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萍穿著海魂衫和綠軍褲,海魂衫是從幾年前一直流行到現在的服飾,她的這件現在雖然有些年頭了,但被她保存得好,衣服洗得也幹淨,穿上之前她還又特意拿罐頭瓶裝了熱水仔細的熨過了,看著幹淨又平整,這身裝扮在竟市穿還算是很時髦的。


    她長得本就白淨,五官溫婉,加上抿唇的時候唇邊有兩個若隱若現的小梨渦,很漂亮很出眾,身上斜挎著一個金屬鏈粉色真皮小皮包,更是給她增色不少。


    這種小包就是現在在省城也是很難得見到的,是當年一個大傻子大學畢業的時候,從京市華僑商店給她買迴來的,不僅僅是貴,更是身份的象徵。


    每次背上這個包,梁玉萍就覺得有了自信、有了底氣,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城裏公主。


    她那個生在城裏,長在城裏,一直看不上她是鄉下土包子的妹妹,都用不上這樣的包。妹妹多想要這個包啊,為了這個還跟父母哭鬧過好幾迴了,可她都咬牙沒有給出去。


    現在因為父母偏心,她在榮生藥廠的職務被妹妹給頂替了,還接手了對方的知青名額下了鄉,她的一切都能夠被妹妹搶走,就隻有這個包包,還有這幾身衣裳始終陪伴著她。


    這是搶不走的,她也不會讓出去,這是她曾經也做過公主的證明。


    唯一讓梁玉萍有些侷促的是她腳上的那雙布鞋,雖然她已經盡量在鞋麵上下功夫了,她的針線是打小跟鄉下奶奶學的,手藝不差,這雙布鞋其實也算是好看,但再好看它依舊隻是雙布鞋,無法跟皮鞋相比,要不是她的皮鞋已經破得再也不能穿了,她也沒有多餘的錢再買一雙皮鞋,今天也不會穿著布鞋就過來。


    攥緊了斜跨在胸前的包帶——那條金屬鏈,梁玉萍才覺得安心了些。


    在院中眾人或欣羨或欣賞的目光裏,她昂首挺胸,掛著恬淡的笑容往前走,將手上的花布袋子從左手挪到了右手,空出來的手繼續握著金屬鏈。


    她今天是特意過來給人送飯的,正好迎麵過來一個中年男人,她上前很是禮貌的問道:「請問,方濤在哪個教室?」


    「方濤?是肖場公社的那個大夫吧,他好像去食堂了,食堂在那邊。你繞到教室後麵,往前直走,那邊有個小門出去,我們這批培訓班學員都在黨校食堂吃飯,得,那邊就有一群人,沒準他就在裏頭,我幫你喊一嗓子吧。」


    對方說完,轉身大聲喊道:「方濤,肖場公社的方濤,有人找你!」


    那人嚷完了,那邊已經有了迴音。


    「人馬上就來了。」


    梁玉萍道了謝,掛著淡笑靜靜的等著。


    對方好奇的問道:「你是知青吧?」


    梁玉萍客氣的點點頭。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大城市裏來的知青,跟我們這小地方的很不一樣,你跟方濤是......?」


    梁玉萍沒有直接迴答,隻是靦腆的笑了笑。


    對方喲了聲,說:「難得有你這麽不嫌棄鄉下人的城裏姑娘,方濤那小子有福氣。」說完見方濤已經過來了,一臉欣羨的走了。


    梁玉萍看著往這邊跑過來的男人,笑容未變,但目光閃了閃,心裏嘆了聲,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算了,這已經是能找到的綜合條件最好的了。


