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咕!」


    因為背部受到的衝擊而不禁從喉中飛出那樣的聲音。


    掀開蒙在臉上的布,在黑暗中短暫掙紮後,才注意到這裏是自己的寢室。而自己似乎是從床上摔下來了。


    窗外還是昏暗著的。摸索著迴收了毛毯,爬迴床上。


    二月也進入了下旬,盡管多少能感受到溫暖的日子在逐漸增加,但黎明前的時間段還是相當寒冷。要是中央大教堂也有像暗黑界帝城奧布西蒂亞那樣的供應熱水裝置就好了……這麽想著用毛毯緊緊裹住自己,唿地歎了口氣。


    蘿涅的睡相其實並不算差————大概,所以產生足以讓自己從床上摔下來這種劇烈活動的原因,多半是因為夢到了那一天的緣故吧。平常隻要一起床幾乎就會馬上忘記夢的內容,但是今晚的夢卻還在腦海中殘留著。


    終結了異界戰爭,迴到央都的時間是人界曆三八〇年十一月中旬。十二月人界統一會議成立,到四帝國大亂爆發已經是三八一年二月,因此蘿涅和緹卓與北帝國皇帝克魯格·諾蘭高爾斯劍戟相交已是一年前的事了。


    正因如此才會做那種夢吧,說到底人類為什麽會做夢呢……考慮著這樣那樣的事情等待睡眠妖精的到訪,眼皮卻難以再次變得沉重。大概又堅持了三分鍾的時候,窗外傳來了清晨五點的鍾聲,隻好放棄入睡而坐起上身。


    這一次是雙腳穩穩落地,披上厚重的毛絨披肩羽織,向桌子上的燈伸出手去。擰動軀幹中部的巨大螺栓,玻璃製的燈室中所充滿的水就向著燈室下方流去,其中所收容的蛋狀礦石由此開始自然著火,發出柔和的黃色光芒。


    兩天前從暗黑界迴程的時候,桐人不知何時在機龍的行李箱中塞入了足足十個這種奧布西蒂亞特產的礦石作為給大家的禮物。蘿涅和緹卓也各拿到了一個,她們便馬上開始使用。滅火隻需要把燈倒轉過來讓先前流下去的水迴到原位,實在是無比方便。不僅是與原來的油燈相比,就算相較於大教堂配備的光素燈,也因為能省略掉生成元素的步驟而更為簡易。


    當然這礦石————在當地似乎被稱為輝石note————也不是能夠無限持續燃燒的。一直點著火不熄滅的話,約四天後就會被燃盡了。也就是說即便蘿涅她們頻繁地將其關掉,大概也隻能用一個月左右。如此思考之後自然會有些不舍得用,桐人似乎也一直在考慮日後要把輝石也當做從暗黑界進口的主要交易品這件事。


    1.譯注:原文是lumino,即發光氨


    不泡在一定量的水裏就會隨意燃燒起來,所以在長距離的運輸上必須下很大功夫,但如果能夠安全送達的話,想必聖托利亞的夜晚就會隨之明亮起來,因為難民持續湧入讓工作變得難找的奧布西蒂亞城的狀況多少也會有些改善吧。


    雖說如此,隻靠一種礦石也是不可能讓暗黑界的情況有所好轉的。地力和陽力的不足,以及如何解決相較於人口數量而言,農作物的收獲量極端不足這個根源性的問題,桐人雖然進行了各種嚐試,但是似乎尚未得出一個確切的成果。


    對於這種局麵,桐人把最大的期望指向給了包圍著全under world的《終焉之壁》的另一側,然而問題依舊沒有減少。麵對擁有生物絕不可能越過這一法則的無限絕壁,機龍是否真的能夠跨越……就算跨過了,對麵真的有廣闊的土地嗎,還是說隻存在著《虛無》呢。


    「…………即使如此……」


    輕聲喃喃著,將話語的後續收納於心,蘿涅再次移動起來。


    從衣櫃上的掛台拎起以黑色皮革劍鞘收容的長劍,從抽屜裏取出一個小木箱子,再迴到桌子旁。


    與劍鞘同樣纏繞著黑色皮革的劍柄,擁有仿照新月形狀所製成的白銀劍鍔的長劍,是五天前從副代表劍士亞絲娜處得到不久的利刃。優先度為39,即便沒有達到神器的領域,對於見習騎士來說也是過猶不及的逸品了。


    悄悄從鞘內拔出的劍身,在礦石燈的照耀下發出豔麗的光輝,而隻有一部分有著微小的擦傷。那是在奧布西蒂亞城的最上層斬擊誘拐了伊修凱恩總司令官和謝塔大使的女兒莉澤塔的黑色長袍男子的左腕時所留下的。


    劍的天命本身因為收在刀鞘裏整整兩天,已經恢複如初了,但是汙垢和擦痕如果沒有保養的話就不會消失。


    把劍擱置在桌上,打開木箱。首先使用棉料的白布將刀身、刀鍔和刀柄的汙垢拭去,接著在南帝國產的銀毛鹿皮革上滴些許磨刀油,細致地擦磨刀刃。


    修劍學院時代的桐人和優吉歐經常一邊談天說地一邊護理著夜空之劍和青薔薇之劍。而從旁守望著那樣的情景,正是蘿涅最喜歡的事情。和緹卓一起成為他們倆的近侍練士的那一個半月,現在看來是她十七年的人生裏最為快樂、最為閃耀的時光。


    異界戰爭和四帝國大亂湊在一起,在最終迎來和平的聖托利亞的生活,絕不能說是不快樂的。劍技、術式和心意的修行固然相當艱辛,蘿涅的心底裏也切實希望著這樣的日子可以永遠持續下去。但是偶爾,每當察覺到緹卓,亦或是桐人的側臉上的那一瞬陰翳,就能深刻意識到優吉歐已經不在了這件事……意識到他的存在究竟是多麽重要。


    桐人和優吉歐,蘿涅和緹卓。四人共同度過的時光是如此珍貴、如此無法替代。但那也已經永遠失去,無法再迴來了。


    …………不。


    也許產生這種感覺,不隻是因為優吉歐已經不在了。


    而是和緹卓的戀情同樣的,蘿涅已經清楚自己的感情無法得到迴應,並且屢屢體會到這樣的事實才是主要原因吧……


    「啊……」


    手突然滑了一下,拇指腹部從劍刃上劃過。把劍放好後才開始確認手指情況,雖然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但淺淺的切口處還是浮現出了血珠。


    蘿涅放下反射性地舉起想要生成光素的左手,把拇指貼在唇邊,讓舌尖抵住傷口。血很快便止住了,但直到傷口愈合還得花些時間吧。然而這就是作為在觸碰劍的時候考慮多餘事情的,對自己的警戒。


    將油革打磨完成的刀身最後用柔軟的布擦拭得一塵不染,然後收迴劍鞘。


    與剛被賦予《月影之劍》之銘的這柄新的愛劍,從今往後也必須要一點一滴地形成羈絆。等到能夠完全熟練使用這把劍的時候,這尚無去處的心情也應該能得到整理了。


    站起身來,把劍和護理用具歸迴原位,披肩放到床上,一口氣脫掉了睡衣。中途有些發抖,打了一個小噴嚏。


    人為什麽會打噴嚏呢,找時間和這次做夢的理由一起向桐人詢問一下吧……這麽想著,蘿涅迅速向著裝有騎士服的衣櫥走去。


    人界曆三八二年,二月二十三日。


    從黎明就開始持續落下的冰冷雨水,打濕了包覆著大教堂五十層《靈光大迴廊》的巨大玻璃窗。


    大廳就和其名字大迴廊一樣,在牆壁的高處上設有帶扶手的通道。蘿涅和緹卓順著那裏走上去,觀望著眼下正在進行的會議。


    要問為什麽不選擇在圓桌附近而選擇在迴廊開會,那是因為被法娜提歐拜托她們照料的貝爾切相對比較喜歡高的地方。真要那麽說的話,五十層本身就距離地麵足足有兩百mel的高度,隻不過因為被厚實的牆壁和堅固的玻璃所隔開,一歲的孩子似乎並不能對這個高度擁有實感。


    「我說蘿涅,你在奧布西蒂亞見到謝塔的寶寶了吧?」


    緹卓一邊搖晃著昏昏欲睡的貝爾切一邊小聲問道。


    「嗯,還喂了她牛奶哦。」


    「欸,真好啊。好像才三個月左右大對吧,肯定相當可愛啊……」


    「那當然,頭發軟軟的,眼睛也水汪汪的呢……」


    蘿涅的話,讓緹卓的視線陶醉地彷徨起來。


    「這樣啊……小貝爾的睡相雖然也相當可愛,果然男孩子和女孩子還是不一樣的呀。謝塔小姐下一次迴國的時候會不會把那孩子也帶過來呀……」


    大概會吧,想這樣迴答的蘿涅把話吞了迴去。


    伊修凱恩和謝塔的女兒莉澤塔被綁架了不足半天這件事,蘿涅還沒有對親友提及。雖然桐人也強調到今天的會議進行報告為止什麽都別說,但是自己關於那件事所感到的疑問和違和感,數日過去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愈發強烈了。


    誘拐犯選擇莉澤塔作為目標這件事情是可以理解的。要想威脅桐人的話,幾乎沒有比莉澤塔更為合適的人選了吧。硬要說的話就是副代表劍士亞絲娜,但是能夠綁架並監禁她的人,在這個under world想必是不存在的。


    而另一方麵,作案的手法也還充滿謎團。


    入侵了警備森嚴,雖不及中央大教堂但也有五百mel高的奧布西蒂亞城最上層的部分,綁架莉澤塔後將本不能打開的五十層————王座房間的窗戶打開並潛入進去。桐人敏銳地察覺其行蹤,左腕被蘿涅斬斷後跳窗逃跑,其後卻找不到他的屍體。


    五十層的窗戶被打開時,蘿涅的確目睹到那人胸口懸掛著的寶石發出了紅色的光芒。得知這個情報的伊修凱恩表示,異界戰爭時死去的皇帝貝庫塔的王冠上也嵌有同樣的寶石。


    雖然伊修凱恩推測誘拐犯是暗殺者公會手下的人,不過那個公會已然處於解散狀態。誘拐犯在城內製造混亂時使用的人造生物《minion》,也是除了目前已經明顯衰落的暗黑術師公會以外不可能被生產的東西。


    在暗黑界……以及人界到底正在發生什麽事情。


    是誰,想要做什麽呢……


    「————以上這些,就是在奧布西蒂亞城發生的事情。」


    桐人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蘿涅迴過神來。


    於此同時,旁邊的緹卓發出吃驚的聲音。


    「誒……你在那邊被卷入什麽事件中了嗎?!」


    看樣子似乎是桐人將方才在蘿涅腦內重溫的同樣事件完整敘述了一遍。悄悄瞄了一眼好友的麵容,蘿涅縮起肩膀點了點頭。


    「嗯、嗯……是這樣,但是我也並沒有遇到什麽特別危險的事情。」


    「光是斬向綁架小嬰兒的那種家夥就已經夠危險了吧!真是的……這就是所謂的有指導生必有其近侍嗎。」


    「學院裏有過那樣的格言嗎……」


    蘿涅左思右想的時候,大廳的會議仍在繼續。


    「————雖然對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想再多說什麽,但是代表劍士殿下,我之前已經進言過了!所有的工作,都應該由與其對應的天職者來完成!」


    粗獷的聲色使人聯想到鋼鐵的弓箭,聲音的主人是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大概因為還隻是上午所以沒有穿著平日的赤銅色鎧甲,而是東方風格的衣物,但嚴厲的斥責並沒有絲毫改變。


    「就算是奧布西蒂亞城也應該配有許多衛士。賊人交給他們處理就可以了!代表劍士閣下現在是全人界,不,全under world的重要人物,如果您出什麽意外會招致這個世界何等程度的混亂,您理應是相當理解的!」


    迪索魯巴特閉上嘴後,總是負責對他進行勸解的第二代騎士團團長法娜提歐·synthesis·two也用認真的聲音說道。


    「我這次也讚成迪索魯巴特的說法。阿桐你,不,代表劍士殿下自己拿起劍,與敵人戰鬥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對於這番話,同席的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和大教堂各部門的主管也一起連連點頭。


    麵對與其說是會議不如說是批評會的現場,坐於大圓桌北側的黑衣代表劍士帶著微妙的表情,以稍欠沉穩的語調嚐試進行反駁。


    「嘛、嘛,大家想要表達的事情我也明白……但是你們看,上代貝爾庫利騎士長不也會一個人獨自飛到盡頭山脈跟暗黑騎士戰鬥嗎?關於職位和代表之類的也是,如果隻待在安全的地方高高在上是很難得到信任的吧……」


    ————雖然嘴上說得相當冠冕堂皇,但是無論如何聽上去都像是小孩子的借口,這就是桐人前輩的特點吧。


    蘿涅這樣在迴廊上想著————


    「貝爾庫利閣下和代表劍士殿下的立場是不一樣的!」


    有著剛剛打磨好的刀刃一般銳利的聲音在大廳中迴蕩。


    發言的人是沒有參加前天會議的,身形修長的一位騎士。


    擁有淺淡蔥綠色的華麗設計的鎧甲,罕見的墨綠色長發若是椅子上垂下幾乎可以碰到地板,但是那也是屬於男性的頭發。他的背後是皮革的穂鞘係著的長槍,沒有依靠任何東西支撐就這樣立在地麵上。


    長發的騎士緊盯著桐人再次叫道。


    「貝爾庫利閣下是接受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大人的任命,為了守護人界和公理教會而長期不斷戰鬥的!然而,沒有任何人命令代表劍士大人那麽做……那麽就請您好好規範自己的行為!」


    對於尖銳的話語,桐人稍稍縮了下身子依舊試圖反論。


    「如、如果要這麽說的話,我也可以自己給自己命令去做很多事q……」


    話音未落,就被騎士站起身時鎧甲彎曲的聲音所打斷。


    但在進一步的訓斥飛來之前,現任騎士長法娜提歐就從旁插話進來道。


    「稍微冷靜一點,小涅基。」


    「我才不是涅基!是涅爾基烏斯!」


    雖然如此不服地反駁,還是坦率地重新坐下的人,名為涅爾基烏斯·synthesis·sixteen。是守護了公理教會有一百年以上的元老級上位整合騎士。


    按照人界的命名方式來看,涅爾基烏斯這個名字表達了對高潔、勇敢與聰睿的追求。但是自從蘿涅聽說了他神器的名字《萌嵐槍》的由來之後,從這個名字裏還感受到了別的含義。note


