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快速閃過後,又過了幾日。


    手心粗糲的繭子磨破了布,他去街頭買刀把上的布繩。


    剛從店鋪出來,沒走兩步,又聽到身後熟悉的聲音:“你前幾日為何不認我?”


    姬無影:......不是吧,又來。


    他渾身僵硬,腳步稍稍頓了一下,裝做沒聽到繼續往前走。


    不過邊走他邊抬手摸了摸臉上 新的人皮麵具,低頭掃了一眼自己泥腿子的裝扮,隨後神色恢複如常。


    很好,偽裝沒有破綻,她這次肯定認錯人了。


    這般想著。


    走了沒幾步,肩膀上落下一隻手,女孩嬌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要去種地嗎?”


    姬無影:很好........她沒認錯人。


    他壓著反手把人掀飛的衝動,迴過頭雙眼迷茫粗聲粗氣的問了一句:“小姐是在跟我說話嗎?今天不種地,爹爹讓我來城裏買種子。”


    女孩跟他一般高,他微微頷首,把泥腿子三分瑟縮,四分沒見過世麵,兩分對女孩的驚豔,一分惶恐不安演繹得淋漓盡致。


    “你好會裝啊。”


    用心演戲的姬無影,拳頭硬了。


    “教教我行嗎??我也想學。”


    姬無影默默鬆開了拳頭。


    “我不懂小姐的話,若是無事,我要去買種子了,爹爹還在家等我。”


    他又演了一下,隨後瑟縮著肩膀離開了。


    周圍場景閃爍過後,他依舊在街頭,麵前又是那個女人。


    “你......”


    在跟蹤我?


    他很想這麽問,可看著女孩手上買的東西,哪怕心有疑慮話到嘴邊還是變成:“小娘子認錯人了。”


    每次都是這樣。


    每次正好水西謠出來買東西,剛好碰見他,認出他。


    姬無影現在警惕的不行,每次出門都要檢查半個時辰。


    可沒有用。


    隻要遇見,對方必然會認出他。


    場景變化後,他看著麵前的女孩,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這到底是什麽陰魂不散的女鬼?


    一個月下來,幾乎是三天碰到一次。


    嗯,他正好三天一出門。


    人皮麵具都被這女的看遍了,他沒東西可以繼續裝了。


    姬無影快速掃了一圈,抬手抓住對方的手臂鑽進了小巷子裏。


    於陰影處,他聲音冰冷的沒有一絲情緒:“你到底是怎麽認出我的。”


    “這是秘密。”女孩上前一步,額間逐漸泛起一點紅暈,用靈動的眸子直直看著他。


    姬無影:“......”


    一個月過去,他又長高了幾厘米,此時兩人距離極近。


    他垂眸看向水西謠,慢慢抽出懷中的短刀,抵在了女人白皙的脖頸動脈處。


    “....十八公主連個護衛都不帶,就不怕遇到意外,橫死街頭麽?”


    他滿眼冰冷的殺意,一邊威脅,一邊細細打量女孩的神情。


    女孩眼中亮晶晶的,還有一些他看不懂也沒見過的情緒,但他如何觀察都沒看到惡意、算計等等。


    甚至刀架在脖子上,她都沒有一絲懼怕,仿佛篤定自己不會動手殺她。


    水西謠不受寵,不可能存在什麽目的性的接近他。


    可她次次都能認出他,如此被動搞不好會影響他的計劃,但最近皇城中始終沒有傳出關於他的話題。


    而且明明否認了多次,對方依舊腆著臉來跟他搭話。


    這女人到底想做什麽?


    他在思索中,沒有注意到,對方瞳孔中映射的自己。


    他的一雙桃花眼一會閃過陰沉的疑惑,一會是冰冷的殺意,或是迷茫,和無語。


    他擁有一雙能讓人讀懂情緒仿佛會說話的眼睛,隻是他從不自知,也從不外漏。


    水西謠不知不覺看得有些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姬無影觀察到她眼神的變化,似乎熱切了許多,但他不解其意。


    他還想繼續逼問,卻聽到對方問了句話。


    “幾日後水月湖邊,學子們要辦一場油詩會,你到時可有空?我...我想約你去遊湖.....”她越說聲音越小,神情也有些拘謹,額角微微泛起紅,話說完麵頰也被染上紅暈,明眼人都知道她害羞了。


    但這之中不包括鋼鐵直男姬無影。


    他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太陽,繼而皺眉看向水西謠,冷聲道:“別動歪腦筋,隻要你不暴露我的行蹤,我自然不會傷你。”


    他以為對方是在想辦法拖延。


    不過話是這麽說,在收起短刀後他卻掏出一個小瓶,往女孩嘴裏塞了一個黑乎乎的毒丸。


    “下次見到我裝作沒看到,隻要你聽話,解藥會按時送到。”


    到底是公主,不能隨便殺,等做完任務再想想怎麽處理她好了。


    他冷漠的轉身離開。


    徒留女孩站在原地,駐足了很久,久到她額角的紅暈一點點消失,最終笑容淡去神色蒼白如紙。


    ‘影鬼說得對,你還不如老瘋子呢,簡直是個棒槌!......我跟你說另一個人絕對是影鬼,這貨還說不知道怎麽找他,結果轉頭就跟魘鬼一起進來了,果然鬼話不能信!’


