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筵結束,皇帝要請一眾參加經筵的官員吃飯。


    這種形式主義活動一搞大半日,實在耽誤修仙。


    鴻臚寺卿出列奏:“禮畢。”


    皇帝按流程說:“先生吃酒飯。”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方才吵得麵紅耳赤的大臣頓時熄火,一拜三叩首謝恩,到文華門外西廊廡入席吃飯。


    《國典朝故》記載:“宴以官序,惟學士之坐立,則序於鴻臚卿及四品以上寫講章官右,展書官坐立亦序於四品以下寫講章官上……”


    也就是說,晏鶴年身為展書翰林,座次挺靠前。


    袁煒看到晏鶴年,笑道:“後日我到你家中起酒,讓小珣聽一聽有沒有‘鬧螃蟹’的,他聽過的酒特別香。”


    高拱詫異:“晏珣是起酒童子?”


    其他人露出八卦的神色,人不風流枉少年,擅長秘戲圖的晏郎不風流?


    晏鶴年:“……是啊是啊!”


    替小珣尷尬啊!


    徐階摸著胡須,和煦地說:“我用了晏修撰說的染須秘方,須發確實變黑。”


    難怪徐閣老近來返老還童,還以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原來是染胡須!


    看著徐階和袁煒都主動跟晏鶴年說話,又不禁令在座各位羨慕嫉妒。


    一個年近四十的狀元郎,還有如此前程。


    入席後,皇帝派內侍來,賜經筵諸官宮扇。


    一人感慨:“多年未開經筵,也好久沒收到宮扇,幸而有徐閣老撥亂反正,諸位同僚今後當同心協力才是。”


    還有人說起更久前的事,“宣德年間,閣老及經筵日講官常賜冠服,都是緋袍金帶,不論品秩。”


    言下之意,自己沒趕上好時候,否則說不定能連吃帶拿,領一身緋袍金帶迴家。


    就算現在官階不配穿,既然是禦賜的,節慶時候穿一穿不算逾越……狀元郎還穿紅袍呢!


    說什麽來什麽!


    酒過三巡,內侍又進來,賜徐階、袁煒緋袍金帶,賜晏鶴年緋袍素香帶。


    徐階和袁煒坦坦蕩蕩謝恩,晏鶴年淡淡定定地謝恩。


    ……大佬的是金腰帶,他的是素腰帶,差一點點。


    檸檬樹下檸檬果,檸檬果裏你和我。


    酸死大夥兒!


    資曆老不如長得好,長得好不如名字好!


    剛剛提到宣德皇帝賜緋袍金帶的官員更是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你這嘴開光呢?說什麽給人送什麽!


    這頓飯,許多人都覺得酸甜苦辣、難也下咽,腹誹光祿寺中飽私囊,飯食越來越糊弄。


    宴席結束後,永壽宮太監阮瑛過來,宣晏鶴年單獨麵聖。


    眾人看著晏鶴年的身影,已經酸到麻木。


    皇帝的哈基米……哦,皇帝的鶴,比不了比不了!


    晏鶴年:……喵的!我現在也有些慌!皇帝這一招招的,想把我架在火上烤,還是對我有什麽企圖?


    烤仙鶴,需要幾個燒烤架?


    他試圖從阮瑛的臉上看出端倪,可是跟阮公公沒有默契,愣是什麽都看不出。


    唉,如果是小珣來,至少能腦補一千字。


    皇帝已經換迴寬鬆的道袍、散著頭發,坐在蒲團上。


    聽到腳步聲,他的目光淡淡地望向晏鶴年,不喜不怒。


    晏鶴年就微微低著頭,等皇帝發話。


    “經筵後的賜膳好吃嗎?”天威難測,皇帝先問飯好不好。


    一般來說主人家請吃飯,再難吃客人也不能拆台。


    晏鶴年誠實地說:“沒有微臣的廚藝好,但食材比家裏豐富。”