    2.譯注:大家叫涅爾基烏斯為涅基,而涅基原文ネギ,在日語裏有蔥的意思,所以才有特別含義以及下麵的神器來源介紹


    威斯達爾斯西帝國的的邊境有一個村莊,自古以來就以生產一種名叫利可蔥的蔬菜而聞名。其似乎具有普通的蔥兩倍長,三倍粗、四倍美味————這樣的宣傳語,總而言之,很久以前有一個農夫,在田地的角落發現了一棵長得格外高的利可蔥。


    農夫相當高興,為了讓它長得更高而每天精心照料。蔥不斷成長,很快就超過了一mel,甚至兩mel。


    這棵怪蔥的傳聞擴散開來,從附近的村莊和城市慕名前來一探究竟的遊客越來越多。農夫利欲熏心,決定不收獲這妖怪蔥,而是以對其參拜能有好運為由,對每個前來參觀的遊客收取一點小錢。在這期間,蔥也持續成長至三、四mel高。其粗壯程度也達到足足五十cen。本應是白色的根部開始閃爍銀色的金屬光澤,綠色葉子的色澤也日漸鮮豔。


    幾個月過去,農夫察覺到了自家農田的異常。新撒下去的利可蔥幼苗,完全無法成長起來。同樣生育不良的還有附近屬於他人的田地,於是村莊的居民開始把異常原因歸咎於農民悉心照料的妖怪大蔥上麵。


    最終村長決定,農民必須處理掉這奇怪的大蔥,這時蔥已經成長到七mel高了。最開始農夫用牛去拉卻毫無動靜,於是又用斧頭去砍,但是刃部根本無法砍進基幹。就在方法盡失打算從它的根部開始挖掘的時候,天上突然風起雲湧,猛烈的暴風雨襲擊了村子。


    暴雨肆虐了一整天,終於停息的時候,整個蔥田已經化為了泥沼,而立在那田地中的妖怪大蔥卻依然生機勃勃————


    涅爾基烏斯的萌嵐槍,就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用那棵蔥轉換而成的。優先度已經到達了神器的領域,而且還附帶有相當具有個性的特殊效果,能夠自己立在地上,無論如何傾斜都不會倒下。


    持有者是擁有如其神器一樣耿直單純,為了公理教會盡職多年的高潔騎士,這點毫無疑問,但是蘿涅對他的印象還是不太好。究其原因,則是因為對於打倒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並失去心智的桐人,涅爾基烏斯是比任何人都更強調給予其處刑的人。


    據說是上一代騎士長貝爾庫利對強硬派進行說服才避免了即時處刑,但是騎士愛麗絲卻必須帶桐人離開聖托利亞。而且以涅爾基烏斯為首的一派沒有參加異界戰爭,而是要留在在大教堂和終焉山脈進行防禦,在那種意義上來講也到底還是會有精神上的距離感。


    不知是否是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涅爾基烏斯拿起圓桌上備好的裝有茶水的杯子,將內容物一口飲幹。稍微緩和的氣氛中再次響起新的聲線————這次是相當悠閑的聲音。


    「嘛這就是那個啊,因為桐人老師太過於什麽事情都自己一個人做,他覺得像是自己不被信任一樣所以有些寂寞呢,對吧涅基?」


    涅爾基烏斯聞言,拿著空空如也的杯子狠狠瞪了右側一眼。


    「誰說過什麽寂寞了!」


    發出了這樣的低吼。至於沒有對《涅基》這個奇妙的昵稱發出意見,與其說是已經接受,不如說是放棄了糾正比較恰當。


    發言的人是和涅爾基烏斯同樣年齡————至少外貌看起來是這樣————的青年騎士。身高比涅爾基烏斯要高一點,且更為健壯。一頭被修剪成二三cen長的短發,鎧甲的顏色紫中發青。武器是正統的長劍,當然不是立在地板上而是好好地係在左腰。


    其名為恩德齊亞·synthesis·eighteen。雖然同樣是元老級別的上位騎士,他也沒有參加異界戰爭。和涅爾基烏斯一樣近幾個月都沒有看到人影的原因是和涅爾基烏斯一起去南帝國出差了。目的似乎是去調查一直被掩埋的貫穿盡頭山脈是通道能否再次通行。


    接過恩德齊亞的話頭,會場裏看起來隻有雷恩利比他年幼的桐人一邊攪動著黑色的頭發一邊說道。


    「唔嗯……涅爾基烏斯先生和恩德齊亞先生所說的事情雖然我也明白,但果然我不是那種能隻在塔中發號施令的性格啊。再說了,我也不是說打算要什麽都一個人做,實際上也拜托了你們兩人一起去執行南帝國的重要工作啊……」


    「那裏!就是那裏啊!」


    對於突然大叫的恩德齊亞,桐人嚇得抻直了上半身。


    「那、那裏是指哪裏?」


    「對於我們的稱唿,不用加上先生兩字也可以啊。如果喊我恩齊,管涅爾基烏斯叫涅基的話,距離也就會一下子縮短……」


    「住嘴!你自己隨意也就算了,別把我搭進去!」


    看著涅爾基烏斯似乎是相當認真地焦急起來,蘿涅和一旁的緹卓也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雖然馬上擺出有些難堪的表情,不過就算是整合騎士,應該也聽不見迴廊上的竊竊私語吧。


    「……似乎不是壞人呢……大概。」


    對緹卓小聲的自言自語,蘿涅也微微頷首。


    「之前法娜提歐大人也說過。我們之所以能從心底認為桐人是值得信任的,那是因為與他全力戰鬥過一次。我覺得大概迪索魯巴特大人……和愛麗絲大人也是這樣想的。而恩德齊亞大人和涅爾基烏斯大人,在桐人前輩和優吉歐前輩闖入大教堂的時候,似乎還在終焉山脈執行警備任務……」


    「是這樣啊……但是這樣的話,為什麽恩德齊亞大人要管前輩叫《桐人老師》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


    就在兩人同時歪起頭的時候,迪索魯巴特相當有氣勢地雙手擊掌,讓話題迴到正軌。


    「你們和代表劍士殿下之間的和睦關係,等到會議結束之後再隨你們喜歡去加深吧。現在要緊的是對緊急事件的商討。」


    涅爾基烏斯聞言點點頭坐正,恩德齊亞則舉起雙手表示了解。


    「那麽……僅從代表劍士的話來看,可以確認確實存在想讓人界和暗黑界再次開戰的勢力。如果那黑衣男子的企圖達成,代表劍士殿下真的在奧布西蒂亞被公開處刑的話,好不容易步入正軌的交流事業也絕對會被中止……就算由此直接進入同過去一樣的戰爭狀態也絕不奇怪。」


    聽了迪索魯巴特的話,最年輕的騎士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表示同意。


    「自從爵士製度被改革,私人領地的民眾也全部得以解放,桐人先生在央都現在可是變得非常有人氣呢……原本憑借光是打倒皇帝貝庫塔的英雄身份這點就過猶而不及了,現在還彰顯出此等政治手腕,這也是理所應當的。」


    桐人聞言,和蘿涅預想中一樣尷尬地聳了聳肩。


    「不不,真正實施製度改革的是公理教會的各位局長,而且也多虧了索爾緹……賽璐璐特將軍和利班廷指導員等人以及上級貴族的各位的配合啊。就算不是我提出來,私人領地解放也是早晚的事……而且……」


    稍微沉澱了一下話語,桐人以平靜的聲音繼續說道。


    「……央都的、不,人界的人們還不知道是我殺了最高祭司和元老長。對人界統一議會的支持,歸根結底和對公理教會的信仰是一樣的……市民們現在也還相信著最高祭司隻是在大教堂最上層進入了不知是第幾次的休眠狀態。如果公布了這是謊言,真相是她已被我斬殺的這件事,我的人氣肯定會瞬間就無影無蹤了。」


    對於桐人的話,涅爾基烏斯再次露出嚴峻的表情。


    當然這是後來才聽說的事情,據說在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死後,騎士長貝爾庫利就召集了當時逗留中央大教堂的所有整合騎士在這靈光大迴廊集合,講明了由騎士愛麗絲傳達的公理教會的大部分秘密。


    最高祭司為了應對和即將到來的與暗黑界的戰爭,打算製造用無數的劍作為骨骼組合而成的巨大怪物,而作為素材,半數生活在人界的人類都將被轉化。


    並且,對整合騎士團下達眾多命令的上位機關元老院,實際上是由元老長丘德爾金一人組成的組織。那些連前兆都沒有就憑空消失的騎士,實際上是被元老長用神聖術《deep freeze》強製長時間休眠了————


    涅爾基烏斯等強硬派因為親眼看到了在元老院浸入在冰水中的七位整合騎士,才不情不願撤迴了對桐人的處決。因為至今還沒有完全解析完deep freeze的術式,所以他們現在還在大教堂上部沉睡著。


    然後還有一件事。同樣將桐人視為叛逆者的最新也是最後的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在參加異界戰爭時,於東大門防禦戰丟失了性命。這也多少影響了涅爾基烏斯等人頑固的態度吧……在修行的間隙,迪索魯巴特是這麽說的。


    蘿涅與緹卓和騎士艾爾德利耶在東大門的駐紮地時頂多有過幾次碰麵,並沒有過與其交談的機會。但那擁有飄揚著的淡紫色卷發,踏著颯爽步伐的美貌騎士,和那不知為何帶著點憂傷的表情依然鮮明地存留在記憶裏。


    騎士長貝爾庫利雖然說明了大部分被最高祭司隱瞞的事情,但是隻有一件是沒有說的————或者說是說不出口的事情。


    那正是整合騎士最大的秘密,《整合之秘儀》。


    有著驚人力量的整合騎士乃是最高祭司通過祈禱從神界召喚到人界,因為使命殉職而亡之後就會被再次召迴神界……這樣的事情,相信真有其事的其實隻有整合騎士們自己而已。


    事實則是,展示出擁有足以在四帝國統一武術大會獲得優勝的劍術,抑或是足以違抗禁忌目錄的精神力的人會被帶到大教堂,封印迄今為止的記憶,然後植入從神界而來的虛假記憶成為整合騎士。


    這樣不靠譜的編造之所以一直持續了數百年,是因為整合騎士基本上是不會和一般民眾有接觸機會的。就算發生交談也隻有對觸犯法律的人進行製裁的時候,而那樣的事幾十年都不會發生一件。


    就結果而言,整合騎士的家人都相信兒女得到了人界最高的榮譽,騎士本人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起自己的家人,如此的悲劇被數十次重演。


    但是那種狀況也逐漸開始改變了。自從異界戰爭和四帝國大亂以來,一部分整合騎士被派去對人界守備軍的衛士進行指導,一直那樣下去成為閑談話題的話,騎士各自的出身也很快就會成為話題吧。在不久的將來,整合騎士也是人類、神界根本不存在這樣的事被不得不向所有騎士宣告的時刻也會到來……一臉複雜的桐人如是說。


    是的————即使是現在,桐人也背負著太多的難題了。


    如果我不是見習騎士,而是有權坐在那個圓桌上的正式騎士,就算對方是比自己年長幾百歲的元老騎士也絕不會讓他口出狂言的……蘿涅這樣想著,豎起耳朵繼續旁聽會議。


    對於桐人那句我斬殺了最高祭司的危險發言,法娜提歐和迪索魯巴特似乎並沒有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最初打破沉重靜寂的是騎士涅爾基烏斯,那聲音也出乎意料地冷靜。


    「……對於代表劍士過去所作所為的議論,我認為不應該在這裏翻舊賬。因為我深思熟慮後也讚同和暗黑界構築和平才是最好的道路。」


    對同伴的發言,恩德齊亞也追隨其後。


    「我對那一點也沒有異議。說到底,就算將禁忌目錄翻到底……也沒有記載過不可以和最高祭司戰鬥這句話呢。」


    對於這等言論,最古老的兩個騎士發出無奈的歎息。


    也許確實沒有那樣的條款,但原本禁忌目錄的第一條第一節第一項就記載著任何人不得反抗公理教會這一條。逃脫地牢,打倒數位整合騎士,爬上大教堂和元老長與最高祭司發生戰鬥已經是明確的對教會的反叛行為了……蘿涅也是這麽想的。就算成為了見習騎士,從禁忌目錄和帝國基本法必須遵守中解放出來的現在,蘿涅也完全不認為自己可以做到一樣的事情。


    然而另一方麵,當時桐人和優吉歐也得到了過去與最高祭司作為同樣存在的另一位最高祭司cardinal的協助。救助了與桐人戰鬥而受到瀕死重傷的法娜提歐的人也是cardinal,但是她也在與administrator的戰鬥中失去了性命。


    這樣一來,禁忌目錄中所描述的《公理教會》又到底具體指的是什麽……會變成這種解釋法律本質的問題。要是在以前,對禁忌目錄的條款抱有疑問時,隻要等待最高祭司和元老長的裁決就好,但如今兩人都已經不在了。即使是整合騎士,也沒有被給予對禁忌目錄進行主管判斷解釋的權利。


    因此正如桐人所說,人界統一會議代表劍士的頭銜,在人界————以及在公理教會內部,也決不會像磐石那樣牢固。


    「————對於黑袍男子的調查,也隻能交給伊修凱恩和謝塔了呢。」


    在桌上交疊雙手手指,法娜提歐說道。


    「那個人是出身於暗殺公會也好,暗黑術師公會也罷,我們都無法出手。又不能往奧布西蒂亞派遣密探……」


    「我也覺得還是不要那麽做比較好,被敵方抓住反過來利用就更糟糕了。如果要誰去的話……」


    那就我親自去,這樣的台詞大概是全桌的人都預感到了吧,眾人同時無語地搖頭。


    「……哎呀,呃、還是放棄這個想法吧,嗯。說起來,關於亞傑恩先生的被殺事件還在等暗黑界那邊出報告。所以被逗留在聖托利亞的山嶽哥布林奧羅伊也暫時不能被釋放啊……」


    桐人帶著愁容這麽說道,這時坐在他旁邊的副代表劍士亞絲娜才開口。一直沉默的理由,大概是因為之前在盡力控製自己不對涅爾基烏斯等人的喋喋不休口出暴言吧。


    「對奧羅伊先生目前在進行最大限度的款待,每天也會帶著他去聖托利亞的名勝周遊,似乎對於現在的軟禁狀態並沒有發出不滿。但是,似乎是有一點想家(homesick)……不對,呃……」


