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做主的要是王安石和司馬光,他們還真能把給事中換到一個願意通過的為止。現在大宋的政事堂沒有王安石司馬光,恰恰有過王安石司馬光,現在的政事堂就沒那麽拗。


    呂大防、範純仁和蘇轍三個人麵麵相覷。


    呂大防動了心思想把給事中換掉,範純仁和蘇轍的反對打掉了他的想法。


    蘇轍是門下侍郎,換掉一兩個給事中可以,但明顯這事反對的聲音不少,他這麽強來,他這個門下侍郎就非常難堪。這甚至牽涉到如果和議生變,他會成為主要的擔責人,是他想辦法強硬通過和議條款。他實在不想給鄭雍背鍋。


    範純仁是支持蘇轍的,元豐改製本意就有平衡政事堂,在政事堂中門下侍郎本就有牽製左右相的意思,蘇轍不想強推這事也沒錯,他內心也不想王馬當年的事重現。


    範純仁勸呂大防:“呂相,哪怕現在換掉給事中,調哪個來?要是再有一兩次封駁呢?”


    呂大防楚然一驚,現在朝堂已經議論紛紛,倉促換一個給事中,要是他也持同一論調,繼續找理由杯葛這事,那會是他持政以來一大危機,呂大防的左相並不像王安石司馬光那樣穩當,旁邊的範純仁資曆就不次於他。


    蘇轍也說:“後日朝會如何辦?”


    呂大防無言,這事換掉給事中不行了,因為他做不到兩天就把事情敲定下來。這麽心急火燎幹隻會把事情捅大,朝會一定會論這事。


    朝會很多時候並不是歌功頌德,在很多時候它看似作用不大,但每到大事發生,朝會就極其重要,那才是一個主戰場。由其勢弱的一方,他最佳選擇就是朝會,那裏他才有可能爭取到更多的支持。他既然勢弱,本就是指政事堂這類更高層的地方他占不到便宜。


    這其實就是趙煦的選擇,他得不到政事堂的支持,索性把事情傳開,他可以去更大的地方找他想要的人。政事堂的人久曆風霜,偏於老成持重。朝堂卻是年輕中低官員一大堆。


    在戰和這種事上,選擇“和”的人天然就帶有一定的原罪,放在什麽時候都是一樣的。


    戰不一定勝利,但選擇戰的人有一條悲壯的退路,戰死沙場以身許國。當你看破生死,戰和就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選擇,唯死而已。話說迴來,世間看淡生死的又有幾人?!


    和卻不同,隨著局勢變化,它和投降太難區分,甚至當事人自己都不自知。當塵埃落定,後世以上帝的視角才能判斷是和還是降。


    在戰和這種事上,年輕人天然更傾向於戰,越是年輕越是如此。這和性情經曆有關,這也和對未來充滿希望有關,這甚至和利益也有關。


    ……


    趙煦想著把事情丟到朝堂時,他不過是想找到支持自己的人,他不會想到這事會在朝堂起軒然大波,這就是現在朝會的情形。


    鄭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這直接導致他在朝堂上狼狽不堪。


    在朝會上第一個責難他的人是範子奇,範子奇不是因為和談本身,而是最後的結果他作為一個和談副使,竟然不知情。哪怕事先不知情,事後鄭雍都沒和他說明。


    範子奇在朝會上當場辭去和談副使的職責,政事堂其他相公內心都埋怨鄭雍,


    範子奇是政事堂調迴來從頭到尾跟進這事的,無論如何也不能撇開他。說句不好聽的,你背鍋都能多找個同僚一起啊。


    其實,和談本身在宋廷是占主流的,哪怕範子奇本人願意擔這個職位,也是想和談,大家最大的不同是對於利益多寡的取決。


    這事發生,事情的走向就脫離大家的預期。想讚同和談的人發現他們準備的說辭似乎用不上了,這不是說和談條款應不應該通過,這是和談究竟有沒有具備正當性,西夏使臣那邊身份存疑玩鬧小伎倆,宋廷這邊有些條款和談副使都不知情。這是兩個國家之間的和談,不是誰和誰個人的事。


    國子監祭酒趙挺之的話就很有代表性:“戰和國之大事,本就不好抉擇,至和談始,我大宋和談人員屢經更替,現和議都要定論,和談大臣竟然不知條約細款,這讓人如何不心存疑慮。”


    如果說趙挺之這話還是平和,監察禦史常安民的話就非常尖銳了:“既然和談副使範子奇範大人對後續條款不知情,臣請暫時放下這份合約,朝堂遣官員查證合約是由的過程來曆。”


    鄭雍這時候不出來解釋不行了,鄭雍說道:“範大人關於有幾個條款不知情,的確是我和西夏使節團最後商議而來,當時西夏催促急,時間關係,我直接迴稟政事堂,並無隱瞞。隻是範大人這裏我的確有疏漏了。”


    呂大防開口,無論如何這時候得先保下鄭雍。呂大防說道:“政事堂這事有過爭議,最終成議也是不想多生枝節。範大人,就條款而言,你怎麽認為?”呂大防想把事情扯迴和談條款本身。


    範子奇思索後答道:“雖然對比我手裏的版本有所退讓,但既然最後成議,這一點出入稱不得大錯。”範子奇和呂大防本就交厚,在一條線上。範子奇這個答案並未違其本意。


    禮部侍郎楊畏問:“最後幾個條款宋夏雙方和談人員都有誰在?”


    鄭雍無奈:“主要是我和耶律南仙,但……”


    朝堂一片嘩然,這個但字他都說不下去。


    一台一諫已經有人出列當庭彈劾尚書右丞鄭雍欺上瞞下,耶律南仙身份一事本就讓宋廷官員內心不忿,你就這麽和她談呀。


    鄭雍閉嘴待參。


    趙煦從來沒想到場麵會這樣,他最初以為能再拖一下就是,現在幾乎把主動權交到他手裏。鄭雍作為政事堂副相,這時候要自辯都最好是他來開口說。


    這是亂糟糟的朝堂難得的一段安靜。


    趙煦福至心靈,說道:“鄭相也是熱心公事,上折自辯吧。”這句話說完,趙煦內心狂喜,這是趙煦在這個大宋朝堂真正做決定的第一句話。


    舊的時代還未結束,新的時代已經悄然開始。


    整個朝堂鴉雀無聲,這次大家聽到的不是那個蒼老的女聲。


    所有的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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