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過去了十餘天。


    這十來天之中,晉軍與楚軍反複開戰,並且越打越兇。


    怎麽迴事呢?


    魏侈作為此戰的主將有意停戰,奈何發生在齊國的事情被白公勝知曉了。


    齊國發生了巨變,哪怕吳國沒有采取行動,一樣注定會影響到晉國。


    受到影響的不止是晉國,包括了齊國周邊的所有諸侯國。


    比如魯國也在齊軍撤退之後,向魏侈申請歸國。


    魯軍迴去做什麽?當然是趁著齊國內亂進行各種操作,能夠趁機收複被齊國占領的失地最好了。


    隨後,邾國、郕國、滕國、薛國等等袖珍型諸侯國也相繼請求撤軍,他們怕的是齊國沒有在內亂中亡國,自家反倒是被齊國的亂兵給滅國了。


    這些袖珍型諸侯國這麽脆弱的嗎?實際上他們真的很脆弱,超過兩千的敵軍來攻就有可能將他們滅掉。


    既然那些袖珍型諸侯國那麽弱小,晉國怎麽還邀請他們組成聯軍?這個就牽扯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相關問題了。


    那個“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可不是單指響應召喚的諸侯國要出兵,他們實際上也要承擔晉國的一部分用兵經費,隻是一般以資源的形式繳納,並非直接給予錢幣。


    類似的道理在任何時代都通用,哪怕能夠獲得的兵力不多,可以獲取的資源也相當有限,弱小勢力總是有喉舌,能夠在聲勢上起到壯威的作用,進而讓本國將士認為有那麽多外部勢力站在自己這一邊,堅信自己是在做正義的事業。


    現如今仍舊願意留在戰場的隻剩下宋軍和衛軍。


    宋國和衛國當前的情況都比較特殊。


    衛國仰仗晉國……,更正確來說是仰仗智氏庇護,並且不敢得罪魏氏,再困難也要咬牙堅持繼續作戰。


    宋國正在入侵曹國,他們雖然幾乎武力控製了曹國的全境,一旦晉國沒有點頭允許宋國吞並曹國,宋軍隻能是對曹國的土地實施占領。


    其實占領不等於吞並,一般是武裝據有,隻有將民政體係分布安置下去才算是得到管控,更進一步則是獲得產出,最後的一步就是將土地和人口變成本國的一部分。


    宋國需要晉國承認事實,自然不會惡了晉國。


    再則,宋國麵臨的環境可以說是數百年最好,傻了才給自己增加難度,開啟與晉國相爭的副本。


    楚軍那一邊,他們知道齊國的巨變會對晉國產生什麽影響,再看到晉國的那些小弟跑得隻剩下宋國和衛國,一時間變得士氣大振。


    白公勝怎麽會放過這種機會,一再逼迫晉軍出營交戰,每天投入的兵力都在增加,戰事必然變得越打越激烈。


    “下軍將,老夫有一事相求。”魏侈在某天私下來找到智宵,一開口就是這麽一句話。


    智宵哪怕猜到魏侈的來意,臉上仍舊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講道理,魏氏有需要智氏幫忙的地方,魏侈應該優先找智申才對,哪有越過一家之主智申來聯係智宵的呢?


    魏侈不給智宵拒絕的機會,直接說道:“下軍將來此並非出征,奈何楚軍勢大,我軍實難抵擋。下軍將之才,天下人皆知,亦有屢次敗楚軍戰績。因此,老夫請下軍將統兵與楚軍作戰。”


    智宵就知道魏侈的請求會是這個。


    是的!


    如果說晉國現在有名將的話,毫無疑問智宵要算其中的一個。


    並且智宵自首次出征以來,從未有過敗績,隻有取勝之後的戰果大小上的區別。


    智宵笑著問道:“若宵出戰,乃是為國而戰,亦或相助魏氏?”


    這一點必須搞清楚說明白。


    為晉國而戰的話?本身智宵不在出征序列,講規則就是不需要承擔這一次交戰的義務或責任,參戰反倒是破壞了規則,尤其有背黑鍋的可能性。


    所以說,在講規矩論原則的時代,多做多錯,不做不錯,有其道理。


    為了晉國而參戰,智宵想加入也應該是先征得晉君午的首肯,隨後再找趙鞅走出征的程序,拿到令牌與文書才投入作戰序列。走完這一套程序,不管輸贏都是按照程序在走,再指摘就能吼嗓子“你行,你上啊”之類的話。


    有誰想上?那好,先征召出一支部隊來,然後再上。


    現今時代的背景下,沒有足夠的身份,有相關的資源,一樣無法組建一支軍隊。原因是沒有自己的屬民,等於沒有兵源,其他家族的兵源可不是想征召就能夠征召。


    因此,認為自己就是行,可以上,通常還真就上不動,隻能過過嘴癮。


    智宵屬於有能力有有實力的哪一種人,確確實實能夠起到作用。


    那麽,問題來了,魏侈會說是在為晉國而戰,還是幫魏氏的忙?