    亞絲娜悄悄瞟了一眼桐人,但是他對於亞絲娜口中的神聖語似乎也沒能馬上翻譯成合適的人界語言。


    「……那個,就是在旅行途中陷入對於家和家人的懷念狀態,在這裏應該怎麽說呢?」


    被亞絲娜問及的騎士,局長等人整齊地歪起了頭。


    「唔呣……雖然能夠理解那種感覺,但是我等沒有家人,所謂家也隻有這個大教堂……所以到需要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時候還是有點困難……」


    聽著迪索魯巴特的低語,蘿涅和緹卓相互對視。雖然不是旅行的時候,但是在修劍學院的時候偶爾也會有那種感覺,那種心情的稱唿也是知道的。被緹卓戳了一下側腹,蘿涅沒有辦法,隻好從迴廊探出身體喊道。


    「那個,我覺得是叫做《懷鄉症》!」


    會場裏的全員抬頭看向蘿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紛紛點頭。蘿涅趕緊收迴了臉,在緹卓懷裏的小貝爾,因為蘿涅的大音量被嚇到而動了下身子。但是在緹卓稍微增強了搖晃力度之後,又再一次唿唿睡去了。


    「懷鄉症啊,謝謝啦蘿涅。」


    朝迴廊上的蘿涅揮了揮纖細的手,亞絲娜繼續說道。


    「那個,奧羅伊先生有那個懷鄉症的前兆,想必再過兩、三天就會要求想要迴去了吧。我認為事件還是在那之前解決比較好……」


    「再怎麽說三天也太難了。從奧布西蒂亞騎馬傳令,就算再快也至少需要十天的時間啊。」


    對於法娜提歐的這番話,桐人補充道。


    「而且調查應該還會延續(plus)……持續幾天。果然光等待謝塔的報告還是不夠,這邊也應該把能調查的都調查一次……」


    「就算這麽說,作為兇器殺害亞傑恩老人的短劍已經消失了吧?沒有目擊證人,死者被害的理由也不知道,這樣根本就無計可施啊。」


    恩德齊亞用一派輕鬆的語氣道出了所有重點,所有人一齊再次陷入了沉默。


    數秒之後舉起手的,是和亞絲娜同樣一直沉默的一個人。


    那是一名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長袍,茶色頭發被編成一條麻花辮的女性。其名為阿尤哈·弗利亞,是年紀輕輕就被選拔為公理教會神聖術師團長的才女。


    神聖術師團曾被稱作修道士團,負責統轄全人界的教會組織。所有街市和村莊的中心都必然有一個教會,有在神聖語中被稱作《brother》或《sister》的術師長期駐紮。然而正是通過監督根據地域情況和鎮長、村長有著同等以上發言權的他們,隱匿的權力才得以延續至今。


    雖然據說統帥著修道士團的四個上級祭司,某種意義上渴求著更甚於上級貴族勢力的權力,但被騎士長請求參加東大門防禦戰的時候,四個人全都表示拒絕。結果參加人界守備軍的三百名修道士大部分都是下位和中位術師,擅長使用攻擊術的上位神聖術師也隻有僅僅百名。祭司等級的人幾乎全員都沒有從大教堂出來的打算。


    異界戰爭結束,人界統一會議成立後不久,四個上級祭司被發現在個人房間藏匿財寶,被從中央大教堂流放。修道士團也以神聖術師團的名義重組,被選為初代團長的,便是五等爵士家出身的阿尤哈·弗利亞。


    阿尤哈不僅參與了東大門防禦戰,還加入了人界守備軍的誘餌部隊,貫徹作為修道士部隊的總指揮身份戰鬥到最後。在同一部隊的蘿涅也深刻地記得那個白袍已經被負傷者的血染紅,仍在拚命詠唱治療術的身影。盡管術力本身遠不如上位整合騎士,但關於術式和媒介的知識卻出類拔萃,最重要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更認真溫柔。


    蘿涅也一直覺得如果神聖術是由阿尤哈來教就好了……可惜的是兩個人的教師是阿尤哈的妹妹,也是新設立的大圖書館管理員索涅斯·弗利亞這位神聖術師,而她相當嚴格。就算是副代表劍士在上索涅斯的課時,平時像大樹一樣堅定的亞絲娜也會時常抱怨,其嚴厲程度可見一斑。


    雖然索涅斯也有參加這個會議的資格,但是沒有特別嚴重的事情她是不會從大圖書館出來的。如果不盡快分析上一代圖書管理員編入房間的術式,不知道日後會發生什麽……她是這麽說的,但蘿涅並沒有太明白那話的意思。


    舉起手的阿尤哈被法娜提歐催促繼續後,以沉穩祥和的聲線說道。


    「關於那件事,神聖術師團或許可以幫一點忙。」


    「哎呀……此話怎講?」


    「很早之前,我們就開始對以檢索出禁忌目錄違反者為目的做出的《自動化元老院機關》的拘束術式進行解析至今……看來那些可憐的元老們,似乎不止能立刻找到違反禁忌目錄的人,還能對過去進行某種程度上的監視。」


    「對過去……?」


    不止如此嘀咕著的法娜提歐,所有人都歪起了頭。


    在那之中,桐人刷地探出身體,快速問道。


    「等、等一下,那不就是……服務器日誌……呃不是,是能對過去發生的事情用影像進行再播放嗎?怎麽可能……不對、但是,雖然不是不可能,但假設係統馬上就能檢索出違反禁忌目錄的行為,就算在那個時間點打開窗口,違反行為本身也已經被完成了啊。也就是如果不確認過去的話,實際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也無法確認。————那個術式,大概能夠追溯到已經過去的幾天前?」


    「就現狀而言要以天作為單位進行追溯是非常困難的,代表劍士大人。我嚐試過使用這個術式,但是負荷過重,光是追溯三十分鍾就已經到達極限了。雖然說如果在事件發生之後立刻就用窺探過去之術就行,但關於發現這個的文獻也是昨天的事情……」


    阿尤哈帶著悔恨的語氣這樣迴答道,桐人也露出難過的深情抱著胳膊。


    代替專心致誌考慮著什麽的代表劍士,副代表劍士開口問道。


    「阿尤哈小姐,你剛剛說的『術式負荷過重』具體是什麽感覺?」


    「嗯,光是用語言正確描述可能比較困難……是感覺頭腦中流過相當大量的聲音和光,那種情況下再想集中去看目標場景就很困難了。而且使用一次窺探過去之術就會消耗到極限,雖然我覺得應該可以重新組成更有效率的術式,但是那也似乎要花費上不少的時間。」


    「這樣……謝謝你了,阿尤哈小姐。」


    對於亞絲娜的感謝,術師團團長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與整合騎士不同,神聖術師的天命沒有被凍結。所以從阿尤哈的相貌來看————恐怕已經有二十二、三歲左右了。但在露出個別表情的時候,氛圍感覺比身為妹妹的索涅絲更為年輕。


    之所以有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阿尤哈小姐的表情更豐富吧……就在蘿涅這麽考慮著的時候,代表劍士的聲音再次響起。


    「————弗利亞師團長,雖然窺探過去之術的解析還得繼續拜托您,但是請千萬不要勉強。對於奧羅伊先生的關照(care),我希望把逗留在南聖托利亞的同行者也叫到大教堂來。我會去和料理長商量一下,讓飯菜的味道盡量也盡量接近他們的故鄉。」


    對於桐人和亞絲娜說話時不時會混入的聽不習慣的神聖語,會議的參與者包括蘿涅和緹卓都已經稍微能夠明白其意思了。所謂《care》,包含有在意、擔心、照顧的意思。僅僅靠兩個字note就能表達出來,的確是非常方便。


    3.譯注:片假名寫作ケア


    「那樣的工作,由我來做也可以……」


    擔任大教堂資料管理局的局長,帶著四角眼鏡的四十多歲的男子插嘴說道。對此桐人馬上搖搖頭。


    「不,因為我曾在當地被款待過幾次啊……從零開始調查想必也相當花費時間吧。」


    這番言論一出來,沒有出過人界的局長也不得不退讓。


    山嶽哥布林的飲食,主要是生長在貧瘠山地的幹巴巴的麥子和從荒野采集的果實和野菜為主,山中的岩鼠和偶爾在河流中能釣到的鎧鱒已經算是盛宴了。要在大教堂再現相似的感覺想必會十分困難,但是也隻能相信廚師長的手藝了。


    從桐人的話來看,關於這個事件的話題是暫時結束了。阿尤哈再次舉起手。


    「接下來是關於神聖術師團的人手補充報告。」


    「選考終於結束了嗎,真是辛苦了……請繼續吧。」


    在法娜提歐表示慰問的同時,師團長將一卷白亞麻紙取出來。


    「————現在神聖術師團全員人數包含見習一共三百五十二名,與異界戰爭前五百人的規模相比較還是人員不足。為了早日實現進行中的《治療院擴展計劃》,緊急增加人員是一大要事。暫且在二月招募了見習術師三十人……」


    「請等一下。」


    插話的是在桌子上大口吃著茶點的恩德齊亞。今天的茶點是亞絲娜副代表在廚房親手製作的,名叫《馬卡龍》的異界烘焙點心————知道這事是因為蘿涅和緹卓也幫了忙,看起來恩德齊亞對其相當中意。


    將咬了一半的加入了急速桃果汁note的淺桃色馬卡龍整個放入嘴裏,短發的騎士繼續說道。


    4.譯注:作者編的原創水果,隻能這麽翻了


    「我對見習術師的增加沒有意見,但是初來乍到的新手要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麵至少也要幾年吧?這樣的話,還不如把那些從大教堂趕出去的人叫迴來比較好吧?那些家夥差不多現在也該冷靜下來了。」


    對於恩德齊亞的提問,圓桌上的每一個人,包括蘿涅和緹卓都麵麵相覷。


    的確,因為四個上級祭司被流放,近百名追隨他們的人也從大教堂離開了。其中大部分人都拒絕了參加人界守備軍,所以蘿涅心裏也暗自想著「隨他們便就好了」,但是暫且不論人格光看技術,他們是人界頂尖的術師這點毫無疑問。要是這些離開的近百人能夠迴來,神聖術師團人手不足的問題一下就解決了……大概————


    「嗚~~~~嗯……」


    發出長音,桐人向坐在圓桌一角的人望去。不,圓桌是圓形的所以理論上不存在角落,但是那個人坐的地方陰氣森然,無論如何都給人一種角落的感覺。


    「夏歐小姐,術師們從公理教會離開後在做什麽,你知道嗎?」


    代表劍士所尋求意見的人,是有著樸素茶發,身著灰色衣服的嬌小女性。名叫夏歐·施卡斯,是大教堂情報局的局長。


    情報局是人界統一會議成立之後的新設立的部門,代替過去元老院的職務一手接管了情報收集的主要任務。就算這麽說,目前人員也還是很少,而且局長夏歐·施卡斯的出身,蘿涅也完全不清楚。


    將濃茶色的頭發修剪到作為女性的最低限度的夏歐,看起來像是在悄聲囁嚅……但是她奇妙的聲音就連迴廊上的蘿涅和緹卓都可以清楚聽到。


    「雖然不是說能追查到全部術師的蹤跡,但是大部分人都在各個支部教會尋求工作。除此之外,還有成為大街區學院的老師的成員,極少數得到有錢人的資助,開辦了自己的禱告所之類……的說。」


    從毫無抑揚的說話方式裏,完全感受不到如騎士們的迫力,但少女騎士莉涅爾和菲傑爾似乎就是遵循夏歐局長的指示到處轉悠的。這究竟是什麽樣的命令係統,蘿涅完全無法理解。


    「嗯……?感覺意外地重新認真找工作了啊……」


    對於桐人的話,夏歐輕輕歪頭。


    「但是,從大教堂離開的術師能夠把握的也隻有七成,另外三成如今在做什麽以目前的調查狀況是無法追蹤的……的說。」


    「這樣啊……謝了,情報局的增員到時候也會考慮的。關於恩德齊亞的想法(idea),我認為現在我們這邊去接觸還是為時尚早。和他們之間大概還有隔閡……但是,那些在支部教會和學校工作的術師,說不定會為治療院擴展計劃提供幫助,就做下調查吧。————阿尤哈小姐,打斷你不好意思,請繼續。」


    「那……那麽接下來」


    趕緊咽下在夏歐發言時吃的馬卡龍,阿尤哈喝了一口茶,目光重新落到白亞麻紙上。


    「嗯,這個月月底預計進入塔中的見習術師共有三十人,其中從聖托利亞市來的有二十九人,市外來的有一人。現在宣讀名單……」


    輕咳一聲,阿尤哈開始用優美的聲音念起了穿過新生大教堂之門的年輕人的名字。


    最高祭司支配的時代,不論是貴族還是平民,希望自己能成為白堊之塔住民的人,隻能在經過多個武術大會篩選後最終在四帝國統一大會獲勝。而縱然抓住了這份榮譽,記憶也會被《整合之秘儀》消除掉。


    那麽說起騎士以外的修道士,修女還有祭司又是哪裏來的,他們其中大部分是在教會誕生養育的孩子。而且並非是父母在戀愛之後,誕生出嬰兒……這樣的形式,而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根據修道士的性格才能進行篩選,對選出的男女命令其進行生育。


    也就是說,大部分在大教堂被生下撫養成人的修道士們居然能在塔外工作,在這一點上蘿涅對這些術師產生了奇妙的敬佩感。不過和整合騎士不同,修道士以前就會因為監督支部教會或采購而出門,認識一般民眾生活的機會還是有的。


    但是因為如今最高祭司死後就沒有再命令男女必須生孩子,要是現在大教堂不滿十二歲的孩子全部成為見習術師,術師團的人數就不會再增加了。而且,被給予自由選擇天職權利的孩子們,會不會全員選擇這條道路也不得而知。


    因此,從外部對術師團進行補充是必須的。administrator時代也會從外部破例招募有突出才能的————雖然實際上似乎是強製的————成為神聖術師的阿尤哈之所以成為新神聖術師團長,是不是也和那樣的事有關呢……


    這麽想著,蘿涅大致聽著陸續宣布的姓名。


    「……以上,說從西聖托利亞來的六名。接著是從被聖托利亞選出的五名采用者,北聖托利亞支教會見習神父,伊哈魯·塔裏庫,十三歲……同樣,見習神父馬西歐姆·多魯澤夫,十四歲……見習修女,玲諾·希姆基十三歲,見習修女……」


