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名上榜士子確定,開始拆卷頭填榜。


    考官都是耳聰目明之人,很快發現晏珣搜遺卷取中的考生。


    咦?


    不是張敬修,而是沒什麽名氣的馬洛。


    巧的是,這個馬洛是揚州人,晏珣的同鄉。


    有點意思。


    眾人看晏珣的目光有些微妙。


    晏珣恍然,難怪馬洛的文風似曾相識、內容很合心意,這位同鄉可能去過汪氏族學讀書!


    沈一貫的心思不在無名小卒身上。


    他迅速掃一遍榜單,發現了張敬修……是呂調陽搜遺卷搜出來的!


    再一看,會元孫鑛,又是晏珣認識的人。


    沈一貫垂眸,他黜落張敬修的事雖然顯得徒勞無功,還是可以悄悄傳揚一二。


    和晏珣、呂調陽徇私相比,他是正直無私。


    晏珣和呂調陽都要倒黴。


    ……(若曆史的進程沒有變化,沈一貫因不肯依附張居正而聞名朝野,後來成為浙黨的領袖人物。史書評價他“蒙上鉗下、排斥異己”、“把持朝政、賣官鬻爵”、“黨禍始於萬曆間,浙人沈一貫為相,擅權自恣,多置私人於要路。”)


    晏珣察覺到眾人的目光,保持淡定。


    要彈劾就彈劾,當麵鼓對麵鑼對噴,誰怕誰啊?


    呂調陽額頭青筋直跳,實不相瞞,他本以為晏珣搜的那份才是張敬修的……馬洛的時務策講經略南洋、收複藩屬國。


    而自己搜的這份,詔、誥尤其突出,似乎是師爺老吏的筆調。


    這是什麽陰差陽錯!


    ……


    出了貢院,沈一貫立即給張居正寫一封信。


    信中詳細說有個閱卷官指出其中一份卷子為張敬修的。


    他相信張閣老絕對不是以權謀私之人,這個閱卷官一定是受人指使故意敗壞張閣老的名聲。他秉公認為那份卷子不足取,因而黜落。


    “至於後來搜遺卷取中,是兩位主考官做主,本官問心無愧,請張閣老明鑒。”


    既然問心無愧,這封寫給張居正的信,也“不經意”地讓在京的江浙名士知道。


    沈一貫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就讓張居正、晏珣和呂調陽,一起成就他剛直不阿的名望!


    信立即送去張府。


    張居正收到信,當下臉色一黑。


    他若真的明目張膽作弊,隻需要提前吩咐呂調陽,讓呂調陽搜遺卷即可。


    咳咳……雖然呂調陽真的搜了,但他沒吩咐啊!


    何必讓一個閱卷官在沈一貫麵前說出來,事情做得那麽難看,不是落人話柄嗎?


    有人陷害他!


    這個閱卷官是誰的人?


    ……


    晏珣迴到家裏,也在跟父親說這件事。


    “張敬修是搜遺卷搜出來的,他後兩場的水平超過其他考生一大截,取中不算作弊。”


    “其他人不會這麽想。”晏鶴年說,“呂調陽是張居正引薦入內閣的……搜遺卷先看後兩場的成績,是誰提出來的?”


    “是我。”


    “你有私心。”晏鶴年說。


    晏珣摸摸頭,坦誠:“是的。若因為張敬修是張居正的兒子,就一定要打壓他,也不公平。三場並重,確實是先帝和陛下再三強調。我們當初會試,也是第二場詔、誥比其他人出色,因而排名靠前。”


    晏鶴年沉吟片刻,問:“張敬修後兩場的成績過硬嗎?”


    “當然!他是閣老的公子,平日幫著他父親寫公文,格局筆調非一般人可比。搜出他的卷子時,所有考官都沒有異議。”


    “那就沒問題了……馬洛是怎麽迴事?”


    “巧合。”


    “我想也是。他是揚州人,但從未來過咱們家。”晏鶴年笑道,“這迴你們反倒成全沈一貫的名聲。他這個人,才華是一等一的,在易學和莊子學說上都有過人的見識。”


    “爹欣賞他的才華?”晏珣問。


    “嗯……他名利心重,若當高官恐怕會結黨營私,對國家不是好事。但若潛心研究學問,可成一代名士。”


    “那為他好,就不讓他當高官吧!”晏珣淡淡地說。


    晏鶴年瞟了晏珣一眼:“你人還怪好的!人家有宰執之相,你說不讓當就不讓當?如此霸道!”


    珣珣真是越來越霸道!


    晏珣:“……爹這麽一說,我覺得自己像反派。”


    “你等著舌戰群儒吧!到時候你更像反派。”晏鶴年取笑。


    他不替晏珣擔心,和下南洋的大事相比,這點小問題算什麽!


    別說晏珣沒有徇私,就算真的徇私,皇帝心中也會有取舍……比如當年徐階的兒子徐璠科舉舞弊,鄉試直接請人代考,後來還不是當了高官?


    說到底,皇權社會,皇帝覺得你還有用,就會不拘小節。


    ……


    呂調陽和晏珣再次迎來一波氣勢洶洶的彈劾。


    上一次麵臨這陣仗,還是他們私自帶太子去倭國。


    雖然年紀相差比較大,兩人算是難兄難弟。


    上朝的時候,晏珣走到呂調陽麵前,笑道:“呂老兄,咱們真是有緣啊!”


    “晏老弟,我就說這大學士當不得。”呂調陽哭喪著臉,“當初我說我不當,急得哭出來,高首輔和張閣老非得讓我當!”


    ……強調一下,我不僅僅是張居正引薦進內閣,高拱也逼著我進呢!


    晏珣說:“咱們三場並重,合乎科舉取士的原則和流程。”


    呂調陽歎道:“這些話留著一會兒跟人辯論吧!實不相瞞,老夫覺得跟你一起搭檔做事,總會出意外。”


    “老兄這麽說,我很傷心。”晏珣說,“張敬修是你搜中的。”


    呂調陽:“……”


    我真的不知道啊!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沒人相信。


    今日的朝堂上,參呂調陽和晏珣的折子,都被擺出來。


    因為事情涉及到次輔張居正,皇帝先問張居正,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


    張居正說:“犬子參加會試,若是不中,是他學業不精,下一科再考即可。如今搜遺卷得中,是他的文章獲得考官的認可,也是他自己的運氣。”


    搜遺卷既然是被認可的流程,用來攻訐主考官顯得強詞奪理。


    彈劾呂調陽的奏折,說的是他跟張家關係密切,為避嫌就不該搜遺卷。如今好巧不巧搜中張敬修,豈不是對其他士子極其不公?


    怎麽說都擺脫不了徇私的嫌疑。


    彈劾晏珣的奏折,重點放在晏珣可能透題方麵——否則那揚州考生,如何會精準地寫經略南洋?


    “爾等有何解釋?”皇帝擺出嚴厲的神色,看向呂調陽和晏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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