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晏珣的親筆信,何心隱進晏閣老的門很順利。


    因晏鶴年不想搬進嚴嵩的舊府邸,皇帝將他們現在住的,以及旁邊最早禦廚家住的大宅,一並賜予晏家。


    周邊的房屋,都是皇家的產業。


    兩座宅院打通、重新規劃修整,也有閣老府邸的氣派。


    晏珣之前羨慕王錫爵家的客廳,園中有魚池、假山,很是清雅。


    於是他重新整理出一塊地方,讓人蓋一棟帶小樓的花廳,開梅花的時候賞梅花,開桂花的時候可以上樓摘桂枝。


    平日有客來訪,親近的還帶到以前的老花廳,交情一般的就帶到這邊來。


    ……將來王錫爵再生幾個兒子,都可以來晏家常住,看到熟悉的環境更安心。


    何心隱一路走進來,跟管事說:“池塘中間這塊兩人高的假山石很有意趣,像篆書的‘雲’字。”


    管事就是阿豹,左看右看也不覺得那塊石頭像什麽字。


    關鍵他對篆書沒有研究。


    繞過假山就到會客的小樓,掛著“小蓬萊閣”的匾額,看筆法有些稚嫩,落款是朱翊鈞。


    關於晏珣跟隆慶皇帝是“蓬萊故人”的傳說,何心隱也有聽聞,見狀更覺得晏珣機緣好。


    人有時候不是要多有才華,機緣好就勝過眾人。


    他在花廳坐下,有侍女奉上茶,是今年新采的黃山毛峰。


    晏鶴年走進來,說:“是聚和堂大當家何夫山吧?請坐,不必多禮……我早年就聽江湖上的朋友提起過你,說你可以赤手空拳、生擒蛇蟒,還想著跟你切磋一二。”


    何心隱懵了,站起來一時忘記坐下。


    這是什麽打招唿方式?


    水匪寨子?


    “坐啊?”晏鶴年笑道。


    “是,是。”何心隱坐下,定了定神說:“晏閣老跟我想象中不一樣。我聽說內閣諸位閣老中,高首輔和張次輔鬥得不可開交,呂閣老萬事不沾身,晏閣老不動聲色、運籌帷幄。我想象中,你應該是嚴肅凝重或者儒雅和藹,但是你……讓我想起曾經見過的一個人。”


    “哦?誰?”


    “大海盜汪直。”


    晏鶴年哈哈笑道:“原來你也見過五峰船主……也對,你去過胡宗憲那裏。”


    提到胡宗憲,何心隱笑容不禁尷尬。


    晏鶴年似乎沒有察覺,接著說:“我就當你是讚美。我見到你卻沒什麽意外,太嶽說你是一個‘時時欲飛’的鬥士。”


    一個異端鬥士,卻時時想一飛衝天。


    “張閣老對我有偏見。”何心隱站起來,從隨身帶的物品中取出一篇文章:“這是我寫的《原學原講》,考究講學的曆史淵源,可追溯到堯、舜、禹、湯、武丁、傅說、文王、武王、周公……”


    晏鶴年擺擺手:“講學的曆史,你不用展開說。”


    何心隱再次感到,“官”跟“民”的差距……晏鶴年以一種上位者的姿態接見他。


    他垂眸說:“這篇文章,我是寫給張閣老的,想跟他辯論關停書院的事。但是,我沒有進去張府,希望晏閣老可以代我交給他。”


    晏鶴年問:“還有其他人看過這篇文章嗎?”


    “有。我一路進京,在沿途的書院講學都宣讀這篇文章。在臨清時,還給呂閣老等人看過。”何心隱如實迴答。


    晏鶴年說:“那不必我轉交,太嶽想必已經知道了。他不做迴應,是因為他在忙別的事……坐吧!關停書院的事被擱置了,皇上沒有同意,你不必太緊張。”


    “即便擱置,我也想跟張閣老辯論。”何心隱鬥誌昂揚。


    不能當麵跟張居正一較高下,讓他整個人都不舒服。


    就好像……小狗圍著駱駝汪汪叫,駱駝卻始終坦然,不把小狗放在眼裏。更可怕的是,小狗叫喚的對象不是駱駝,而是老虎這樣的猛獸,根本不配做對方的敵人。


    這個認知,令人挫敗。


    但何心隱從不覺得自己的地位比張居正、晏鶴年、胡宗憲低,論官位自己是不如這些人,但論學術思想呢?


    晏鶴年笑了笑:“你要找太嶽辯論,是你的事,我並不幹涉。”


    他抿了一口茶,等何心隱平靜下來,說辦報的事。


    “想必文瑄跟你說過,報紙的內容要經過翰林院審核。而且這份報紙不同於邸報,最好能實現收支平衡。報紙上可以刊登連載的小說或者新科時文,吸引讀書人購買。辦報的地點,就在皇家科學院,離印書局也近。”


    “不是在翰林院內辦嗎?”何心隱問。


    讀書人都有一個入翰林的理想,在翰林院辦報,四舍五入他就是何翰林。


    至於皇家科學院,是近幾年才成立的機構,院正是鄭王世子朱載堉。這個地方,在外界看來就是收容有才華但落魄的宗室子弟。


    晏鶴年說:“已經稟報過皇上,就在皇家科學院辦。這是一個適合學術研究和思想交流的地方。鄭王世子在此編寫《律曆融通》、《律學新說》等書,西洋傳教士也在此翻譯西方書籍。”


    “都是些雜學。”何心隱評價。


    晏鶴年笑道:“你的學術思想,在正統看來也是異端學說,又何必看不起雜學呢?那幾個驕傲的傳教士,稱鄭王世子為了不起的東方天才王子。他們的稱讚也許不算什麽,但我兒也很推崇他。”


    珣珣誇過朱載堉,沒有誇何心隱。


    在晏鶴年看來,就是朱載堉比何心隱更有才華……雖然何心隱自己不這麽認為。


    在哪裏辦報,不由何心隱選擇。


    他知道這對自己來說是一個難得機會,可以光明正大在天子腳下傳播思想的機會,而且有了後台,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一個知府就能判他流放。


    “官”字代表的權力威懾,在何心隱的心中留下過陰影。


    為了學術,他是不怕流放也不怕死,但能不死還是不死比較好啊!


    何心隱低頭說:“大人如此盛讚,我將來要好好跟這位世子交流。可惜在臨清的時候,他去巡視府學,沒有和我相見。”


    說來鬱悶,他想見太子和晏珣沒有見到,連朱載堉都見不到!


    晏鶴年說:“你就住在科學院安排給先生的住處,會有人跟你商量工作。你若有誌同道合的朋友,也可以請到京城來……經費是太子殿下提供的。”


    ……也就是,你們吃的是太子的飯。可別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何心隱應下,還想跟晏鶴年交流“聚和堂”的實踐心得……


    晏鶴年站起,說:“今日園子裏有一個小會,有些奇人異士到來。我讓侄子阿豹帶你過去,跟他們見一見。我還有一些公務,先失陪,請勿見怪。”


    日理萬機的晏閣老能抽空見一個無官無職的舉人,已經很給麵子了。


    眼睜睜看著晏鶴年離開,何心隱喃喃自語:“他為什麽對聚和堂不感興趣呢?也許我應該約他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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