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花身穿粉紅色的裙子,頭戴花帽,和三個朋友愉快聊天。此時她見拓少鈞在不遠出現,於是興奮地揮動右手:“呀,我的朋友來了!”他打個招唿,也泰然走了過來。

    這裏是主題公園前的廣場,人影熙攘,還有幾個旅行團來到,一片熱鬧喧嘩的樣子。驀地,她留意到拓少鈞額頭的蹦帶,眉梢不自覺皺起:“你……怎麽受傷了?”

    “沒什麽,不小心跌倒而已。”他淺笑,瞥向李桐花的朋友,是兩個男孩和一個戴眼鏡的女孩,年紀跟他差不多,李桐花連忙說:“啊,我替你們介紹一下。他就是拓少鈞,是我的同班同學;這三個是阿浩、阿峰和小詩,都是我的好朋友。”

    阿浩和阿峰“嗨”了一聲,小詩則笑著擺手,拓少鈞報以淡淡的笑容。“既然大家都到了,那我們快些進去玩啦!”李桐花嚷道,朝氣勃勃地走向公園閘口,閘旁的牌扁刻著“遠沙海洋樂園”。

    遠沙海洋樂園是這城市唯一的主題公園,規模很大,是相當出名的旅遊點。它有各種以海洋作主題的玩意,也有展覽館、動物園、機動遊戲、娛樂攤位,甚至每年某幾天會舉辦嘉年華,是個去幾次也不會厭的地方。他們穿過大閘,沿著露天走廊拐幾個彎,很快就找到第一個玩點了。

    放鬆心情吧,我來這裏是為了忘記昨晚的事情,拓少鈞提醒自己。

    第一個玩點是彷古村,顧名思意是一條彷照古代建造的村落,村內有民房,有市集,有農地,甚至連穿古裝的農民雕像也有。拓少鈞和兩個男孩很有興趣,他們逛了很多所民房,又仔細觀看一台木製紡織機,女孩子則跑去看彷古村隔鄰的小人國了。

    逛了幾個地方,他們來到機動遊戲區,阿浩、阿峰和小詩排隊玩過山車,拓少鈞和李桐花坐在路邊長椅,輕鬆閑聊。此時李桐花掏出手機,似乎想拍下三人驚唿狂叫的樣子,他微笑不語。

    “隆隆隆……”過山車開動了,她豎起俏眉,眼神綻現孩子氣的期待,手機鏡頭追著車上的三人。拍不到的呀,拓少鈞心想,覺得她的表情有趣極了。那時過山車爬上一個高峰,俯衝而下,李桐花“呀!”的叫了出來,一下子流溢失望。“如何?拍到了嗎?”拓少鈞泰然問。

    她扁著嘴巴,像個撒嬌的小孩子:“拍不到了,過山車很快啊……”

    “嘻,不用灰心,這兒還有很多機動遊戲,你一定拍到的。”他伴著輕鬆的笑容。

    李桐花“嗯!”地點頭,心裏又燃起鬥誌。

    他們不知不覺玩了三小時,吃過午餐,繼續玩機動遊戲。人潮越來越多,有些遊戲要大排長龍,拓少鈞等人左逛右逛,忽地傳來一把女聲:“啊,拓少鈞你來了?”

    他略怔,向聲音的主人望去,竟然是薩曼莎!她穿淺藍色的及膝裙子,腦後束了個發夾,帶著手袋,怎看都像個平凡的女孩,不,她絕對不平凡,薩曼莎的金發太顯眼了。此時她朝拓少鈞走近,微笑說:“想不到我們在這兒碰臉呢。”

    “……”他沒有作聲,剎時黑起臉孔。

    “你們是認識的?”李桐花一臉不解,看看他又瞥向薩曼莎。

    哼,就問問她來幹什麽!拓少鈞迴過神,綻現和藹的淺笑:“嗯,她是我在孤兒院時認識的朋友,好像是院長的親戚什麽的……我不知她會來這兒。”

    “啊,原來拓少鈞有外國人朋友,真是想不到啊。”阿峰說,其它人也嚷起來,此時薩曼莎禮貌一笑:“你們好,我叫薩曼莎,我的爸爸和孤兒院院長是好朋友,有時我也到孤兒院的,於是認識拓少鈞了。後來我返了國,數天前才迴到遠沙市。”

    她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說自己返國了?拓少鈞心疑。

    小詩很好奇,托托眼鏡,伴著可愛的微笑:“你是哪個國家的人?”

