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要將雲洛情處死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陸雅萱聽此消息之時,震驚之餘立刻跑去找了皇甫寒。


    不知為何,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突然心神慌亂起來。


    整個無極宮也沒有找到他人,阿布說,城主獨自騎馬出去了。


    陸雅萱騎馬找遍了大半個九宛草原,才在堰塞池邊看見了一抹孤傲的背影,馬兒在他的不遠處,他坐在草地上,手裏的酒壺往嘴裏送。


    陣陣輕風揚起,帶起墨色的衣袂,看慣了高高在上,威嚴霸氣的皇甫寒,如今他孤身坐在湖水邊,孤獨的飲酒,雖然眉間英氣不減,但幽深的眼瞳中帶著散不去的憂愁。


    皇甫寒,從來不是一個溫和的人,所以陸雅萱看到這一刻的皇甫寒之時,她感覺自己眼眶裏的熱流就要奪框而出。


    陸雅萱並不笨,她隻是想裝傻。


    皇甫寒轉身看到了陸雅萱,淡淡開口:“你來了,過來陪我喝酒。”


    夕陽隻餘一半在山頭,陸雅萱坐在皇甫寒身旁,接過他遞來的酒壺,飲了一口。


    “燕燕尾涎涎,章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琅,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


    這是陸雅萱第一次聽見皇甫寒哼曲子,隻是這首童謠她再熟悉不過。無論他是樓阡夜還是皇甫寒,他時常以笛聲吹奏。


    陸雅萱微微抬起頭來看著皇甫寒涼寂的麵色,漸漸懂了。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相識相伴多年,彼此都太了解,所以皇甫寒不想再避著陸雅萱。


    臉上有熱淚滾下的痕跡,在童謠結束之前,陸雅萱抹去了淚痕,斂下悲悸的表情,淡然的看著他。


    兩個人就坐在身旁,不過是咫尺的距離,陸雅萱卻感覺到了他們之間從未有過的距離,似乎從這一刻開始,便再也沒有以後。


    童謠終了,他們都沒有開口,平靜的湖麵也無一絲波瀾。


    皇甫寒飲了一口酒,雙目看著湖麵開口:“雅萱,你是知道的,即便我放棄一切也絕不會放棄報仇、放棄複國……可你不知道……即便我舍掉報仇複國……也絕不能舍了洛洛。”


    這句話對於陸雅萱無疑是震驚的,她很想追問一句:那你就能舍掉我嗎?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沒敢說出來。


    因為,在他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明白,皇甫寒可以失去一切,包括複國,卻唯獨不能失去雲洛情。


    “十五年前,如果不是洛洛的母妃——錦姨,百裏閆早就死了,更不會有後來的樓阡夜,現在的皇甫寒!如你所知,我母後將我藏於南漠王室,錦姨到南漠做客之時發現了我的身份,她非但沒有揭穿我的身份,對我更加照顧,而南漠王爺因為錦姨,才會對我越加看重。”


    “錦姨知道我會走上複仇之路,她想用善良感化我、教育我,所以她讓我許下諾言,長大後要照顧洛洛,你知道嗎?這個諾言不止是一份責任,更是錦姨對我的信任,就是這一點信任,即便是把我當成親生兒子的南漠王,以及他的兒子女兒們,甚至是師父,他們從未給過我信任。”皇甫寒開口說著他的往昔。


    這一刻,陸雅萱終於明白了,也終於理解了他,對於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來說,能撐起他未來的不是責任,而是信任。


    她低聲開口:“所以,你一直在尋找牽魂鎖,因為牽魂鎖困住的不止是你的命運,還有雲洛情和澹台聿的命運,所以你才會不顧一切……”


    “對!你說我有雄心壯誌,其實隻不過是抬舉我了。無論是樓阡夜還是皇甫寒,都無情無義無愛,一心隻想報仇複國,隻想不辜負錦姨的寄望,想著找到洛洛,解開她和澹台聿的命運,卻不想……我最終辜負的是你……”


    對於複國,他瀝盡心血、不顧一切;對於陸雅萱,這個這個從小陪他長大,無論生死悲困都一直守在他身邊的女人,他在九宛一戰中也可放棄贏的機會。


    北漠,他有所虧欠。


    陸雅萱,他亦是虧欠她的。


    但是他卻不能因為虧欠,就親手將洛洛送上斷頭台,正如同他承諾過錦姨的,隻要他活著,他就一定找到洛洛,護她一世周全。


    “報仇,我可以放棄,複國,我也可以放棄,天下的一切,我都可以放棄,唯獨對洛洛,不能!”皇甫寒難得溫柔的語氣中,卻是萬分的堅定。


    唯獨對雲洛情,他不能。


    陸雅萱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什麽,隻是幽幽的看著他的側臉,開口:“寒,我隻想問你,你可曾愛過我?”