    耳邊有人念叨著,他卻完全不在意,早已習慣那有些熟悉的聲音。


    一邊練刀,一邊練功。


    周遭場景快速變換,是他練功,殺人。


    盡管中間的畫麵,依舊會出現那個女人,但對方識相的沒有再主動靠近。


    街上人頭攢動,熱鬧無比。


    他出門買衣衫,她跟丫鬟在街頭閑逛。


    他出門買農具,她拉著商販挑選簪子。


    他出門觀察學習不同人的麵貌,她就坐在石凳上獨自看風景。


    每一次偶遇,他們都行走在同一條街道上,可他們就像是走在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始終都無法靠近對方的世界。


    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巧合,巧合多了便是早有預謀。


    他意識到對方不是單純的偶遇,可他懶得去找證據,反正這人對他造不成威脅。


    她也知道他不想被打擾,隻能一次次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遠遠地駐足觀望對方。


    身邊人來人往,快速流動中。


    他不經意的轉頭,就看到女孩直直望著他的雙眸,微微蹙眉後收迴視線。


    她始終熱切的凝望他,在看到對方眼中冰冷的神情後,又漸漸冷卻下來。


    場景再次變換,一別7日,到了該送解藥的日子,姬無影來到皇宮,果然在那個傻子的小院裏看到了水西謠。


    院牆內陸自凡那個傻子又在玩泥巴,少年身形大概12歲左右,但瞧著智力不過6、7歲。


    姬無影跳下院牆,把丹藥遞給了旁邊的女孩,無意間瞥到那傻子衣領下青紫的痕跡,他隻看了一眼便轉身離開。


    畫麵再次閃爍,一別7日後,他又一次來到皇宮,站在牆頭看了一眼下方,水西謠不在這。


    隻有陸自凡那個傻子和幾個國子監的學子,陸自凡抱著什麽東西,被學子們推推搡搡。


    他掃了一眼轉身離開,找到了十八公主的府邸。


    跳上女孩閨房的屋頂,就聽到裏麵傳來老嬤嬤嚴厲的聲音:“公主明年便要和親,日日去找男子成何體統,那陸自凡再癡傻也是男子,娘娘很生氣命老奴督促公主罰抄20遍女戒,公主請吧。”


    他聽著兩人腳步聲漸漸遠去,才悄悄掀起瓦片,把解藥精準丟到了女孩的床上隨後閃身離開。


    畫麵快速閃過,又是一別七日。


    姬無影先去了一趟皇宮,今天水西謠依舊沒來,依舊是陸自凡和幾日前的那幾個學子。


    幾個少年圍在池塘邊,水裏還有兩隻戲水的小鴨子。


    他掃了一眼轉身離開,可沒走幾步卻聽到身後院牆內學子們不懷好意的大笑。


    “你快下去救它們啊!一會別淹死了!哈哈!”


    隨著撲通一聲落水聲響起,他身形微頓,又繼續往前走。


    水中掙紮的聲音響了一會,有太監奸細焦急的喊著‘你們別欺負我家公子’。


    學子們還在笑,水中人似乎上了岸,卻在上岸後突然哭喊了一句“鴨子,鴨,別死!嗚嗚嗚.....”


    少年焦急的哭喊,心痛著小生命的流逝。


    姬無影眉頭皺起,他腦中閃過那隻曾被師傅捏死的鳥,腳步再次頓住,下一秒他豁然轉身躍進牆內。


    “喂,欺負傻子有什麽意思,我陪你們玩玩....”


    一句話落下,又是兩三個落水聲伴隨著叫罵響起,又在幾道沉悶的咚咚聲後消弭。


    揍完這幾個雜碎,他欲要離開,可衣袖突然被身後人拉住:“殺手,殺手!鴨鴨死了!快救它!”


