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秣陵,瑤源山離屠仙峰魔界大本營更近一些。


    那個滅了佳人滿門的正是雲間一個魔門小宗教派,大致是瞧上了姑娘家裏錢豐財厚,佳人又貌美如花,起了歹心,趁人家出行半途的時候下的狠手。


    卻沒料到佳人的父親當年也是在仙門世家裏修行過的,關鍵時刻以血為符將女兒傳送出了包圍圈,這才使得她逃過一劫。


    一陣白煙過後,靳雨青被瞬移符傳送到瑤源山下,望著眼前這連綿幾座山頭。


    正要上山,忽然聽到身後小道上傳來幾聲嘈雜人語,正往自己的方向走來。靳雨青迴頭一瞧,遠遠望見來人身上招搖的紫衣,一眼看出他們是本地世家玄雲派的弟子。


    玄雲派素與屠仙峰仇大不共戴天,魔尊的畫像早就傳遍了府門,上到掌門下到掃地僮,各個都認得莫楓長什麽模樣。


    靳雨青閃身跳進半人高的草叢裏,藏在樹後,等兩人沿著山路走遠了才摸摸索索從另一條路上山。走到山腰附近,遙望旁邊一座山頭,忽然密起了一大片雷雲,黑壓壓的裹住了山崖。


    他又撐起自己的桃紅小傘,一邊祈禱著千萬不要先碰上沅清君,也千萬不要讓沅清君先遇上女主,一邊四處觀望著尋找傳送至此的佳人美女。


    遠方山崖上轟然落下幾道悍雷,聲勢浩大地直叫隔著一個山頭都能感覺到大地在震動,接連大雨裹狹狂風磅礴而下,一時間整座瑤源山電閃雷鳴,山搖地晃,令人心生惶恐。


    多虧原主修煉地耳聰目明,即便是這大雷大閃之中,也分辨出了一聲嚶嚶的哭泣。


    循著那哭聲往林裏一走,確見一個鵝黃.色衣裙的瘦弱佳人,倚坐在一棵巨木下抱膝而泣,身旁並無沅清君的影子,而是那兩名玄雲派的年輕弟子,許是巡山的時候發現了她。


    靳雨青心下歎鬆一口氣,也被這雷聲壓得莫名心慌,方要離去,卻聽一名弟子道:“師兄,這雷好生古怪,該不是山中哪個精妖要渡劫了吧?”


    師兄抬眼一望,頓時臉色大變,扶起好容易止住哭聲的佳人,掏出一張符咒急道,“聽這聲勢,絕非是精妖!定是哪位大能的九重雷劫!速走,此地不是你我二人能呆的!”


    靳雨青聽得眉頭一皺,那兩名小輩將符咒向地上一擲,白煙乍起。


    幾人消失的一瞬間,靳雨青猛一抬頭,突然拔腿追了進去,最後闖入已經消失的瞬移陣中,隻踩到了幾縷煙霧,連那幾人的衣角都沒抓住。他站在原地神色恍惚了許久,方才……腳踝處的琉璃珠分明發燙了!


    是他?!是哪個?


    那兩個玄雲派的小輩嗎?總不該……是那名佳人吧?係統不至於偷懶到,一條靈魂數據男女通用的地步吧……


    “——轟!”


    沉浸在思索中的靳雨青被刺瞎眼的強光白電恍的頭暈,緊接著頭頂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一片雷雲慘兮兮地向自己這邊飄來,他頓時心生畏懼,暗暗感歎這九重雷劫實在太厲害。自己身上內傷還未好全,再停留下去說不定遭雷一劈,直接萬事成灰了。


    從儲物囊裏也掏出瞬移符,祭出靈火。


    靳雨青看著靈火將符紙燒了個精光,而腳下卻無任何陣法現行的征兆。一道白電“劈——”地打下來,他親眼見到那處土地徑直被劫雷燒成灰黑,而自己也被這雷電餘勢震得胸口發疼,驚地從錦囊裏抓出一把瞬移符來。


    “我艸,劫雲結界!”他將手中絲毫不起作用的殘符重重一擲,頭也不迴地撒腿就跑。


    九九重劫的劫雲落下,天道為防止渡劫者偷生逃跑,故而設下渡劫結界,越是境界高的渡劫者,劫雲結界越是牢固。靳雨青闖了幾次,都被結界壁彈了迴來。


    劫雲結界能夠擋住他這個化神期魔修,說明渡劫者至少是化神期以上。


    這個世界裏化神期的修士不是很多,而秣陵附近的更少。既在秣陵附近又是化神期而且最近剛好在準備渡劫,又和瑤源山有關係的,隻有……


    “沅清君!!”


    他怎麽今日渡劫?!


    靳雨青哪裏度過這麽浩大的雷劫,臉色一黑,不禁腹誹道:“我的仙君喲,您是化神期大圓滿,我不是啊。是有多大仇,您要死就算了,還非得拉著我一起狗帶!”