    “當然!”皇甫寒沒有半分猶豫的說道:“你陪我長大,陪我經曆生死,你懂我,了解我,你是我最愛的妹妹。”


    “對你,是割舍不掉的兄妹之情。對她……”深邃的眸光中滿含認真,沒有半分敷衍:“我願用我所有的籌碼,加上我的性命,來換她安好。”


    都說責任比愛情更重要,可有些時候,當一個人變成他的夢之時,夢破了,所有的一切也就都沒有了意義。


    “妹妹當然是最了解哥哥的,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陪你一起。”陸雅萱淡淡一笑,其實很早之前她就已經想到會是這個結果,隻是她一直裝傻不願意承認,到了如今,話已經說明了,她也該清醒了,所幸,在皇甫寒心裏,她仍然是最親近的人。


    “與我同生共死?”皇甫寒側頭看著陸雅萱。


    陸雅萱點頭,含笑,眸光中無半分失落,開口道:“我們也發過誓的,同生共死。”


    “好。”皇甫寒答應的爽快:“明日,我們就帶著洛洛遠走高飛。”


    陸雅萱沒想到他能這麽快就答應,心頭一喜,接過皇甫寒遞來的酒袋,仰頭飲酒。唇還未碰到酒,就發覺不對勁,正要轉頭,整個人卻僵住了,動彈不得。


    皇甫寒點了她的穴道。


    “寒,你……”陸雅萱想發怒,卻被皇甫寒抱到馬背上去,暗哨一響,出現了兩個暗衛,他對著她說:“雅萱,皇甫寒這一世欠你的已經無法償還,不能再讓你陪我去死了。”


    話落,他吩咐兩個暗衛:“護她安全離開修羅。”


    馬兒馱著她漸漸走去,淚珠從眼眶中掉落下來,滴落在草地上,倏忽就不見。


    她咬牙哭喊著:“皇甫寒,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你怎麽可以讓我一個人孤單的活在這個世界……”


    陸雅萱的嘶吼令皇甫寒眼中隱隱有一絲水光,他說:“雅萱,你要為我活下去,為我活著……”


    話畢,他轉身大步離去,廣闊的九宛草原,很快就淹沒了他的身影。


    翌日一早,修羅城中已經人聲鼎沸,各路人馬都喬裝著聚到了菜市口,等著看西楚國的太子妃被處死。


    祭台之上,雲洛情雙手被綁在身後,衣衫依舊整齊,隻是幾日粒米未進,臉色有些蒼白。


    修羅城的百姓幾乎都是當年北漠國的國民,在國破家亡之後,才來到了修羅。


    那場滅國之戰,毀了多少人的家,殺了多少人的性命,屠戮了他們多少親人,人人看著雲洛情,都像看著天大的仇敵一般。


    若當年不是夏侯錦,北漠就不會亡國,他們就不會失去親人,不會成為亡國奴。若不是因為城主鎮守在此,他們早就拿雞蛋石頭開砸了。


    人們議論紛紛,幾乎都在罵她,夏侯錦那樣罪惡之人的女兒,怎麽還能活到現在……


    南宮樾起身,眼睛不停的在台下的人群中搜尋,然而並沒有看見他想看見的其中任何一人,眉頭忽然皺起來,似有些憂心。


    楚君臨與南宮樾幾乎同樣的神情,甚至比南宮樾還多了幾分著急。


    倒是皇甫寒狀若無事的笑笑,開口:“北冥皇似乎有些緊張。”


    “自然是緊張的,花了時間擺了這麽大個場麵,若是一個也引不來,朕豈不是白來一迴了。”南宮樾道。


    茶樓之上,雲霽,鳳驚瀾,東方朔三人全然站在窗口,一眼可見菜市口的雲洛情。


    “雲霽,我們打個賭如何?”鳳驚瀾開口道。


    雲霽側頭,冰涼的聲音響起:“什麽?”


    “賭我們誰先見到錦兒,下一世就和錦兒一起。”


    “打賭怎麽能少了我。”東方朔頓時插了一句:“我們三人爭了一輩子,最終誰也沒有贏。”


    東方朔的話響在鳳驚瀾和雲霽的心裏。


    太陽已經升起,高掛在人們頭頂,南宮樾的臉色越加的冰冷,澹台聿沒有來,楚玄痕也沒有來,甚至是雲霽也未來,他知道這些人肯定就在附近,可是他心底在怕什麽?害怕什麽?


    怕皇兄吧!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上來稟告道:“城主,東爵太子妃來了。”


    楚君臨微微皺眉,這樣血腥的場麵,月喬沒有武功不該來,可終究,小情是她的嫡姐。


    “請她上來吧。”


    雲月喬倉皇的出現在菜市口,快步走到楚君臨身邊,極小聲的開口:“真的要殺情姐姐嗎?”


    楚君臨沒有迴答,因為他也不知道。


    甚至於他比雲月喬還想知道這個答案。


    雲洛情抬起頭來,看著雲月喬,她從來沒想過,她一手扶持起來的最信任的妹妹,竟然會是背叛她的第一人。


    還有什麽比這更諷刺的呢?


    她譏諷的冷笑一聲。


    一旁有人提醒道:“城主,時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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