    姬無影聽到殺手這兩個字,渾身一僵殺意瞬間湧現在眼底,可他轉身後看到少年焦急淚汪汪的模樣,又壓了下去。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人皮麵具,今天他剛做出來的是一個帶著刀疤的護衛麵容。


    或許因為這張臉吧。


    他細細觀察對方的神色,怎麽看都是個傻子,隨後放下了心。


    視線微垂,看向那兩隻濕漉漉疲憊癱軟的鴨子,又抬起頭看著麵前的傻子,他思索幾秒後冷聲道:“鴨子跟魚一樣,能在水裏遊,它們隻是累了,不是死了。”


    少年聽到這話放心了,他舉起鴨子往他懷裏推,還說了一句:“你找爹,鴨的爹。”


    “....”沒應對傻子的經驗,姬無影沉默了一下開始忽悠他:“現在你就是鴨子的爹,好了自己玩去,別跟別人說我來過,知道嗎。”


    陸自凡點了點頭,驕傲的挺起了胸膛,在看到他要離開時,又天真的問了一句:“你爹呢?你的爹在哪?”


    姬無影瞧著他傻不拉幾的模樣,扯了扯嘴角繼續忽悠道:“我是孤兒,沒爹沒娘的那種孤兒,嗬嗬。”


    說罷,他輕笑一聲離開了小院。


    身後少年聽到這話,看了一眼地上躺著的幾個男孩,突然想到他們對他的稱唿,一個人嘀嘀咕咕念叨著:“孤兒,太好了!我們都是孤兒!額嘿嘿嘿!我是孤兒傻子!殺手也是孤兒,你是孤兒殺手!”


    姬無影離開後,去了十八公主府,少女正在繡女紅,但她好像很不擅長針線活。


    白色的綢緞上,染上了點點朱紅,身後老嬤嬤麵容嚴肅沒有一絲製止的想法,給少女染血的指尖纏上一根布條後,又苛刻的指出了一些走線的毛病。


    姬無影坐在屋頂,垂眸看向下方,女孩一戳到手指就會瑟縮一下肩膀,哪怕指尖的血珠越來越多,十根手指被包到指縫根部。


    她也始終神色沉靜的繼續繡,仿佛那口子不是戳在她身上。


    挺能忍。


    姬無影心中如此評價道。


    他見多了府裏小姐,或是公主嬌氣懦弱的模樣,受點傷恨不得把所有太醫叫來,還要哭一場或是發發脾氣,最冷靜地也會垮著臉情緒外露一絲煩躁的神情。


    像水西謠這麽沉穩能忍的未出閣的女孩,他還沒見過幾個。


    當然,做女紅做的這麽差的,他也沒見過。


    老嬤嬤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他也不知為何,坐了很久都沒走。


    天空中一隻燕雀振翅飛過,他抬頭神色平淡看著天空,耳邊聽著那細微的針線聲和女孩平緩的唿吸,心下不知不覺生起一絲陌生的寧靜。


    “你來了,無影。”


    下方女孩的聲音打斷了這種寧靜,他迴過神有些驚訝自己居然在此逗留許久,他挑了挑眉頭縱身一躍進了屋,把解藥遞了過去的時候,他順嘴問了一句:“公主也需要做女紅?.....千姬國的公主,可不需要學這個。”


    女孩聽到他的問題,沒有迴答,反而眼神亮了亮突然問道:“你喜歡什麽顏色?”


    “?”姬無影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解藥,心想這人完全不怕死的麽,他收斂心神後搖頭冷聲道:“沒有。”


    女孩似乎不甘心,又一口氣問了他好幾個問題:“那你喜歡什麽動物?或者什麽花兒?君子竹如何?....”


    女孩問完,腦中突然閃過他吃下桃子糕時鬆散的目光,姬無影看著她桌上的糕點,也想到了那軟甜的桃子糕。


    下一秒,兩人異口同聲道。


    “桃花呢?”


    “桃花吧。”


    “.......”


    兩人表情一愣,沉默的對視著半天沒說話。


    一會過後,水西謠先笑了。


    “嗯,我也喜歡桃花。”


    女孩站起身,微微靠近了幾分,仰頭看向他的目光亮晶晶的像在發光。


    姬無影瞧著她的眼神,突然覺得渾身不太自在,他微微皺眉點了點頭:“哦。”


    她又問:“你喜歡上次的桃子糕嗎?”


    姬無影看著她滿眼期待的神色,思索一番後中肯的評價道:“還不錯。”說完他不經意看向女孩的唇,微紅中還泛著瑩潤飽滿的光澤。


    像那天那枚質地透亮中泛著一絲粉紅的桃子糕。


    他瞧著瞧著,突然感覺耳朵有些熱,脖子也熱,甚至這詭異的熱度還有快速上升的趨勢。


    奇怪,剛剛曬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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