    「果然大部分都是教會的孩子啊。」


    緹卓小聲說道,蘿涅剛要迴答「是啊」,但是聽到北聖托利亞第五個人的名字的瞬間,就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麽。


    「接著是,北聖托利亞修劍士學院上級修劍士,芙蕾妮卡·謝斯基,十七歲。」


    「誒……誒誒誒誒誒誒————————————————————?!」


    兩人同時尖叫的瞬間,緹卓懷裏的小貝爾也啪地睜開眼睛,藍色的瞳孔中徘徊著大滴淚珠,像是堤壩傾斜一樣開始放聲大哭。


    兩個人先是向會場鞠躬道歉,然後拚命不停地哄著小貝爾,接著相互交換視線。


    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露出笑容。雖然現在想和緹卓談論各種各樣的事情,但是在會議結束之前隻能不得不先忍耐下來。


    被兩人的叫聲中斷報告的阿尤哈師團長輕咳了一下,繼續讀了起來。


    「呃,以上是從北聖托利亞市區來的五人。然後最後一人是從市區外來的……諾蘭高爾斯北帝國邊境,露莉德村支部教會見習修女,賽爾卡·青貝爾克,十五歲。」


    「誒、誒誒誒誒誒誒————————————————?!」


    發出驚叫的,既不是蘿涅也不是緹卓。


    而是坐在圓桌上座,至今帶著忍耐些許睡意的表情聽著報告的代表劍士。02


    第二章


    「哈啊……那個反應真是太糟糕了……」


    看著兩手抱頭發出深深歎息的桐人,蘿涅、緹卓和亞絲娜同時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漫長的會議結束後,將小貝爾切還給法娜提歐的蘿涅兩人為了吃午飯而朝著十層的大食堂走去,而就在馬上走下台階時被亞絲娜叫住了。 一起去如何? 被如此邀請後當然不存在拒絕的理由的兩人,馬上就答應了對方的請求。被副代表劍士帶去的地方,是位於中央大教堂九十五層的《曉星望樓》。


    這是除了在四個角佇立的柱子,地板上大部分鋪滿了美麗花草和清澈水道的庭院。實際上這裏也是如今大教堂的最上層了。通往九十六層的樓梯被亞絲娜用神力以無法破壞的門封印著,不僅是整合騎士,就連代表劍士也無法通過。


    庭院的一角擺設有白色的桌子,比三人要晚上幾分鍾出現的桐人將腰靠在椅子上,正發出難堪的呻吟。所謂「那個反應」則當然是指聽到賽爾卡·青貝爾克這個名字時突然大叫的事情。


    蘿涅和緹卓也在聽到芙蕾妮卡的名字時同時叫了起來。因為和她在修劍學院的初等練士宿舍是室友的關係,所以兩人的吃驚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桐人的那個場合多少有些……不,是相當複雜。


    桐人和優吉歐是從北境之地的露莉德村開始旅行,克服重重試煉才成為修劍學院學生的這些事情,蘿涅她們作為近侍時就聽說過了。但是在大教堂,這些逸事還沒有被完全公開。


    究其原因,是因為桐人他們來大教堂的目的是要把出身同為露莉德村,現在已經成為傳說一般存在的黃金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從公理教會救迴。


    整合騎士是從天界被召喚的神之使者,對於最高祭司的這個謊言,至今還有很多騎士深信不疑。因此與《整合騎士出身地》相關的情報隻能嚴格隱瞞起來。更何況,把違反禁忌目錄的幼年愛麗絲從露莉德帶來的人就是現今在人界統一會議擔任要職的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並且他對於那些記憶完全沒有印象。迪索魯巴特自己雖然能隱約意識到《整合之秘儀》的真相,但或許是顧慮到尚且年輕的騎士們,才故意從不提及。


    上午的會議時,桐人為自己被賽爾卡·青貝爾克這個名字嚇到這件事情找的理由是「因為和過去認識的人名字很像」,但這樣的理由實在過於貧弱,法娜提歐等人也似乎並沒有輕易接受。


    對於依然在桌上抱著頭的桐人,亞絲娜收起笑容安慰道。


    「嘛,已經做出的事請的確覆水難收了喲,桐人君。反正賽爾卡到大教堂的時候,你們認識這件事大家早晚都會知道的。」


    「雖然是那樣啦……在大家提出疑問之前,本來想著至少也要盡可能做好充足的準備之類的……」


    「就算說要準備,也隻能做到和賽爾卡統一口徑吧?我覺得那也有點……」


    「唔嗯,也是……」


    麵對就算認同但也並沒有打算抬起頭的桐人,緹卓看起來有些躊躇地說道。


    「那個……桐人前輩。」


    「嗯?怎麽了,緹卓?」


    代表劍士終於直起身體,看向緹卓。紅發的好友再次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接著說出了連蘿涅都震驚的話。


    「我覺得還是把真相說明白比較好……告訴整合騎士的各位,他們和別人一樣都是出生在人界的。」


    「等,等一下緹卓……」


    蘿涅慌忙試圖打斷好友的發言。《整合之秘儀》對於如今的整合騎士團乃至整個人界統一會議都是最大的秘密,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不應該由區區一個見習騎士出言不遜。


    但是桐人隻是微笑著擺擺手製止了蘿涅,然後重新看向緹卓。


    「嗯,我也是基本讚成的。從天界召喚而來…………這樣的說法,如今對很多方麵來看都已經漏洞百出了。元老騎士裏有法娜提歐和迪索魯巴特,大概謝塔也多少注意到了事情的真相。總有一天……不,可以的話我希望盡早對所有騎士說出實情…………隻是……」


    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桐人露出有些擔心蘿涅等人的神情。


    「……對不起,雖然這可能會讓你們想起不太好的事情……你們兩人都記得吧?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的最後……」


    聽到這個名字,坐在一起的蘿涅和緹卓同時僵住了。


    怎麽可能忘記呢。萊依奧斯·安提諾斯,是兩人作為桐人和優吉歐的近侍侍衛時的上級修劍士主席。相當過分地對待自己的近侍芙蕾妮卡,對於那件事前去進行抗議的蘿涅和緹卓也被他以高級貴族所賦予的《貴族裁決權》為盾所拘束,差點被沾汙。


    雖然桐人和優吉歐在千鈞一發時刻闖進屋子將二人救下,但是被桐人一下斬落了雙手的萊依奧斯,以現在也能迴想起來讓人發寒的異樣死法迎來了終結。


    並不是由於大量出血而導致的天命全損。在那之前他就發出了非人一般的怪異悲鳴,就像是靈魂自身被消滅了一樣倒在地板上……死去了。於那之後的異界戰爭,蘿涅等人也目睹過無數的人類、亞人喪命,但是那樣奇特的死法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兩人不禁瑟瑟發抖,坐在對麵的桐人和亞絲娜幾乎同時探出身子,將蘿涅和緹卓的手拉倒桌子正中用自己的手緊緊包住。從real world來到這個世界的兩人的手,比任何人的都更加溫暖,讓肆虐在蘿涅心中的寒氣瞬間溶化。


    以點頭代替感謝的話語,兩人也露出微笑點頭迴應,坐迴椅子上。蘿涅再一次深唿吸,重新問道。


    「安提諾斯上級修劍士的死因和整合之秘儀,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係嗎……?」


    桐人立刻搖搖頭。


    「不,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生活在under world的人們如果超出了精神的極限負荷,誰都有可能變成萊依奧斯那樣的。」


    「啊……」


    對於目瞪口呆的蘿涅和緹卓,桐人再一次迅速地搖頭。


    「不用害怕,蘿涅你們是沒問題的。那個現象隻會在被相當僵硬的價值觀束縛的人身上出現。」


    「僵硬的……價值觀?」


    「是的。那個時候,萊依奧斯正在將自己的性命和禁忌目錄放在天平上衡量。對於自尊心像石頭一樣沉重的萊依奧斯,自己的性命無論如何都是最重要的。但是同時禁忌目錄也是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觸犯的絕對法則。是為了活下來而違反禁忌目錄,還是為了禁忌目錄而舍棄自己的性命……是在這兩者之間的選擇,讓萊依奧斯的心崩潰了。」


    桐人閉上嘴,應該已經聽過此事的亞絲娜臉上還是露出了像是恐懼和憤怒混在一起的神情。輕輕觸碰亞絲娜放在桌上的手,桐人繼續說道。


    「以及,這是從法娜提歐小姐那裏聽到的,東大門防禦戰的時候,巨人族的前代首領失去理智暴走的時候,也發出了像萊依奧斯一樣的怪異尖叫。巨人族們似乎一直堅信自己是所有種族中最強的,以此來讓自我定位穩定……我認為對於那種固有觀念的破壞,會引發暴走。問題是……恐怕一部分整合騎士,對於自己是從天界召喚而來的深信不疑這件事,或許同樣成為了一個重要的精神庇護所。」


    平日目睹了整合騎士的強大與高傲的蘿涅,也對桐人的擔憂感到些許躊躇。


    理所當然,與《整合之秘儀》有關的事情全是虛假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把所有整合騎士全部欺騙了的事實,無疑會給予他們最大級別的衝擊。


    但是,如果是不論何時心都不會動搖,不懼怕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的騎士們,就算是這樣的事情也應該能夠接受。應該不會變的和萊依奧斯·安提諾斯一樣,精神崩壞的。


    還是說,這隻是一廂情願嗎?與作為見習騎士的蘿涅進行日常的交流和劍術的指導,讓蘿涅長久以來打心底獻出敬佩之意的整合騎士們,希望他們是不會被任何事情傷到的絕對存在——難道是這樣的個人感情,讓自己的想法被左右了嗎……?


    不知不覺低下頭的蘿涅耳邊,響起了亞絲娜有些疑惑的聲音。


    「呐,桐人君。我覺得稍微有些難以理解……所謂的禁忌目錄,是人界的人類絕對不能打破的東西對吧?隻要把那個打破,就會到達精神崩潰的程度的。」


    「啊……算是吧。在普通的精神崩潰開始之前,《右眼的封印》就會發動,也無法繼續進行叛逆的思考了……萊依奧斯那時候封印之所以沒有發動,大概是因為並不是以強烈的信念在違抗禁忌目錄,而是因為在必須同時守護禁忌目錄和自己的性命的情況下,思想陷入了矛盾的循環(loop)。」


    「前輩,《loop》是什麽意思?」


    對於突然插嘴的緹卓,桐人盡管有些難為情但還是解釋道。


    「雖然我也打算注意一下的,但是似乎是不自覺就開始說英…………不對,神聖語了。《loop》就是就是指圓環一樣的東西,通過這種形狀產生的聯想,也可以理解為《永無止境》和《重複》的意思……這麽解釋可以嗎?」


    桐人將視線投向亞絲娜,後者微笑著頷首。


    「我想差不多這樣就可以了喔。另外好像也有《纏繞》和《捆綁》的意思。」


    「原來如此。非常感謝!」


    緹卓一邊道謝,一邊從製服的開口——神聖語似乎叫做《口袋》(poket)——那裏,取出了將白麻紙的四角用繩子拴好而做成的小筆記本和銅筆。快速翻閱著已經記有密密麻麻的小文字的紙片到空白的一頁,在那裏寫上了《loop》的含義。


    「等……等一下緹卓,這個是什麽啊?」


    「嘿嘿,這是用管理部那裏紙張的邊角料做成的。像這樣記下來的話,好不容易學習到的神聖語就不會忘記了。」


    「到,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應該比自己更討厭學習的提卓也意外地下功夫在努力,讓蘿涅感到有點慌亂。戳了一下摯友的腹部,小聲說道。


    「之後也要教給我製作的方法啊。」


    「唿唿唿,我偶爾也想吃跳鹿亭的蜂蜜派呢。」


    「我知道了啊,真是的……」


    微笑著注視著二人交談的桐人,一邊將背靠到椅背上說道。


    「雪白麻的增產模式也得快點完成了。那時的收獲量應該有現在的三……不,應該有五倍才夠啊。」


    「就算有十倍也完全不夠啦。」


    亞絲娜插話道。


    「理想來說應該讓全人界……不,全under world的孩子都可以自由使用筆記本和銅筆啊。」


    「要是真能那樣就好了呀……」


    不知道什麽時候感受到學習樂趣的緹卓凝視著自己的小筆記本說道。


    「因為羊皮紙相當昂貴,所以像我和蘿涅這樣下等貴族家的孩子隻能用青蓮葉的墨汁來書寫,這樣洗過幾次之後就可以再利用了。用白繩草製作的常用紙雖然非常便宜,不過一周之後天命用盡就會變得破破爛爛了……如果能自由使用這種白麻紙的話,我想無論怎樣的孩子都能夠喜歡上學習吧。」


    「就是那樣,而且要是也能夠做成很多教科書就好了……」


    對於亞絲娜的話,蘿涅深深地點頭。


    為了尋找兼具羊皮紙耐久度和白繩草廉價的材料,桐人有一段時間在人界內四處奔波過。終於找到的雪白麻,是生長在北帝國西北部岩山上的一種雪白的植物。將其莖和葉切碎放到鍋裏蒸煮,然後將粘稠物抹平在平板上,在天命降低之前用熱素和風素瞬間幹燥就會從耐久度低下的《料理》轉變為耐久度高的《布匹》,最後再用大擀麵杖多次滾動,就能夠製成光滑的白麻紙。


    雖然其不僅比一隻羊能做成的邊長為六十cen的四方羊皮紙要便宜得多,而且耐久度也完全不輸於羊皮紙,但是製作卻比隻需要將編製好的白繩草用木槌敲實的常用紙繁瑣得多,作為其材料的雪白麻目前也無法在央都周邊入手。現在產地的岩山正在作為雪白麻的田地被開采,聖托利亞也建成了四個工廠,但開始向央都居民販賣的白麻紙價格還遠比常用紙要高上許多。要達到不光讓人界的孩子,還要讓暗黑界的孩子也能便宜買到這件事有多困難這一點上,就連作為外行的蘿涅也能明白。


    但是生產大量白麻紙對於桐人和亞絲娜來說,似乎並非是最終目標。他們似乎還想要把人界語、算數,還有術式的使用方法寫入紙張作為教科書大量製作。


    「……如果教科書可以人手一冊的話,孩子們也可以在任何時候學習,但是……」


    接著蘿涅的話,緹卓繼續說道。


    「據說就算是初級神聖術的教科書,熟練的工匠也要花一個月的時間來書寫。當然價格也特別昂貴……我的父親因為聽說神聖術是修劍學院的入學測驗科目所以勉強買到了一本,就算如此也對於隻能買到字體崩落的速寫品這件事相當後悔。雖然現在那已經是我的寶物了。」


