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中午才輪到高郵考生報名。


    今天又是大晴天,太陽曬得人頭暈,可他們還不能抱怨。


    每次府試報名,各縣都是輪流排隊的,今天輪到他們曬太陽,有什麽辦法?


    想想總比雨天好,就覺得心理平衡了。


    縣試結束後,各縣造花名冊呈送本府,因此府衙已經有了考生的基本信息。


    府試報名時,填寫姓名、籍貫、年齡以及三代履曆,取具五名考生互為聯保。


    縣試時隻要一名廩生認保,府試時要添派一名廩生作保,稱為“派保”。


    請廩生作保是要錢的,一些廩生就靠著幫人作保,掙些外快。


    對貧寒考生來說,每參加一次考試,路費、食宿費、考試費、請保費和人情往來,就能讓家裏大出血。


    屢試不第,又不懂別的謀生之道,就會像範進那樣窮困潦倒。


    從這個角度來說,像晏鶴年那樣多才多藝,也不是沒有好處。


    “高郵晏珣。”


    府衙書吏念著名字,仔細觀察考生的體貌特征,記錄在考引上。


    劍眉星目、高鼻梁、有酒窩、麵白無須……


    書吏寫著,又覺得太過籠統:“你臉上一顆痣都沒有,也沒有疤痕……你還有沒有別的特征?”


    晏珣怔了怔,雙目一亮:“我胸懷大痣!”


    書吏皺眉:“你胸懷大誌誰看得出?”


    搞笑!


    在場哪個不是胸懷大誌?


    都夢想中狀元、做首輔呢!


    四月的天已經暖和,穿的衣服不多,晏珣利落地扯開衣襟:“您看!胸懷大痣!”


    他的胸口有一顆黃豆大小的痣!


    書吏:“……下一個!”


    這小子!


    不僅胸懷大誌,還胸襟廣闊呢!


    書吏給晏珣發了考引,上麵標記了提堂號,意味著晏珣不用跟上千尿壺混雜。


    晏珣走出府衙,書童汪德淵已經在外等候。


    見自家哥哥出來,書童連忙上前,殷勤遞上酸梅湯:“剛好看到路邊有賣,哥哥喝著解渴!”


    晏珣接過,咕嚕嚕幹了。


    書童又討好地說:“哥哥餓不餓?路邊有家賣跳麵的,咱們去吃?”


    晏珣哈哈笑道:“說吧!你又想幹什麽?”


    瞧這姿態,比平安還像書童。


    汪德淵嘿嘿笑著:“我跟一些舊友約好去玩,你迴去別告訴我娘。”


    “你去玩就去……咦?你該不是想?汪德淵,你還不怕啊!”晏珣瞪大眼睛。


    你又忍不住自賣自身?


    汪德淵連忙解釋:“本地富商鄉紳為歡迎欽差,在保障湖辦花神節選花魁,這種熱鬧我怎麽能不去?”


    “那你去吧,小心點別惹事。迴來跟我說一說熱鬧。”晏珣也很向往,可他要考試啊!


    保障湖,就是後世的瘦西湖。


    “哥哥放心!”汪德淵滿口答應。


    他現在喊“哥哥”越來越順口,但是不要緊,將來官當得比晏珣大,就可以喊迴“晏賢弟”!


    兩人說著就去路邊吃了跳麵。


    店家在牆上挖了一個洞,木杆插在洞內,底下放著麵案,木杆壓在一塊和得很硬的麵餅上……


    人坐在木杆上,反複壓這塊麵。


    這樣做出來的跳麵,很筋道……做法有些像嶺南的竹升麵。


    晏珣覺得挺有趣,就是替壓麵的人蛋疼。


    繁華的揚州城有看不完的熱鬧、吃不盡的美食,晏珣卻要進考場了。


    報名後五日,府試開始!


    府試的科目,分帖經、雜文、策論三場,前兩場隻考一天,最後一場策論連考兩天。


    三場全部考完才發案。


    和縣試不同,府試隻準帶考引,其餘一切吃的、用的,包括過夜的棉被,都由考場提供。


    卯時一刻,考棚所在的府學宮開門。


    晏珣帶著自己的考引,聯保的五名同窗一起,排著隊進場。


    進門時,考生接受第一輪初查,核對考引和本人是否一致。


    然後由四名執燈小童帶領前進,在第二個門前進行搜檢。


    這一次的搜身,比縣試時更細致,脫衣服、脫鞋襪,連頭巾都要解下來。


    好在搜檢的官差對這些未來的相公們還算客氣,檢查沒問題都能迅速穿好衣服。


    一個小書生扭扭捏捏,官差們調侃:“小相公怎麽跟娘子似的,莫非是女扮男裝?”


    周圍響起輕輕的笑聲,給這肅穆的考場增添了一絲輕鬆。


    晏珣大方展示胸懷大痣,都是男人怕什麽?


    誰小誰尷尬!


    搜檢完畢的考生,又被帶著前進,考生人多,被分成四個考場。


    “提堂號往前走!”


    隨著前方官差一聲令下,晏珣跟著為數不多的各縣精英走進一個大堂內。


    上方端坐的,就是新上任的揚州知府。


    揚州是大州,知府是正四品,穿的是緋色的官服,上麵打著雲雁的補子。


    和知縣的青色官服相比,緋色官服對這些考生更有衝擊力。


    滿朝朱紫貴,都是讀書人。


    這些讀書人恭敬地向知府大人行禮,按照考引上的座位號,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坐。


    每個考生相互隔開,占有一席之地……第三場考試,他們會在原地過夜。


    今天是第一場,考的是貼經:


    即節選四書五經的段落,隻有開頭一句結尾一句,讓考生默寫。


    這場考試沒什麽花哨,單純比拚考生的記憶力和書寫能力。


    考卷不能塗改,一旦出現錯別字,這場考試就完蛋。


    晏珣全神貫注地默寫,生怕一緊張墨滴下來汙了卷麵……那真要抱著烏雲找個角落哭死。


    揚州知府居高臨下俯視考場,想到鄢懋卿派人來問自己……揚州可有個江北晏郎?


    他初來乍到,哪裏知道什麽晏郎梅郎?


    聽說,鄢懋卿曾經搜羅一整個昆曲班子送給小閣老。


    這江北晏郎,莫非是唱戲的?


    簡直荒唐!


    難道他堂堂揚州知府,是拉皮條的?


    於是他說不知道,欽差大人若要找戲子,不妨去河下街一帶打聽。


    可對方卻說,他們要找的晏郎不是戲子一流,而是讀書人。


    咦?


    那就不一樣了,鄢大人可能是欣賞對方的才華!


    “大人,高郵縣試案首晏珣,就在前方第三號。”


    一同監考的同知小聲提醒,“從前石大人在任時,提過晏家父子。欽差大人要找的晏郎,或許就是此人。”


    “嗯……”知府應了一聲。


    他提前看了提堂號考生名單,心中也有猜測。


    既然石茂華欣賞,說明此人是有真才實學的才子。


    但揚州才子多得很,晏郎是怎麽引起欽差大人注意的?


    是策論?還是詩詞?


    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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