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珣真的走到廚房,吩咐做幾道為難人的菜。


    下廚的晏小一見少年老成的小珣哥這麽淘氣,抿著嘴偷笑:“正巧有條魚臭了,不如燒一鍋臭魚湯?”


    “行!”


    這幾日送禮的人多,王徽帶著常歡在整理庫房,招手讓晏珣過來:“徽州汪家的人來了?送了什麽?”


    “一個小匣子,說是一點點心意,我還沒打開看。”晏珣嘟囔。


    反正對方送什麽他都不喜歡,君子就是這麽記仇。


    王徽說:“也是,咱們不缺什麽。小珣,當初你要是應對不了,被當成強奸犯處刑,你怎麽辦?”


    晏珣坐在石凳上,仰著頭說:“我不怎麽辦,但我爹會發瘋。”


    天魔解體大法,天地同壽~~


    王徽認真點頭:“你爹若發瘋,害你的人都得一起死。”


    晏六哥不瘋則已,瘋起來不是人。


    而且,晏家父子雙魁首的份量,又比其他舉人更重,徽州汪老爺才會親自登門。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現實,弱者被欺負,強者才被尊重。


    汪老爺留在晏家吃飯,一鍋奶白的魚湯擺在他麵前……


    湯是奶白的,魚皮是黑的,蔥花是青色的,還特意切了紅辣椒絲撒在湯裏。


    喝下一碗五顏六色的湯,汪老爺讚不絕口:“這是番椒吧?浙東那裏有人種,沒想到你家也有。”


    要說揚州城誰最熟悉海外作物,汪家自認第一。


    “自家種了幾棵,這已經是今年最後一茬了。”晏鶴年笑著說。


    晏珣明知那是臭魚,見汪老爺吃得香,猶豫著要不要嚐一碗。


    汪老爺帶著一絲悵惘迴憶:“有一年我跟王大哥去做買賣,中途沉了船,幸好被一條小船救了。船家熬著一鍋湯,揭開鍋蓋,渾黃的江水煮著一條大黑魚……那碗湯的味道,我終身難忘。”


    晏鶴年淡淡點頭:“黑魚湯好。”


    “晏兄,我說句開門見山的話……以後你們進士當官,外頭的人不好對付。咱們是自己人,可以互相幫助。你說是不是?”汪老爺接著問。


    晏鶴年笑著說:“我已經說了咱們沒有誤會,是汪兄多心。”


    汪老爺:……不知道是不是多心,這魚湯好像不太新鮮?


    不過,雙方能坐在一起吃飯,就不算敵人。未來的事,誰說的準呢?


    晏家說不定也有求到汪家的一天。


    客人走了之後,晏珣看著那鍋五顏六色的湯,猶豫地說:“常歡,你嚐一嚐。”


    常歡其實也挺好奇的,舀了一勺喝了,詫異地說:“噫?雖然有一些辣,但喝了全身暖暖的,挺舒服。”


    “不臭?”


    “還好……味道被調料蓋住了。”


    晏珣意興闌珊:“算了,倒掉吧!耍這種小把戲捉弄人,太小孩子氣。”


    “哈哈!你也知道啊!”晏鶴年揉了揉兒子的頭。


    就算明知兒子玩小孩子把戲,老父親也不會反對……就讓兒子出一口氣,不然憋壞了怎麽辦?


    忙了一整天送走好些客人,晏珣和父親在書房關好門,打開汪家送的匣子。


    “房契?又是送房子的!”晏珣皺眉,“我看起來像是稀罕房子的人?”


    他明明還有一套高郵吉屋~~


    晏鶴年接過來一看,嗬嗬一笑:“是新城西邊靠近新市河的房子,我怎麽記得……這裏原本是鹽商顧家的?真有意思。”


    顧家和徽州汪家都想要汪直留下的金印,說他們勾結海盜真沒有冤枉人。


    “我們要是不收,對方肯定不安心,說不定又耍什麽花招。”晏鶴年沉吟著敲了敲桌子,“先收下,就當穩住他們。”


    “雖然說無功不受祿,但給新舉人送宅子是尋常事,旁人知道也不怕。”


    晏珣想到中午的臭魚湯,再看看眼前的房契,覺得現實太魔幻。


    他老氣橫秋地歎道:“成人的世界,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晏鶴年侃侃而談:“以前夏言當權時,有一次嚴嵩辦生日宴,請夏首輔屈尊賞光。夏言沒有去,嚴嵩恭恭敬敬跪在給夏言預留的座位前,為英明的夏首輔遙遙敬酒……後來致夏言於死地的,也是嚴嵩。”


    能擺姿態擺得那麽低,嚴嵩也不是一般人。


    “不對。”晏珣突然說。


    “什麽?”


    “我說不對,不是嚴嵩致夏言於死地,而是皇帝。”晏珣認真地說,“皇帝不需要一個屹立不倒、位高權重的首輔,新的幹掉另舊的,皇帝穩穩坐莊。”


    大贏家是聰明絕頂愛玩弄權術的皇帝。


    “你這麽想?”晏鶴年微微詫異,失笑:“這是站在皇帝的立場看問題,可是……朝廷黨爭,固然有利於皇帝製衡,對國家卻沒好處。”


    北宋黨爭血淋淋的教訓。


    兩位舉人老爺難得地鄭重議論國家大事。


    一波一波送禮的客人,讓他們意識到身份的重大變化……有資格心懷天下了。


    房契隨手放迴匣子裏,和國家大事相比,這點蠅頭小利微不足道。


    瀟爽樓下傳來常歡的慘叫聲:“肚子疼!哇哇!拉肚子!”


    為什麽受傷的總是他?


    晏珣推開門,大聲問:“常歡,你還好嗎?”


    “不好。”常歡答得有氣無力。


    阿豹在一旁說:“你傻啊!明知是臭魚湯,珣哥叫你喝你就喝?”


    “可是,我看那個汪老爺喝得很高興啊!”常歡哭著反駁。


    “說不定汪老爺也在拉肚子呢!”阿豹信心十足。


    晏珣:……哈哈哈~雖然是孩子氣的惡作劇,就是覺得很高興啊!


    連續幾天迎來送往,晏家父子忙得不可開交。


    收禮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啊~~


    在外人看來,兩位新舉人老爺平易近人,對街坊鄰裏的態度依舊親切。


    還特意選了個好日子擺了流水席,畢竟,不能像貔貅一樣隻進不出。


    流水席一連三天,之前送過賀禮的,直接坐下就行。其他新來的客人,也是熱情招待。


    學宮附近有間客舍的掌櫃介紹了三間大酒樓承辦宴席,辦得熱熱鬧鬧。


    “晏老爺真闊氣!大魚大肉的,這迴我可吃迴本了。”鄰裏高興地說。


    “這有什麽迴不迴本?主要是沾一沾舉人老爺的喜氣。”另一個人說,“曾舉人那裏,是婚宴和鄉魁酒一起擺。”


    “雙喜臨門啊,真叫人羨慕。下一科我中舉了,也娶媳婦。”


    “可是……你不是已經有媳婦了?”


    好家夥!中舉了就要換媳婦?


    還沒喝兩杯,就醉成這樣?


    酒席間笑鬧聲不斷,又有客人登門了。


    隻聽迎客的常歡和阿豹齊聲喊道:“京城朱大人府上管事來賀。”


    朱大人?哪個朱大人?


    官職是什麽?為什麽不說清楚?


    坐在上席的顧輕侯、汪東籬等人對了對眼神……一起站起往外望去,看到那兩個使者。


    喲,這身氣派,宮裏宮氣的。


    江湖傳聞,晏家父子跟裕王有交情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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