    “葡萄牙。”她神態很端莊。

    “啊——”大家一下子興奮起來,原來是葡萄牙,還是個漂亮的女孩呢!李桐花湊近她,綻現充滿期待的眸子:“哇呀,我沒跟葡萄牙人說過話的,為什麽你的本地語說得這麽好?”

    她點一下頭:“因為我以前住在遠沙市,也住過附近的城市。”

    “那你懂得說葡萄牙語了,「你好嗎」怎樣說?”開口的是阿浩。

    o é você?”

    他們又“啊——”的驚訝不已,連拓少鈞都愕了愕,這是他第一次聽“葡萄牙人”說葡萄牙語呢!此時阿峰也湊過來,考考薩曼莎:“那「今天天氣很好」怎樣說?”

    “o tempo é muito bem hoje.”

    這家夥不是從巢來的嗎?怎會懂葡萄牙語?他猜疑越甚,其它人則越是興奮,此時薩曼莎展現優雅的微笑,說出一句:“eu sou tourist. eu nunca vou a este parque do tema antes. pode você guiar-me?”

    “……”大家寂靜下來,你眼望我眼,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薩曼莎淺笑依然:“這句話是「我是遊客,之前沒有到過這主題公園的,你們可以帶我遊覽一下」?”

    (原來如此,她說自己返國,然後用遊客的身份迴來,其它人就不會懷疑她為何獨個兒到這裏了。)

    “好呀!”李桐花高興喊道,雙手牽住對方,展現略帶稚氣的笑臉:“我們一起玩吧,有薩曼莎陪我們一定很有趣的,嘻嘻,我想跟外國人交朋友很久了!”阿浩、阿峰和小詩也高興嚷起來。

    “……”拓少鈞沉默了。

    就這樣,薩曼莎伴在身邊,他們玩了一個又一個的機動遊戲,不論是“星際蜘蛛”、“海盜船”還是“跳樓機”,李桐花和她的朋友都玩得很盡興,拓少鈞則一直留意薩曼莎。她神色輕鬆,偶爾跟其它人交談,但沒有玩耍,李桐花疑惑了:“你不喜歡玩這兒的遊戲?”

    她淡淡笑了:“不,我隻是不太喜歡刺激的東西。”

    “原來如此。”李桐花俏皮一笑,掃視四周,見附近有個摩天輪:“不如我們玩摩天輪吧,那東西不刺激,薩曼莎你一定喜歡的,來來來!”她牽著對方走了。

    “呀,等一下,李桐……哇!”薩曼莎有點狼狽。

    拓少鈞繃起臉孔。

    於是,他們六個人在摩天輪旁邊排隊,過了不久可以玩了。操作人員是個年約五十的男子,點算他們人數,漫不經心的:“啊啊,你們分三個吊廂吧,每個吊廂坐兩個人。”

    “好的,我和薩曼莎一起坐。”拓少鈞說話了,友善瞥向她,心裏卻充滿疑惑、不安甚至憤懣。

    喜孜孜的,李桐花也望向小詩:“那我們一起吧。”

    “嗯。”她愉快點一下頭。

    阿浩和阿峰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展現無奈之色。唉,本來想跟女孩子“獨處一室”,想不到現在……嗚嗚嗚。

    進入吊廂,摩天輪徐徐轉動了。拓少鈞和薩曼莎對坐廂中,他隨即黑起臉孔,對方則正襟危坐,直至吊廂升到半空,她才開口:“對不起,我騙了你的朋友。”她眸眶隱現一絲歉疚。

    檢查背包,拓少鈞確認帶了一柄尺子,冷冷的:“你來幹什麽?難道這兒有咒詛體?”

    薩曼莎搖搖頭:“不,如果附近有咒詛體,我會感覺到的,但現在還沒有。我在你的家說過了,皇兄不想別人知道他的事,說不定你已成為他的狙擊目標……”

    他壓住怒火,沒有提背包有柄直尺:“主題公園的人很多,他們不會出手。”

    “你這樣想就錯了,強的咒詛體可以輕易裝成普通人,在人多的地方也有辦法吸血。我不能保護你太久,你還是快些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夠了!拓少鈞終於喝出來:“你吵完了沒有?誰人叫你多管閑事呀?你這副虛弱的身體可以幹什麽?我有劍咒,是劍咒!為什麽要你保護我?”他知道自己太大聲,連忙壓低聲線,咬牙切齒:“我是普通人,快滾!聖靈也好,咒詛體也好,你們不要破壞我的生活!”

