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在享受一個普普通通的休沐日,泡一個澡、閉門休息,教養幾個兒子以及抽空處理親友寄來的信。


    和國家大事相比,處理家事當然是休息。


    他在內閣分管兵部,一些聰明人能猜到李家“軍衣案”是他在背後推波助瀾。他站出來調停此案,更加讓李家記恨。


    但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這麽做。


    這是他身為大明次輔的責任。


    李家貪一些錢不要緊,連軍需都敢貪,還插手宗藩的事,就太過分了。現在不打下去,隻會助長外戚的氣焰,給未來埋下禍根。


    張某反正已經得罪很多人,不在乎多一個李偉。


    他在看長子張敬修的文章,正準備點評,就聽人說晏家的三位小公子來了。


    張居正:……有些人沒有成親,不耽誤兒孫滿堂。


    若是換作旁人來訪,沒那麽容易見到位高權重、日理萬機的內閣次輔。


    但是“晏家”的公子,張居正還是必須見一見。


    他剛讓人送來小孩子愛吃的糕點,三個高高低低的大番薯一排走進來。冬天小孩子穿的衣服多,就是圓滾滾可可愛愛的。


    最大的番薯是個子高的晏秋生,中間那個是王衡,最小的非常出人意料,竟然是潞王。


    晏秋生是名副其實的晏少爺,王衡四舍五入也算,朱翊鏐的話……皇帝答應嗎?


    大概是留意到張居正詫異的目光,小潞王無辜地說:“哥哥說我出門要低調,大張旗鼓前唿後擁的,就不準我出來。”


    張居正平靜地說:“三位小公子有何貴幹?”


    “給張閣老送禮啊!”三個小孩子恭恭敬敬行禮,脆生生地說。


    年紀最小的朱翊鏐性情活潑,掰著手指背:“一幅太子哥哥的字,還有火腿、活魚、宰好的羊、肉脯、海參……”


    張家的管事將禮單和太子的字送過來。


    此時的人逢年過年走禮,食物是必須的。


    皇帝幾乎每個月都會給高拱送禮物,大多數時候不是值多少錢,而是體現關懷……


    “鯉魚二尾;枇杷一籃;折扇一把;菖蒲數枝”之類,視季節而定。


    不論送什麽,都是君主對臣子的恩寵,史官會鄭重其事地記錄。


    張居正笑著看過禮單,發現許多都是自己愛吃的,又看向太子寫的字——“責難陳善”。


    意思是,請張閣老規勸太子的過失,提出有益的建議。


    在張居正因為李偉案件被人議論的時候,太子寫這樣的字,意味就不一般。


    張居正心裏暖洋洋的,嗚唿!太子知道我的苦心和不易!


    為了這樣的太子,背黑鍋怎麽了?是臣的榮幸!


    可憐高拱、成為高拱、超越高拱。


    “你們是代太子來送禮,還是代晏家來送禮。”張居正看著幾個小番薯,笑容和藹。


    朱翊鏐說:“他們兩個代表晏家來送禮,我代太子哥哥來送禮。我還要給東宮其他老師送禮,都是太子哥哥寫的字。”


    張居正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問:“該不會也是……責難陳善。”


    “不是!給每個人的都不一樣。”朱翊鏐大聲說。


    張居正舒坦了,果然自己才是獨一份。


    想一想,太子還在娘胎之中,他就開始準備畫繪本,為太子的胎教盡心盡力。


    這份心意,其他人能比嗎?


    “這幅字含義深邃、筆力勁拔,太子殿下的書法已經很好,將來不必在這方麵花費過多的精力。”張居正點評。


    字寫得再好,對治國沒有裨益,大明不需要“書宗”、“畫宗”。


    幾個小孩子乖巧坐著,又從仆從手中取來自己的功課,請張閣老點評。


    這是他們來的另一個目的。


    張居正:……難得的休沐日,還要加班?


    麵對三雙勤奮好學的眼睛,他怎麽可能拒絕?


    “我先看看,你們若是坐得悶,就到園子裏玩吧!”張居正語氣隨和。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平易近人的。隻是他的果決利落,讓人覺得他強勢。


    晏秋生和王衡坐得住,小朱翊鏐心思早就飛了,聽到張居正這麽說就不客氣,一馬當先去禍害張家的園子。


    聽說張閣老家有幾棵紅梅開得極好,折迴去給父皇和母妃玩。


    母妃收到好看的花兒,不要生氣難過啦!


    幾個番薯興衝衝地跑了,張敬修搖頭歎道:“晏大人自己不來,卻讓這些孩子來。現在京城的人都怕這一群孩子,他們去李偉那裏,就把李家掀翻。”


    一群殺傷力極大的熊孩子,還無差別攻擊,親外祖親舅舅都不放過。


    張居正閱讀速度很快,但聽到外麵小孩子們的笑聲,又放慢速度再看一遍。


    看著看著他的神色有些微妙。


    “敬修,你看看晏秋生和王衡的文章。一些國子監的監生都未必能寫出這種文章。”張居正說。


    張敬修詫異,父親平時點評他的文章都是批評為主,原來也會表揚人?


    晏秋生隻比太子小一天,小小年紀寫的文章,如果要論辭藻和典故,當然沒法和監生比。


    但是文章的脈絡清晰、語言質樸,很有唐宋派散文的風範,跟晏珣的文風一脈相承。


    從遣詞造句和文章主旨來看,是出自孩童之手,不是他人代筆的。


    張敬修受打擊了。


    再看王衡的文章,他不禁“咦”了一聲……


    “王衡的字?比太子的還好?”


    太子殿下是被一群優質教師教出來的,卷心菜中的王者。而眾所周知,王衡這幾年跟在晏珣身邊。


    “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他寫字已經有自己的風格。他有這樣的靈性是最重要的,當然老師的點撥也必不可少。”張居正讚歎。


    很羨慕晏珣白撿一個這麽有天賦的好大兒。


    張敬修更羞愧,覺得自己的年紀活到狗身上了。


    ……他的父親是有名的少年天才,兒子比不上父親,那不就是黃鼠狼下崽一窩不如一窩?多麽沉痛的覺悟。


    其實他不必那麽羞愧,因為另一個時空的王衡,被同時代書法屆評為大明書法第一人。


    晏珣隻是目光精準,把王家的天才扒拉到自己碗裏。


    文章上麵還有晏珣的點評,張居正也仔細看了一遍。


    別看晏珣平時不走翰林的尋常路,總愛盯著海外,還愛找張四維洗腳腳……但探花郎的文學修養是有的,批閱學生的文章很用心。


    張居正覺得就算自己來指點,也就做到這種程度。


    看來不用擔心太子跟著晏珣不學好。


    小晏老師很有教育經驗。


    幾個小孩子玩夠了走進來,朱翊鏐懷裏抱著一大捧梅花。


    抱著花的大番薯,有點像小狗熊了。


    張居正頓時不想說話……你把我的梅花樹都給薅禿了?!


    老夫精心養著這批紅梅,想著梅樹下烤鹿肉作詩呢,結果全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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