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去年鄉試中舉之後,儼然成為今科會試會元乃至狀元的熱門人選。


    虎父無犬子,張閣老的長子必然青出於藍勝於藍!


    不知是誰帶起來的節奏,說張敬修對此次會試非常有信心,揚言必考一甲。


    這種傳言就非常奇怪。


    科舉靠實力也靠運氣,誰也不能吹那麽大的牛給自己拉仇恨,除非腦子有病。


    張敬修又不能對每一個人解釋,自己沒這麽說過,患得患失之下病了。


    ……


    晏府。


    潞王朱翊鏐跟小夥伴們分享消息:“張大公子的病是心病,明明很累很困就是睡不著,眼底烏青,大夫開了安神湯。”


    “怎麽會很累很困卻睡不著?累了不是倒頭就睡?”


    小夥伴們七嘴八舌,想不明白。


    王衡摸摸下巴,煞有介事地說:“應該是考前綜合征。我義父說,有些人對自己沒信心,大考前就會有這種症狀。”


    “張公子會對自己沒信心?”朱翊鏐問。


    王衡說:“外界傳聞,張閣老今年一定會讓張公子進士。還說,考官們不能駁張次輔的麵子。說這話的人其心可誅!”


    朱翊鏐看過來:“你也覺得不對勁?依我看,有人在做局,算計張閣老和考官,無論張敬修中不中,都有人要倒黴。”


    “殿下真聰明!”小夥伴們誇讚。


    朱翊鏐嘿嘿笑著……他是聽哥哥說的,四舍五入就是自己想的!


    張居正整頓書院,得罪了廣泛的名士群體,有人想報複他很正常。


    讀書人的手段,用嘴皮子功夫逼死你!


    王衡氣唿唿地握緊拳頭:“總不能拖到張閣老致仕,他才科考吧?太欺負人。”


    “你跟他又不是很熟,為何如此義憤?”朱翊鏐問。


    王衡今年蒙蔭入讀國子監,可以監生的身份直接參加隆慶十年鄉試。若順利中舉,可參加隆慶十一年會試。


    不用參加秀才的三級考試:縣試、府試、院試。


    “以我義父和父親的官職,我將來鄉試、會試,也會麵對張敬修一樣的處境。”王衡沉著臉說。


    ……他猜得沒錯,另一個時空的王衡鄉試中舉時,因其父親王錫爵是大學士,言官彈劾主考官作弊;王衡參加了一次複試,以第一的成績獲得會試資格,言官們依舊不依不饒。


    最終,少年成名的王衡一直拖到父親致仕才再次走進科場,榜眼及第。


    顯赫身世反而讓他深受其累、科舉蹉跎,有人評價他“不幸生於相門,為門第所掩。又為數十年功名所縛。”


    現在少年王衡,聽著張敬修的處境,覺得自己的頭上蒙上一層陰影。


    一直在旁邊擼貓的圓圓忽然說:“你們說考官也可能會倒黴,我哥哥就是此次會試副主考啊!”


    這一科會試的主考官是大學士呂調陽,副主考是晏珣。


    明眼人都看出,晏珣已經摸到內閣的邊,皇帝這是在為他入閣鋪路。


    擔任過一科會試副主考官,入閣更加順理成章。


    朱翊鏐和王衡互視一眼,凝眉說:“義父的麻煩應該不大,因為各房考生的卷子,要先送到同考官那裏。張敬修的本經是《易經》,這一門的同考官沈一貫壓力最大。”


    “沈一貫,他能不能認出張敬修的卷子呢?或者說,有沒有人提醒他?”


    “若明知是張敬修的卷子,他會怎麽選擇?”


    取中,別人說他徇私作弊;不取中,別人說他踩著張居正給自己揚名。


    ……


    晏珣也在想沈一貫。


    自從公布今科會試主考官、各房同考官之後,晏珣就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好像有什麽陰謀正在襲來,主要是針對張居正,也可能把他捎帶上。


    沈一貫,浙江寧波鄞縣人,隆慶二年三甲同進士。


    因為其本經是《易經》,這幾年時不時來向晏鶴年請教,執晚輩之禮。


    但晏鶴年一直對沈一貫不冷不熱,認為此人名利心重而心術不正。


    盡管如此,沈一貫在外人麵前,還是常常提起晏閣老,仿佛兩人很熟悉。


    “沈一貫若認出張敬修的卷子,大概率會不取。然後就到了主副考官拾遺卷的環節,壓力到了我頭上。”晏珣喃喃自語。


    除非張敬修的實力是壓倒性的,否則取不取,都會有麻煩。


    最好的情況就是,沒有人認出張敬修的卷子,或者認出也不要說出來。


    晏珣又看最新出爐的考生名單,其中有一個是浙江餘姚人孫鑛,擅長書畫。晏珣在寧波當官時,孫鑛曾登門請教。


    這次孫鑛來京趕考,倒是會避嫌,沒有來晏家。


    “還有這個李三才,名字有一點耳熟,但想不起來他日後會如何。”


    這一科也是人才濟濟啊!


    ……


    “張敬修會不會去考試?”


    鬧市中,一個平平無奇的小院子裏,幾個人一壺小酒、幾樣小菜,露出誌在必得的笑容。


    “以張居正不肯退縮的性格,張敬修一定會去考。”


    “嗬嗬!他去考也是白考!”


    “都準備好了嗎?我們的目標不是張敬修。”


    “放心吧!這次一箭雙雕,讓張居正和晏珣反目成仇!”


    ……南巡的時候,因為蘇州抗稅的事件,參與策劃哭廟的蘇州舉人被剝奪會試資格!


    毀人前程,是生死大仇!


    更別說張居正還整頓書院,堵塞名士傳播學術思想的門路,太可恨了!


    而晏家父子的立場,顯然傾向於張居正……也不是什麽好人!


    一個年老的文士低聲說:“都謹慎一些,東廠和錦衣衛的密探,說不定就在我們身邊。”


    屋內氣氛一冷。


    有人尷尬笑道:“老兄這麽說真嚇人!該不會你就是廠衛密探吧?反正我不是。”


    嗬嗬!


    這個笑話有點冷!


    ……


    到了會試前一天,張敬修的黑眼圈更加明顯了,整個人都籠罩著一股黑氣。


    張居正走進屋子,端著一碗水,鄭重地說:“這是晏家送來的符水,你喝完之後,厄運退散。”


    張敬修驚訝:“爹?你之前不是說……”


    之前家人看他情況不對,紛紛建議去求神拜佛,張居正都不允許。


    張居正一臉嚴肅:“我本來是覺得沒必要,讀書人一身正氣,凡事要靠自己。但這是晏家送來的,你喝了沒有壞處。”


    張敬修頓時長長舒了一口氣……不信鬼神,還不信活神仙嗎?


    他接過碗一仰而盡,疑惑地說:“甜甜的?”


    怎麽這符水跟蜜水味道一樣?


    “是甜的嗎?想必晏家有特殊秘方。”張居正笑道,“我看你精神好多了。”


    無論外麵有多少冷槍暗箭,總要勇敢去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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