    當知青,當個漂亮的單身女知青的日子,梁玉萍已經快要熬不下去了,村裏的日子實在是太難捱了,尤其是這次洪水過後,境況比以前更加糟糕。


    而迴城的事情更是遙遙無期,最近她又聽說馬上就又有一大批知青被送過來竟市,就連貧窮的肖場公社都又分了好幾個。


    她給家裏打過電話也寫過信求助,可那邊明知道她所在的村裏發了洪水,依舊沒有給她應有的關心。


    父親隻會說一些讓她好好在農村廣大的天地裏勞動,不辜負領導的信任之類虛偽無用的廢話。


    母親倒是會鼓勵她,說什麽竟市比以前咱們山溝溝裏的老家好多了啊,媽媽相信你能夠很好的適應。


    每每媽媽鬆口要給她郵寄點兒糧票、錢和生活用品之類的東西都被她那個好妹妹給攔下,理由就是梁玉萍現在所麵臨的窘境——


    「那邊都是鄉下人,淳樸得很,媽,你在醫院也見過鄉下人啊,大姐她要是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不是格格不入了點啊,而且她是去勞動的,又不是去選美,不興資產階級這一套享樂主義,而且我聽我同學說她姐姐當知青那邊,有些人就沖漂亮的女知青下手,想要占便宜,姐姐本來就漂亮出眾,以後要是想要迴城,不嫁給鄉下人還是低調一些吧。


    她要是真的沒得穿了,就把我去年的那兩套舊衣裳給她寄過去吧,可現在她才去鄉下幾天呢,我記得當初沈明澤那個流氓給她買的衣服鞋子和包她不是都帶過去了嗎,哪會沒得穿啊。」


    就這樣,她媽媽也不給她什麽了,隻讓她好好的待著,別人能吃、別人能用勞動換吃的,她怎麽就不能了?她不也是鄉下出來的?


    不給她錢不給她補貼反倒是為了她好了,也不看看她是為了誰當了這個知青,她本來有個好好的工作......


    除了這樣的爹媽姊妹,家裏還有個跟她妹妹一個鼻孔出氣的叛逆期弟弟,梁玉萍早就看透了,這個家裏她是誰也指望不上。


    她當了這半年的知青,一件包裹一張紙都沒有收到過家裏的,倒是之前在藥廠談的那個對象吳誌國給她寫過信,寄過一迴東西,但那已經是五個多月前的事情了,現在吳誌國大概已經結婚了。


    說來也是可笑,吳誌國寫信過來就是要跟她了斷的,讓她再找個好對象,還說他已經相親,馬上準備結婚了,請她不要再給他寫信免得他愛人誤會,包裹裏則是他退還給她的東西,都是一些她曾經送給他的,一條毛線圍巾,一雙手工針織拖鞋和一雙棉布鞋,一頂羊毛絨線編織的帽子......


    用都用過了,還還給她,並「大方」的表示,他送給她的東西不用她還了。


    現在梁玉萍自嘲的想,他送過她什麽?一件商場裏那種最便宜的大衣,一雙最便宜的黑皮鞋,不到一年就泡爛不能再穿了,之前她還以為是真皮的,一浸了水,就露出一層層的廉價假皮革出來,害她在同屋的兩個女知青麵前丟了大醜。


    她真想將這兩件破爛摔在吳誌國臉上讓他拿走,趕緊滾!


    她手上以前攢下的一點兒積蓄眼瞅著就要花光了,這樣的處境,差不多已經斷了梁玉萍的路,就是要逼死她啊,她也想得很清楚,就算是迴城了,她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就算找到工作了,家人對她又沒有感情,迴去能有什麽好日子過?


    以她這樣的條件,能接觸到的最多的男人也就是吳誌國這種等級的,別看吳家老兩口是雙職工,吳誌國和他妹妹也有能謀生工作,但日子其實過得緊巴得很,一家四口人就擠在四五十平米的小房間裏。


    當時梁玉萍之所以猶豫著沒有馬上答應嫁給他,就是覺得他條件不大好,嫁過去連個私密空間都沒有,她本打算等吳誌國單位的房子分下來,結果房子連塊磚頭都沒有見著,她已經被家人瞞著她替換了妹子下鄉。


