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麽時候迴來的。」


    賀毓拎著書包,走到切菜的她媽身邊,問了句。


    「三點多迴來的。」


    「你今天下班也太早了。」


    「和人換了,晚上上。」


    賀毓哦了一聲,「他不會自己做飯啊?」


    洪蘭紋低著頭,她的手指有些粗,看上去有點皺,但切菜倒是很利索,賀毓看著她把半根蘿蔔切得薄薄一堆放進鍋裏,還是沒忍住抱怨了句:「煩死了。」


    被她媽用鍋鏟的柄敲了一下額頭,「小孩知道什麽叫煩?」


    賀毓臂彎掛著書包,撅著嘴說:「誰沒點煩惱啊,樓下的大黃也有。」


    說的是樓下的養的那條黃狗,七八年的老狗了,也不關著,成天在巷子裏溜達。


    「人跟狗能一樣嗎?」


    洪蘭紋往鍋裏加了鹽,指了指電飯鍋,「飯好了是不是?」


    賀毓一邊去看,背對著她媽一遍說:「他再打你,就離婚吧。」


    很久都沒聽到她媽的聲音,賀毓轉頭一看,她媽又在切蔥了,篤篤篤的聲音像是一種迴答。


    無可奈何的蹉磨。


    賀毓砰得一聲蓋上電飯鍋的蓋子,捏著書包肩帶往自己屋裏走。


    經過他爸的時候她聽到男人粗粗的嗓音——


    「翅膀硬了?爹也不叫一聲?」


    賀毓咬著嘴唇,沒妥協,往自己的屋裏走,書包一扔,整個人栽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裏,有點想哭,又哭不出來。


    從小到大她爸不在的日子總是最快樂的,不用小心翼翼地迴來,吃飯也不用看臉色,甚至空氣都是清新的,沒有煩人的煙味。


    最重要的時候,不會聽到她媽的痛哭。


    那種隱忍的,因為痛而忍不住發出的聲音,似哭非哭,入夜裏一點點地在折磨她。


    從記事開始。


    有時候會激烈一點,扭打聲,什麽東西掉在地上,是床頭櫃的鬧鍾,還是裝著結婚照的相框?


    那個相框的玻璃早就碎了,隻留下徒有其表的一張透明塑料紙,她媽裝上去的。


    賀毓不明白,這個問題她從小想到大,甚至開始畏懼他爸迴來,和她一樣一起害怕,卻還要承受著這個男人的暴力。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洪蘭紋來敲門,「賀毓,吃飯了。」


    賀毓哦了一聲。


    她坐起來煩躁地揉了揉頭髮,沒忍住看了一眼窗外,對麵的窗戶沒拉窗簾,但沒開燈,柳詞應該也吃飯去了。


    她突然好想和柳詞說。


    但是幾分鍾前她還發誓再也不要和柳詞說話。賀毓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出去,飯桌上男人剛打開啤酒,喲了一聲。


    賀毓拉了凳子坐下,男人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你怎麽淨長個,一點女孩樣都沒。」


    賀毓把賀峰峻的手拍掉,煩躁地說:「別摸我頭。」


    「怎麽的,我還摸不得?你是我的種還不讓我摸?」


    賀峰峻皮膚黝黑,常年開火車,像是開出了一身火氣一樣,眉頭皺著,看著就不是善茬,頭髮推了平頭,頭皮都要露出來。


    賀毓覺得他一身的汗味,又覺得這話難聽得很,「摸個屁,你自己照照鏡子。」


    她皺眉的時候其實能看出賀峰峻的影子,賀峰峻盯著一個多月沒見的女兒,拿著啤酒瓶喝了一口,嘖了一聲,「你如果是個帶把的多好。」


    賀毓:「你想要自己去生啊?當年怎麽沒把我掐死。」


    這句話攻擊性太強,洪蘭紋終於有了點反應,「賀毓,別鬧。」


    賀毓麵對一桌的菜毫無胃口,「誰鬧你心裏沒點數啊?」


    她把碗筷一甩,站起來就走了。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門內的夫妻氣氛也很緊張。


    賀峰峻夾了顆花生米,「這小丫頭片子,性格像我。」


    洪蘭紋沒說話。


    這場婚姻早在第一次動手的時候就名存實亡,夫妻感情破裂,隻不過是因為賀毓而維持這表麵搖搖欲墜的和平。


    生完賀毓之後洪蘭紋並不是沒再懷過,隻不過身體不好,一直都留不住,賀峰峻想要個兒子,有種根深蒂固的要傳宗接代的思想,哪怕他也沒什麽好傳下去的,有時候火氣上來,就變成了施暴者。


    而洪蘭紋天性老實,一開始想著忍忍就好了,到後來忍變成了變本加厲的重複動手。


    可賀毓長大了,一個家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況且賀毓從小喜歡畫畫,需要的錢更多。洪蘭紋也不是沒想過離婚,可是賀峰峻不同意。


    一僵持,就是好幾年。


    賀毓靈得很,父母之前那點氣氛她老早察覺,隻不過這種小孩子說話總是不算數,也做不的什麽,講出來還挺幼稚。


    離婚是一個時髦的詞,她從電視上看過。


    夫妻分開,就沒關係了。


    她還想過跟誰,毫無疑問,當然是跟著洪蘭紋。


    但她等啊等,等到高中,還是沒離。


    她想不明白,一怒之下衝下樓,開了車鎖,騎上車就往外跑。


    正好是天色漸晚,遠處的天空和老樓交織成挺賞心悅目的景色,可她看慣了,也無心欣賞,晚風吹在臉上,熱得她渾身都顫抖,站起來騎,騎得飛快,風從她的衣領灌進來,又從衣擺出去,像是在撫慰她的難過。


    她眼裏含著淚,自行車的車輪碾過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經過電線密布的窄巷,麻雀嘰嘰喳喳聲裏的黃昏,她騎得一身汗,騎得汗打濕了劉海,到雙腿顫抖,最後下車拉著漫無邊際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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