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打更人的竹梆聲隱隱約約傳進族學,晏珣放下書:“三更了,睡吧!反正你幾天都抄不完。”


    兩家的大人知道他們留堂,讓平安送來了被褥。


    汪德淵聽到晏珣的話,立刻甩了甩手臂:“我再也不想看到‘子曰’!這一輩子的書都抄盡了!”


    兩人把幾張桌子拚在一起,鋪上被褥枕頭,並排躺著。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天上清冷的月色……還算是一種獨特的體驗。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孤男寡男共處一室,又不能幹,不如談一談心吧!


    “你有這麽好的條件,為什麽不願意讀書?”晏珣好奇地問。


    世界上怎麽會有人不愛學習呢?


    砸鍋賣鐵都要上學啊!


    “嗬……隻有你們這些貧寒子弟才想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做個富家少爺不比當官好?”


    汪德淵枕著手臂,振振有詞:“當官的告老還鄉後采菊南山,我現在就可以了,少走三十年彎路!”


    晏珣最看不得如此不上進之人,哼道:“你若是我兒子,我一定有辦法逼著你讀書。”


    連爹那樣的熊老倌都有辦法卷,何況一個熊兒子。


    “幸好你不是我爹!”汪德淵對著屋頂翻了個白眼,“說實話,我覺得讀書沒意思。聖賢書都是騙人的,我就沒見過哪個真君子。”


    “你爹呢?”


    “他不是。”汪德淵答得斬釘截鐵。


    “……大孝子!”


    “我跟你說心裏話呢!”汪德淵側過身,推了推晏珣:“你知道太監阮瑛嗎?”


    “……知道。”袒誠相見過,知根知底。


    “阮瑛的父親原來是京官,犯了事被處斬。本來阮瑛受牽連要流放邊疆,不知哪個缺德的幫他‘求情’,改為沒入宮中為內侍。我要是他,寧可死了!”


    汪德淵壓低聲音:“小官這麽慘,當大官就好了?就算做到首輔……夏言你知道嗎?”


    晏珣“嗯”了一聲。


    汪徳淵接著說:“他支持收複河套,後來事情不成,坐罪處死。我不懂朝政,但堂堂首輔,說砍就砍啊!”


    就問你怕不怕!


    晏珣詫異,“你知道得挺多。”


    汪德淵嘿嘿笑:“每次我爹去小妾院子裏,我就去找他請教……你懂的。”


    “不是很懂。”


    “嗬……裝!你也不想你爹納妾吧?多幾個庶出弟弟分家產啊!”


    晏珣說:“我家沒什麽家產好分。”


    汪德淵一想還真是,悵惘地說:“還是貧家小戶好,生在富貴窩,處處不自由,如此煩惱!”


    “我願意替你煩惱!”晏珣踢了汪德淵一腳,沒踢動……太沉。


    少年人很難切身體會政治的殘酷,不過閑談幾句,很快就唿唿大睡。


    第二天早上醒來,汪徳淵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麻麻脹脹。


    “你對我做了什麽?”他抱著被子,警惕地看著晏珣。


    別怪他多想,誰看過晏珣的畫能不怕哦!


    此人葷素不忌、如狼似虎!


    “我能對你做什麽?”晏珣伸展著胳膊,“你個大少爺,睡不慣木板吧!”


    汪德淵一想也是,歎道:“所以說富貴誤人。”


    聽聽這是人話嗎?


    晏珣冷笑兩聲,迅速收拾被褥、擺好桌椅。


    “平安怎麽還不來?”汪徳淵在門口張望。


    說平安,平安就到。


    平安提了一籃子早餐和一大壺來,笑嗬嗬地說:“哥昨晚睡得可好?娘說你難得秉燭夜讀,讓我給你送好吃的!”


    他又利索地對晏珣行了一禮,“辛苦晏小哥陪了一夜!德淵哥哥怕黑怕鬼,如果隻有他一個人,早就跑了。我家老太太說,稍後就讓人送謝禮到你家。”


    “不必如此客氣,同窗之誼,應當的。”晏珣謙虛地說。


    “要的要的!”平安擺著早餐,連聲說:“德淵哥哥睡覺磨牙、搶被子、放屁,還腳臭……”


    “平安!”汪德淵咬牙切齒,“你居然誹謗我!我就知道,你嫉妒我是爹娘親生的!”


    平安不搭理自家少爺,繼續對晏珣說:“爹娘說,要請晏小哥到家裏,勞煩你教導我家哥哥、引他上正路。你是月考第一,他是倒數第一。”


    “那能差多少?新生總共就二十多人。”汪德淵自有道理。


    聽說爹娘讓晏珣教導自己,他有些不舒服。


    他是要做大哥的人,怎能伏低做小?


    晏珣隻當平安開玩笑,謙虛兩句提著水壺到屋外簡單洗漱。


    吃完早餐,平安把被褥、籃子之類又帶了出去,也有同窗來了。


    顧敬亭特意早早過來,站在晏珣麵前:“雖然夫子說你的文章好,但我還是不服。明年縣試我要下場,你可敢與我一較高低?”


    “我也要考。但不是和你比,是和全高郵的考生比。”晏珣平靜地說。


    “你怕我?”顧敬亭不依不饒。


    “怕什麽?你一定能考第一?不把全高郵才子放在眼裏?”晏珣笑問。


    汪德淵在旁邊起哄:“你看不起人啊?我等下就告訴所有同窗!”


    馬上讓你得罪所有人!


    “我沒這麽說!”顧敬亭連忙辯解,氣唿唿地說:“汪德淵,你懂不懂遠近?論起來,我是你表弟!”


    “我家表弟數不清。“汪德淵笑嗬嗬。


    男人三大鐵,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


    他跟晏珣同過窗又同過床,四舍五入就是千年修得共枕眠。


    誰遠誰近,那還用說?


    想到這裏,他向晏珣擠了擠眼睛。


    晏珣哆嗦一下,搓了搓手臂的雞皮疙瘩。


    顧敬亭覺得自己被忽視了,氣道:“好你個汪德淵,還有你晏珣!有種散學不要跑,到族學後門等著!”


    “去就去,誰怕誰!”汪德淵立刻答應。


    晏珣:“……行吧。”


    約架嗎?真是難得的體驗。


    將來當上帝師,想起少年時這一幕,也會唏噓感慨吧?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人生如此!”


    晏帝師一瞬進入狀態,目光憂傷,長歎一聲,仿佛刹那間看到滔滔江水,逝者如斯夫。


    顧敬亭和汪德淵都顧不上吵架了,麵麵相覷。


    “……”他怎麽了?腦子不太正常的樣子。


    “……”不知道啊!大概男人每個月都有那麽兩天。


    室內詭異的沉默,同窗們陸陸續續走進,又是一陣喧嘩。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散學,汪德淵書沒抄完,竟然不能去食堂吃飯。


    “先生,你虐待我!”他控訴。


    汪夫子說:“這是為了磨練你的意誌!午飯有人送來,你就老老實實的,吃完繼續抄書!”


    “可我跟人有約!”汪德淵指了指顧敬亭,“他約我和晏珣打架!”


    汪夫子皺眉望向顧敬亭,滿臉不讚同。


    顧敬亭傻眼,這種事可以直接告訴夫子的嗎?姓汪的不講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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