    而就吳家這條件都算是中等水平了。


    也隻是說出去好聽,繡花枕頭外麵光。


    梁玉萍已經想好了,與其這樣,她不如趁著自己年輕漂亮還有資本,在矮子裏麵挑個高個兒,就近找個好人家過日子,不一定就比在城裏嫁給吳誌國這樣的差。


    她看中的目標是肖場公社一把手的外甥方濤,不提他舅舅是公社幹部,就方濤自己家裏的條件也不錯,他爸爸是公社裏的大夫,在鎮上醫院拿工資,在村裏的口碑很好,他媽媽是公社的婦女主任,也有工資,農活幹得不多,在公社算是過得頂好的人家了。


    而方濤是家裏的獨生子,他高中畢業之後就跟著他爸爸學醫,聽說等熬幾年資歷之後,就能調到鎮衛生所當正式醫生,算是吃商品糧的城裏人了。


    除了這些在鄉下拔尖的外在條件,方濤本人長得也還端正,當然跟沈明澤不能比,但也不醜,他人看著憨厚老實,關鍵是還喜歡她,對她好,是真的好,真大方,也是梁玉萍遇見的對她第二好的男人。


    這麽說吧,梁玉萍覺得,方濤家裏的條件要是跟當年的沈家差不多,他要是能那麽有錢,也不一定比沈明澤對她差,他是有對她好的心,奈何實力差,接觸不到那個原本沈家的那個層次,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待她這麽真心,已經足夠了。


    這樣的鄉下人家傳出去是差了點,但過得真不一定比城裏人差。


    想明白了,梁玉萍就下定了決心,不再繼續端著了,她今天就是趁著方濤在培訓班的最後一天,特意過來給他送飯的。


    那個呆頭鵝,看見她應該感動極了吧?那就趁這個機會確定關係,奔著結婚去。


    正想著,就聽見前麵傳來方濤不加掩飾的欣喜聲音:「萍萍!你怎麽過來了?!我還在想說誰找我呢。」


    他手上端著飯盒朝梁玉萍跑過來,笑得嘴巴都快要咧到耳後根去了,傻乎乎的。


    梁玉萍將心裏那點兒不甘願壓下,勾著唇角甜甜的笑了,也沒有像方濤那麽傻,她站定不走了,就這麽笑眯眯的看著他跑過來,然後將手上的花布袋子往前遞過去:「喏,今天我去郵局給家裏打電話,想起你在這裏學習,特意給你帶了飯。」


    「哦。」方濤摸著後腦勺,依舊是笑。


    「你還笑什麽啊,傻不傻,趕緊接過去,重死了,知道你飯量大,我把我這個月的口糧裏的細糧直接做了一半,蒸的米飯,又加了菜炒的花飯,你吃吃看,裏麵放了可多東西了,有黃瓜末,蘿蔔丁,鹹菜絲,還特意找肖大娘買了兩個雞蛋炒進去了。」


    方濤臉上的歡喜之情藏都藏不住,接過來,望著她笑嗬嗬的道:「萍萍,你真好,你吃了沒有?我們一起過去教室吃吧,走。」


    他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又磨蹭著停住腳步等梁玉萍一起,然後兩人並肩去了教室。


    教室裏有幾個人正在邊吃飯邊說話。


    「你們說平白無故的公安怎麽找上他了呢,不會是他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吧?」


    「不是說他是個黑五分子嗎?這種人怎麽也到我們的隊伍裏來了,影響我們的純潔性,他們公社都不需要政審嗎,真是......」


    「公安不是都放了他嗎,沒準就是問點事,真要是他做了什麽,那早都被抓走了,還能跟周東升他們去喝酒,不像是有事,倒是跟慶祝一樣。」


    「我聽周東升說他爸爸就是沈克勤。」


    教室裏陡然一靜,正吃飯的幾個聞言都停止了咀嚼,不約而同的看向爆出這一消息的年輕大夫。


    沈克勤這個名字就算以前他們不知道,現在也肯定都知道了,就在今天早上給他們上課的醫生就給他們讀過報紙,告訴他們我們的國家已經克服了瘧疾這一難關,同時這位市人民醫院的醫生還給他們講了提取出青蒿素的始末,而在這一過程中,沈克勤的名字是怎麽都避不開的。


    「真的嗎?」有人不可思議的問,「那他有那麽個父親,還來這裏學什麽啊?」


    「真的,不信你們去問周東升,還有你們都沒有看報紙吧,報紙上早說過......」年輕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興奮的方濤給打斷了。


    「萍萍,你過來坐這裏,這是我的座位。」方濤領著梁玉萍進來,並介紹道:「這些都是我們培訓班的同學。」然後又喜氣洋洋的跟大傢夥介紹他的對象。


    他雖然人老實,但是又不是傻,哪能不知道梁玉萍給他送飯代表的意思?