    現在不流行道德綁架,相反追求的是規則,也即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智宵願意幫魏氏的話,魏氏能夠給出什麽作為報答?


    “乃是相助於我(魏氏)。”魏侈給出了明確的答案。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若智氏售甲,我(魏氏)不再幹涉;下軍將亦可提出它處所需。”


    在原有的默契中,晉國的其餘卿位家族不能涉及甲胄販售市場,尤其是不能將生意做得太大,要不然就是等同對魏氏宣戰。


    類似的情況有許多,比如其他家族不會侵占智氏的布匹市場,不會搶奪趙氏的牧畜販售市場,也不會挑戰韓氏在遠程兵器的研發領域。


    因為有那種潛規則的關係,哪怕智宵懂得製作弩,僅僅是少量製造出了一些,沒有大肆列裝智氏的私軍。


    智氏在甲胄和兵器的技術已經領先當代,僅僅是研究出合格的鐵這一點,甲胄和武器的製造成本就大大降低,想爭奪魏氏市場的難度隻是鋪設相關渠道罷了。


    現在魏侈允許智氏加入甲胄販售領域,誠意方麵足夠嗎?就打破慣例這一點,其實已經顯示出非凡的誠意了。


    智宵對搶奪屬於魏氏的市場欲望不大。


    目前智氏的產能就那樣,自己的家族尚且無法完成換裝,該有的儲備量也嚴重不足,哪來多餘的甲胄或武器鋪設在市場上?


    最重要的一點,智氏每天出產的布匹就是最硬的流通貨幣,怎麽都不可能缺錢,賺販售甲胄的財帛對智氏可有可無。


    因為智氏在甲胄和武器上的先進,彌補了智氏私軍戰鬥力的不足,再有不缺錢為前提,智氏大量對外販售領先當代的甲胄和武器,真就顯得有點多餘且自找麻煩了。


    當然了,不想獲得市場入場券,並不等於智宵要拒絕魏侈的提議,隻是需要讓魏氏明白智氏對進入甲胄和武器市場的意願不大。


    “所產之甲、兵(武器),我家仍缺,不至大批販售。”智宵說著停頓下來,與魏侈形成目光對視,繼續往下說道:“相較他家而言,你我皆非欠缺財帛之家,所缺之物唯糧罷了。”


    以市場價而言,一套普通的皮甲,以錢幣最為單位,價值約在一千五百錢左右。


    當代的金屬貨幣比較雜,大多是鏟幣和貝幣,少量的刀幣,使用圓形金屬幣的隻有燕國。


    而不管是鏟幣或貝幣、刀幣、圓幣,其實比日後的“孔方兄”重量更足,含銅量方麵也絕對更純。


    隻不過,大多數家族交易其實並不使用金屬貨幣,采取的是以物易物的方式。


    講一句很真實的話,春秋到戰國時代真正的硬通貨是布匹和糧食,金屬貨幣的地位隻能說是布匹或糧食的替代品。


    一石糧食價值多少金屬貨幣呢?一石小麥的價格約是七十個金屬貨幣。


    那麽,最為普通的一套皮甲,其實就是價值三十石小麥。而春秋時代一石約為現代的一百二十斤,等於現代的三千六百斤小麥才能買到一套普通的皮甲。


    所以,知道為什麽穿木甲的士兵那麽多了嗎?因為不是誰都能穿得起皮甲,更不用說更貴的青銅甲了。


    以成本而論,智氏一套普通的鐵甲,含對礦石的開采與冶煉、鍛打,再到使用其它材料加工為成品,成本約在六百錢左右。


    智氏在對內部販售的時候,價格定在兩千兩百錢;對外販售則是定價為三千五百錢。


    內外有別,智氏那麽定價無可或非,並且是外人想買難以買到的情況。


    普通的鐵甲就那個價錢,越好的甲胄價格肯定更高。


    不過,智氏一般是拿模樣好看且防禦力高的甲胄當禮物送人,並不向外販售。


    至今為止,其他家族得到智氏贈送甲胄的人,僅有晉君午和趙鞅、韓不信、魏侈、魏駒、韓庚、趙毋恤。


    智氏對外販售的甲胄數量不會超過三千套,各類兵器不超過兩萬五千,其中的多數被齊國田氏買去了。


    魏侈深深皺眉了。


    開放市場在智氏看來無關緊要?


