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珣跟著皇帝走出太子寢宮,皇帝忽然停住腳步:“今日的事情,想必你也猜著了起因。此事朕會妥善處理,不會再讓翊鈞受委屈。”


    帝王的家事就是國事。


    以前皇帝冷落陳皇後,都被言官上奏折勸諫,更別說太子生病的大事。


    晏珣身為大臣,有資格勸諫皇帝。


    “陛下慈父之心,臣都知道。至於其他的事情,按理是陛下的家事,臣不該妄言。但是臣既然知道,也不得不說幾句。”


    晏珣斟酌著語言,“臣想,一個人若行事逾矩,一定是對自己的身份有了過高的認識,失去本分。隻要她認清自己的身份,就不會再有逾矩之事。”


    母親教導親生兒子,是天經地義。


    但還有一層禮法在呢!


    按照禮法,陳皇後才是太子的母親。


    大明朝的前幾任皇帝,都是嫡子繼位,沒有嫡母、生母地位之爭的問題。


    明代官方承認的兩宮皇太後並存是明憲宗成化皇帝開始的,朱見深尊嫡母為慈懿皇太後,生母為聖慈仁壽皇太後。


    但是,嫡母是一定會尊為皇太後的,生母還得臣子配合提出請封,再由皇帝順水推舟同意,才能名正言順。


    ……曆史上,萬曆登基之後,張居正主動上疏為李氏請封太後。因此一開始李太後對張居正很感激,配合張居正驅逐高拱。


    晏珣暗示皇帝,敲打一下李貴妃,讓李貴妃認清自己的位置。


    ……有沒有一種可能,將來哪一方不配合,你當不上太後?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


    隆慶皇帝聽懂了晏珣的暗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慢慢點頭。


    狠還是你狠啊!


    對李貴妃這種內心很渴望地位的人來說,失去地位跟讓她死差不多。


    罰李文貴禁閉、罰武清侯李偉的俸祿,都不如讓李貴妃時刻戰戰兢兢。


    看著晏珣坦坦蕩蕩的神情,隆慶皇帝又對自己說……晏珣不是公報私仇,事實上晏珣跟李家也沒有私仇。


    這麽暗中處理,既能讓李貴妃老實,又不傷太子的臉麵,可以說兩全其美。


    “你對翊鈞的事很用心,裏裏外外都顧慮到了。”隆慶皇帝恢複一絲笑意,“朕本來有很多話要對愛卿說……這些日子不見,實在是想你。但翊鈞病著,咱們沒空細談。”


    說著,他拍拍晏珣的肩膀:“等翊鈞病好了,我們一起釣魚,好好說話。”


    晏珣保持微笑……皇上越來越肉麻了,是不是去哪裏進修迴來?


    還是說當皇帝的人,馭下之道都是無師自通?


    晏珣告退,皇帝轉身起駕去李貴妃的宮中。


    他沒有理會李貴妃的眼淚,隻是簡單說了兩宮皇太後並尊製度的由來。


    大明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次兩宮皇太後並尊,就是成化朝。眾所周知成化帝的父親英宗兩次當皇帝,朝堂和後宮情況複雜。


    兩宮皇太後可以說是特殊背景下的特例,沒有形成定製。


    李貴妃聽完之後,又驚訝又恐懼……長期以來眾人捧著她,讓她覺得自己跟皇後沒什麽區別。


    “皇上說這些,是刺臣妾的心!”李貴妃哭得梨花帶雨,“臣妾哪裏想過那麽久的事!臣妾隻希望皇上萬歲!”


    說她想當太後,不就是說她盼著皇帝死嗎?


    天地良心啊!


    她雖然想象過做太後的威風,但真的沒盼著皇帝死!


    皇帝對她很好,她一點也不想做寡婦。


    若是以往皇帝看到心愛的女子哭得那麽傷心,早就上前抱著哄,這次卻甩著袖子說:“朕不管你怎麽想,隻看你怎麽做。是朕過於寵愛你,才讓你失了本分!”