    以前這位城裏來的姑娘雖然很禮貌很客氣,但是對他總是像隔著一層紗讓人看不透,他正琢磨著迴去繼續待她好,遲早能讓她被自己打動,沒想到現在她主動過來了,簡直是意外之喜,他又驕傲又得意的跟大家說:「這位是我對象,叫梁玉萍。」


    大家暫停了先前的話題,好奇的、揶揄的、羨慕的各種目光看著方濤打趣:「你小子竟然有個這麽靈醒的對象!好福氣!」


    「你對象來給你送飯來的?小子有口福。」


    「小梁啊,你家方濤老實著呢,前幾天劉大姐想把妹子介紹給他,他死活不肯答應......」


    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打趣,梁玉萍好一陣沒有緩過神來,她心不在焉,隻勉強扯了扯嘴角,沒讓自己失禮。


    剛才他們是在討論沈明澤,沈克勤吧?


    沈明澤,他也在這個學習班嗎?


    竟然這麽巧!


    梁玉萍是沒什麽機會看報紙的,是以並不知道沈克勤和沈明澤的事情,黃花蒿的確是傳到她所在的肖場公社去了,但沈克勤的名字,她還真一次也沒有聽到過。


    這還是繼上次在橋頭見到沈華濃之後,她第一次聽到沈家人的消息。


    震驚過後,梁玉萍開始擔憂,她怕沈明澤知道她的落腳地之後鬧黃她的親事,方濤她有信心能夠將之穩住,但方濤他那個媽......可是個厲害角色,而且對她並不算友好,如果再叫方濤媽知道她家裏的條件其實一般,她又其實不受重視,而且以前還處過對象,還發生過跟沈明澤這樣不清不楚的事情,她的婚事在方濤媽那裏就過不去了。


    既然他被公安給找,肯定又是犯了事,或者被揭發舉報了,既然這樣公安怎麽不把他給抓起來呢!


    一時間梁玉萍想了很多,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著方濤走到他的位置上坐下來的,還是方濤撞了撞她的胳膊,她才恍恍惚惚迴神了。


    「萍萍,你怎麽了?」


    「我沒什麽,」梁玉萍抿抿唇,「快吃飯吧,都涼了。」


    「萍萍你真好,隻要你做的,哪怕涼了我都喜歡吃。」方濤小聲說著。


    梁玉萍此時卻沒什麽心思應付他,支著耳朵想聽大家再繼續之前的話題,但是,那些人被她跟方濤打斷了,又被方濤肉麻兮兮的模樣給刺激,也不提先前的話題了,就是一個勁的打趣他們倆。


    好不容易捱到方濤吃完飯,梁玉萍隻扒了幾口,剩下的也都被那個呆頭鵝給吃完了,吃完飯,方濤送她去車站坐車的路上,走到一段沒什麽人的路段,她才找到機會問了出來:「你們培訓班是不是有個同學叫沈明澤啊?」


    方濤點頭說是。


    「我怎麽剛才聽大家議論說他被公安找?這種人,成分本身不好,品德上沒準也存在問題,你跟他遠著些,別學壞了。」


    方濤也沒有懷疑什麽,笑道:「今天沈明澤被公安叫出去問話了,不過他很快就迴來了,我覺得他人挺好的,沒什麽事,肯定是誤會,問清楚就叫他迴來了。」


    這並不是梁玉萍想要的答案。


    她撅嘴不滿道:「都被公安找了,能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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