    而在棲霞山赤陽劍宗,修士們也感應到了這一場九九重劫,紛紛湧出山頭遠望著瑤源山的方向。


    赤陽掌門蕭子行端坐在殿中,通過一麵八仙窺物鏡觀視著雷劫。其餘各峰峰主圍坐在掌門旁邊,也麵色凝重一言不發。隻看鏡中一道白影在雷電中上下翻飛,身上雖尚無劫傷,但已明顯漸落下風,正看得緊張,忽來一片雲霧將鏡中景色遮蔽。


    一名金丹修士突然闖入,叫道:“掌門!沅清君的身份牌突然迸出了一道裂痕!”


    眾人一駭,轉頭偷看掌門表情。


    墨須長者雖身形巋然不動,但眼底騰起一抹悲痛。身份牌出現了裂痕,說明此人受了重傷,若是往日便罷,但如今是在這九九重劫中,恐怕是兇多吉少。


    其餘人也暗自交互眼神,搖了搖頭,可惜之意無需言表。


    沅清君蕭奕,其家雖不足富裕,但也是山陰宗的掌門世家。蕭奕幼時,當地爆發百鬼動丨亂,作為一方修仙世家,山陰宗自然要挑起平亂的重擔。


    亂倒是平了,整個宗派卻也在這場戰鬥裏死傷慘重,蕭奕父母更是以身殉道。


    赤陽劍宗蕭子行聽聞摯友的噩耗,匆匆趕去時已無力迴天,便將無家可歸的懵懂幼兒帶迴棲霞山,收於膝下親自教導。蕭奕自小天資聰穎,刻苦勤奮,一板一行都是各宗修仙弟子的楷模。其修煉不足四百年就達到化神期的境界,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更是修真界裏的奇聞。


    蕭奕此人最盛倒也不是這化神期的修為,而是他美名在外的疏朗清逸,端的是一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所以就算他再臉色如冰不近人情,也防不住眾靈峰的靈娥仙子上趕著想與他做雙修道侶。


    化神期後,蕭奕自居一峰,世人便都以其峰名尊他一個“沅清君”。


    赤陽掌門蕭子行視蕭奕如親子,赤陽劍宗也以沅清君為傲。如今這個活招牌在九九重劫中生死未卜,試想整個劍宗上下誰人能不痛心疾首。


    掌門滯目良久,終將窺物鏡攏袖一收,背身離去,早已永駐的容顏似乎突然蒼老了幾分。


    -


    九九八十一道電光,轟轟然地在瑤源山劈了一.夜,一道接一道絲毫不帶停歇的。靳雨青遠遠躲在劫雲結界最遠的狹隙裏,尚且魂靈震撼,卻不知那正處劫雲中央的沅清君又是如何景象。


    待一|夜雷劫聲漸漸散去,靳雨青的儲物錦囊也空得差不多了,寥寥幾件法寶也都擋了零星劈歪過來的散雷,這都險些頂不住,差點就被劈成原形。直到天光初放,整個劫雲之下的土地都被轟成了焦土,原本茂盛繁密的瑤源山林也幾乎被夷為平地,整個鼻息之間都能嗅到一股焦灼的味道。


    靳雨青抱著自己的桃紅小傘,臉上被熏得滿是灰土。


    一感覺到劫雲結界有鬆動的趨勢,當即扭頭就想衝出去,趕緊離開這個要了人命的鬼地方。


    可事不遂人願,還未拔腳,突然從天而降一個灰不隆冬的東西,“嗵——”地砸在他的腳邊,掀起了一大片塵灰。靳雨青掩著鼻子嗆咳了幾聲,低頭仔細一瞧。


    嚇!


    青衣白衫玉帶扣,蘭綏銀頂赤陽冠!手中緊緊攥著一柄佩劍,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好幾個大洞,這麽直挺挺地砸在地上,甚至還想挺身再站起來,結果卻是剛坐起了半身就又狠狠栽了迴去。


    “……”真真的不是冤家不聚頭。


    靳雨青感到頭頂忽然一黑,抬眼仰天一望,臉上霎時變了顏色,層層漆黑劫雲裏正醞釀著大禍!此時逃也來不及了,他凝氣護體,撐開桃紅小傘罩住腦袋。


    瞬間,一道金白電光當頭劈下!


    強大的劫壓直接將靳雨青震跪在地,他修為本就不及沅清君,更何況這還是一道大乘期的雷劫。雷電裹狹的氣勢似要將雲下二人打成飛灰,靳雨青催動手中傘器,一抹桃紅在電閃雷鳴之中飛速旋繞,傾時展開一張緋色結網將傘下兩人罩護起來。


    劫雷撞擊靈傘,防禦網現出金光符咒。


    片刻雷聲乍止,靈傘也被擊成了碎片,靳雨青受餘勢摧擊,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抬頭望了望天,這把傘已經是他最後的保命神器了,倘若還有劫雷落下,那便除了硬抗之外別無辦法。


    “沅清君,真沒想到,我竟然要和你死在一塊。”靳雨青嗬嗬一聲。


    “……”


    靳雨青仆下頭:“你說什麽?”