    說完,不理李貴妃的哭哭啼啼,轉身離開。


    李貴妃見皇帝的背影遠去,擦幹眼淚不哭了,隻是呆呆地坐著。


    在後宮之中,她跟陳皇後相處得極好,可稱異父異母模範姐妹。


    萬萬沒想到,皇帝第一次這麽狠心敲打她,不是為了其他女人,而是為了兒子。


    這讓李貴妃無所適從。


    真的是我做錯了嗎?是我自視過高?其實我並沒有資格管教太子?


    她呆呆地想了一會兒,聲音沙啞地吩咐:“給我找些毛線來,天氣漸漸轉涼,我要給太子織毛衣。”


    一天之前,她還不肯主動向太子道歉,現在卻要想方設法討好太子。


    皇帝又迴到文華殿,見太子閉著眼睛直挺挺地裝睡,也不拆穿,隻叫秉筆太監把重要的奏折搬來,默默地看。


    以前先帝多年不上朝,國家大事卻從來不耽誤。


    一開始隆慶也不知道其中奧秘,後來才知道先帝白天修道裝神仙,晚上熬夜看奏折。


    朱翊鈞悄悄睜開半隻眼睛,忍不住說:“父皇若沒空,可以不必來。”


    皇帝笑著放下奏折,去摸朱翊鈞的額頭:“不燒了!晏文瑄真是你的藥,早上燒成那樣,他一來你就不燒了。”


    “我是珣珣的藥!珣珣生病的時候,我陪著他,他很快就好了。”朱翊鈞糾正。


    “哎呀!朕嫉妒晏文瑄了,要把他打發到南洋去,到時候你怎麽辦?”皇帝半真半假地說。


    胡宗憲舉薦晏珣的奏折也同時送迴京城,讓晏珣以大學士身份巡視南洋。


    原本皇帝還有些遲疑,畢竟一門雙閣老,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爭議。


    但是看到晏珣和朱翊鈞相處的場麵,又覺得隔離一下他們也不錯。


    ……朕絕對不是棒打鴛鴦的惡人。


    鈞鈞和文瑄怎麽能是鴛鴦呢?


    明明文瑄是朕的蓬萊舊友~~


    朱翊鈞愣了一瞬,想起晏珣的理想,老老實實地說:“晏老師是巡視南洋最合適的人,就算我舍不得,也不能阻擋。”


    “你不阻擋啊?”皇帝略微有些失望。


    這個兒子不好逗啊!


    朱翊鈞看著皇帝的手,想起這些年父子之間的充分信任,不由得抱著皇帝的袖子落淚:“我知道昨天的事讓父皇很為難。就算是我自己,也不知該拿母妃怎麽辦,她是我的生母。”


    皇室為天下楷模,對孝道格外看重。


    他就算委屈,又能怎麽辦?


    “你是最重要的。”隆慶鄭重地重複說過的話,“朕保證,這樣的事不會再有下次。”


    ……即便有一天朕不在了,也不會讓人仗著母親的身份罰你。


    “我疼。”朱翊鈞掉著眼淚。


    皇帝擼起朱翊鈞的褲腿,看到淤青的膝蓋,滿臉心疼:“這是跪在石板上?你怎麽不挑泥地裏跪?”


    “難道還能選?”朱翊鈞反問。


    皇帝:“……”


    兒子是至純至孝,怎麽會逃避責罰。


    皇帝輕手輕腳給朱翊鈞上藥,又輕輕吹吹,父子倆總算和好了。


    ……


    另一邊,王衡焦躁不安,嘀嘀咕咕:“義父是不是忘了我?光送禮不上門是幾個意思?今天皇上罷早朝,想必是宮裏出了事,接下來義父又要去匯報公務……到休沐日他應該來了吧?”


    負心的義父!不是親生的果然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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