    “都知道你的廚藝好,還會釀酒,又會做紙人、做蛐蛐屋,還會做玻璃、磨鏡?你還有什麽不會的?”皇帝淡淡笑問。


    晏鶴年一本正經迴答:“微臣不會生孩子。”


    皇帝一怔,忍不住大笑:“你不會生孩子?藍道行說,你算到朕的好聖孫明年下半年出生。”


    “那得靠裕王努力。”


    “嗯……藍道行一走,朕缺一個擅長解夢的。好聖孫出生,就讓他迴來。”皇帝有些懷念藍道行。


    陶仲文、嚴嵩、藍道行,他信任的人一個個離開,讓他感到空虛寂寞冷。


    至於徐階、袁煒?可用不可親。


    “你們覺得光祿寺的茶湯不好吃,可知福建百姓,別說吃飯,連一天安生日子都過不上。”


    皇帝淡然的目光看著銅爐上嫋嫋升起的煙,“當地民謠‘賊來如梳、兵至如篦’,倭寇來過像梳子梳過,官軍的劫掠簡直像篦子一樣,比倭寇還兇殘。”


    “百姓苦啊!”


    晏鶴年眨了眨眼睛,恭敬地說:“陛下心懷天下、明察秋毫。”


    這個二十年不上朝的道君皇帝,對天下大事的掌控令人心驚。


    皇帝真的什麽都知道!


    “朕要用戚繼光,因為戚繼光的軍隊,和那些人不一樣。”皇帝冷冷一笑,“隻有戚繼光,能救福建百姓。”


    “朕不管你在藍道行扶乩一事中做了什麽,日後好自為之。”


    ……做朕的鶴,在合適的時候說合適的話。


    “臣遵旨。”晏鶴年領命。


    ……能夠做皇帝的嘴替,多少人求之不得!


    皇帝滿意晏鶴年的態度,忽然問:“永壽宮修成,有一處閣樓的頂棚琉璃瓦還沒定,你說用什麽顏色?”


    晏鶴年很快迴答:“用黑色。”


    皇帝終於高興起來:“朕昨夜夢見大雨,黑色主水德。”


    仙鶴也這麽說,證明他修煉的大道又上一台階!


    皇帝站起來活動腰肢,對內侍說:“吉時到,上荔枝丹,給晏愛卿也上一份。”


    所謂荔枝丹,其實是荔枝肉做的點心,皇帝起個仙氣十足的名字,就仿佛跟修仙有關係。


    吃著荔枝丹,皇帝又看向晏鶴年,問:“你可有字?”


    晏鶴年心中一動,遺憾歎氣:“微臣幼時頑劣、不喜讀書,弱冠時家父說我心智沒有成人,等將來中舉再起字,誰知……一等就是十幾年。”


    到中舉時,父親已經去世,其他師長不知此事,也沒問他有沒有“字”。


    陛下看看我,臣待字閨中!


    “嗯,你名叫鶴年,字就叫‘芝仙’吧!”皇帝沉吟一會兒說。


    鶴年芝仙,萬壽無疆,跟他這個帝君很配。


    晏鶴年眉飛色舞,仙氣飄飄的臉上帶著凡俗的喜氣,誠摯地說:“謝陛下隆恩!臣,臣實在是……嗚嗚!”


    感動得無語凝噎。


    皇恩不可不可謂不厚啊!吃的穿的用的,連吃帶拿還帶賜字的!


    皇帝賜字,意味著皇帝把晏鶴年當晚輩?四舍五入他就是……


    可想而知,這個消息一旦傳出,他得被檸檬精酸死啊!


    皇帝見臣子感激涕零,覺得自己真是古往今來最體貼的君主。


    他寵一個人的時候能把人寵上天,從前的嚴嵩如此;但翻臉時,也毫不留情。


    晏珣知道今日父親參加經筵,在宮外緊張地翹首以望……


    爹應該不會出什麽紕漏。


    他不怕爹表現得不好,就怕爹表現得太好,拉仇恨啊!


    唉!優秀就是這麽多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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