    她愕住,過了片刻才迴神:“不,從昨晚開始,你不能過普通人的生活了。假如你真的變成咒詛體……那要怎辦呢?難道要我和你交手?”說罷,她展現無奈的神情。

    拓少鈞仍怒瞪她:“要打就打,我變成咒詛體也不用你管!你明明在發燒,幹嗎還來這裏?你應該呆在家……不,應該有多遠滾多遠才對!呀,昨晚也是,發燒還四處走,結果跟馬奧打起來,你為什麽如此拚命呀?你不是跟同伴失散了嗎?他們不會監視你,不要在我臉前裝努力!”

    被他劈嚦啪啦地喝罵一頓,薩曼莎帶點挫折,低頭默然。

    拓少鈞見了,罵不下去,幹脆挪開不悅的眼睛。

    吊廂一片寂靜。

    窗外的景物緩緩往下沉。

    兩人對坐,沒有開口,氣氛越來越尷尬。

    我剛才罵得太兇嗎?拓少鈞偷瞄她,見對方仍垂首不語,於是抿抿嘴,緩和鬱悶的空氣:“喂,這個……你真是從別的世界來的?”語氣依然冰冷。

    她頹喪地抬頭:“你還是不信我的話。”

    “聽到那些荒謬的事,一般人是很難相信吧。我問你,若你真是從別的世界來,為什麽會懂得葡萄牙語?”彷佛要看透薩曼莎的心,他眼裏射出箭樣的光芒。

    她輕鎖眉宇,勉強承受對方的視線:“我從數千年前,就常常來這個世界,斷斷續續地過了不少日子。我去過很多地方,所以也學了不同國家的語言。”

    “數千年前?”他半信半疑,不禁帶點興趣:“對了,你說你們有數十萬年壽命,那數千年當然不是什麽長日子,不過看你的模樣真是完全想不到的。呀,你有沒有見過些曆史名人?”

    “嗯,我在西歐見過些有名的君主,跟東方的哲學家交談過,也住過一千年前的遠沙市……唔,其實我四處遊曆,是希望了解你們人類的生活。”

    “為什麽對我們的生活有興趣?”他傾前點身子。

    薩曼莎想想,苦澀一笑:“沒什麽原因的,隻是好奇罷了。”

    氣氛緩和了些,此時他想起什麽事情,臉容掠過一絲迷惘:“既然你活了很久,見識又那麽多,我想你們一定比人類累積更多的智慧吧。話說迴來,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

    “我們雖然活了很久,但知識的種類跟你們不同,很難比較哪一邊的知識多些……你剛才問我什麽?”薩曼莎困惑了。

    “是你為什麽如此努力。”拓少鈞直視她,眸光在剎那又變得冷銳:“你明明在發燒,為何要四處走,還要來這兒保護我呢?是什麽東西令你堅持到這個地步?”

    “……”薩曼莎啞然。

    唔……問得太唐突了。拓少鈞轉動腦袋,不自覺摸摸下巴,這是他說謊前慣做的小動作:“你有沒有聽過安東尼這個人?他是美國學生,數年前在課室鎗殺十多個同學,最後吞鎗自殺了。”

    聽到這話,薩曼莎皺起眉頭。

    拓少鈞沒有理她,繼續說:“那家夥是一所高中名校的學生,成績很好,還拿過很多國際獎項,老師和同學都說他是天才。現在你猜猜,安東尼為什麽要鎗殺同學?”

    “是同學們欺負他?”薩曼莎沉起臉色。

    “沒錯,那宗校園鎗擊案件成了美國的大新聞,後來有人找到安東尼的日記,他在日記裏說,同學們常常對他冷言冷語,又妒嫉他是天才,那些也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同學們把他的努力否定了。”拓少鈞頓住,無奈地看看窗口:“安東尼為了爭取好成績,每天都在家埋頭苦讀,他的成就是憑努力得來,但當他拿到好成績或什麽獎項時,同學們都說「啊,他是天才嘛,這些沒什麽好奇怪的」,即是說,同學們把他的成就視為理所當然,根本不相信他付出過努力。”

    “……”

    “或許在別人眼中,隻是看到他被同學忽視罷了,但安東尼感到的是另一迴事。其實他想要的,不是什麽好成績和獎項,而是同學們的認同,但他們沒有這樣做,而是忽視他、妒忌他、否定他,甚至對他的成就到可笑和不屑。啊啊,安東尼知道的,同學們是不想承認他們是失敗者,於是把他捧作天才,他們敗給安東尼就變成正常不過的事了,那當然不是失敗啦,安東尼也沒有勝利,因為天才和普通人是不應放在一起比試嘛。你說那些同學是不是很自私?”

