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滿臉的風霜,曬得黝黑,人說不上多精神,更有疲態。


    血緣有時候真的非常奇妙,親情亦然如此。楊元奇第一感覺這就是舅爺,從外表很難對上他和母親,但人往往就是如此,陳氏是楊元奇的母親,最熟悉的人,這種熟悉就會反饋到她哥哥上麵。


    楊元奇突然起身拱手,仿佛一切都非常自然:“楊元奇見過陳高業,家母陳三娘。”


    包括簫讓、朱武、白鷺和李清照這些人都非常好奇,他怎麽就能確認對麵是陳高業不是陳悔。倒是張小娘目光閃爍,她是醫師,覺得血緣這種東西本就難以捉摸。


    陳悔拚命看著楊元奇,仿佛要從這裏找到妹妹的影子,老淚縱橫的說:“我就是陳高業,她現在可好?!”


    楊元奇趕緊拜倒下來:“外甥給舅爺請安,母親很好,母親很悔幾十年躲著你,母親說她不該如此。”


    陳悔把楊元奇拉起來:“我才是悔啊,幾十年我都告訴自己,錯了就得認。她……是我不該如此呀。”


    顧大娘趕緊過來扶著陳悔。


    楊元奇見禮:“見過嬸子。”


    顧大娘嗬嗬的說:“來來,見下你表弟表妹。哦,這幾個都是你夫人吧?”


    好吧,張小娘、白鷺和李清照竟然都沒反駁這句話。


    陳悔有三兒一女,大兒子陳海已經結親,是廣州廂軍的一個對正,不在這個島上,陳湖和陳魚剛才已是見過,另外還有一個不到十歲小兒子在娘家,剛才沒迴來,叫陳江。


    ……


    陳悔和楊興武最初是有過幾次通信的,後來元豐北伐,陳悔從廣州遷到這個島上,雙方就斷了聯係。


    對於陳悔來說,妹妹陳三娘不搭理他,他又如何心安。陳悔上島後一呆就是二十多年,除去市舶司這些點卯,他未踏出這島一步。


    顧大娘是島上村民,島上男女都會經常出海,大家自然慢慢熟悉,這門婚事尋常普通。


    顧大娘這三兒一女長大,陳悔心裏多了很多安慰,他活下來或許最重要的事就是為陳家留後。


    這些年陳悔才和顧大娘多聊了些雲南,甚至提過有個妹妹,隻是未說嫁到何處。時間會慢慢衝淡一切。


    ……


    楊元奇也把母親的近況和楊家的一些情況說給陳悔。陳悔說:“她就一兒一女呀?”養大一兒一女不奇怪,生育很多時候會多一些,那個時候成活率是個問題。


    楊元奇說:“我和我姐的健康平安,她沒了傷心事,身體才好呀。”


    陳悔聽還真是這個理,顧大娘夭折了一女就太損心神。


    ……


    楊元奇道:“我來得急,父親有封函件給你,母親那個時候和我不在一處,路途中她帶話過來。倒不是有意如何。”


    陳悔看著楊興武的信,楊元奇能南下尋他,那陳三娘又如何不是早已原諒。


    陳悔道:“楊家好呀,她也好呀。想來我父母親兄弟姐妹應該瞑目了吧。”


    楊元奇說道:“舅父振作他們才會瞑目。我亦然混跡軍伍,軍令上傳下達,下層如何分辨。外甥不是為舅父開脫,但舅父反正以後朝廷據事情處罰,那這事就已然了結。”


    陳悔說:“我在這裏不是因為朝廷,我後悔是家人有難,我當時就該領兵折返。哪怕父親才是叛軍,對麵是朝廷大軍。這才是我應該的選擇,我的悔是這個!”


    楊元奇恍然,這才是這個舅爺最大的心結。舅太爺不管做何選擇,家族遭難,舅爺該選的是親人,沒那麽多大義好說。一個家族就是如此,楊興武要反叛,他這個做兒子的也該跟著上就是。


    ……


    接下來幾天大家倒是過上海島生活,日出遊水,日落趕海。直到張小娘和李清照發現皮膚開始變黑這才消停起來。白鷺卻是一點不懼,前天晚上伺候楊元奇睡覺,他就一邊折騰一邊說自己身邊還真少了個黑嬌娘呢。


    陳悔是萬山群島的都頭,他是陳家的大兒子,當年就有從八品武職,這幾十年重新從隊副做起,要不是他無心官場,現在成就可能更大。這二十多年來,他長期的海上生涯讓他對海的理解極為深刻。


    楊元奇很多時候陪著這個舅爺聊的就是海洋。


    陳悔問:“雖然對日常事務你不甚了解,但我能聽得出你對海洋有自己的理解。”


    楊元奇說:“楊家在杭州設點,那裏是漕運的終點。距離寧波市舶司很近,我讓楊家人在那邊熟悉著,我始終認為海洋是大宋另外一條出路。”


    陳悔對於這個深有體會,雲南路途難行,甚至無法改變。海洋卻不然,雖然風險很大,但行船經驗到一定程度,熟悉海圖,這裏是可以變通途的。


    陳悔道:“我出於山野長於山野,發配到這裏,才發現這天地遠比自己看到的要廣闊。我取名悔,就是怕自己忘記。大海能改變任何人的心靈乃至人生。”


    楊元奇笑著說:“那以後我要出海,就能來找舅父了。”


    陳悔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這次你迴去,我讓陳湖和陳魚一起跟你北上,讓他們拜見一下自己的姑姑和姑爺。”陳海有軍務在身,陳江不過是個少年。倒是他們兩個最合適北上太原。


    楊元奇點頭:“那最好,母親心裏真的很疼。他們兩個過去會開心很多。”


    陳悔感同身受,他看著楊元奇那會,心中竟然有點痛,那是他和自己的妹妹分別二十多年的情感壓抑。他們是親人,彼此有怨卻沒有仇!


    陳悔說:“沒想到姐夫都是五品大員,你也六品武職了。比我爹還強些。”


    楊元奇道:“要是舅爺有心,早不該是這個都頭吧。”楊元奇對於萬山群島這支百人廂軍感覺很好。這些地方承平日久,所謂軍規早就丟棄一邊。他們第一次到訪軍營,軍營竟然值守嚴謹,反應非常快,僅這一點陳悔治軍就很嚴。


    陳悔道:“我要人去問你表哥陳海,可惜他最近出海,要不你們倒是可以見一麵。”楊元奇能呆的時間不長,不久就得北歸。陳海出海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甚至遇事可能更久,他們是沒機會碰這一麵的。


    楊元奇道:“以後有的是機會呢。”


    陳悔點頭,親戚續上可就不能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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