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明子迎上應炎隆的灼灼黑眸,突然間意識到自己昏迷多日必然憔悴的容顏。她微低了頭,伸手要撥鬢邊發絲,可轉念一想,她受傷時的慘狀,他應都目睹了,她是在羞個什麽勁!


    況且,她不是總認為好看與否隻是皮相嗎?放下拂發的手,她再度抬頭看向應炎隆,語聲虛弱但語氣堅定地說:「應當家,多謝連日的照顧,大恩難忘。麻煩您告訴我我的狀況,好讓我做好準備吧。」


    應炎隆看了瞿大夫一眼。


    「我到小廳寫藥方去。」瞿大夫踱步離開。


    「大夫……」花明子喚住瞿大夫,卻咬了下唇,不自覺地拂了下發。生死固然事大,但有另一件事也很重要啊。


    「大夫,她能洗浴了嗎?」應炎隆問。


    花明子驚訝地看向應炎隆,微微睜大了眼。他怎麽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傷口還未愈合,不宜。」瞿大夫搖頭笑看應炎隆。


    「應家有一味『百蝶散』,是采百花及數十種溫和藥材所調製而成,專門為宮內嬪妃生產時無法沐浴所準備,不但可潔身,還能使肌膚柔軟。我早已拿給你的婢女,就等著瞿大夫點頭同意。」應炎隆說。


    「百蝶散和我下的藥沒衝突。」翟大夫朝應炎隆挑了下眉。「沒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能看到應當家對一個女子這般嗬護。想來應府好事將近。」


    「是啊是啊。」應學文插話,笑得一對明眸都眯了起來。


    花明子想到自己與應學文的婚事,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竟不自覺地看向應炎隆。


    應炎隆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從花明子臉上移開,此時朝她一頷首,要她稍安勿躁後,便看向翠宇說道:


    「送瞿大夫離開。順便依照大夫的指示準備吃食進來。」


    「是。」翠宇點頭,提起瞿大夫的藥箱,領著他離開。


    「大哥,你可以說了。」應學文說道。


    「你也出去。」應炎隆說。「為什麽我也要出——」應學文出聲抗議。


    應炎隆皺了眉,薄唇一抿,神色顯得嚴厲了起來。


    應學文扁了下嘴,不情願地轉身離開。


    花明子見此,淺淺倒抽了口氣——莫非她的傷勢很嚴重?


    「我還能活幾天?」她故作鎮定地問,雙唇卻止不住地顫抖。


    「沒那麽嚴重,你想太多了。」應炎隆在她榻邊坐下,定定看著她。


    「若沒那麽嚴重,你何需叫所有人全退下?」花明子柳眉一擰,咽了口口水後說道:「您請說吧。我承受得住的。」


    「你好好保養,不過分操勞,幾年不是問題。」見她眉頭仍擰著,滿臉的不信,他微微傾身說道:「護你的是整個應家,你該對我有信心。」


    她耳朵微熱起來,身子不由得想後退,偏偏沒半分力氣移動,隻能別開眼,


    假裝二人之間的距離不是那麽不合宜。


    「就隻有這樣?我還有幾年壽命,不是幾個月?」從瞿大夫的表情及他鄭重屏退他人一事看來,她不認為事情如此簡單。


    「還有一事。」應炎隆的手隔著絲褥覆住了她的。


    她驚跳了下,對上他的黑眸。


    「你今後無法再生育了。」他盡力用最平靜的聲音說道。


    他手上的熱度透過絲褥傳入她的手背,可花明子卻感覺全身一涼,怔怔地看著他,有半刻時間說不出話來。


    不能生育……她驀地打了個寒顫,感覺他隔著絲褥,更加抓緊了她的手。


    「人……真的很可笑……我原本以為自己命休矣,還慶幸著能醒來……誰


    知道……我……沒想到花家的血脈竟會斷在我手裏。」她感覺鼻尖一酸,胸口像是被什麽梗住了似。


    「你還活著,這便是最萬幸之事。」他更加握緊她的手。


    花明子低頭看著兩人隔著絲褥交握的手,想起昏迷間輾轉時的痛苦時刻,那雙握住她的大掌——


    是應炎隆吧。


    他這般待她,是何用心?她緩緩抽迴手,揚眸看人他眼裏。


    「抱歉,我失禮了。」應炎隆蹙眉,立刻便要起身。


    花明子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便已抓住了他的手。


    他身子一顏,反掌牢牢地握住。


    二人四目交接,對看了一會後,她收迴手,他卻坐迴了榻邊,再次握住她的手。


    「你……這段時間不容易。不能生育也不算什麽事,領養幾個花家後輩好好栽培便是了。由你栽培出來的孩子還能不好嗎?你好孩子好,也就是花家基業的福氣,這才是你爹最衷心希望之事,不是嗎?」他嘎聲說道。


