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珣迴來了,他真的迴來了。


    要說誰最興奮,不是碼頭上那些吹拉彈唱、禮樂歡迎的地方鄉紳,也不是全套官服擺出儀仗的官員……


    而是河邊那些小船上的漁民水手。


    在運河和高郵湖上混生活的人,誰能不知道晏鶴年?


    晏大當家的兒子,就是他們的帶頭大哥。


    隻可惜這位帶頭大哥要下南洋,今後打鹹水魚不打淡水魚。


    否則他們在帶頭大哥的帶領下,日子必定更加紅紅火火。


    嗩呐的聲音尤其響亮,晏珣被這銷魂的樂聲刺激得腳下一滑,他穩住身形保持微笑,上岸之後跟周嘉謨及汪東籬等人寒暄,然後坐進為他準備的大轎子。


    就當這是鄉親們的真心熱烈歡迎吧!


    響亮的鼓樂,比迎神賽會還要熱鬧,城裏的百姓也都遠遠近近的踮起腳圍觀。


    “看見沒有?第一台轎子裏的就是小晏閣老,他以前是我家的鄰居。”


    “你就吹牛吧!”


    “這有什麽好吹?平安坊晏家吉屋還在呢!你若不信可以問一問說書人老山,晏家的故事他最清楚。”


    “既然是熟人,你怎麽不上前去迎接?”


    “……這……唉?那個老山你怎麽不上前去迎接?怕晏大人不認你嗎?”


    說書人老山摸著沒幾根頭發的腦袋歎氣:“他認識我,就怕我認不出他了。此一時彼一時也。”


    接待的宴席就在城中最大的酒樓辦,周嘉謨還把雙河村的族老請來,主打一個貼心周到。


    他雖然借晏珣的到來打壓那群不聽話的鄉紳,但他對晏珣還是很敬佩的。


    他是要請晏珣幫忙,不是為了得罪晏珣。


    晏長年拄著拐杖,和晏鬆年互相攙扶,時不時緊張地摸著身上的新衣服,臉上的笑容都顫抖。


    “老人家,不用緊張。晏大人雖然是高官,為人很和氣。”負責安排接待宴席的吳民說。


    晏鬆年瞪眼:“我還能不知道?我不是緊張,我是想到一會兒要見到我兒常歡,太興奮了。”


    這個姓吳的反客為主,好像比他們還要熟悉晏珣。


    吳民笑道:“令郎也跟著晏大人南下?”


    晏鬆年驕傲地說:“常歡是晏家第一大管家、第一幕僚,當然要跟著。”


    俗話說宰相門房七品官,晏鬆年覺得,憑他跟晏鶴年、晏珣的關係,謙虛一點說,至少也是五品官。


    吳名一副肅然起敬的樣子,給這兩位“五品官”遞茶。


    終於等到晏珣到了,歡迎儀仗在外麵門口停下,又是鞭炮聲響起。


    晏鬆年嘀咕:“跟迎親接新娘似的。”


    吳民:“……”


    他從人群中擠出去,到晏珣麵前,恭敬地說:“恭迎閣老迴鄉,鄉親們備了兩桌簡陋的酒菜,給大人接風。”


    晏珣聽旁人介紹,才知道此人就是高郵吳氏的家主。


    他不熟悉吳民,對吳三桂了解的更多一些。


    “鄉親們如此厚愛,實在是讓我誠惶誠恐。”晏珣微微歎道,“這樣的酒席,超規格了,可怎麽好?”


    吳民和汪東籬連忙說:“一些本地特產和鄉下家常菜而已,絕對沒有超規格。”


    你說四菜一湯的標準?


    我這不是四菜一湯嗎?


    隻不過材料特殊一點而已。


    周嘉謨上前,請晏閣老入座。


    晏珣不知道他葫蘆裏賣著什麽藥,淡定地笑了笑往前走。


    這時,他看到自家的長輩們。


    “怎麽能勞煩長輩來接我?”晏珣連忙說,“諸位辛苦了,請入座。”


    晏鬆年笑道:“老爺們說讓我們來,我們就來了。想著白吃一頓好飯,不吃白不吃。”


    晏長年也說:“今天在這裏給你接風,咱村裏就不用再擺席麵了。”


    周圍的人:……晏家人真有個性。


    咱們這是該笑呢?還是不該笑?


    晏珣笑道:“就該這樣,能節省還是節省一些好。皇上常常說,宮裏要帶頭節儉,不可鋪張浪費。”


    “是,是!”眾人連忙附和,對晏閣老的喜好又摸清了一點。


    吳民悄悄去廚房安排,把幾樣過分珍稀的食材撤下。


    今時今日,已經是別人來摸索晏珣的喜好。


    入座之後,周嘉謨先說了已經讓人去雙河村安排祭奠儀式,可選吉日陪大人一起去。


    晏珣說:“多謝明卿,你真是太多禮了。”


    周嘉謨說:“是下官的份內之事。”


    入席之後,眾人又給晏珣敬酒,說起下南洋的盛事,祝晏珣一帆風順。


    氣氛和諧的時候,周嘉謨才說:“攤丁入畝的政策,是大人提出的,近來發生一些事,我想向您請教。”


    晏珣放下酒杯,點點頭說:“我喝得有些多,明日再說吧。”


    周嘉謨連忙說好,就讓人給晏大人上茶解酒。


    隻要晏珣在此當眾表態關注此事,他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畢竟晏珣隻是路過,後麵的事情還要他自己做。


    晏珣喝著茶,聽周圍的人說各種恭維話,不動聲色的瞟了一眼陪鄉紳喝酒的周嘉謨……這個年輕人做事有章法,是可以栽培的後輩。


    高郵的驛館很簡陋,官府安排晏珣在官宅住。


    晏珣從善如流答應。


    他現在知道為什麽皇帝都喜歡微服私訪,實在是大人物走到哪裏都被一群人圍著,聽著言不由衷的話,看一些虛偽的笑容,沒意思。


    晏鬆年去找常歡說話。


    “怎麽是你下南洋,不是阿豹?”晏鬆年歎氣,“這多危險啊?你又沒有出過海,在外麵生病怎麽辦?”


    “爹,你關心我?”常歡震驚。


    “不然呢?你是我們家最出息的,全家都靠你養!”晏鬆年直白地說。


    這是事實。


    常歡管著晏鶴年的許多產業,自己手裏也有錢,常常接濟家裏。


    “你是關心錢,不是關心我。”常歡很失望。


    “難道不是一樣的嗎?你還沒有說,為什麽不是阿豹去?”晏鬆年問。


    “我比他聰明。”常歡歎道:“爹放心,我若是死在外麵,會有撫恤金。”


    “你怎麽說話的?爹不是這個意思!”


    父子倆一見麵就吵了起來。


    ……


    晏珣看見客房的牆上畫著一幅蘭陵喵喵聲的傑作,更覺得周嘉謨這年輕人有眼光有品味。


    “明天聽聽他想說什麽。”晏珣笑了笑,對身邊的人說:“若有人要見我,你們先接拜帖。”


    既然迴來了,就推一推攤丁入畝。


    迴到故鄉,仿佛又聞到空氣中潮濕的水汽,還帶著運河和高郵湖涼涼的氣息,這一夜睡得極好。


    就連做夢,都是搖晃的漁船和熟悉的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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