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去年院試的主考官——提學禦史朱衡,十四歲進學,在學宮裏每次考試都是第一,打臉一切不服。


    晏珣是小三元,又有平山堂詩會背誦古文造勢,新朋友們已經服氣。


    但不代表朋友們沒有超越的勇氣和想法。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讀書人不想中狀元不如迴家摸魚。


    開學考結束,新朋友們互相打探,又抱怨府學教授和訓導閱卷慢。


    “院試時,提學大人評閱那麽多童生的卷子,都很快發榜,怎麽安教授這麽慢……我娘子等著我報喜呢!”


    “喲?考得好有什麽獎勵?”另一人笑得意味深長。


    考試嘛,就是這樣。對自己有信心的,都想快點知道成績。


    終於,等到了公布成績這一日。


    安教授板著臉說:“今年府學第一次考試,就有生員出現了意外。晏珣……第一場考試要求五經題四道,你如何隻完成了三道?”


    生員們紛紛詫異地看向晏珣……府學考試時間充裕,怎麽會出這種紕漏?


    晏珣恭敬迴答:“教授容稟,我當時腹痛難受,最後一道題實在寫不出。”


    唉,既要讓父親一步,又不能故意把文章寫壞,唯有少寫一道。


    安教授凝眉說:“鄉試時可能出各種問題,就算腹痛也要強忍著。這次考試,你不參與排名,給你一個教訓!”


    晏珣老老實實接受教誨。


    接著,安教授臉色和緩,宣布了開學考的第一名……新朋友中的老大哥晏鶴年。


    他把晏鶴年的文章貼出來,勉勵眾人:“距離去年院試半年,晏鶴年的文章明顯可見進步。讀書就要有這樣的恆心……”


    晏鶴年瞟了兒子一眼:你老子還是你老子。


    晏珣:……對對對!你是最優秀的!咱們再接再勵!


    其他生員有些失落,但看過晏鶴年的文章還是服氣的。


    和上一迴的相比,晏鶴年的文章更顯出真摯樸實和豪邁大氣。


    曾慶斌說:“老晏朋友的文章,我讀出李太白的壯闊,想必近來勤於研習古文?”


    晏鶴年點頭:“曾朋友眼光好!我幫著小珣編《唐宋古文選集》,恰好在讀李太白文集。”


    其他人恍然大悟,這就對了……他們沒拿到第一,是沒有幫兒子編文集。


    歸根到底,缺一個像晏珣這樣的兒子。


    曾慶斌迴家之後,跟爹娘說起開學考的成績。


    “我隻考的第五,大約是過年玩耍太多,荒廢了學業。和晏鶴年一比,實在是慚愧。”


    他的父親老曾喜歡木工活,平日不太管兒子……當官風險大,搞不好禍及全家,兒子成績好不好,一切隨緣。


    此時,他放下手裏的木頭,問:“晏鶴年拿了第一,晏珣卻漏做了一道題?他不是挺謹慎的人?”


    “說是腹疼。”曾慶斌解釋。


    老曾想了想,笑道:“這個人不錯,你可以多與他交往。”


    大孝子總不會壞到哪裏去。


    曾慶斌不明白父親為什麽突然這麽說,但他確實願意跟晏珣來往。


    晏朋友話裏話外,對火器挺感興趣,說不定是同道中人。


    晏鶴年迴到家裏,指著那搖搖欲墜的考棚,氣勢十足下令:“拆了它!”


    晏珣阻攔:“花錢搭的,拆了不是浪費錢?你不坐我坐!”


    勤儉節約的晏珣怎麽肯浪費錢?


    實在不行可以給大將軍住啊!


    “你坐?一坐一整天?”晏鶴年詫異地問。


    “是三天。”晏珣正色道:“這本來是給爹準備的,現在爹獲得第一,公平起見就該我進去。”


    他淡定地把考籃搬進考棚,然後自己坐了進去。


    “從今天起,連續三天吃住睡我都在裏麵……哦,解決個人問題時,還請諸位迴避一下。”


    眾人麵麵相覷,怎麽會有人喜歡自虐?


    晏鶴年猶豫地說:“何須如此!爹從來不要求你這樣……唉!你這樣,我壓力很大的。”


    兒子吃苦,爹心裏更苦啊!


    但晏珣主意打定,其他人也不能阻止。


    他按照鄉試的題型,每一場連考三天,就在考棚裏呆滿三天。


    春日乍暖還寒,到夜間淅淅瀝瀝的冷風冷雨,更顯得考棚裏搖曳的燭光黯淡淒冷。


    考棚漏雨,晏珣就小心護著試卷,夜裏蜷縮在冷硬的舊棉被裏。


    十年科舉八年模擬,主打一個逼真。


    晏鶴年透過房間的窗,看到考棚裏孤寂的身影,嘀咕:“這孩子真是倔強,我又不要求他進去,他還非得進去。”


    “這是小珣的苦心啊。”王徽目光灼灼,“六哥,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晏鶴年歎道,“他就是做給我看,告訴我讀書要有信心有恆心、不要怕吃苦。”


    夭壽了!兒子身體力行卷起來!


    如果不是這個兒子,他對科舉當官一點興趣都沒有。


    是的,平民百姓容易受欺負,有錢也守不住。


    可他是半仙啊!


    雖然偶然有失手,多數時候還是過得很瀟灑的。


    “六哥,你現在怎麽想呢?”王徽小聲問。


    晏鶴年沉默半晌,揉了揉眉心:“還能怎麽想?兒子要走的路,就陪他走到底!他年輕一腔孤勇,不知官場不僅僅是熱血和努力。我能陪他走多遠,就走多遠。”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怎麽樣都是一生,兒子希望人生波瀾壯闊,做父親唯有舍命相陪。


    王徽眉開眼笑,這才是她認識的晏六哥。


    她認真承諾:“六哥,我會陪著你。若是將來真有夏言、曾銑之禍,我們就遠走高飛……”


    “莫說不吉利的話。”晏鶴年連忙堵住大嬌妻的嘴。


    晏珣自建考棚,把自己關三場,一場連關三天的事傳到府學,新朋友們紛紛來看稀奇。


    “這個號舍搖搖欲墜的樣子,像是洪武年間建的。”


    “莫非鄉試、會試的考棚真的是這樣?小生怕怕!”


    “聽說永樂年間,剛遷都那會,京城的貢院考棚是木板、葦席,二月多冷的天啊,許多人橫著出來。”


    “難怪小晏朋友能得小三元,真是有遠見又狠得下心!”


    南方的士子對於傳說中北方的嚴寒,全部心有餘悸。


    新朋友們頓時覺得晏珣的適應性訓練很有意義,有條件的都在家裏搭考棚。


    不漏雨的不要、不像危房的不要!


    大家一起向小三元看齊,卷起來!來年京城會試,他們全部身經百戰!


    安教授去信其他州府學官……我不是想炫耀,就是說一下我這裏的學風。不是我吹,連國子監都不如我們。


    但這件事的大贏家,還是那個新手泥瓦匠,一下子接了好多活,幹不過來,真的幹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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