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這份厚禮,大和尚們並沒有薑緲想象中的那麽高興。


    主持遲疑道:“薑施主,我們真覺寺從未有接收嬰孩兒的先例,不如給這孩子尋一個好人家吧。”


    這世上有幾人是真想當和尚的?


    要麽是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了,要麽是走投入路,要麽是心如死灰之人……


    他便是幼時家裏窮,爹娘實在是養不起這麽多孩子,打算把他賣掉。


    正巧遇到師父下山,見他遭遇如此巨變還麵不改色,認為他天生帶有佛性,才收他為徒帶迴真覺寺。


    事實上,他麵不改色,是因為天生麵癱罷了。


    他覺得他們不該就這樣草率地決定了孩子的人生,至少讓他有機會看看那紅牆外的世界。


    薑緲的手指輕輕觸碰嬰孩兒細嫩的臉蛋,說道:“大師,若是我說這孩子是上天送來的佛子,您信嗎?”


    主持聞言,神色認真地看向她,“施主此言當真?”


    薑緲收起吊兒郎當的神態,望向不遠處莊嚴的佛像,認真道:


    “我以佛祖的名義發誓,這話比菩薩身上的金子還真。”


    主持:“……”


    以佛祖的名義發誓?


    不如說以你們道祖的名義發誓,他還能信點。


    但對方的本事他是親眼見過的,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好再拒絕。


    隻得勉強道:“貧僧會好生照顧這孩子的。”


    薑緲搖了搖頭,擺手道:“不勞您辛苦,讓他照顧就是。”


    說著,看向皇帝。


    皇帝抬起手指指向自己鼻子,難以置信地問道:“朕?”


    朕?!


    聞言,主持大驚失色,倏地朝皇帝望去。


    二十年前那場旱災降臨之時,他也去參觀過國師求雨,那也是他唯一一次遠遠見到當今皇帝。


    他盯著皇帝的臉,努力在記憶中搜尋當年的景象,想判斷這兩人是不是同一個人。


    皇帝目光坦然地迴望過去,說道:“大師,沒有人會蠢到在天子腳下冒充朕。”


    薑緲點頭附和道:“就是,冒充他有什麽意義?皇帝又不可能找你們化緣,反倒有被你們化緣的風險。”


    主持:“……”


    謝無期忍不住插嘴道:“皇上雖然不會找他們化緣,但要吃他們的飯啊。”


    主持覺得謝無期有點眼熟,思索了一瞬,問道:“這位可是謝小公爺?”


    謝無期麵紅耳赤,急忙擺手道:“大師別叫我小公爺了,我現在是庶民謝無期。”


    聽到這個名字,主持便知道自己沒看錯。


    雙手合十,溫聲道:“謝小公子宅心仁厚,您的福氣還在後頭。”


    薑緲奇道:“大師莫非還會看相?”


    主持搖頭道:“非也,貧僧隻是有緣見過謝小公子一麵,去年謝小公子隨他祖母來禮佛,有一轎夫在上山途中突發疾病,若不是謝小公子第一時間背著轎夫來寺裏求助,那轎夫已經去世了。”


    皇帝疑惑道:“既然是轎夫,那定然還有別的轎夫,何須你背他來求助?”


    謝無期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摸著後腦勺,解釋道:“主要是那轎夫比我還胖,別人背不動。”


    薑緲點頭道:“甚好甚好,你身上的每一塊肉都長得有它們的意義。”


    謝無期不習慣被誇獎,急忙岔開話題,“大師,薑緲的意思是,皇上往後會住在真覺寺,那孩子就交給他帶了。”


    一貫心沉如水的主持都震驚得瞪圓了眼,一時間有些難以消化這個意思。


    皇帝不幹了,皺眉看著薑緲,“朕從未養過孩子,為什麽交給朕?”


    薑緲嘴角上噙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別問,問就是你欠他的,你家祖宗十八代全都欠他的。”


    皇帝張大了嘴,到底是聰明了一迴,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算到會撿到這孩子,故意帶我們走後山的?”


    薑緲抬手指了指寶相莊嚴的佛像,“養著吧,菩薩會告訴你真相的。”


    主持迴過神來,問道:“薑施主之前的話是何意思?”


    皇帝輕咳一聲,“朕來說吧,朕身患重疾,薑緲說必須靜心靜情方能有十年壽命可活,以後,麻煩大師您了。”


    “阿彌陀佛!”


    主持念了聲佛號,朝皇帝問了三個問題。


    “聖上吃素嗎?”


    皇帝有些悲傷地點頭,“規矩,朕懂。”


    主持又問:“你可願與弟子們同吃同住?”


    皇帝有些為難,主持沒有催他,一雙沉靜的眸子就這樣看著他。


    良久後,皇帝答道:“朕願意。”


    主持再問,“你可願學習佛法?”


    皇帝本想答這就不必了吧,朕就當療養得了。


    卻不經意瞧見薑緲有些緊張的神情,心頭突然一軟。


    心道雖說這丫頭一直對他不敬,卻是個心善的,這是在擔心主持不收他,他活不過明年啊。


    不由得改了口。


    “朕願意。”


    主持陡然提高聲音,喝道:“淨空,此後世間再無仁德帝,隻有小僧淨空。”


    皇帝被喝得心頭急跳,第一反應便是想治他個大不敬之罪,淨空就淨空,你吼什麽?


    耳邊突然傳來深沉而悠遠的鍾聲,每一聲都像是古老的智慧在輕聲訴說,引領著迷途的旅人找尋內心的歸宿。


    皇帝心中那被冒犯的憤慨之意,竟奇異地消散無蹤。


    不甚平靜的心情也緩緩沉靜下來,說不出的空靈自在。


    主持微微偏頭,傾聽鍾聲,心中有些詫異。


    為何今日的鍾聲不同於往日,但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同。


    直到鍾聲停止,皇帝才迴望向那鍾塔的目光。


    他緩緩合起雙手,朝主持頷首應道:“此後世間再無仁德帝,唯有小僧淨空。”


    主持欣慰地點頭,偷偷鬆了好大口氣。


    這下馬威算是到位了,否則往後寺裏還得多供一尊大佛。


    薑緲突然起身,匆匆往外跑去,說道:“大師您等別出來,外麵的事我來處理。”


    屋內三人麵麵相覷,發生什麽事了?


    謝無期突然問道:“咦,小龍人去哪兒了?”


    薑緲一路狂奔,在鍾塔上找到了小龍人。


    小龍人盤膝坐在有他三個大的銅鍾旁,麵色恬靜,無波無瀾。


    薑緲輕手輕腳走過去,試探著問道:“淳圓?”


    對方不答,緩緩抬眸看著她,“我曾佛前一跪三千年……”


    薑緲咬著牙,“佛說你是真的閑!”


    媽的,她的伴生獸又要叛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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