌天的海嘯。


    讓這隊船返航的,是即將到來的海上風暴,以及快要見底的淡水和食物。


    靳雨青被關在一個巨大的箱籠裏,雙手被鎖住,魚尾也墜掛著一個鐵疙瘩,讓他無法活動。四周用鐵板和釘子全部封死,隻留了細細的縫隙供他唿吸。船舶抵達沿海港口時,他聽到的是鼎沸人聲,十分嘈雜,他們可能是到了一座繁華的城鎮。


    車馬聲在箱籠周圍響起。


    靳雨青不知道自己將要被帶去何方,身上這些累贅玩意並不能成為困縛他的絕對武器,隻要他能夠迴複體力,劈開這個箱子也不是問題,所以他現在要做的隻是靜觀其變。


    而在返航的途中,靳雨青漸漸摸索到了一些信息——捕撈他的是一群蕪國人。


    這很可能代表著,當初由十六所扮演的導丨火丨索的角色,直接落到了靳雨青自己的頭上。那麽下一步,他是被拉到集市上出售,還是直接被貢獻給秦逸?


    -


    載著箱籠的馬車經過之處,地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水跡,一個麵色晃白的年輕公子望著這串泛著海水腥氣的水痕發呆,人群散去後,他尾隨著這條痕跡拐了幾條小巷,最後徹底跟丟了蹤跡。


    地上有東西在閃閃發光,他彎腰撿起,見是幾枚蒼藍色的魚鱗,足足有半個手掌般大,向著陽光透去,似乎還能看到裏麵暗潮洶湧的蔚藍海底。


    他朝空打了一個響指。


    “公子?”一個飛影落下來。


    男子捏著鱗片,兩手飛速比劃了幾下。


    “今天不出海了?”那人理解後,又疑惑道:“海、海水?您要海水做什麽?”


    他狹長的眼睛閃過一絲懷念的微光,右手撫摸著光滑的鱗片,左手食指在他的掌心點了幾下,意道:


    “迎接我的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朕沒有瘋[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骨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骨逆並收藏朕沒有瘋[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