    蘿涅實際上也有相同的經曆。


    和人界最高等級的書籍禁忌目錄一樣使用了《公理書體》精細編寫的課本,僅一冊就價值一萬sia之高,憑一般民眾甚至下等貴族的工資都是絕對買不起的。如果是年輕的匠人用歪曲的文字抄寫下來的《速寫》的教科書,價格才會大幅下降,但依然是相當高價的物品。


    「那一定要好好珍惜啊。然後,到時……」


    微笑著開口的桐人停頓了一下,然後唿地歎了口氣。


    「……教科書的製作,確實比白麻紙要難上數倍,嘛,也隻能好好努力了。反正時間要多少有多少……」


    「嗯……確實。」


    點著頭讚同的亞絲娜露出有點淘氣的微笑。


    「說起來桐人君,明明測試不僅有劍技還有神聖術式,真虧你能通過修劍學院的入學考試呢。」


    「啊,我可要先申明我還是進入了前十二名的……大概。嘛,神聖術那方麵還是多虧了優吉歐,不然結果可能就會相當糟糕了。」


    聽到這個,緹卓噗嗤笑了出來。但是察覺到那笑聲除了開心之外還包含著別的情感,蘿涅隻能讓笑容停留在微微咧起的嘴角。


    露出安撫微笑的亞絲娜看向圓柱之間的青空,猛然露出「糟糕」的表情。


    「哎呀,你們兩個應該都餓了吧。來吃午飯吧,可以幫忙搬一下東西嗎?」


    「當然」,以不輸給蘿涅和緹卓異口同聲迴答的同時站起來的速度,桐人也站起身子。以前做近侍的時候,蘿涅一定會說「請讓我來做」,但是現在她也不打算阻止桐人了。前輩真是沒有變過呢……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跟上亞絲娜,走在一邊的緹卓再次掏出筆記本。


    「那個、亞絲娜大人,《筆記(note)》是賬麵的意思對吧?」


    咕唔唔,蘿涅不甘心地握住拳頭。


    《曉星望樓》的下層,大教堂的第九十四層擁有十層大食堂沒有的大型設備,並且設有整齊的烹飪間。


    最前麵的亞絲娜將門朝左右兩邊打開的瞬間,蜂蜜的甜膩味道和焦奶酪的芳香就撲鼻而來,將蘿涅的胃緊緊地勒住。


    烹飪間的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由白色大理石做成的,三麵牆壁邊各自被很高的櫥櫃所占據,各式各樣的食材和顏色各異的壺或瓶子擁擠地擺放在其間,琳琅滿目。剩下的一麵牆前,裝著廚具的櫥櫃和大型灶台並排而立,寬廣的房間中央放置有白木製成的作業台。03


    四個人進入烹飪間時,一個纖細的人影從作業台的對麵抬起頭。


    那是穿著一塵不染的烹飪用白色衣服,短短的頭發上方戴著圓筒形帽子的年輕女性。確切來說,是「看上去」很年輕。


    坐在椅子上正在打磨大型菜刀的女性,看到蘿涅等人後馬上站了起來,向亞絲娜輕輕點頭,開口說道。


    「亞絲娜大人,烤包已經放到烤箱中保溫了。沙拉和麵包在那邊的籠屜裏。」


    「謝謝你,哈娜。來晚了真是抱歉。」


    道謝後的亞絲娜朝著烹飪間內側放有的大型熱素烤箱走去。在用石頭和煉瓦建造的密閉的箱子下麵用火焰把所有東西全部加熱的烹飪工具,在人界語稱為《天火》note,為了和有著索爾斯之光的《天日》note有所區別,以通用神聖語《烤箱》稱唿其的情況比較多。因為這和《沙拉》還有《麵包》一樣是通用神聖語,所以這次緹卓並沒有拿出筆記本。


    1.譯注:西式烤箱的漢字名


    2.譯注:即太陽


    戴上厚厚的皮革手套,亞絲娜打開烤箱的蓋子,從中間取出一個巨大的器皿。乳酪的香味似乎就是從這裏麵飄散出來的。


    說到烤包,就是用小麥粉和成的麵團包進各種各樣的材料,再放到淺口鍋裏煎製的簡樸料理。把其放進這樣的器皿再放到烤箱裏的烹飪方式倒是還從未聽說過。再說烤箱通常隻是用來烤麵包一類的東西而已。興致勃勃地注視著亞絲娜的動作,隻見她將橢圓形的器皿移動到工作台,再謹慎地打開了蓋子。


    「哇……這,這是什麽啊……?」


    緹卓驚訝地叫出聲來。蘿涅也同時歪起了腦袋。


    器皿中出現的物體,是邊角有一點燒焦,白而薄,就像紙一樣的……


    「唿唿,這叫做《紙燒包》喲。」


    就在亞絲娜帶著點驕傲說出口的同時,蘿涅和緹卓也睜大了眼睛。


    「紙,是指真的紙嗎?白麻紙……?」


    不可思議地問道,副代表劍士微笑著點頭肯定。


    「從大教堂製紙所那裏得到了幹燥時有點燒焦的白麻紙,所以就嚐試了一下。」


    「但、但是,在烤箱裏用紙的話,應該會瞬間就被燒得灰都不剩才對啊?」


    「用一般的紙嚐試的時候就燒起來了喔。雖然羊皮紙還沒有試過,但是也總不能用貴重的羊皮紙來做料理吧。真不愧是白麻紙的耐久度呢,好好地完成了任務。」


    亞絲娜這樣說著,用指尖戳了戳疊起的白麻紙。雖然發出了很脆的聲音,但是並沒有破碎。就算被暴露在熱素烤箱的高溫中,紙的天命似乎也保存了下來。


    脫去皮革手套,亞絲娜再一次開口。


    「人界的……under world的料理雖然相當單純,但是卻被嚴格的法則支配著呢。不論是烤還是煮,隻要加熱一定時間以上《食材》就會變成《料理》,如果加熱時間不夠,狀態就會變成《半烤熟》或者《半煮熟》,吃進去肚子會腹痛;反過來要是加熱過度變成了《烤焦》的狀態,就會變得又硬又苦。」


    「是,是的……」


    這些知識,隻要是學習做飯的女孩子不論誰最開始都會被母親這樣告知。烤的焦一點總比半生的要好,無論什麽都要好好放進火裏。——一邊懷念著這樣的警告,一邊聽著亞絲娜的話。


    「但問題是,料理最美味的時候,是從《半生》到《烤好》的瞬間。在這之上繼續加熱的話水分就會流失而讓食物變硬,煮的料理食材的味道會流失掉。雖然煮的時候有一邊增加材料一邊維持小火加熱來讓湯底的味道飽和起來的方式,不過那樣就太麻煩了。」


    「是,是這樣的……」


    再次點點頭的蘿涅,不由得瞬間在嘴裏迴味起之前在奧布西蒂亞城下街市吃的《奧布西蒂亞煮》那獨特的謎樣味道,趕緊開口說道。


    「……但、但是,這和做飯的時候使用紙有什麽關係嗎?」


    「嗯,最開始是想見證食材恰到好處的瞬間起鍋,不過被哈娜製止了……」


    亞絲娜的視線轉過去,帶著白帽子的女性麵無表情地說道。


    「那是對於以料理人作為天職的人,最初也是最後的陷阱。百發百中地辨認出料理完成的瞬間,再如何熟練的料理人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很久以前,有一個以使用這種技巧出名,被稱為百人中僅有一人的天才被傳召到帝城,為諾蘭高爾斯皇帝做飯。前菜和湯都呈現出了最棒的味道,但是作為主菜的大赤角牛排從火上取出的時候,僅僅因為早了一瞬間而讓吃了那道菜的皇帝腹痛,而那料理人則因為貴族裁決權被砍掉了雙手。」


    蘿涅和緹卓啞口無言,亞絲娜揮去小小的憂愁說道。


    「……所以才放棄了抓住達到恰到好處的瞬間,按照基本方法好好把握了火候。不過相對的,向哈娜詢問了有沒有就算使用長時間來烤,水分也不會流失的方法,她就告訴我如果放入帶著蓋子的器皿放到烤箱裏,結果就會不一樣。」


    「誒誒……雖然我也學了各種各樣的烹飪方式,但是卻從沒有想到過那種做法。不愧是最高祭司大人的專屬料理人呀。」


    對於緹卓發自內心的敬佩發言,名叫哈娜的女性聳了聳肩。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能夠在烤箱中加熱也不會碎裂,再說優先度如此高的器皿,非這個大教堂是不會存在的。烤箱燒烤也並非是完美的……為了代替水分的流失,會在器皿中加入水,最後變成近似煮的方式,味道也會偏向清淡。」


    「最初我也嚐試過用傳統的燒包方式,把食材用小麥粉包過之後放到容器裏。但是果然,不混合著水來烤的話麵團裏的水分和味道就會跑掉了……雖然和麵皮一起吃也可以,不過結果而言,食材單品的味道還是會減淡。所以在考慮有沒有不但能夠恰好包住食材,而且足夠耐熱讓水分不會丟失的素材時,就試用了一下白麻紙。」


    「這樣啊……所以這就是這個《紙燒包》嗎……」


    看著器皿內部中心,蘿涅小聲嘀咕道,正在這時。


    「那個~,差不多,應該可以打開了吧……?」


    一直沉默著的代表劍士發出難為情的聲音,似乎是至今努力忍耐著的饑餓感已經到達了極限。


    亞絲娜笑出聲來,用手指摘起有點燒焦的紙邊。


    「實際上,今天這是第一次實戰測試。失敗的話午飯也還有沙拉和麵包,還請見諒呀。」


    「好、好的!」


    不止桐人,緹卓也如此叫道。當然,蘿涅的心情也是一樣的。一邊向掌管料理的泰拉利亞神祈禱,一邊注視著亞絲娜的手頭。


    將四方折好的紙一片片打開,最後左右揭開的瞬間,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香氣擴散在空氣中,讓蘿涅稍微目眩了一下。


    主要的材料是白身魚的切塊,蘑菇和野菜,香草作為襯托,除此之外還有乳酪澆在上麵。火候非常合適這點一下就能看出來,和用鍋烤的時候不一樣,並沒有因為燒焦而緊縮,水分似乎也沒有流失的樣子。


    「看起來狀況還不錯呢。」


    對於哈娜的聲音,亞絲娜點點頭。


    「是呢,大家趁熱分了吧。桐人君,能幫我拿五個盤子嗎?」


    算上雖然反複推辭,最後還是被亞絲娜說服而加入進來的哈娜,五個人把由白身魚的燒包,麵包和沙拉組成的午餐端到了九十五層的桌子上。


    是因為還殘留著當近侍時候的經驗吧,桐人也用熟練的手法幫著忙,隻用了幾分鍾就布置好了餐桌。以保溫的希拉爾水碰杯之後,五個人同時拿起了刀叉。


    雖然從盤子中分取出來的魚還在蒸騰著熱氣,大大地刺激著食欲,蘿涅也還是再次深深嗅了一下那香氣。然而在蘑菇,野菜以及溶化的乳酪渾然的芳香中,紙燒焦時的臭味卻完全不存在。


    魚肉的切塊雖然多汁而富有彈性,但被刀子輕輕一壓就切斷了。放到嘴裏,為那柔軟卻意外地有嚼勁的口感所驚訝。汁液也很充足,讓人很難相信這是完全加熱過後的東西。


    「哇……和平常用火直接烤的完全不一樣!真的非常好吃!」


    對於緹卓的感想,蘿涅連連點頭表示讚同。慎重品嚐著的亞絲娜也帶著滿意的表情頷首,但很快又稍稍歪起了頭。


    「唔,雖然和計劃的一樣水分沒有跑掉……但是果然,還是沒有用火焰直接烤製的那種香味呢……總感覺還殘留著一點腥味。」


    「做完後把器皿蓋子和白麻紙拿走,然後用熱素稍微烤一下怎麽樣?」


    對於哈娜的提議,亞絲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樣不錯呢,雖然表麵會有一點燒焦,但是應該會散發出足夠的香味。下次早二十秒停止加熱,然後試試吧!」


    就在作為廚師的二人交換意見的時候,桐人無言地——猶如身處夢境一般持續揮動叉子。他不會打算這樣到最後什麽都不說吧,對此感到擔心的蘿涅不由得湊到桐人右邊小聲說道。


    「那個,前輩,關於味道的感想……」


    「……嗯?」


    嘴裏同時塞滿了魚、野菜和蘑菇的代表劍士,嗯嗯地嚼著,終於擠出了一句話。


    「哄吃(好吃)!」


    此時,亞絲娜無奈地搖搖頭。


    「雖然說沒有指望桐人君能講出像美食評論家一樣的感想……但是再具體一點也可以吧?」


    「嗯……那……那就,好吃得連包裝紙都可以吃下去!」


    對他已經很了解了的三人無奈地同時發出歎息,哈娜雖然保持住了那謹慎的麵無表情,但是一瞬間肩膀的顫動並沒有逃過蘿涅的眼睛。


    愉快的午餐進行了大約三十分鍾宣告結束。這一點還請無論如何,對於這樣強硬地要求的哈娜,將收拾器皿的工作交給她後,留在九十五層的四人便暫時無言地共享著吃飽喝足的滿足感。


    來自real world的桐人和亞絲娜給under world帶來的大大小小的變革已經可以說是不計其數了。雖然其中最大的變革毫無疑問是貴族製度的改革,但是對蘿涅來說,白麻紙的開發以及像是作為紙燒包之類的應用,這種在日常生活中能直接感受到的變化要更加感同身受。


    兩個人現在打算要把大街市才有的治療院,在規模更小的城鎮和村子進行配備。現在,在邊遠村莊進行傷痛和疾病治療的支教會的修女和神父都是由一個人擔當。同時需要對許多受傷的人進行幫助的場合出現時,來不及治療的情況也不在少數。並且,治療所需要使用的高等光素術的難度可以和暗素術相提並論,不熟練的術師無法應對嚴重傷勢的情況也是有的。


    如果能夠在城鎮和鄉村建設配有專門學習過治療術的術師常駐的治療院,因為意外和流感而喪命的人界人想必也會減少吧。桐人等人似乎還進一步在考慮不依賴高級的治療術,而是把使用草藥、繃帶和貼布等民間療法發展起來。


