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當年陶仲文提出“二龍不相見”,嘉靖皇帝盡可能避免和兒子相見,以免龍氣相克。


    某種角度來說,也是愛惜骨肉,生怕把兒子克死。


    但陶仲文都嘎了,皇帝對他的話就沒那麽放在心上。


    此時,裕王站在皇帝寢宮外麵,看著晶瑩的五彩玻璃窗,緊張得腳趾摳鞋底。


    他有一種父親恐懼症。


    這些年,聽到父皇讓人傳話,他都會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更別說召見。


    一般來說,父子許久不見,是不是要抱頭痛哭?


    在春日的涼風中站了許久,裕王覺得玻璃反射的光越來越刺眼,額頭開始冒汗。


    這副樣子,不知情的還以為是罪犯等候審判。


    站得時間久了,注意力開始分散。


    他迷迷糊糊想如果自己住進這個地方,該怎麽裝修……首先那些礙眼的丹爐要扔出去。


    似乎晾夠兒子,皇帝終於召裕王入內,隔著屏風和簾子說話,龍須都看不到一根。


    裕王有些放鬆又有些失望。


    行禮之後,裕王低著頭看地板,似乎要把地板看穿。


    皇帝抬起頭,看著映在屏風上的身影……


    他的兒子。


    某一瞬間,他心中劃過一道奇異的暖流,一種血脈的躍動。


    大約是晏鶴年總在他身邊炫耀兒子,他忍不住想……就你有兒子?朕也有!


    你的兒子是探花了不起?朕的兒子是王爺~~


    皇帝威嚴的聲音響起:“去年底,言官蜂擁彈劾胡宗憲和戚繼光,朕讓胡宗憲革職,沒有動戚繼光,你怎麽看?”


    裕王怔了怔……啊?這?父皇要教導他?


    受寵若驚!


    他絞盡腦汁地思考,謹慎迴答:“胡宗憲的十宗罪都證據確鑿,而戚繼光正在福建帶兵打仗,不好處理?”


    皇帝沒有正麵迴答,緩緩說:“以前嚴嵩在的時候,就有人彈劾胡宗憲,都被嚴嵩壓下。朕允許嚴嵩告老,其他人難以安心。不罷免胡宗憲,誰都沒心情幹正事。”


    裕王恍然:“原來如此。”


    胡宗憲是個明顯的靶子,所有人明槍暗箭都朝這個靶子射去。


    局勢如此,皇帝為安撫百官,隻有順水推舟。


    “處置胡宗憲,戚繼光就要留著,安定東南還得靠他。即使查實罪名,也要從輕發落。”皇帝諄諄教誨,“為人君要做執刀者,莫成為別人手裏的刀。”


    “是。”裕王誠懇受教。


    徐階想讓皇帝做刀?這當然不對。


    但他覺得父皇玩弄權術也不好。


    為人君,應該用堂堂正正的手段。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必把聰明才智用在謀算人心上。


    “胡宗憲得罪的人太多,他被刺殺很多人都可疑。朕要派使者去‘慰問’,你覺得誰適合?”皇帝淡淡地問。


    裕王盯著地板說:“兒臣覺得晏鶴年可以。他是局外人,誰有嫌疑他都沒有。”


    “嗯……”皇帝有些猶豫。


    他的鶴光明磊落,當然是合適的人選。可仙鶴南飛,誰陪他修仙?


    滿朝文武這麽多人,兒子提出的人選和自己想的一致,也是天意。


    “你可知朕為何讓晏珣做皇孫日講官?皇孫還未出世,哪門子的日講官!”皇帝輕甩袖子,覺得此事好笑。


    萬一不是孫子而是孫女,更是讓人看笑話!


    裕王不敢笑,老老實實地說:“父皇一定是覺得晏珣好,讓兒臣跟他多接觸。”


    皇帝挑了挑眉,這個兒子還不算笨。


    都說他冷淡裕王,可他幫裕王挑選的老師,是高拱、張居正這種能力人品俱佳的。


    其他奸詐狡猾之徒,文采再好、能力再強,也不許挨近他兒子。


    “你明白就好。你身邊的這些人,也不是全都可用。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還要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皇帝說完,擺了擺手。


    嗑藥時間到。


    小太監示意裕王告退。


    裕王猶豫著補充一句:“父皇操勞國事,還請保重龍體。李時珍近日還在京城……”


    “朕不用。”皇帝語氣變冷。


    裕王連忙閉嘴,臉色蒼白躬身後退。


    ……讓你多嘴!讓你多嘴!


    可,那是父親,是爹啊!


    每次裕王聽到晏珣誇耀父親,都會心生羨慕。


    當皇帝的兒子,還不如當狀元郎的兒子幸福。


    晏珣現在掛著一個“皇孫日講官”的名頭,進出裕王府更名正言順。


    他默默把自己當作裕王的幕僚。


    趁著張居正跟在徐階身後辦大事,悄悄占領裕王心中的地位……就像烏雲新到一個地方,都要在角落裏灑幾滴液體,標記領地。


    裕王難得被皇帝召見一次,晏珣聞風而至,準備交流父子相處的心得。


    裕王耷拉著腦袋:“本王暫時不想聽你說令尊。”


    “哦……”晏珣有些遺憾,錯失一個炫爹的機會。


    裕王沉默著,努力平複心情:老人家生病不配合尋醫,是家家都有的事,父皇不是不信任我。


    父皇難得召見我,還肯定我的意見,就是默認我為儲君!


    得讓人給景王弟弟去一封信報喜~~


    灌幾碗雞湯下肚,裕王露出笑容:“你是‘皇孫日講官’,等皇孫出生,就將他交給你教導。他要是像你一樣品貌雙全、博學多才,我也欣慰。”


    晏珣赧然:“……殿下過獎。”


    皇孫若是像我,似乎不太美妙。


    “皇孫日講官”有些不倫不類,但積累一些教育經驗,就可以名正言順升“東宮左春坊左庶子”。


    這是帝師路線。


    他要彎道超車,走張居正的路,讓張居正走別的路。


    晏珣想入非非,裕王卻說:“你和你爹恐怕要分開一段時間,你不要太想他。”


    哈哈~~


    讓你天天炫爹,讓你也嚐一嚐有爹見不著的滋味~~


    晏珣:“嗯?莫非家父要出公差?”


    朝廷會挑選翰林充當“行人”,凡“頒行詔敕、冊封宗室、撫諭四方……賞賜、慰問、賑濟……”等等,則遣其出使。


    “行人”又被調侃為“杏仁”。


    近來朝廷要挑選“小杏仁”出使何處?


    “猜到了吧?就是讓他去徽州績溪慰問遇刺重傷的胡宗憲。”


    裕王正色道,“績溪不知是什麽情況,這一路恐怕有危險,要讓你爹小心。”


    晏珣眨巴眼睛:“這件差事……近來翰林院都在議論,有不少人主動請纓。我們跟胡宗憲素無交情,沒想到居然讓家父去。”


    關於胡宗憲遇刺,許多人都不敢相信,懷疑這是苦肉計。


    不派親信去看看,不放心啊!


    皇帝和徐階恐怕都這麽想。


    萬萬沒想到,人選居然落在老爹頭上。


    該怎麽說呢?


    爹仙風道骨,看著就像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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