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


    隆慶皇帝站在西苑的大殿前,掰著手指算晏珣的船到哪裏了。


    李春芳成功致仕,內閣首輔變成高拱。


    現在內閣四人,按順序分別是:高拱、張居正、殷士儋、趙貞吉,四個人誰也不服誰,天天上演文武大戲。


    內閣非常講究論資排輩,先入閣者為前輩,後輩等不及想後來居上?


    很簡單,把你的前輩都搞死,你就是首輔。


    ……嘉靖朝的首輔表示:對對對,就是這麽操作!


    皇帝像地裏的猹,天天勸架。


    李春芳一致仕就精神百倍,頭也不疼腿也不酸、腳底抹油想跑路,被皇帝留在京城教導太子朱翊鈞。


    近來李春芳的好友吳承恩也到了京城,據說又是一位儒道兼修的奇才,太子可以去李府聽《西遊記》,將來胡說八道更有靈感。


    隆慶吃瓜吃得有點撐。


    他抽出隨侍錦衣衛胡桂奇的劍,在殿前時快時慢地舞動。


    今日無事,練武消食。


    隆慶曾經是個不受寵的可憐皇子,但嘉靖皇帝默默給他配置最強帝師天團,禮樂射禦書數全都要學,因此舞劍似模似樣。


    大太監陳洪在一旁喝彩,見皇帝舞完一套劍法,上前奉承地說:“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兩函經。皇上的劍法,越發仙氣飄飄。”


    “像鶴的身形?若能得仙鶴兩分仙氣,長生可期矣。”皇帝擦了擦汗,感歎:“朕答應文瑄戒色,沒奈何隻好舞劍打拳消耗精力。朕已經夠鬱悶了,你竟然還打趣。”


    “奴婢不敢!”陳洪誇張地打自己的臉。


    皇帝似笑非笑:“這是做什麽,朕又沒有說重話。再說,誰不知道陳公公本事大,何必裝可憐。”


    陳洪這迴真的慌了,“噗通”跪下認錯,腦子飛快地轉動,到底是哪一件事招惹皇上不高興?


    最近他的小動作比較多,一時沒法自我糾察。


    陳洪此時是禦用監掌事太監。


    按道理,太監中最有權力的是司禮監,身負批紅重任。


    但嘉靖皇帝吸取正德的教訓,不信任太監。


    嘉靖白天修道夜裏加班加點幹活,司禮監的公公們隻剩下伺候筆墨的權力,頂多出去打聽消息,做皇帝的耳目。


    與此同時,嘉靖重用陸炳,所以先帝時錦衣衛權力達到頂峰,東廠公公們被壓製。


    到了隆慶朝,閣老們跟鬥雞似的戰鬥力十足,皇帝又有同黨護持,司禮監還是沒有權力。


    像阮瑛、馮保這樣的司禮監太監,索性另謀出路,一個管皇家產業,一個南下監督造船。


    閑著也是閑著,又沒有《葵花寶典》可以練。


    在阮瑛和馮保等大太監都不爭的情況下,不起眼的陳洪脫穎而出,成為宮外有心人士賄賂的對象。


    禦用監管理皇帝日常用的東西,是皇帝心腹啊!


    皇帝看著陳洪,淡淡地說:“什麽人送東西你都敢收?楊應龍賄賂你,讓你想辦法幫他迴播州?”


    “是,是有這件事。”陳洪冷汗淋漓,老實交代:“奴婢隻收錢,還沒有辦事。”


    收錢不辦事,不是太監的優良傳統嘛?


    “蠢才!你給朕守皇陵去!什麽時候想明白了,朕再讓你迴來。”皇帝揮揮手,定下陳洪的結局。


    陳洪做夢也想不到,皇帝居然這麽絕情。


    他是服侍過先帝的大太監,打狗還得給前主人三分薄麵呢?


    他沒有犯什麽大錯,收禮而已,阮瑛、田義他們不都一樣嗎?


    “皇上!皇上!”陳洪還想求饒,已經被人拖走。


    皇帝臉上無悲無喜,仿佛真的隻是打發掉一條狗,休息一會兒繼續舞劍。


    在周圍的人眼中,皇帝不緊不慢的劍法如雷霆萬鈞,這就是天下第一高手的氣勢吧!


    胡桂奇現在作為侍衛,跟隨皇帝出入。


    有人說,為什麽皇帝不擔心侍衛行刺?


    因為侍衛也要“政審”,出身都要根正苗紅。比如胡桂奇,就是世襲錦衣衛出身。


    他的父親胡宗憲更是傳奇人物。


    嘉靖三十五年,胡宗憲擔任直浙總督,管浙江、南直隸和福建等處的兵務。可以調遣江南、江北、浙江幾個省的重兵。


    相當於,東南幾個省的兵馬都在其手中。


    現在隆慶皇帝升胡宗憲為東海總督,總攬倭國和小琉球兵務,滿朝文武沒什麽意見。


    跟胡總督過往輝煌經曆比起來,海外那點事都不算事!


    胡桂奇跟著父親經曆過風風浪浪,深刻體會“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此時被皇帝的劍法震懾,他隻想兢兢業業地做好摸魚的侍衛。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皇帝發作陳洪,劍指何人就見仁見智。


    胡桂奇覺得是警告自己,宮中其他太監覺得火燒屁股,內閣的閣老們也在想,莫非是給我看的?


    殺雞儆猴?


    一瞬間,文淵閣安靜許多,明爭變成暗鬥。


    皇帝耳根清淨又有些無聊,抽空跟太子一起到李春芳府中聽說書——吳承恩親自演說《西遊記》。


    ……


    晏珣和大太監馮保南下,已經接近南京。


    一路上,馮保虛心向晏珣請教造船的事項。


    晏珣雖然不是造船的專業人士,但勝在見多識廣,什麽都可以說上兩句。


    馮保認真記下,心緒有些飄遠。


    大明朝的太監,還是有些出京機會的,但這一次和以往不一樣。


    三保太監下西洋的壯舉,時隔一百多年,終於要再次重現。


    皇家船隊遠航,肯定要太監監督隨行,這是慣例。


    馮保領到督造海船的差事,田義羨慕得眼睛跟兔子似的,說了好幾天的酸話。


    南京城北的龍江關,一個緊鄰長江的大造船廠,就是曾經輝煌的龍江寶船廠。


    洪武年間開始在此開廠造船,有工匠400餘戶,東邊是提舉司、都水分司、官衙、指揮廳及各類庫房;西邊是造船生產區域。


    曾幾何時,伴隨著鄭和下西洋的船隊,龍江寶船廠的名字傳播到遙遠的地方。


    到嘉靖年間,船廠隻剩下空架子,有時奉命造一些小型的內河船。


    重啟龍江寶船廠的命令傳到南京,船廠提舉徐奎和大匠們都驚呆了。


    寶船的圖紙不是都燒了,造什麽大海船?


    關鍵是,造海船的木料從哪裏來、錢從哪裏來?


    船廠提舉徐奎望著江麵,整理著身上的衣服,對一起等候的長江大營李總兵說:“來者是東廠的太監?該不會又是瞎指揮一通,撈一把就走吧?”


    “你問我?我問誰?同來的還有寧波巡海禦史晏大人,那是一個英雄好漢。”李總兵幽幽地說。


    “有多好啊?”徐奎不是很相信。


    “能除嚴世蕃的,當然是英雄好漢。”


    “啊……這!確實是好漢。”徐奎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江南都知道嚴世蕃勾結大盜,黑白通吃。


    話說,除嚴世蕃不是華亭徐閣老嗎?


    李總兵是不是知道什麽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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