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鼎甲中,狀元授從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授正七品翰林院編修。


    其餘進士想做翰林逢進必考,且有年齡限製,嘉靖年間的要求是“年四十以內”。


    官場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說法,三鼎甲可謂半隻腳踏入內閣,如何不叫人羨慕!


    晏鶴年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作為進士代表向大名鼎鼎的嚴嵩敬酒。


    這就是屹立朝堂多年不倒,皇帝心尖寵嚴閣老!


    皇帝是萬歲,嚴閣老可稱九千歲~~


    嚴九千歲賞臉喝了一杯,溫和殷切教導,仿佛一個慈祥的老祖父。


    看不出半點外界傳言的專橫冷酷。


    人不可貌相。


    嚴世蕃不知為何,今日沒來,讓想攀附的人少一個拍馬屁的對象。


    酒過三巡,氣氛更熱烈,眾進士三五成群向各部主官敬酒,希望在接下來三個月的觀政“實習期”獲得好評,將來選個肥缺。


    晏鶴年父子和徐時行一起向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李春芳、侍讀學士瞿景淳敬酒。


    翰林院的最高官是正五品翰林學士。


    不過李春芳兼任禮部左侍郎,工作重心在禮部。


    入翰林院後,李春芳是他們的部門老大,瞿景淳是直屬上司。


    李春芳時年五十,留著一縷短須,清雋淡然。揚州興化人,嘉靖二十六年丁末科狀元,跟張居正同科。


    瞿景淳比李春芳還大幾歲,體貌微胖,觀之可親。江蘇常熟人,嘉靖二十三年殿試榜眼。


    狀元、榜眼、探花在外麵是文曲星,在翰林院一板磚下來砸中三個。


    兩位老大人親切地和後輩攀談,李春芳聽著晏家父子熟悉的鄉音更覺高興。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長堤獨行,覽二十四橋風韻。晴雲照水的白塔、橫臥清波的五亭橋、新市河的佳人,最流連卻是沿河食街的煙火……”


    人在他鄉,就惦記家鄉的飯菜。


    他說起揚州美食,更覺得光祿寺茶飯中看不中用。


    晏鶴年恭敬迴應:“大人這麽一說,我想起揚州府學附近有一家沿小酒樓,做的清蒸魚最鮮;沿河小食街的軟兜長魚,又嫩又滑……”


    李春芳本來隨口感歎幾句,聽晏鶴年報一波菜名,不禁勾動肚子裏的饞蟲。


    晏珣適時接道:“外頭的菜花樣雖多,不如家父的手藝好。等我們賃好房子安頓下來,請大人賞光,嚐一嚐是不是家鄉味道。”


    京中有“名士菜”的說法,寒士親自下廚做家宴,就是對客人最誠摯的心意。


    什麽君子遠庖廚?那是被曲解的。


    李春芳:“……好說!好說!”


    一旁的徐時行歎為觀止,就這麽約到部門老大吃飯啦?


    別看不起李春芳,他雖然不愛攬權,但論資排輩,也是朝中屈指可數的高官。


    晏家父子當然不會冷落頂頭上司瞿景淳,熟稔說起常熟風物、邀請瞿大人到自家做客。


    徐時行不甘其後,投兩位上司所好吟詩作詞,也說租好房子親自下廚,請大人吃飯。


    李春芳和瞿景淳詫異,這屆三鼎甲不僅很會來事,還都是大廚?


    之後三人又去向座師袁煒、本房房師、國子監祭酒高拱等高官敬酒,初出茅廬的新兵蛋子,要給大佬們留個好印象。


    袁煒對這幾個學生很滿意,這是他作為伯樂相中的千裏馬,可別讓他失望!


    原本不太高興的高拱見到晏家父子俊朗瀟灑、說話又好聽,微微點頭讚許……


    雖然這兩人幫裕王尋什麽血經有佞臣嫌疑,確實都是人才。


    難怪太嶽誇獎他們。


    不相信裕王的眼光還不相信太嶽嗎?


    於是高拱也勉勵幾句,全場氣氛更加和諧。


    國子監監生餘有丁站在高拱身側。


    他相貌俊秀,本來想奪探花,沒想到敗給晏珣,隻獲得二甲第二名。


    既生瑜何生亮!


    看著眾星捧月的晏家父子,他忍不住酸溜溜地說:“今日長街誇官,晏郎不知成了多少娘子的春閨夢裏人。”


    晏珣一本正經地說:“隨她們做夢,反正我是她們得不到的男人。”


    “噗!”


    眾人忍俊不禁,就是喜歡晏郎的自信。


    這一場瓊林宴,晏珣不知不覺喝下不少酒,雖說光祿寺的酒很淡,還是暈乎乎。


    酒不醉人人自醉。


    躺在迴會館的馬車,他恍惚歎息:“今日騎的馬真俊,一匹價值千金吧?可惜不能騎迴去。”


    晏鶴年哭笑不得:“那是皇帝的馬,給三鼎甲騎一騎已經是恩榮,你還想連吃帶拿。”


    晏珣枕著雙臂:“騎過皇帝的馬,也算不錯~~這身衣服和帽子簪花是賞的,不用收迴去,還是賺啦!”


    他扯了扯身上的衣服,似乎這樣才有真實感。


    今日發生的一切,都讓他有種做夢的感覺……


    似乎一睜眼就迴到高郵吉屋,玄貓烏雲一屁股坐在他臉上。


    兩人迴到揚州會館,掌櫃一家和其他客人湧上來要了喜錢,體貼地讓出空間給他們說話。


    王徽帶著常歡、阿豹迎上來,李開先和汪德淵也在。


    幾個年輕人一哄而上,搶他們頭上的簪花。


    “珣哥的花給我,我明天簪出去,滿街的小娘子都要尖叫。”常歡興奮異常。


    簪上這朵花,人人都以為他是探花郎!


    阿豹不滿:“你都有未婚妻還跟我搶?這花給我!”


    汪德淵就不一樣,眼疾手快搶到晏鶴年的兩朵花,喜滋滋地說:“簪花入懷,來年我高中狀元。”


    李開先失笑:“你中個舉人,令尊都得擺三日流水席,村裏的狗單獨設一桌。”


    “先生別瞧不起人,你等我好消息。”汪德淵嚷嚷。


    幾人說笑間,楊仲澤也迴到會館。


    晏鶴年整理好衣裳,和晏珣、楊仲澤一起,鄭重向李開先行禮。


    李開先扶著晏鶴年:“我們是平輩論交、切磋學問,晏賢弟何必多禮?你能有今日,是令郎的功勞,我不敢居功。”


    外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


    晏家父綱不振,當爹的被兒子鞭策前進。


    晏家懸梁刺股、聞雞起舞的家傳絕學,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說到這個沉重的話題,晏鶴年熱淚盈眶:“李山長,你懂我的苦啊!”


    晏珣:“……爹,今日雖然很高興,但你莫要膨脹。明日開始,咱們好好研究翰林院的章程,爭取做年度優秀翰林……唉?爹?你去哪?別走啊!”


    眾人都感歎:真是父慈子孝、感人肺腑!


    王徽不打擾晏家父子的日常互動,喊常歡、阿豹到廚房,端出醒酒的茶和暖胃的粥。


    李開先說,光祿寺辦的官宴沒什麽好吃,迴來還得補一補。


    晏鶴年聞到香噴噴的粥,快步走過來,雙目一亮:“還是有媳婦好啊!小珣、仲澤,快過來喝粥!”


    意氣風發的新科進士、喜氣洋洋的親友,在這春寒料峭的夜晚,讓整座揚州會館充滿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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