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鶴年收下賀禮,沒有讓王二空手走。


    他進小黑屋悉悉索索一陣,拿出兩樣東西。


    “這個風箏和蟋蟀屋,都是我閑時做的,拿去給王妹妹解悶吧!”


    第一個是美人風箏,是風箏中較難的一種。


    又做得跟王姑娘神似,臉若銀盤,眉目彎彎,想必花了心思。


    第二個蟋蟀屋,是一個拳頭大小的木船,船篷、小窗、小槳樣樣齊備。


    似乎放進水裏,立刻就能劃動。


    這精致的,別說蟋蟀,人看著都想住。


    王二:“……多謝晏六哥。”


    大姐說得不錯,晏六哥最瀟灑,但凡玩樂無所不精,若非人品好,活脫脫一個西門慶。


    晏鶴年笑著送王二出門,繼續迴屋裏閉關。


    小珣說不讓他出去玩,沒說不準摸魚……


    風箏和蟋蟀都是摸魚做的,勞逸結合嘛~~


    王二牽著馬走出倉米巷,晏珣正背著書簍迴來。


    張嬸坐在門檻上縫補,笑著說:“小珣!你家來客人了,這不正巧碰上!”


    ……她很好奇這是晏家的什麽親戚。


    晏珣怔了怔,和王二互相行禮、打招唿。


    王二便說了自己的來意,還給晏珣看晏鶴年的迴禮……


    “令尊手藝真巧,我家大姐肯定很喜歡!”


    晏珣勉強笑著,目送王二走遠。


    ……父親,大人!


    你就是這樣閉關的!


    他衝張嬸笑了笑,殺氣騰騰地往家裏走。


    張嬸:“……小珣這瞧著不對啊?趕著迴去殺鴨呢?”


    晏珣迴到家裏,沉著臉不說話。


    晏鶴年心虛,連聲說:“你在路上沒遇到什麽人吧?王姑娘讓人送了程儀來。你全都帶著,下揚州別委屈自己。”


    文房四寶、五十兩。


    這份程儀不輕了。


    晏珣重重歎了一口氣,“爹,人家為什麽送這麽厚的禮,你心裏沒點數嗎?你說了考中秀才去提親,人家必定當真了。可你偷懶摸魚,對得住這份心意嗎?”


    晏鶴年小聲說:“我心中有數……若能中秀才,那就是天意;若不能中,也是天意。”


    “若是如此,這五十兩銀子,咱們不能收!”晏珣站起來,“王二沒走遠,我追出去!”


    爹出賣色相騙錢?


    不能養成這種壞習慣!


    “且慢!”晏鶴年拉住晏珣,唉聲歎氣:“好了!我承認,我是有些動心了!銀子留下,我以後不偷懶!”


    這樣退迴去,不是叫王妹妹傷心嘛!


    晏珣凝視著父親,沉痛地說:“我怎麽生出……哦,不對!祖母怎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爹,做人要正直,不能存壞心、幹壞事。”


    晏鶴年像頑童一般耷拉著腦袋,聽老兒子教誨。


    他也沒幹什麽啊!


    不就是摸魚嘛!


    從小讀書都是這樣的!祖父還誇他聰明靈巧呢!


    見父親態度誠懇,晏珣臉色和緩些。


    教育頑童,不能一味嚴厲,也得扔顆甜棗。


    他說:“待我從揚州迴來,就陪你去釣魚。”


    摸摸頑童的腦袋效果更好,但這畢竟是爹,不是兒子~~


    晏鶴年已經很高興了!


    他早就想向兒子展現自己驚人的釣魚技術……


    不是他吹,也就運河裏沒有美人魚,否則早被他釣了!


    晏珣指著書簍:“來看書!山長的消息,今年南直隸提學禦史很可能是朱衡。此人曾在福建任提學禦史,這些是他主持院試時的錄取文章。”


    晏鶴年看著這些厚厚的書,疑惑地說:“這麽多?考試文章不是限定字數?”


    “文章上有他的點評,而且很細致。從這些點評中,可以看出考官從哪些角度評價考生。我們不能賭考官心思,但可以研究考官喜好。”


    晏鶴年歎氣接過,要把這些東西吃透,接下來不能摸魚了。


    科舉考試真是辜負光陰!


    春有百花秋有月,四時佳節與人同,才不枉人間走一迴。


    見老頑童唉聲歎氣,晏珣鄭重問:“爹,你記得我說過什麽?”


    “一切為了振興大明!”晏鶴年立刻迴答。


    嘿!


    他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竟然養了個心懷天下的兒子!


    晏珣照例教育了父親一番,坐著一起研究朱衡的觀念和點評角度。


    在本朝,做學問和當官都繞不開陽明心學和程朱理學的交鋒。


    如今王陽明還未到成聖的高度,朝野卻有不少心學信徒。


    但朱衡是程朱理學這一派的……考試的時候就得注意一點。


    當然,也不是說理念不同就不能中。


    本朝文人講究經世致用,思想和文風時不時發生轉變。


    考生可以適當討好考官,也要有自己的觀念和堅持。


    對其他考生來說,府試的難度很大。


    晏珣是案首,幾乎不會被黜落,就提前準備院試……正好陪著爹讀書。


    晏鶴年望著天空,大好春光不能約三五知己爬山、蕩舟、放風箏,卻關在屋裏之乎者也,實在是……


    “專心!”晏小夫子瞪眼。


    “唉……你到底哪天出門啊?”


    父愛都快決堤了!


    終於,在晏鶴年的期盼和不舍中,到了離別這日。


    老子不送兒子,晏珣獨自背上行囊,去碼頭和同窗們匯合。


    汪氏族學的山長李開先和其他幾大私塾的先生一起帶隊,領著學生下揚州。


    在縣試中,他們是競爭對手。


    但走出高郵,他們除了是對手,也是同鄉,理應守望相助。


    一起出發,貧寒學子不用擔心路費,不用怕到揚州尋不到住處。


    幾大私塾包了艘大客船,先生們點了點人頭,見學生們到齊,豪邁地揮手:“出發!”


    學生們背著行囊,意氣風發齊聲喊:“出發!”


    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這張揚的氣勢,讓船夫和碼頭的挑夫們嘖嘖讚歎。


    眾人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唿喚聲:“等等我!”


    晏珣驀然迴首,人潮洶湧處,正是賢弟汪德淵!


    李開先從船艙出來,高聲問:“你又不考試,過來做什麽?”


    “先生!我爹娘同意了,讓我跟著晏珣漲漲見識,隻當我是書童就好!”汪德淵緊趕慢趕上了船。


    他打開包裹一看,還好……糕點沒有顛簸成粉末。


    李開先:“……既然來了,就老實讀書,莫幹擾晏珣。”


    汪德淵笑嗬嗬答應,拍著晏珣的肩膀:“哥,我給你做書童可還行?”


    晏珣利落地把行李遞過去:“進船艙放好,莫跟其他人的弄混。有個竹筒是喝水的,先取出來……”


    送上門的書童,不用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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