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淡很納悶,這兩根粗木棍到底有什麽特別的,怎的一早便見著兩迴?


    待到了傍晚時分,鬼鎮上多了好些鬼差走動,挨家挨戶地敲門查看。顏淡思忖著昨夜破了結界出去的很有可能就是趙桓欽,否則他這一身傷是怎麽來的?可是她昨夜也明明瞧見趙桓欽出來應門的,如果中途匆匆趕迴來,萬一正在外麵撞上鬼差,這風險未免擔得太大了。


    顏淡在屋子裏正走到第十趟的時候,突然一個激靈,那兩根木棍,芒鬼,昨晚的情形……這些串在一塊兒,竟然讓她想到了一件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她為什麽會被困在這裏,她為什麽莫名其妙成了趙夫人,她的容貌為什麽會改變,和昨夜那個趙桓欽,其實都是一個道理。昨夜出來應門的很可能不是趙桓欽,而是易容扮成他的芒鬼,那根木棍想來也是讓她的身形能和趙桓欽一般高,而她現在這個模樣,想來也是被高明手段易容了。


    這兩人在鬼鎮,根本就是有所圖謀,她不過是湊巧撞進來,用來掩人耳目的罷了。如果中間出了岔子……就像昨晚一樣,鬼差便是來查看,也不會發覺有人不在。


    芒鬼從來不和她一起出門,之前千方百計想讓她待在家裏,隻怕從前那個扮成趙夫人的人便是她吧?


    顏淡趴在桌子上,一邊疊著茶杯,一邊自言自語:「還差一點了……再等一等,等一等一定就能脫身了……」


    師尊有一次曾歎息過,你們這些小兔崽子竟然連一個可以獨當一麵的都挑不出來,以後沒了為師撐腰隻有餓死的分。顏淡記得那時自己尚小,好不容易爬到石凳上坐穩,笑嘻嘻地向師父撒嬌,「什麽兔崽子,我明明是蓮花崽子,師父你就不要怪罪兔子了嘛。」


    現在想來,並不是誰一生下就什麽都會,什麽都做得好。


    趙桓欽留給她的經曆當真刻骨銘心,想來便是再過幾百年都不會忘記。


    顏淡被他磨了這些日子,自覺得修養不隻是好了那麽一點,簡直有如脫胎換骨,尤其是瞧見他一麵擺出一臉的情深意重,一麵嘴角微抽的模樣,真是心緒大好。


    從前時候,她還沒想到關節上,時常以為是自己誤會了趙桓欽,現在看來,卻覺得對方還是有破綻可循。她之前問過他們成親多少年了,趙桓欽說有二十年,若真是二十年的夫妻,到了陰曹地府也不離不棄,想來不會連為她順手掖個被角的習慣都沒有。


    趙桓欽本來就生得一副涼薄相,這般裝模作樣想來也不是一個好人;可顏淡卻覺得芒鬼很好,乖巧羞怯,怎麽偏偏就和趙桓欽湊在一起?


    本來憑著她的本事,想要在趙桓欽手心裏翻出什麽動靜來,簡直是難上加難,可現在他不但受了傷,鬼鎮上還加派了人手把守,形勢反而變得對她有利了。


    如此待到第五日上入夜時分,房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輕響,顏淡骨碌一下從床上翻下來,立刻推門出去看,隻見趙桓欽臉色煞白地扶著外麵的花壇,身子搖搖欲墜,一大片鮮血正從前襟滲出來,幾乎把他身上的衣衫都染紅了。


    顏淡瞧著他訝然道:「相公,你怎的弄成這樣?你流了這麽多血,是誰傷得你?我去找大夫來!」她走出兩步,又迴頭道:「看我這記性,這裏是鬼鎮,哪裏來的大夫,我去找鬼差大人們過來瞧瞧。」


    趙桓欽扶著花壇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裝夠了沒有?」


    顏淡繞著他走了一圈,柔聲道:「相公,你這是怎麽了?你從前說話可不是這麽兇的……」十年風水輪流轉,難得輪到她占到上風,怎麽也要奚落他一頓的:「你看你,臉色這麽難看,這裏沒大夫,我便想請鬼差大人幫幫忙,這又有什麽不對的?」


    她話音剛落,隻聽一陣腳步聲匆匆奔來,芒鬼輕手輕腳地將趙桓欽扶起,連聲問:「先生,你怎麽會傷成這樣的?」


    趙桓欽推開她的手,將身上的外袍脫下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馬上把這件袍子燒了,門口的血跡我已經擦過了,你等下再去看看。」


