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河村離城近,每天早上都有人乘船進城賣蔬菜、鴨蛋、土布之類。


    晏家父子乘著小船,和同船的人聊了一會兒米菜貴賤之類的閑話,就迴到了倉米巷。


    “我伯娘包的粽子,讓我一定要給眾高鄰嚐一嚐,多謝你們的照顧。”晏珣出門給左鄰右舍送粽子。


    眾高鄰很高興,雙河村的粽子好吃啊,每個裏麵都藏著一顆鹹蛋黃!


    張大嬸說:“幸好你們今天才迴來。前兩天秀才娘子又來鬧了一場,見沒人在家才哭哭啼啼走了。”


    “她還敢來?”晏珣驚訝。


    張大嬸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陳秀才被放迴家了,聽說在牢裏被人照顧了,那個那個……”


    哪個哪個?


    晏珣豎起耳朵,眨巴眼睛。


    張大嬸甩了甩手帕,“哎呀!這種事,讓人家怎麽說出口!你個小孩子,莫打聽!”


    眾高鄰湊在一起擠眉弄眼、心領神會,卻都不肯對晏珣說。


    晏珣:……最討厭謎語人了。


    晏鶴年也知道這件事,摸了摸下巴,“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我今後去汪氏族學幹活,白天就你一個人在家。得想個法子,讓他們不敢再上門。”


    他說幹就幹,立刻出門買了一大包東西,請了板車推著迴來。


    他把東西搬到靠近水井的小雜物房裏,一頭紮進去關緊門。


    晏珣站在門外,“幹什麽?怕我偷學?傳承民間技藝,是我輩光榮職責。”


    “我兒是讀書人,不語怪力亂神,莫接觸這些。”晏鶴年悶聲悶氣答了一句。


    這一迴他挺堅定,不管晏珣怎麽說,都不讓旁觀。


    晏珣像一隻好奇的貓,爪子都要撓牆了。


    ……他以為爹是個神棍騙子,難道真的有兩下子?


    那麽,請女鬼上身,有沒有可能也是真的?


    有些事不經細想啊!


    晏鶴年埋頭苦幹兩三天,連吃飯都在陰暗的雜物房裏。


    “子時已至。朗朗陽世,平安無事。”


    梆梆的打更聲穿透深夜的巷陌,打更人李四悠長的聲音準時響起。


    陽世?


    嘻嘻。


    雜物房的門“吱呀”一聲響。


    躺在床上的晏珣像貓頭鷹一樣睜開眼,躡手躡腳地摸到門邊。


    他透過門縫往外看去,隻見一個女子身影從雜物房出來。


    上弦月的夜晚,天地間一片昏暗。


    女子的臉色看不清楚,似乎白慘慘的,濃密的烏發披在肩上,身上是一套精美的華裳。


    看著像從仕女圖中走出來,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森感。


    女鬼夜行。


    晏珣目光向女子的腳看去……飄飄飄,是飄的!


    真的是阿飄!


    世界觀崩塌了。


    老晏,你給我出來啊!你說清楚!


    玩那麽大?藏個女鬼在房裏,三更半夜放出來嚇人?


    彎彎的月亮躲進雲中,女子的身影更加模糊,輕輕飄出虛掩的院門。


    晏珣靠著門坐下,玄貓烏雲不知何時跳到他懷中。


    沉默了一會兒,晏珣喃喃自語:“烏雲,你會保護我吧?”


    烏雲在發抖。


    “喵嗚~~”貓也怕啊~~


    “我就知道你勇敢!行,等她迴來,你就撲上去。”


    “喵嗚~~”你別亂說啊~~


    鏟屎的強貓所難!


    烏雲扭動著胖乎乎的小身體,從晏珣懷裏掙脫,竄到衣箱裏藏起來。


    慫得很誠實。


    講道理啊!捕鼠它是專業的!抓鬼這件事,得看晏爹爹的。


    可是,這種時候晏鶴年卻消失了。


    雜物房靜悄悄的,似乎根本沒有人。


    晏珣此時的心情難以描述,害怕、驚喜、懷疑……終於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次早晨,他被廚房裏“哐哐當當”的聲音吵醒。


    推門一看,父親已經在做早飯,一陣陣油煎粽子的香味飄過來。


    “爹,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晏珣扶著廚房的門框問。


    搞出這種毀世界觀的事,害他一晚上撓心撓肺,不用解釋一下?


    “粽子煎一煎更好吃,還煲了粥配……唉!你別瞪我!不就是紙紮嘛?大驚小怪。”晏鶴年坦坦蕩蕩。


    “可是,她會動啊!我兩隻眼睛看到的!”晏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稀奇,不是兩隻眼,你還有三隻眼?”晏鶴年顧左右而言他,端著粽子出來。


    晏珣連忙跟上。


    他今天不問出個所以然,肯定連飯都吃不下!


    晏鶴年見兒子跟屁蟲一樣,露出得意的笑容,開始談條件了。


    “我今日就去汪氏族學,以後每天早出晚歸,每旬才能休一日,你就別給我布置功課行嗎?”


    晏珣:“……嗬。我不問了。”


    沒什麽比爹讀書更重要!


    他夾起一塊煎得兩麵焦黃的鹹肉蛋黃粽,沾一沾醬油……嘖,真香。


    晏鶴年:……你問啊!你不問我怎麽炫耀?


    最終,又是他自己忍不住說了。


    “操控紙人是茅山術的基礎法術,說穿了也沒什麽稀奇。你就當我招了魂附在紙人身上,反正我不會害你。我有一點比其他術士強,你發現了嗎?”


    晏珣豎起耳朵聽著,法術嗎?


    其實他上輩子也看過類似的魔術,隻是一時被嚇到了,沒想起來。


    這麽說他就不怕了!


    聽到父親的問題,晏珣說:“爹最強的一點,是把紙人做得栩栩如生,連衣服都像真的。技可近乎道,藝可通乎神,爹的技藝精湛,可通鬼神。”


    晏鶴年搖了搖頭,指著自己的臉說:“我最強的一點,就是長得好!”


    晏珣:……


    要不要這樣,我一本正經的時候,你就不正經!


    “你那是什麽眼神?不服氣?”晏鶴年振振有詞,“神棍第一要素,就是賣相!長得像晏老四那樣閃閃縮縮,看著就像騙子,誰會相信!”


    見晏珣若有所思,晏鶴年接著說:“男人也要注意保養。你看你,眼圈都黑了,晚上沒睡好吧?你這個年紀……”


    晏珣惱怒:“吃飯!”


    我睡不好是誰害的?是誰?


    有這樣一言難盡的爹,晏珣覺得自己別說保養,能不早衰就好了。


    但攤上了,有什麽法子?


    吃過飯,他送晏鶴年到門口,嘮嘮叨叨:“書筐有沒有檢查?要用的東西都帶齊了?”


    “去到那裏,你就好好印書、蹭別人的學習資料。遇到不懂的,主動問族學的先生。你熱情一些,人家不好意思不迴答。”


    “莫和裏麵的學生起爭執,你一把年紀……”


    晏鶴年汗顏:“小珣!我真的是你爹!”


    什麽兒子啊!


    當年他第一天上私塾,他爹就是這樣嘮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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