    「嗯……」花明子眼眶一熱,低頭用力眨眼,想眨幹裏頭的濕意。


    他撫著她的發,柔聲說道:「沒事了。你還活著,再沒有比這還萬幸之事了。」


    「放心吧,我撐過來了,我一向能撐過來的。待我身體好轉之後,我也會讓——」她深吸了口氣,還不想提起羅繼才的名字。「『某個人』得到該有的報應。」


    「先把身體養好,其它的事之後再提。」他雙唇微微一抿,手掌用了點力氣緊握了下她的。


    「不行。我若不快點出麵,也許很快就會有其他受害者。」


    「他不敢。」因為他已經派人盯住羅繼才了,就待搜集完所有證據便要給予一次擊倒。


    「我不相信他。」花明子掙紮著想坐起身,卻痛得倒抽了一口氣,蜷著身子不住顫抖。


    「誰讓你起身的!快躺好!」他沉聲命令,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再亂動。


    「該死!傷口會不會又裂了,我叫大夫——」


    他欲起身。


    「站住!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大夫。」她額上泌出冷汗,卻還是想起身。


    「躺好,別動。」他粗聲命令。


    「我要坐著。」她堅定地看著他。


    「不許。還有,現在並不是為其它事擔心的時候。」他手勢輕柔,卻強勢將她按迴床榻間。


    她氣得想推他,可沒推成,自己卻先氣喘籲籲起來。


    「聽話。」他在榻邊坐下,執起她的手牢牢一握。


    她別開眼,不看他,冷冷說道:


    「不聽。隻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放任他為所欲為……」


    「你認為你出麵他就會認賬嗎?」


    「沒有女子會冒著失去清白的危險去指控一個男人。」她瞪著他說道。


    「若他說你們是兩情相悅、你情我願呢?」


    「我若與他兩情相悅,早就答應嫁給他了!」花明子一股怒氣梗在胸口,臉頰脹得通紅。


    「如果他說你隻是因為無法當他的正室,所以惱羞成怒反咬他一口呢?」


    他查過羅繼才犯過的幾件案子,那些曾出麵控訴的女子全被羅繼才請的狀師給駁倒,其中甚至有兩名女子因此而投井或投河自殺。


    「全京城都知道他與我的為人,我不怕!」見他居然拚命攔她去指控羅繼才,她怒不可抑地瞪他。「此事不勞應當家費心,我自己會去找狀師。也麻煩你放開我的手,此舉於禮不合。」


    「我不想放。」應炎隆淡然說道,雙手揉搓著她冰冷的指尖。


    「你……」現在是在輕薄我嗎?


    花明子再瞪他,心頭卻評然了下。


    「聽好了。」他緊握著她的手,語氣嚴肅地說道:「你能找狀師,但羅繼才掌控的是衙門。這事你千萬記得。」


    「難道要讓他繼續無法無天嗎?」花明子憶起當時,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並顫抖了起來。


    「相信我,有我在,我不會讓他再胡作非為的。」他彎身,用最輕柔的動作將她攬人懷裏,牢牢地鎖著她。


    花明子憶起當時被毆打、被刀捅入胸腹內的情境,不由得悶哼出聲,顫抖得更劇烈了。


    「沒事了,有我在。」他的手撫著她臉龐,口中低喃著:「沒事了。你在應府裏很安全,沒人可以動你一根寒毛的。」


    花明子知道他這樣的行為不妥,但她已抖到沒法推開他,隻能靠在他胸間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直到不再顫抖為止。


    然後,她想到自己多日未洗浴,於是低聲說道:


    「放開。」


    他聽而未聞地繼續抱著她說道:


    「你傷口尚未痊愈,本不該如此激動。養好身子是唯一要務,其餘事都不要管了,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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