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的瀟爽樓書房裏。


    書桌上擺好了筆墨紙硯,晏鶴年工工整整地抄錄《與韓荊州書》。


    抄完一篇,他甩了甩手臂:“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原來詩仙李白也寫過這麽……真摯的自薦書。”


    晏珣坐在一旁,正色道:“詩仙也想當官嘛。其中這句‘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多雄壯。”


    晏鶴年點點頭:“抄完這篇行了嗎?”


    晏珣微微一笑:“不行啊!阿娘送的《李太白文集》,好些都可以收錄到《古文選集》中。這篇《春夜宴桃李園序》也一並抄了!”


    編書這種大事,怎麽能少得了爹呢!


    晏鶴年認命地負責抄,因為他不抄就要負責找。


    這一堆書,他不知道該去哪一本找散落的篇章。


    晏珣也沒有自己找,他讓上過兩年私塾的常歡讀書名,遇到可能有的再翻一翻。


    比如李白,就是一個高產的大目標。


    現在,常歡負責初步篩選、爹負責抄錄,他坐在窗邊吃點心、選文章。


    天高雲闊,風清氣朗,在這小樓讀書確實愜意。


    唯一的問題是,常歡時不時念錯字,爹時不時嘀嘀咕咕。


    晏鶴年心中一萬匹馬奔騰而過……後悔啊!真的後悔了!


    他被美色所迷,以致有今日之禍!


    王徽送書來,本來是他的主意……當然,他絕對是為了兒子好。


    可小珣不知跟王徽商量了什麽,王徽把他也送來了。


    晏鶴年掙紮拒絕過啊,可憑王徽的體型,他哪裏拒絕得了?


    再說麵對新婚大嬌妻,他也舍不得太用力抗拒。


    “‘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李白都說光陰易逝,歡樂太少。難得今日天氣晴朗,不如我們去釣魚,還能迴來做菜?”晏鶴年眼巴巴地說。


    晏珣站起來,拍拍手裏的糕點碎屑,微笑點頭:“你說得對。我這就約個朋友去釣魚,你繼續抄……如果不知道選哪篇,就寫八股時文。”


    若編整部《古文觀止》,得搞半輩子,晏珣就專注唐宋古文。


    編一本《唐宋古文選集》,也可稱名士了。


    他拍了拍父親的肩膀:“人家編文集都是好幾個人,咱們上陣父子兵,不比誰差!好好幹,莫偷懶,否則……”


    “否則如何?”晏鶴年瞪眼。


    釣魚不帶上他,已經很過分了,難道還要罰他?


    “我不如何。”晏珣語氣微妙,“但是阿娘說了,她會好好照顧你。爹啊,你莫讓我們失望嘛!”


    哈哈哈~~


    原來多了一個後娘,也有意外之喜。


    晏鶴年不知王徽和晏珣達成了什麽協議,隻能眼睜睜看著晏珣離開。


    常歡期期艾艾地問:“六叔,咱們還繼續嗎?”


    “不然呢?”晏鶴年沒好氣地說。


    他走也走不掉……因為晏珣會把小樓通往一樓的門鎖上。


    想走?除非跳樓。


    晏珣“啪嗒”一聲鎖上門,對負責小樓打掃的晏小六說:“若我爹有急事,就讓阿娘去開門。若沒有,就等我迴來。”


    晏小六忍著笑應是。


    王徽帶來的六個養子養女改姓晏,名字從小一到小六。


    來到晏家一些時日,他們六人大開眼界,原來還有兒子管教爹的。


    爹雖然不情不願,嘮叨“父綱不振”,卻又肯聽兒子的話……所以,這爹還是心疼兒子吧?


    後院裏,王徽帶著人打理兩棵光禿禿的樹。


    晏珣過來打個招唿:“阿娘好……這兩棵是什麽?”


    王徽講解:“這是香椿。《莊子》說‘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的椿樹,大約就是香椿,種在院中很吉利。”


    和晏鶴年的名字也很配。


    聽起來就能活很久。


    “是香椿啊!舊年春天,街上有賣香椿芽的,爹就買了。他又嫌棄買的椿芽太老,香氣不足。”晏珣說。


    這迴好了,自家就有。


    香椿拌豆腐,香椿炒雞蛋!


    “我去釣魚,爹在小樓讀書,請阿娘照應一下。”


    王徽答應:“我知道了。”


    不做完功課不準下樓,她一定好好監督!


    若是六哥不聽話,那今晚就……唉呀,這種事想都不好意思細想。


    至於為什麽聽便宜兒子的話?


    因為大孝子說的都是金玉良言。


    金印在他們手中,毀了可惜,拿出來用不上還惹禍……隻有晏鶴年當上高官,金印才可能派上用場。


    到時候他們不用自己出麵,可以安排一個傀儡。


    晏珣當時說:“海上的買賣,是你大哥一生的心血,為此還丟了性命,全部放棄實在可惜。你也是這麽想,才舍不得毀掉金印吧?”


    “我相信你對我爹沒有惡意,不是存心嫁禍。那麽,就好好培養他讀書吧。也許,我爹能做到你哥做不到的事。”


    晏珣說中了王徽的心思。


    她若隻想找一個平平無奇的秀才公,早就嫁出去了。


    內心深處,她想嫁一個英雄……而晏鶴年,就是哥哥多次稱讚的豪傑。


    兩人與其說是母子,不如說是盟友。


    雖然初衷不一樣,都立誌把晏鶴年培養成英雄豪傑、高官首輔。


    晏珣走到雜物房,對爹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目不斜視,找到釣竿和魚簍飛快關上房門。


    在裏麵總擔心紙紮美人突然活過來。


    他喊了一聲在牲畜棚裏摸雞屁股的阿豹,去找府學的新朋友曾慶斌。


    也就是院試第二名的那位,在平山堂詩會給晏珣做捧哏,幫助晏珣一戰成名。


    曾家雖然是江都大姓,但曾慶斌家裏並不是豪富,住在城南一處普通民宅裏,離晏家不遠。


    晏珣到揚州長住後,常去府學看書、請教授指點文章,恰好曾慶斌也常去,兩人是真朋友了。


    曾朋友見到晏珣的釣竿,詫異地說:“你居然不在家中編書,還有空釣魚?”


    府學教授安如景支持學生編書,還借出一本《樊川文集》,曾慶斌羨慕極了。


    因為,此時收錄杜牧文章的書極少。


    《樊川文集》屬於很小眾的、地方性發行的書,安教授有一本已經很難得。


    晏珣說:“我今日看李太白的《春夜宴桃李園序》心有所感,大好光陰還是做些有趣的事。”


    曾慶斌抽了抽嘴角……釣魚算有趣?那你真不會玩。


    果然是個至誠至孝的君子,連玩樂都那麽清雅!


    他就不一樣了……


    “呃……那好。我去找個釣竿,與你一起去。”曾慶斌說完,很快準備好裝備,跟晏珣一起出門。


    他的母親在前麵屋子裁過年的新衣,得知兒子和同窗去釣魚,笑著對小養女說:“阿斌去釣魚也好,整天躲在屋裏畫那些圖紙,什麽炮啊鳥銃的,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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