    芒鬼抱著染血的外袍,像是要哭出來似的,突然走到顏淡麵前,逕自跪了下來,「求求你,這迴一定要幫先生一次!」


    顏淡讓開了身子,慢慢皺起眉,「我為何要幫你們?之前我請你幫我的時候,你可是沒有透出半點口風,何況,就算我幫了你們,也是什麽好處都沒有,這種事我怎麽會做?」


    趙桓欽捂著胸口的傷,輕輕咳嗽兩聲,突然向著芒鬼道:「你去把事情收拾妥當了。」芒鬼抱著那件染著血的外袍匆匆走了,他才緩緩轉向顏淡,「你應是想離開幽冥地府吧,我有辦法。」


    顏淡冷冷地道:「你覺得我會相信你?」


    「共患難的朋友未必能共享福,而敵人卻未必不會變成同伴。」趙桓欽神色冷靜淡漠,「縱然你揭穿了我也是得不到半點好處,哪賺哪賠,你不妨自己想一想。」


    顏淡聽見陣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此情此景根本就由不得她慢慢想,「好,你說我就照辦。」


    趙桓欽腳步踉蹌著從她身邊走過,「進屋來,把門關上,再把梳妝台上的香粉拿過來。」顏淡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你原來是想……你這人果真很齷齪。」


    趙桓欽傷得甚重,全憑一口氣支撐著,實在沒力氣應付她,「行了,就你這樣,我還不至於起什麽心思。」


    顏淡大步走過去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輕描淡寫,「都怪我對你起了別的什麽心思,你看,手一癢就打過去了。」


    鬼差破門而入的時候,顏淡半倚在床邊,衣衫單薄,緩緩地梳著頭發,趙桓欽眼疾手快,拉過被角覆在她身上,冷冷淡淡地開口:「幾位大人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貴幹?」


    鬼差忙退到門外,將房門虛掩上,「之前有人闖過鬼鎮外邊的結界,大家沿著血跡追過來,便進來看看。」


    趙桓欽語聲平淡:「原來如此,隻是這血跡是在寒舍之外發現的嗎?既然如此,不如把寒舍都搜一遍,謹慎為上。」


    「可能那闖進來的人並不在這裏,打擾趙先生和尊夫人休息,當然對不住。」鬼差拱了拱手,轉身便離開了。


    顏淡轉頭瞧著趙桓欽不自覺地想,這人膽子大且心細如發,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硬撐著,若不是她尋著機會落井下石,隻怕還得生生受著悶氣。鬼差離開不多時,芒鬼便捧著藥箱走進屋裏,輕手輕腳地為他裹了傷,又將血跡斑斑的被褥都收拾乾淨,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問:「趙先生,你的臉……臉上怎麽……」


    顏淡噗哧一聲笑出了聲,趴在桌邊瞧著他們。


    趙桓欽果真是個人才,居然連神色都沒變一下,淡淡道:「那些鬼差已經懷疑到我身上了,下一次,絕不能出半分差錯。」


    芒鬼垂下了頭,低低應了一聲:「是。」


    顏淡支著腮,「既然我們現在是一夥的,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到底是想做什麽啊?」


    趙桓欽瞥了她一眼,很有幾分瞧不上,「說了你也不懂。」


    顏淡顧自望著芒鬼,微微一笑,「那你來告訴我好了。」


    芒鬼看看趙桓欽,再看看她,猶豫了好半天才道:「先生是為了冥宮才留在鬼鎮的,那個冥宮是……」


    「冥宮?」顏淡倏然站起身,「你們說的冥宮,該不是上古先神最後留有遺跡的那個冥宮吧?怎麽可能會真的有這種東西?」她還在地涯管書的時候,便尋到一本紫虛帝君親手錄下的手抄本,說冥宮中的秘密是由女媧等幾位上古先神留下的。一旦領悟了冥宮的奧秘,六界將被解開奧秘的那人一手掌控。


    由此可見,趙桓欽野心勃勃,實在不是個好人。


    「你原來知道。」趙桓欽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顏淡被他瞧得寒毛直立,忙不迭道:「我對冥宮什麽的一點興趣都沒有,我現在隻想離開這裏,你先前既然承諾過,想來也不會反悔吧?」其實他現在真的要反悔,她也沒有辦法,他們一起瞞過鬼差,便是拴在同一根繩子上的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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