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裏除了兩本可疑的書冊,其他都是閃亮亮的玻璃珠,還有兩麵玻璃鏡。


    “滿意你看到的嗎?”晏公子抱著手臂,邪魅一笑~~


    汪德淵拿起玻璃鏡照了照,高興地說:“滿意!太滿意了!這樣的鏡子才好化妝!難怪人人都說珣哥發財了!”


    “人人是誰?”晏珣問。


    “呃……人人是我。”汪德淵嘿嘿笑著,“玻璃珠還罷了,玻璃鏡可不便宜。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是想奸還是想盜?”


    晏珣翻白眼反問:“你是值得我奸還是我盜?”


    他鄉遇故知,好歹互損兩句。


    晏珣自家燒玻璃才知道,元代就有官辦“琉璃廠”,明代玻璃器皿已經很常見,不算奢侈品。


    像揚州鹽商顧家,用五色玻璃做窗戶。


    但玻璃鏡子的技術,還被洋人壟斷著。


    誰家姑娘出嫁有一麵玻璃鏡,那真是可以吹很久。


    要是等身玻璃穿衣鏡,得賈寶玉這種層次才能擁有。


    晏家的玻璃鏡不愁賣,但大客戶誰嫌多?


    晏珣送汪德淵鏡子,想讓賢弟做代言,介紹一些南京城的肥羊。


    汪德淵聽了,眼珠轉了轉:“這種好東西,得按洋貨價格賣。你給我一個底價,然後我自己賣……最後賣多少,你不用管。”


    “你還想做中間商掙差價?”晏珣瞪大眼睛。


    汪德淵理直氣壯:“親兄弟明算賬,不然我白替你吆喝?包在我身上,你省心省力不好?”


    晏珣想,爹娘雖然有銷售渠道,但做生意要未雨綢繆,多開拓一條渠道,可以分散風險。


    “行吧!既然是兄弟,這種好事就便宜你!”


    兩人一本正經地商議價格、提貨方式,最後還簽訂契書,做起買賣來像模像樣。


    說起來,明太祖朱元璋曾製定嚴苛的重農抑商政策,包括商人及後代不能科舉等條例。


    但到了中後期,士紳經商者比比皆是,商人子女同樣科舉入仕。


    比如徐階是鬆江人,當上首輔後徐家壟斷了鬆江棉布產業;


    再如晏珣的便宜師兄、狀元郎陳謹的父親陳伯亮是開米鋪的。


    “這兩麵鏡子是送給我的,不算錢吧?”汪德淵再次確認。


    晏珣爽朗擺手:“送你的!第一批做出來的鏡子,我都沒舍得賣,特意留了兩麵給你。”


    才怪……賣剩下的。


    汪德淵很感動:“不愧是好兄弟!咦……這兩本是什麽?”


    “你不是給我寄國子監鄉試訓練題嗎?我怎麽能不想著你?”晏珣笑眯眯地說,“其中一本是剛印的《唐宋古文選集》,另一冊是我畫的……”


    汪德淵立刻翻開畫冊,越看越高興……翻頁動作快,圖中的人動起來。


    畫中人分明是他的臉,賤兮兮的笑容獨此一家,正在一夜七次。


    每一頁都有一隻三花貓在不遠處唿唿大睡。


    騷氣十足。


    “哈哈!你不是備考鄉試,還有空給我畫這些?”汪德淵眉飛色舞。


    “咱們是兄弟嘛!”晏珣拍了拍汪德淵的肩膀。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德淵賢弟也是可用之才。


    晏小珣不愧是晏鶴年的親兒子,當他用心結交一個人,沒有拿不下的。


    兩人還有一船的話要說,“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打開門一看,晏鶴年和常歡、阿豹、平安齊刷刷站在外麵。


    “你們兩個一鑽進房間就關上門,說了這麽久的話難道不餓?”晏鶴年問。


    汪德淵立刻把書冊、鏡子裝迴匣子裏,吩咐:“平安,你拿好了!走,我帶你們去吃金陵美食。”


    晏珣連忙說:“我們帶的鹹鴨蛋和徽州餜還沒吃完……”


    “留著慢慢吃!”汪德淵率先走在前麵,“都下了船,誰還吃盤纏餜!”


    他還搖頭晃腦地念幾句:“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投我以明鏡,報之以瓊漿。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晏鶴年看看汪德淵,又看看自家兒子……這句詩是不是不太對?


    汪德淵帶著晏家眾人來到通往國子監的保泰街,他天天被押著坐監,對這條街最熟悉。


    “手拉手,別被人擠散了。”汪德淵大聲提醒。


    保泰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數不清的茶館酒樓,各色奪目的招牌上寫著金銀店、南北雜貨、藥店、沐浴、絲綢……凡你所需,應有盡有。


    喧囂聲如沸騰的熱水向眾人襲來,常歡和阿豹都緊緊拉著晏鶴年的衣裳,生怕走丟了被人賣去做鴨。


    汪德淵帶他們到一家大酒樓,豪邁地說:“慶祝久別重逢,今日汪公子請,你們一定不要跟我客氣。”


    勤儉持家的晏珣客氣了一下:“多虧你幫我們定房,不然我們還在街頭轉圈呢。為表謝意,還是我請吧?”


    “那好,就你請!”汪德淵爽快答應。


    晏哥哥真是越來越大方了,既送他玻璃鏡,又請他吃大餐。


    晏珣:……


    走進這座富麗堂皇的酒樓,裏麵更是暗藏乾坤,晏珣悄悄摸了摸袖中的會票……看樣子今天不兌銀子是走不出去了。


    樓內高朋滿座,推杯換盞,還有教坊司的歌女彈唱,名副其實的聲色場所。


    來都來了,晏珣大方又肉疼地點了一桌淮揚菜。


    唉,花掉的錢才是自己的,晏公子不差錢!


    等待上菜的時候,晏鶴年向少年們介紹:“洪武年間,工部在南京建十六座酒樓,交由民間經營,官府收課稅。這十六座酒樓,帶動了南京的市井繁榮。”


    汪德淵補充:“危樓高百尺,極目亂紅妝。樂飲過三爵,遐觀納八荒……這是詠北市樓的。”


    他們談論洪武舊事、酒樓歌舞,鄰桌的讀書人卻在爭論鄉試解元的熱門人選。


    因為誰也不服誰,爭論的聲音越來越大——


    “江北的考生什麽時候考得過江南?解元一定是蘇州人。我看就是我們蘇州大才子徐實行!”


    “話不要說得太肯定!你們知道亳州李國士嗎?他是當地名士,還未中舉,就有許多學生慕名拜他為師。”


    “秀才可稱名士?”


    吵嚷之間,另一人說:“也不必看不起江北考生,今年揚州府來了一個少年名士,在當地頗有名氣……”


    晏家父子這一桌,眾人對了對眼神,豎起耳——


    隻聽那人說:“揚州府的小三元晏珣,貫通經典,擅長唐宋派古文,做的八股文章和策論,都有唐宋遺風。”


    “晏珣?能比得過徐實行?我可不信!要不,我們下個賭注?”


    幾個人爭吵著,就說要賭。


    常歡聽到一個賭字,立刻伸出頭:“怎麽賭?算上我?我押晏鶴年為案首!”


    “你是誰?”那群人瞪大眼睛。


    我們賭我們的,你湊什麽熱鬧?還有,晏鶴年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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