    由兩個人推進的政策,在蘿涅看來,會讓世間變得更美好。但是同時,又感到有些微的不安。


    在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支配下的三百年間——從四帝國的分割統治確立以後,人界幾乎沒有什麽變化。雖然這是因為最高祭司所希望的是《永續的停滯》,但作為結果而言,雖然人界中大貴族的專橫、央都和邊界間的貧富差距等問題保持著無法解決的狀態,但這個世界卻不會繼續變得更為糟糕也是事實。


    而桐人和亞絲娜如今為了人界,不,是全under world的發展而盡全力努力著。就算隻說把受貴族虐待的民眾們從私人領地中解放出來這一件事,也可以說世界確實地在變好。


    但是,世界的變化越劇烈,人們對於人界統一會議……對作為代表的桐人和亞絲娜的期待也愈發永無止境地膨脹著。在見習騎士蘿涅看來,兩人雖然有著神一般的力量,但也絕非全能全知的存在。正是因為知道對於沒能拯救優吉歐這件事,桐人至今還抱著多少的悔恨和悲傷,蘿涅才會感到不安。如果今後,有超越了靠桐人和亞絲娜的力量和知識也不能避開的危機——超越異界戰爭的決定性的厄運向under world襲來,一考慮到人們到底會對桐人他們說出什麽樣的話,就會感到相當恐懼……


    「……那個,亞絲娜大人。」


    緹卓發出的聲音,把蘿涅從不安的意念中拉了迴來。喝了一口餐後的咖啡爾茶,亞絲娜眨眨眼問道。


    「怎麽了,緹卓?」


    「說起來飯前的時候,還有什麽事情沒說完吧……?我記得好像是禁忌目錄什麽的。」


    「是這樣嗎……」


    亞絲娜歪頭的同時,蘿涅也迴憶起來。


    這麽說起來確實,從提起不應該向上位整合騎士隱瞞《整合之秘儀》的事情,後來似乎是向桐人和亞絲娜提問過關於禁忌目錄的事情。應答的桐人在說到萊依奧斯·安提諾斯陷入矛盾的思考循環中的時候,因為緹卓插嘴提問叫做「循環(loop)」的神聖語是什麽意思,話題就偏向了緹卓的筆記本和白麻紙的產量。也就是說——


    「……等一下緹卓,讓亞絲娜大人話講到一半的原因,不就是你嗎!」


    蘿涅小聲叫道,自己似乎也得出了同樣結論的緹卓吐了一下舌頭。


    「啊哈哈,好像是呢。」


    「真是的……亞絲娜大人,真的非常抱歉。」


    代替好友低下頭,對此副代表劍士嗬嗬笑著搖了搖頭。


    「沒關係的,你們如果有什麽在意的地方就盡管提問吧。然後……我想問的是……」


    收起笑容,亞絲娜的視線轉向左邊。


    「……那個,桐人君。對於人界的人們《禁忌目錄》就是絕對的存在,想要打破的話《右眼的封印》就會發動,最嚴重的情況就是精神崩潰……這樣理解可以嗎?」


    再次被問到的桐人,向咖啡爾茶裏倒入今早從大教堂的廄舍裏剛剛擠出的牛奶,點了點頭。


    「嗯,從原則上看是這樣沒錯。」


    「那麽……殺了南聖托利亞的清潔工亞傑恩先生的犯人,是打破了右眼的封印,亦或是迴避了禁忌目錄,再者就是最初就沒有受到禁忌目錄的束縛?」


    「嗯……隻能認為……是這三者之一。隻是如果第三個是正確答案的話……犯人就不是人界人而是暗黑界人了。就算那樣也必須打破在暗黑界和《禁忌目錄》同等,是絕對存在的《力量及法律》。畢竟現在暗黑界名副其實的最強之人伊修凱恩,已經把不能在人界作惡當做命令寫成了文書啊……」


    聽聞此言的蘿涅遵從之前亞絲娜的話稍稍舉起了右手。


    「那個、前輩,能稍微問一句嗎……?」


    「嗯,怎麽了,蘿涅?」


    「關於您剛剛說的話……在奧布西蒂亞城綁架了伊修凱恩大人和謝塔大人的嬰兒的那個黑袍男子,顯然是無視了力量即法律。不但將莉澤塔作為人質帶走,還命令伊修凱恩大人殺掉前輩……」


    聽到這些,應該已經聽過詳細報告的亞絲娜,以及聽蘿涅親口講述過的緹卓還是麵帶僵色。而當事人的桐人則隻是平靜地點點頭,迴答道。


    「確實如此。也就是說,那個誘拐犯堅信自己比伊修凱恩還要強,或者是他受命於這樣堅信的某人的命令行事……吧。」


    「就是這個,怎麽說呢……感覺有點曖昧。說到底在暗黑界的人們,到底是怎樣去確認那些需要遵從的比自己強的事物呢?總不會是一個個地進行決鬥吧?」


    「伊修凱恩的拳鬥士團似乎就是這樣哦。不過與其說是決鬥,不如說是比試吧……不過確實,在住民之間應該不會有那種循環賽來決定勝負。簡單來說,就是把種族,公會,或者團體中最強的人選作長老這樣的結構,在戰爭前這些長老組成了名叫《十侯議會》的組織,決定各種各樣的法律。即使現在這個組織改名為《五族議會》,實際上結構也是相同的……而目前,伊修凱恩也是參加者五族議會的長老中個人戰鬥力最強的。」


    「……那樣的話,就算綁架犯認為自己比伊修凱恩更強,也不能破壞那個力量及法律吧?因為隻要不和伊修凱恩戰鬥並勝出,就無法證明這一點啊。」


    對於蘿涅的言論,桐人抱起手臂發出一聲簡短的歎息。


    「唔嗯……那是根據自我認知的強度來判斷的吧……《四帝國大亂》的時候,四位皇帝也將束縛他們的公理教會第一條打破而向公理教會發起了叛亂。因為他們深信人界統一會議劫持了公理教會,為了最高祭司而從我們手中奪迴公理教會變得正當化,而超越了禁忌目錄的支配。如果能產生出與其同等強度的自我認知,就算不和伊修凱恩直接戰鬥,打破力量及法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因為這些話,而想到皇帝克魯格·諾蘭高爾斯六世那似乎是從周圍的空間中滲透出來的自尊心,蘿涅不禁微微發抖。一旁的蘿涅也縮了一下身子,小聲說道。


    「……確實,皇帝從沒有把人界統一會議的事情放在眼裏。即便如此,那也是因為皇家支配了帝國幾百年的時間……那種沒有積蓄內涵的人,能夠因為單單的自我認知而做出反叛上級的事情嗎?」


    迴答蘿涅的,是自己的話題又被打斷的亞絲娜。


    「確實呢,無論禁忌目錄還是力量及法律都是這樣吧。為了將自我認知正當化而打破規則需要相當大的骨氣。啊,《骨氣(backbone)》的意思是背部的骨頭之類的,也就是精神支柱的意思哦。」


    「好,好的。」


    「那麽……總之,我想問桐人的,也就是這樣的事。」


    亞絲娜的視線投向旁邊,桐人眨了眨眼。


    「誒……?」


    「殺害亞傑恩先生的不論是人界人也好,還是暗黑界人也好,那犯人以及對犯人下達殺戮指令的什麽人,都能說明他們和之前所說的四帝國的皇帝擁有同樣強烈而扭曲的精神。我感到奇怪的是,如果真有那樣的人存在的話,在人界應該也可以發生更大的事件……比如像在暗黑界誘拐莉澤塔那樣決定性的事件。當然我並不是指亞傑恩先生的性命就不重要……但是,按照這樣的說法,犯人的目的是招致人界和暗黑界的不和,更加合適的《target》……目標也多得是啊。」


    「就是說,有社會立場的……比如說是貴族和大商人,以及他們的家人……嗎。確實有道理……」


    看著自言自語的桐人的臉,蘿涅再次插嘴道。


    「那、那個,但是,亞傑恩先生的事情,如果隻是為了讓前輩去暗黑領地……僅僅是那樣的話,選誰當目標不是都可以嗎?」


    「嗯……嘛,是啦。但如果我是犯人的話,果然還是會選擇引起更有衝擊力的事件。這樣把我引到奧布西蒂亞的幾率就會更大……」


    唔唔唔,就在桐人自己念叨的時候,緹卓已經開始向亞絲娜詢問《衝擊(impulse)》的意思了。今天的筆記毫無疑問會很充實。


    說起來《奧布西蒂亞》和《聖托利亞》這樣的地名如果也是來自神聖語的話,到底各自對應著什麽樣的意思呢……蘿涅這樣想著。


    將放有少許砂糖的咖啡爾茶喝幹,亞絲娜用果斷的語調說道。


    「桐人君,我果然還是想試試看。」


    「誒……試試,什麽?」


    帶著感受到不穩氣息的表情,桐人問道。


    亞絲娜的迴答,不光讓蘿涅和緹卓,就連作為勉強亂來魯莽集合體的桐人也大驚失色。


    「是指阿尤哈小姐所說的窺視過去之術喔。如果真的能看見過去所發生的事情,用在這件事發生的旅店上,應該就可以看到犯人的樣子了。」


    第三章


    九十五層的午餐會結束,迴到第二十二層自己房間的蘿涅叫住了穿過共有起居室,打算迴到自己寢室的室友。


    「對了緹卓,趁現在把你使用的小賬本的製作方式……」


    「是筆記本(note)。」


    「啊?」


    「我以後不會管這個叫賬本了,會用神聖語note來稱唿。這樣讀起來更短,感覺也更合適。」


    蘿涅上眼皮微微跳動,盯著一邊講出這番話,一邊將從口袋中取出的賬本改叫為筆記本的緹卓。


    「……什麽嘛蘿涅,做出那種表情。」


    「嗚嗯,雖然你開心就好…………但是過分使用神聖語的話,如果遇到迪索魯巴特大人,感覺會被『最近的年輕人啊……』之類的這樣說呢。」


    「被那樣說的話就說是從老師那學的就好了啊。」


    「我說你啊……——不說這件事了,總之先教我製作的方法啊。」


    一直這樣下去的話通用神聖語的詞匯量說不定會被親友漸漸拉開差距,蘿涅決定緊追不舍。緹卓不懷好意地笑著,將賬本雙手抱在胸前。


    「沒問題是沒問題啦,不過要將這麽厚的白麻紙縫在一起可是很辛苦的呢……」


    「……明白了,紅尼斯甜品店的草莓蛋撻一個。」


    「成交。」


    一本正經地點頭,緹卓從另一側的口袋中取出一張折疊的紙。從薄厚和色澤看起來,那不是白麻紙而是常用紙,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給,這是溫柔的緹卓醬為了可憐的蘿涅寫下的筆記本的製作方式喔。最重要的是要使用結實的細繩好好地綁好。」


    「……謝,謝謝……」


    蘿涅受寵若驚地接過遞過來的紙,緹卓為了蘿涅,應該是早就準備好了這個備忘錄——神聖語稱作《字條(memo)》的東西。


    「謝謝你,緹卓。」


    蘿涅再次好好道謝,用雙手握住緹卓的右手。這次則讓緹卓眨眨眼睛,露出了一瞬害羞的笑容。


    既然已經知道製作方式,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到位於大教堂十二層一角的造紙廠去買白麻紙的廢料。不過可惜的是,這件事要稍後再做了。在寢室裏換上外出用的騎士服,披上灰色的外套,蘿涅與身著同樣裝束的緹卓一起跑下大台階。


    走出一層的正門,午後的陽光平和地撫過肌膚。因為尚值二月風還很冷,但是已經可以感覺到每天都在一點點暖和起來。


    踏過整齊的白色瓷磚所裝飾的正門廣場,在草坪前院向西南方向橫穿過去。平時去迎接一直在飛龍廄的幼龍月驅和霜咲一般會待到傍晚,不過今天必須要多待一會。要說原因,是因為同行的二人在這之後要執行重要的任務。


    小跑一陣,周圍的景色從寬敞的前院變成了樹木茂密的果樹園。這個季節幾乎所有樹木的葉子已經掉落,但隆冬時節收獲的黑蘋果和冰草莓的果樹上還結有許多果實,飄散著隱隱約約的香氣。


    雖然午飯時才吃飽沒過多久,但是看到這晶瑩剔透的稀少草莓果實還是忍不住想要品嚐一個……忍受著這樣的誘惑穿過果園,在不遠的前方,巨大的牆壁終於得以映入眼簾。那即為分開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和外界的大理石之壁。


    在西牆和南牆夾角的附近,已經可以看到桐人和亞絲娜的身影。


    穿著樸實茶色外套的二人,注意到蘿涅而輕輕地舉起手做出信號。加快腳步跑完最後的幾十mel,和緹卓同時停下腳步,因行禮而低下頭。


    「非常抱歉,讓您二位久等了。」


    「沒事沒事,我們也是剛剛才來。」


    桐人笑著補充亞絲娜的話道。


    「從大教堂飛下來的時候,我們看到在下麵的蘿涅和緹卓了喔。」


    看來是在自己還在跑的時候,就已經被用心意從上空飛過的桐人追趕超過了。總有一天我也要這樣,就算心意不行也要學習風素飛行術——這樣下定決心後,蘿涅環顧四周。


    「話說迴來……為什麽要定在這裏見麵呢?」


    四人的目的地是南聖托利亞的街市,而要去那裏的話必須通過嵌於南牆壁正中央的大門。但這個地方隻是白色大理石牆壁與牆壁相接的直角,似乎也並不存在通道之類的。


    或許還有我們不知道的隱藏通道……這樣想的時候,桐人聳了聳肩,迴答道。


    「正門的開閉實在太引人注目了……現在這個時間在門對麵的廣場那裏有很多觀光客,想要悄悄出入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麽,像上次一樣飛過去呢?」


    緹卓帶著有點期待的口吻說道。確實,四天前,南聖托利亞發生殺人事件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桐人以左邊抱著蘿涅的狀態從大教堂上部的陽台飛到空中,用風素飛行術到達了目的地。所使用的時間隻有僅僅數十秒,加上自身在空中飛行這種足以讓人心動的體驗,緹卓對此抱有期待也不是沒有道理。