    “……八十一”對方蒼白的嘴唇動了一動。


    九九重劫八十一道劫雷,剛才竟是最後一道!很快劫雲散去,陽光重灑大地。靳雨青低頭注視了那人一會,見他好死不死地還在喘氣,可丹田又無任何境界提升的征兆,便擺出一副十分可惜的表情,遺憾道:“嘖嘖,沅清君,你渡劫失敗啦!”


    沅清君眼也不睜,直挺挺躺在那裏。


    靳雨青抹去嘴角的血跡,蹲在他身邊看了看,喃喃自語:“長的確實好看,可又有什麽用?還不是該被雷劈的照樣被雷劈?”他抬手去摸蕭奕手裏的佩劍,“這是無欲?”


    “無欲”是把寶劍靈器,斬妖除魔無往不利,多少人覬覦過它。


    他剛摸到劍柄,就被沅清君一把抓住。


    靳雨青訕訕諷道:“不就是把劍嗎,我可是替你生抗了一道劫雷,損了我的修為不說,還毀了本來打算自己渡劫時用的七巧靈傘!你當我的七巧靈傘很便宜嗎!”


    沅清君又不說話。


    “不讓碰算了,”靳雨青白他一眼,索性也不理他了,“你愛躺就躺這吧,反正赤陽宗的人會來尋你,咱們後會無期!”


    起了身剛邁開步,腳下一沉。


    靳雨青挪了下腿,腳上不輕反重了,踝上霍然多出五隻纖長皙白的手指,無論怎麽掙都甩不掉那鬼爪似攥在腳踝的手。他簡直沒了脾氣,笑中含怒道:“沅清君你做什麽?先是摸我手,又是摸我腳?”


    沅清君雙眸緊閉,仿若不聞。


    “……”


    “沅清君?沅清仙君?蕭奕!”


    “姓蕭的!你放手!放不放手?再不放我砍你啦!”


    靳雨青作勢去抽他的劍,這迴沅清君卻無動於衷,任他將佩劍拿去。無欲劍到手,墜得他身子半邊一沉,提也提不起來。心道:謔,這破劍怎麽這麽沉!別看這沅清君斯斯文文一個人兒,竟然隨身佩一把如此重的劍。


    拔了半天,劍鞘紋絲不動。


    這劍認主!好好好,行行行,連把劍也能欺負人了。


    氣得靳雨青把劍往沅清君胸口一扔,登時砸得沅清君吐了一口血。


    “沅清君,來來來,我跟你說道說道……”靳雨青又蹲下來,強忍著耐心道,“我好歹也算是替你擋了一劫,救了你一命,你說你不感激我就算了怎麽還扒著我不放呢?古語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雖然是個魔修,但也是個有道德有下限的魔修,就像你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攥著我,我是不大忍心砍你的……”


    沅清君皺了皺眉。


    “我是不是很煩?很煩你就放了我唄,我跟你講……”


    遠處忽然傳來隱約的說話聲:“師叔祖,看雷雲應該是前麵不遠了。”“師父,沅清君的身份牌已經裂成這樣了,他是不是已經……”“別胡說!身份牌隻要還沒碎,就有可能還活著。快找找!”


    靳雨青驟然閉嘴,豎起耳朵,神色戒備。


    “掌門,要不您先迴去,我們幾個去找……”


    靳雨青心髒往上一提,低頭看著沅清君自言自語道:“赤陽劍宗,蕭子行,你師父!”他環視了一下周圍,翻了翻儲物錦囊,同時心裏計算起來——來的這幾位:赤陽掌門蕭子行,化神後期,打不過;幾個赤陽宗峰主,元嬰後期,身負法寶靈器,群毆也不一定打得過;一群金丹期赤陽弟子小嘍囉,這個應該打得過。


    而他身邊有一把七巧靈傘……被雷劈壞了,一柄極品靈器無欲劍……拔不出來,一個儲物錦囊……空的,一把本命靈器狂風扇……出門忘帶了。


    作為人人喊打的屠仙峰魔尊,所謂正邪不兩立,赤陽劍宗早就想收了他這個心腹大患了,更何況,他剛剛還被劫雷劈了好幾下,眼下可不正是宰他的好時機。


    如此一合計,簡直不能更糟糕!


    沅清君似乎也聽見了自己師父的聲音,鬆開了手,可還沒等靳雨青一喜,人家又迴去抓住了他的手腕,怎麽踹也不丟了。


    “…………姓蕭的我x你大爺!”


    靳雨青不得已,隻好一把扛起攤地上裝死的沅清君,往肩頭一撂,飛快地奪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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