    智宵特別提到采購糧食的渠道。


    就實而言,糧食這種玩意對任何一個家族來說都是越多越好,尤其是對智氏、魏氏這種正處在擴張階段的家族來說。


    魏氏哪有餘糧賣……或者送給智氏?自身都顯得比較缺糧。


    正當魏侈以為智宵是用這種方式在拒絕自己的求助時,智宵說話了。


    “此事宵需與父協商,再與上軍將答複。”智宵說道。


    這算什麽轉折?有點僵硬了。


    或者說……,智宵給予時間讓魏侈權衡,魏氏要不要在智宵索求糧食方麵答應下來?


    魏侈知道該走了,走到帳簾邊上停下腳步,迴身對智宵說道:“想來,楚軍若退兵,應是近幾日。”,說完再次轉身,邁步離去。


    魏氏的使者團是在一個多月前出發,以腳程算應該是在二十天以前抵達楚國都城,順利的話確實已經完成目標。


    發生在鄭國境內的交戰,晉軍與楚軍互有損失,總得來說以楚軍的損失更大。


    白公勝入侵鄭國是為了報仇。


    楚國入侵鄭國則是為了收獲。


    想報仇的白公勝不會去計較得失,隻想報仇而已。


    楚國廟堂卻要權衡付出多少能夠取得多少收獲,又或是願不願意隻有付出沒有收獲。


    今年來,楚國吞並了陳國,想吞下蔡國和蠻氏都沒有成功,一連串的行動就是想依靠向外掠奪,來恢複在與吳國交戰失去的元氣。


    晉國與楚國雖然陸陸續續打了將近兩百年,互相之間卻是有默契存在,尤其是在第二次“弭兵會盟”之後,特別保證了高層的溝通渠道。


    智宵看著逐漸遠去的魏侈背影,嘴角扯了扯算是在笑。


    擴張狀態中的魏氏不允許出現失敗,免得入侵對象看到魏氏並非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強大,增加抵抗意誌來反抗魏氏的入侵。


    隨後,智宵來到智申處,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詳細講了一遍。


    智申聽後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你之意如何?”智申想了很久,開口時問這話。


    智宵答曰:“魏氏乃是試探於我。”


    智申有點不明白魏氏在試探什麽。


    魏氏不是無法承擔撤軍的代價,隻是不想去承擔而已。


    說到底,今次與楚軍交戰乃是國戰,晉國對外戰爭也不是總嬴,唯一的一次大敗虧輸發生在“邲之戰(前597年)”期間,其餘敗了也沒有經受不可承受的損員,或是政治領域上付出極大的代價。


    之所以說“邲之戰”大敗虧輸,並非晉國隻是在軍事上輸給了楚國,原因是楚軍第一次打到大河邊上,幹了“飲馬大河”的壯舉,造成了極大的政治後續影響,也是楚國在爭霸時期唯一的一次成功坐上霸主的寶座。


    智宵本來還沒有注意,看智申皺眉很久沒有出聲,才給反應過來,說道:“遑論此戰如何,魏氏無力再攻鄭國,擴張必將停滯。上軍將求助於我,欲知我家會否與之相爭之時退讓。再則言,權衡是否與韓氏、趙氏合謀侵略衛國。”


    原來那麽複雜的嗎?


    隻要說是牽扯到這種鬥爭,智申可就全明白了。


    晉國的卿位家族曆來就是合合鬥鬥,立場並非維持不變。


    魏氏在一處碰壁,想著轉向它處獲利,進而考慮與韓氏、趙氏合作,顯得非常正常。


    “決不可退讓!”智申做出了決斷。


    說晉國卿位家族欺軟怕硬或許有點難聽,但是大多數真就是這樣。


    智氏保持強硬或許能夠鎮住魏氏。


    如果智氏作為晉國當前第一強大的家族,表現上麵卻是顯得軟弱,不止魏氏會產生本來沒有的想法,韓氏和趙氏也一定會有實際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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