    「不,那樣也足夠顯眼了啊……」


    苦笑著搖搖頭,桐人又馬上追加了一句話。


    「不過,今天是想稍微嚐試走一下秘密的近道。」


    「密,秘密的近道?」


    不顧有些失望的情緒,緹卓睜大了眼睛。笑容轉變為帶有惡作劇意味的代表劍士,為了表示接下來無可奉告而舉起了雙手。


    「那麽,四個人手牽手圍成一個圈。」


    「…………?」


    盡管有些疑惑,蘿涅還是左手牽起桐人,右手握住緹卓。對麵稍微帶著無可奈何表情的亞絲娜也做出同樣動作,四人圍成一個小圈。


    緊接著,圓圈的中心開始連續閃爍起綠色光芒,強烈的風將草坪的草呈放射狀吹開。不由得向雙手施加力道,蘿涅的身體由於正下方傳來的風力而輕輕漂浮起來。


    「嗚哇,哇哇哇哇!」


    緹卓驚叫著,雙腳來迴擺動。但是身體並沒有迴到地麵,而是以每秒一mel的速度徐徐上升。


    即使是比起好友來講對於桐人的行為更為習慣的蘿涅,也因為這第一次體驗屏住了唿吸,但仍然留有餘力觀察狀況。身體下方雖然正因為連續釋放著風素而產生出強烈的風,但附近的樹梢隻是因為自然的微風而飄擺著。仔細觀望,四個人的外側有微弱的彩虹色的光在微微晃動。那是心意的光——恐怕桐人是正在使用騎士的奧義《心意之手》,在四人的周圍形成透明的桶狀牆壁,以它來阻擋風力擴散,因此釋放出來的強烈風素才能讓蘿涅等人垂直自然上浮吧。換句話說,這個的原理和大教堂的升降機是一樣的。


    慌亂的緹卓在十幾秒過後也取迴了些許眺望四下的餘力,一邊左右轉動臉頰一邊歡唿著。


    「哈哈、真厲害,我們在飛啊蘿涅!」


    「等一下緹卓,不可以把手鬆開啊!」


    就在蘿涅緊緊握住親友的手的時候,四人上升的速度也開始提高。地麵已經在遙遠的下方,但是橫向遮擋住視線的牆壁依然沒有間斷。提心吊膽地向上看去,距離那在淡青色冬日天空中描繪出一條直線的壁頂還有很遠的距離。


    如果在這裏桐人前輩的集中力或是空間神聖力中斷的話,會怎麽樣呢……強行將這樣的想法打斷,繼續望著上空。上升又持續了大約二十秒,稍微斜著飛行了一段時間,終於超越了牆壁。


    緊接著,風壓一下子消失,四人從兩mel左右的高度落下。雖然並不覺得比《柱頭直立》練習時的高度要高,但是腳卻完全使不上力氣,結果隻能和緹卓一樣,蘿涅也搖晃著一屁股坐到地上。


    扶著桐人的右手總算站了起來,看到前方的瞬間,蘿涅不禁發出感歎。


    「嗚哇…………」


    以高度來講,大約有大教堂十層——也就五十mel左右吧。距離塔相當遙遠、看起來也非常朦朧的聖托利亞街道,此時似乎伸手就可以夠到。不僅如此,四人所站立的地方是南壁與西壁的接合處,以同樣高度眺望,同樣的牆壁向南邊和西邊無盡地延伸著,不見盡頭。


    「……這裏就是,《不朽之壁》的上麵啊……」


    緹卓小聲說道,桐人沉默著首肯。


    不朽之壁——那將聖托利亞分成東西南北,同時——也是將廣大的四帝國領土全部分割開來,白色的大理石巨壁。據說它並非靠工匠們切割石頭拚接而成,而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運用神力使其一夜之間出現的。


    以中央大教堂作為起點,延伸至遙遠的包圍人界的《盡頭山脈》,實際全長約七百五十kilol的牆壁。如其《不朽》之名一般,據說是無法被破壞的。禁忌目錄上明確指出禁止傷害牆壁,所以應該也不會有人想要去破壞它。蘿涅現在可以說是已經在觸犯一個禁忌了。


    雖說從成為見習整合騎士時起就已經從禁忌中被解放了出來,但是常年刻在心中的敬畏感也還沒有消失。蘿涅不禁踮起腳尖,向腳下看去。


    這連一millise的間隙也不存在的大理石牆壁,雖然經過了數百年的風吹日曬,但是還是像剛剛被打磨完一般閃耀著光輝。迴過頭,就在近處的牆壁邊緣似是被刀切過一般形成銳利的直角,如同在拒絕任何無禮的攀登者。


    就在這個時候,聽到了輕微的振翅聲而向上看去,有兩隻淡藍色的小鳥降落到牆壁上,在大理石上咻咻躍動著,黑色的眼睛瞅著蘿涅。


    「……嗬嗬,就算是禁忌目錄也似乎對小鳥沒什麽效果呢。」


    亞絲娜的話讓肩膀放鬆下來,蘿涅和緹卓也相視一笑。再次眺望眼下的景色,突然注意到某件事情。


    「啊,是這樣啊……前輩是要在這個牆壁上移動,然後去在南聖托利亞的旅館嗎?」


    這樣問出口後,桐人終於點點頭笑道。


    「迴答正確。反正在這裏走的話下麵也看不到,等到有一個合適的地方就下去,這樣就不會被街上的人注意到了。」


    「照你那個說法,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吧?」


    麵對亞絲娜的追問,桐人帶著糟糕了的表情故意把臉移開咳嗽了一下。


    「嘛,就是那個,你看,確定逃跑路線不是攻略的基本嗎……好了,我們趕緊走吧。」


    和再次露出無奈歎息表情的亞絲娜一起,蘿涅等人開始追趕已經飛快動身的桐人。


    將人界四等分的不朽之壁,被人們給予四個昵稱。


    將諾蘭高爾斯北帝國與伊斯塔瓦利耶斯東帝國隔絕的東北向牆壁為《春之壁》,將東帝國和桑德克洛伊斯南帝國隔開的東南向牆壁為《夏之壁》,將南帝國和威斯達爾斯西帝國分隔的《秋之壁》,最後是將西帝國和北帝國隔開的《冬之壁》。


    四麵牆壁被賦予如此統一的名字的原因,就連資曆最老的騎士法娜提歐和迪索魯巴特都似乎不曾知曉。在人界統一會議成立之前,不朽之壁是絕對不能侵犯的國界,聖托利亞東西南北的市民從原則上講也禁止自由交流,能夠通過牆壁上那唯一一個門的,隻有手持票據的商人和富裕的觀光客。


    如今,通過大門的條件已經被大幅度放寬,但還沒有完全實現自由通行。這也是因為四帝國大亂的餘波還沒有完全平息的緣故。對公理教會劍拔弩張的近衛騎士團的一部分殘黨還潛伏在人界的某處,現在仍然遵從皇帝命令的可能性尚存。殺害了亞傑恩老人和誘拐莉澤塔的事件,說不定也和他們有關係。


    這樣思考著,蘿涅行走在《秋之壁》上。


    因為牆壁的寬度有四mel,所以不需要擔心腳會離邊緣太近而失足掉下去,從地麵上也不會看見四個人的身影。不知何時,蘿涅的思維已經被寒冷的風吹散,心不在焉地俯視著眼下的風景。


    牆壁的左側,是以紅色砂岩作為主要建築材料的南聖托利亞,然後右邊則是以黑色粘板岩為主材料建成的建築在西聖托利亞擴散開來。被一麵牆壁分隔的兩個街市,不僅是在色彩上,在建築物的設計風格上也有很大差別。將紅色的岩石切出四個角,在充分的空間中堆積起來,南聖托亞的家家戶戶給人一種豁達開放的感覺;將粘板岩磨薄組合而成,屋頂像飛龍的鱗片一般不留空隙,南聖托利亞的建築物則有種工藝品一樣的精致感。


    據桐人所言,四個聖托利亞街市的街道不止樣貌,似乎連食物的味道都各不相同。蘿涅和緹卓雖然已經可以自由出入四個都市,但是外出時總還是不自覺地隻敢去作為故鄉的北聖托利亞。


    身為守護四帝國和平的整合騎士不能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到,正當蘿涅覺得要改觀而準備向緹卓搭話時,走在前麵的桐人先一步停住了。


    「四區應該是這一帶了……之前那個旅店在哪裏呢……」,如此喃喃著巡視南聖托利亞的街市。蘿涅也轉過身,定睛望向紅棕色的街市。


    旅店,旅店……雖然心裏小聲嘀咕著眺望了大街一段時間,但仔細想想蘿涅並沒有親自去過事件發生的旅店。四天前在大教堂接到通知,作為犯人的山嶽哥布林族的奧羅伊被收押在衛士廳,桐人就直接去那裏了。


    「……那個,前輩,你不知道旅店什麽樣子就過來了嗎?」


    對於蘿涅的提問,桐人臉轉向右邊點點頭。


    「嗯、嘛,你看,旅店都有《inn》的標誌吧?我覺得從上麵就能看到了。」


    「我說前輩啊,建築物像現在這樣山一般堆積起來,不一定剛好就能看到吧!」


    被緹卓指出關鍵問題,桐人一邊說著「您說得是……」一邊向左點點頭。亞絲娜不知道是第幾次露出無奈的表情,從外套中取出折疊的白麻紙。


    被迅速展開的那個當然不可能是紙燒包,而是一張大開本地圖。


    而且其遠比街市書店中販賣的版本要更為詳細。不僅僅是道路,似乎連建築物都一棟一棟詳細地有記錄下來。


    「喔喔……那東西是哪弄來的?」


    對於桐人的提問,亞絲娜帶著理所當然的表情迴答。


    「是索涅斯小姐在整理大圖書館時偶然發現了地圖本,我就用學習的空餘一點點抄寫下來了。據說原稿並不是手繪,而是上一代圖書管理員用未知的術式做出來的。」


    「…………這樣啊,是上代……」


    小聲嘀咕的桐人,一瞬間露出苦悶的表情,但是很快恢複常態,臉向著亞絲娜展開的地圖貼近。


    接著直起身子,再次向牆壁的東側望去。


    「喔、應該是在那個十字路口的北側,thank you,亞絲娜。」


    對於神聖語的感謝,亞絲娜用人界語「不客氣」作為迴應,把地圖折好放迴外套中。


    雖然已經知道了目的地的所在場所,但是還有一個問題。從高度為五十mel的牆壁上下降時,一定不能被市民注意到。如果和攀登時使用相同的風素術,絕對會被人留意到的。


    到底打算要怎麽辦呢,帶著這樣的想法看向桐人,隻見代表劍士隨意走到牆壁邊緣,向下窺探。


    「好,現在下麵沒人。我先下去,你們等我信號再下來吧。」


    「咦,咦?」


    桐人對著發出奇怪聲音的緹卓豎起右手的拇指,接著隨意縱身從牆壁上躍下。茶色的外套立馬就消失不見,隻剩下一陣清風在三人麵前拂過。


    因為等了數秒都沒有聽到類似於著地的衝擊聲,蘿涅和亞絲娜還有緹卓一起靠近牆邊,朝正下方看去。在距離五十mel高的下方道路上,桐人不慌不忙地揮著手。


    「真是受不了……」


    亞絲娜喃喃著,向蘿涅和緹卓伸出手。


    「……我,絕對要學會使用飛行術。」


    和之前的蘿涅一樣說出決心的同時,緹卓握住亞絲娜的手,蘿涅也隻好自暴自棄般握住亞絲娜的左手。纖細的令人驚訝、像絲綢一樣順滑的溫暖的手握緊了蘿涅的右手,在下一個瞬間,亞絲娜用不輸給桐人的膽識,猛蹬了一下腳下的大理石。


    身體輕輕地飄了起來——那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三個人就開始直線下落。風在耳邊猛烈地咆哮,雖然想要大聲尖叫,但是可能會被誰聽到所以隻能拚命咬緊牙關。


    就算是作為見習整合騎士,從五十mel高的石台上掉下來還是會造成不可小覷的傷害。我相信前輩會有辦法的!在蘿涅發出無聲叫喊的同時。


    站在下落地點旁邊的桐人舉起雙手,做出碗一樣的形狀。


    身體感覺像是落入了什麽透明、柔軟的東西裏麵。下落速度得以緩衝,風的聲音也變弱了。是桐人用《心意之手》接住了三人。


    據說就算是上位騎士們,光是移動一柄短劍就已經是極限了,能夠做到將落下的三人同時減速,雖然事到如今也還是不禁對此等龐大的心意之力發出感歎。在距離地麵還有十cen的時候桐人將手鬆開,讓三人「咚」的一下著地。不約而同地鬆一口氣後,蘿涅向曾經的指導生提出疑問。


    「……那個、前輩,既然能做到這樣的事情,那上升的時候不用風素術而是用心意不就好了……?」


    「不,和接住下落的東西不同,垂直起飛的印象(image)……想象的難度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是我一個人,用心意飛行的時候也必須靠想象將衣服變成翅膀才行。」


    對於縮起肩膀的桐人,緹卓追問道。


    「桐人前輩,下次我想要自己下來,所以請找時間教我風素飛行術!」


    「誒誒?!那、那個也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啊……不過有求知欲總是好的,嗯。那麽現在我們趕緊去現場吧。」


    對於故意一般講出場麵話台詞開始向北走的桐人,亞絲娜從後麵拽住了他。


    「方向反了喔,桐人君。」


    從與不朽之壁相連的昏暗通道向左拐,隨著寬敞道路的出現,來往的行人也增多了。雖然因為還是二月,就算穿著長外套也不會被認為不自然,不過走在街上的南聖托利亞市民卻穿得意外的少。距離北聖托利亞隻有不到一kilol距離的溫度是不會相差太多的,但或許是因為錯覺,感覺陽光照在砂岩的街道上給人的感覺比在大教堂時要暖和一些。


    幸好被衛兵叫住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四人順利穿過南聖托利亞的四個街區來到了事發的旅店。


    不愧是能夠接受來自暗黑界旅客的旅館,三層建築物看起來相當寬敞,但是門口矗立的看板上所標記的住宿費並不能說的上高昂。桐人將外套的遮帽脫下來,抬起頭看了一眼紅色砂岩建成的旅店,然後毫不遲疑地打開門。