    她的心頭抽緊:“既然如此,他可以跟同學說清楚,叫同學不要這樣對他嘛,又或者他可以放鬆些,讓成績迴到普通人的水平,這樣不就行了?”

    拓少鈞苦澀一笑:“嘻,安東尼跟同學說了,但他們不承認他是普通人,而且讓成績迴到低位,就等於向那班智障同學投降嘛,他的尊嚴絕對不容許這樣做的。於是數年過去了,安東尼對同學的憎恨越來越深,終於要處決那班智障。”

    “這樣太不值了,一方麵不能改變同學,另一方麵又不想改變自己,他為什麽要迫自己走上絕路呢?隻要放開一點,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呀!”薩曼莎傾前身子,語氣有點激動。

    拓少鈞掛著無奈的笑容:“他不會改變自己,因為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

    “若是如此,我覺得安東尼的想法有問題,那些同學也是。”薩曼莎說罷,別有深意地瞪對方一眼,隨即挪開臉。她記得拓少鈞的房間有製造炸彈的書,床下底還藏了一大堆封塵的獎座獎狀。

    他猜到對方的意思,心頭痛快,繼續捏造虛構的故事:“對了,有個心理專家說,安東尼的iq其實挺高的,但eq就有點低了,我想安東尼也同意這番話吧。”此時拓少鈞一頓,端正坐姿:“好了,我的問題來了,你認為努力的意義是什麽?試用你長年累積下來的人生智慧來迴答吧。”

    薩曼莎呆然,她發覺從進吊廂開始,就不經意地被對方主導形勢。

    拓少鈞銳眼看她。

    過了片刻,薩曼莎垂下頭,輕聲說出一番話語:“我不是哲學家,沒有認真想過這問題,或許……人類付出努力,是為了實現自己憧憬的未來吧。”

    “例如呢?”他狡黠地笑了。

    “唔……學生努力是為了考到好成績;上班族努力是為了加薪升職;政治家努力是為了得到人民的支持,「得到人民的支持」就是政治家憧憬的未來了。”薩曼莎說到這兒,頓了一下:“但也有人付出努力,是不追求什麽未來的。”

    拓少鈞吊起唇角:“嘻,有這種人?”

    “是的,有些人付出努力,是為了責任心和使命感,即使在終點找不到憧憬的未來,他們仍會默默走下去,還堅信自己的路是正確的。我覺得安東尼也應該這樣想,隻要堅信自己的路是正確,就算同學不認同也沒關係,因為他認同自己就夠了。”

    “嘻嘻嘻……”他垂頭,遮臉笑了出來:“果然,人生經驗和智慧是兩迴事。好吧好吧,我用警察來作一下例子。那些警察常常說是為了使命感才服務市民,假如沒有工資,他們仍會服務市民嗎?啊啊,他們可能很正義,願意做無酬工作的,但日子久了就會問自己「我為什麽要如此努力?」「我為何要做這些危險任務呢?」對了,責任心和使命感隻是麻醉藥嘛,待藥力過了,他們就會感到厭倦和空虛,真正令他們努力的是工資!是錢!是你說的「憧憬的未來」!嘻嘻,安東尼就是找不到憧憬的未來,於是向同學開鎗了。”他伸開雙手,作了個一無所有的姿勢。

    “不,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想!”薩曼莎霎時激動起來,怒瞪著他。

    “嘻嘻,若有人不這樣想,那家夥肯定是智障了。原來你認識那些智障。”拓少鈞一臉無懼,是跋扈挑釁的眼神,扭曲的快感像興奮劑般充塞每個細胞。

    薩曼莎豎起眉梢,抿緊唇,忽然對他生出半點憐憫。她挪開臉了。

    怔住,拓少鈞強綻不屑的笑意:“怎麽了?我不知你為什麽如此努力,但沒有憧憬的未來,你早晚會後悔自己走過的路吧。”

    薩曼莎仍沒有看他:“假如……我說假如,安東尼可以再活一次,他還會向同學開鎗嗎?”她的聲音很小很小。

    “嘻,這很難說,或許他今次會猶豫久一點的。”拓少鈞半開玩笑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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