    「歡迎光臨!」伴隨著清脆的鈴聲,店裏傳來富有活力的聲音。


    大廳正麵有一個橫放的櫃台,聲音的主人就站在裏麵,那是一個比蘿涅稍微年長一點的女性服務員。紅色的頭發用綠色的頭巾束起,穿著與頭飾同樣顏色的圍裙。


    桐人走近櫃台,女性露出笑容問道。


    「您要住宿嗎?一共四位客人?」


    「那個……」


    桐人短暫停頓了一下,點點頭。


    「嗯,四個人。隻住一個晚上,沒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房間開一個就夠了嗎?」


    「嗯,同一個房間。最好能在二樓。」


    本以為會亮明身份然後要求協助調查的蘿涅望著桐人和服務生的交流,茫然地眨著眼睛。很快決定好房間,桐人支付了六百sia的住宿費,四人被領到二層。


    準備好的是在二樓東南角的一個房間,從巨大的窗外照進充足的索爾斯之光。手邊是放有水果的大型桌子,四張床整齊地靠在內側的牆壁上。


    進行完詳細的說明之後服務生就深深鞠了一躬退出房間,緹卓悠閑地開口道。


    「我啊,還是第一次到北聖托利亞之外的旅店住宿呢!房間的感覺和家具的形式真的和北邊完全不一樣啊!」


    「等一下緹卓,我們可不是來玩的啊。」


    匆忙告誡了親友,蘿涅重新轉向桐人。


    「……那個,前輩,之後打算怎麽辦?這個房間應該不會是發生事件的那個吧……?」


    「當然不會是啦。不過要確定哪個房間才是事故現場,也是有調查方法的。嘛,現在就先稍微休息一下吧。」


    桐人說著伸了一個懶腰,亞絲娜則將外套除去,梳理了一下頭發。


    「那麽,我去沏茶。」


    這麽說著向著房間角落的櫥櫃走去,蘿涅則一邊說著「我也來幫忙」一邊追了上去。


    雖然服務生說過需要熱水的話就帶著瓶子到一層的食堂,但是亞絲娜隻是在瓶子裏注滿冷水後拿走,接著伴隨著平滑的詠唱生成熱素。


    雖說將水燒開是神聖術的基礎,但是也是有訣竅的。如隻是將生成的熱素丟進水裏,雖然會產生劇烈反應並生成大量熱氣,但是水本身的溫度卻不會上升多少。要想將熱素的熱量全部注入到水中,也需要一番功夫。


    專業的神聖術師,會攜帶一種南帝國特產的名叫《吸火石》的貴重媒介,用媒介吸收熱素再放入水中。或者隻是舉起容器讓熱素保持在下方花時間把水煮沸。副代表劍士大人到底會怎麽做呢,帶著開開眼界的心態注視著,隻見亞絲娜又生成了兩個鋼素。


    將鋼素做成鐵球來代替吸火石也是不錯的辦法。但和能瞬間吸收熱素的吸火石不同,鐵球並不會那樣簡單變熱。除此之外鐵球也和元素不一樣,並不能浮在空中,加熱的話還必須要有東西支撐。


    這種時候雖然隻要使用火鉗或者勺子就可以了,不過如果使用了媒介以外的道具,便實在不能說是完美。神聖術師們一直秉承著從素因的生成到結束都要用術式來完成的理念,因此術師們更偏好用風素生成小型的龍卷,再將讓鐵球漂浮的龍卷和熱素混合這樣華麗的方式。但同時使用三種素因不僅是相當高難度的行為,控製龍卷也非常困難。稍微一個不注意的話火星就會在房間中四散開來。


    以防萬一的緊急情況下我得用凍素來中和火焰才行,蘿涅悄悄這樣考慮著,並注視著情況。亞絲娜用右手讓熱素保持靜止,然後左手操縱著兩個鋼素向熱素靠近。如果就這樣融合發生反應,那加熱的金屬馬上就會爆散開來……蘿涅開始感到慌亂,但是在這個瞬間。


    「form element, hollow sphere shape」


    亞絲娜詠唱起蘿涅不知道的神聖語,兩個鋼素融合成一個直徑大約三cen的鐵球。就在沒有重量的素因變成鐵球的瞬間,因為自身重量而落入到下方的瓶子中。


    「咦、咦?……亞絲娜大人,熱素去哪裏了……」


    蘿涅環顧四周,卻看不到本該留在空氣中的熱素。亞絲娜輕戳了一下蘿涅的胳膊,然後指著陶瓷的容器裏麵。


    定睛朝裏麵窺視,在那水底,鋼素做成的鐵球正發出紅色的光芒。其周圍還接連冒出小小的氣泡,不久水麵就冒起了熱氣。


    「難道說,熱素在那個球裏麵……?」


    「對喔。用鋼素做出空心的球,然後將熱素封閉在裏麵。」


    「……居然有那樣的術式……」


    在蘿涅驚訝的時候,陶瓷瓶中的水已經開始咕嘟冒泡,馬上就要被加熱得沸騰了。


    通常要做出空心的球體,需要先用《sphere shape》做出實心的球體,然後再邊加熱邊用《erge》的句式讓其膨脹,光是做到這個已經很難控製且容易裂開了。就算順利進行,在此之上還要再往裏麵放入什麽東西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最初就能做出空心的球體,然後在生成的瞬間將熱素封入進去,比用火龍卷來烤鐵球要安全得多,也更有效率。


    「剛才那個……ho,hollow?的句式,難道是亞絲娜大人發現的嗎?」


    蘿涅感歎著問道,亞絲娜輕輕搖了搖頭。


    「不,生成空心的球是愛麗絲擅長的術式,她隻將這個術式告訴了阿尤哈小姐。然後我又是從阿尤哈小姐那裏學來的。」


    「愛麗絲大人…………」


    蘿涅再次啞口無言。


    異界戰爭時期,蘿涅和金木犀的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有過幾次交談的機會。雖然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睡著的桐人帳篷裏和麵前的亞絲娜大人以及所屬人界守衛軍的賽璐璐特將軍一起暢談的那一晚,但後來東大門防衛戰時愛麗絲那將暗黑界軍隊瞬間消滅的恐怖大規模光素術也依然深刻烙在記憶之中。


    蘿涅作為低級術師,當然也考慮過生出那樣威力的術式到底是由什麽組成的。雖然這並不是見習騎士所持的知識能夠觸及的領域,不過也至少能夠想象出那是將龐大的光素以某種方法聚集起來,然後同時釋放了出來。如果其秘訣在於生成空心球的術式的話,愛麗絲大人隻將其交給阿尤哈一個人也不是沒有道理。


    「……那個,讓我知道這個沒關係嗎……?」


    蘿涅戰戰兢兢地問道,亞絲娜露出微笑點了點頭。


    「嗯,我想阿尤哈也是相信我不會亂用才交給我的……所以蘿涅小姐也要到合適的時候,將這個術式教給信任的人喔。」


    「好……好的……」


    胸口就好像是有什麽熾熱的東西升騰起來,蘿涅點點頭,與此同時。


    不知不覺已經在後麵偷看的桐人,發出毫無緊張感的聲音。


    「就沒有比這更方便的方法了嗎……燒個水而已,往水裏發射兩三個《火之矢》不就好了……」


    「我說啊前輩,那樣的話房間裏會因為熱氣變得一片白的!」


    對於緹卓敏捷的迴擊,亞絲娜和蘿涅同時笑了出來。


    用通過神聖術煮沸的開水沏上南帝國產的紅色的茶,進行了短暫的休息,窗外響起了午後兩點的鍾聲。


    旋律和北聖托利亞是一樣的——這樣說起來,在暗黑界的旋律也是一樣的——隻不過音色更輕一點,給人的感覺更為明快。不等長長的尾音餘韻消失,桐人就站了起來,往門的方向看去。


    「好了,這個旅店兩點到兩點半是工作人員的休息時間,每個房間的清潔工現在應該都在一層的休息室。遊客們應該也出去買東西或是進行觀光,現在走廊裏應該已經沒有人了。」


    「……我說,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些事情?」


    對於亞絲娜的提問,桐人一邊夾雜著神聖語迴答道「check-in的時候聽到的」,一邊靠近門口。稍微拉開門縫窺探了一眼走廊,然後很快點點頭,向蘿涅等人招了招手。從這裏開始就不知道要做什麽了,雖然有些不安,但是也隻能相信他至少不會在旅店裏胡來了。


    從走廊出來的桐人,毫不猶豫地向著與樓梯相反的北邊走去,一一確認右手邊並排著的房門。到第四扇門時,上麵有用別針別著的羊皮紙上寫著『禁止使用』。在正上方,被雕刻成『211』數字的金屬板反射出光澤。


    「是這裏。」


    桐人小聲說道,亞絲娜也點點頭。毫無疑問這裏就是清潔工亞傑恩的被害現場。


    代表劍士伸向黃銅製門把的手,不知為何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住了。隻見他把手移到麵前,仔細觀察起自己的指尖。


    「……您在幹什麽啊,前輩?」


    雖然蘿涅小聲提問,但是桐人也隻是迴答著「不,這個……」之類不得要領的話。不過,靠近的亞絲娜卻說「沒關係的,再怎麽也不可能連指紋的個人差異都能再現出來吧。」桐人聞言點點頭,再次握住圓形的門把手。


    雖然嚐試著左右轉動了一下,但是都理所當然的在中途就停住了。似乎是在想著要怎麽辦,桐人默默地盯著鑰匙孔——


    幾秒鍾後,傳出了鎖被打開的聲音。


    「嗚哇……前輩,心意連那種事情都可以做到嗎?」


    對於緹卓充滿敬佩又帶著愕然的聲音,桐人聳了聳肩迴答道。


    「因為這個世界的鑰匙和鎖孔都不是機械裝置而是係統的,那個……詳情就之後再說啦。」


    雖然緹卓對於這曖昧的迴答露出了不滿的表情,不過這種狀況下也不得不罷休。桐人再次握住門把手,這次一口氣擰到最後,門也稍微動了一下。向裏麵瞄了一眼,然後唰地打開門,催促三個人進去。


    緊跟著亞絲娜踏入的客房,是一個極其普通的二人間。朝東的窗戶在裏側的牆上,左右兩邊是床。手邊有一個比四人喝茶時要小一些的桌子。


    乍一看上去,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硬要說的話,也隻是桌子上沒有準備好水果,窗簾也被拉了起來。但就算如此,蘿涅也似乎能切身感覺到這裏就是發生了殺人事件的恐怖場所。


    最後進來的桐人,悄悄地把門關上。站在桌子旁邊的亞絲娜迴過頭,沉默著點點頭。


    「……真的沒關係嗎,亞絲娜?」


    桐人發出擔心的聲音。蘿涅當然也是一樣的心情,恐怕緹卓也別無二致吧。


    神聖術師團團長阿尤哈·弗利亞,對於昨天才剛剛發現的窺視過去之術給予了負荷過大的評價。連作為人界最強術師之一的她都這麽說了,就算是持有神之力的副代表劍士亞絲娜想必也不可能輕易使用。


    但是亞絲娜臉上浮現出一如既往的溫柔笑容,再一次點點頭。


    「嗯,沒關係的。就算是為了被軟禁的奧羅伊先生……以及被殺害的亞傑恩先生,都要盡早抓住犯人才行。」


    以毫無動搖的語氣斷言,亞絲娜從簡樸騎士服的劍帶下方的小皮包裏取出一個被折疊成一小片的白麻紙。從打開的一瞬間可以看到,那是幾行被寫的很小的神聖語。


    「…………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


    做出簡短卻充滿了信任的發言,桐人對蘿涅等人打出信號,示意讓她們退到牆邊。


    房間的中央隻剩下亞絲娜一個人,用數十秒默讀了白麻紙上的文字之後再次小心翼翼地將其折好。似乎是事前已經將術式背下來,隻是最後再溫習一下。


    確實對於神聖術而言,比起讀取記錄在紙上的術式,詠唱完全記憶的術式不論是在成功率、威力還是精度上都會有明顯差異。桐人對此的解釋是,神聖術也和心意之力有關。因此,背誦神聖術可以說是術師的基本功。但是亞絲娜開始詠唱的窺視過去之術,遠比蘿涅想象的要長得多。


    最初是生成晶素,製作出薄鏡麵,到這裏為止還可以理解。之後的術式就完全是第一次聽說,所以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盡管如此,還是不禁對亞絲娜猶如歌聲般抑揚頓挫的詠唱入迷。就在這時。


    突然,房間變暗了。


    「…………!」


    旁邊的緹卓倒吸了一口氣,抓住蘿涅上衣的衣角。霧一樣沒有形狀的黑暗在地板上遊離,讓雙腳開始發涼。


    不知不覺開始帶著陰森氣息的亞絲娜的聲音,瞬間中斷了一下。


    亞絲娜的上身搖晃了一下。桐人右腳上前了半步,但是又停住了。詠唱再一次開始,黑暗變得更加深幽。


    突然,放在桌子上的晶素圓盤無聲地上浮,從中發出毛骨悚然的紫光,從下方照射在亞絲娜的臉上。04


    看著亞絲娜承受痛苦的表情,蘿涅也咬緊了嘴唇。雖然想要幫亞絲娜的忙,但術式隻是屬於術師的東西。而且她現在挑戰的窺視過去之術,已經是神的技巧了。是由最高祭司編寫而成,封印在元老院的大門裏,秘術中的秘術——


    身體又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亞絲娜向圓盤伸出雙手。指尖每次顫動的時候,溢出的紫光都會不規則的閃爍。


    突然,傳出了宛如從地麵下方發出一般的扭曲的聲音。


    『……你就是……低等……的農奴亞傑恩……吧。』


    是男子的聲音——隻能確認這一點。緊接著是一個明顯也是男子的困惑的聲音。


    『是,是的……不、不對……我已經不是……過去的……了……』


    『……地民永遠是……私人領地居民……如果不願意的話,就在這裏……』


    突然變清楚的,第一個男子以冷酷的聲音放言道。


    『……給我去死吧!』


    然後,響起的碰撞聲和第二個男子的悲鳴聲重合。


    頃刻間,晶素的圓盤化成無數碎片破裂開來。這次終於倒向地板的亞絲娜,被以媲美瞬間移動速度般飛奔而出的桐人用雙臂牢牢接住。


    從黑暗已經消失的211房間走出,四人趕緊迴到最初的房間。


    桐人用肩膀撐著亞絲娜的身體,讓其橫躺在房間裏的一張床上。


    按住一邊說沒事了一邊想要起來的亞絲娜的雙肩,桐人看向蘿涅。


    「不好意思,能拿給我一杯水嗎?」


    「好、好的,馬上。」


    蘿涅趕緊衝向櫥櫃,將剩下的涼水倒入玻璃杯中端過來。拿到杯子的桐人,讓亞絲娜微微坐起身子,將杯口靠到她的嘴邊。


    一點點將水分三次喝下,副代表劍士用稍微恢複些生氣的臉對蘿涅微笑道。


    「謝謝你,蘿涅小姐。」


    「沒關係……」


    輕聲迴答後,蘿涅低下了頭。就算對於自己隻能做到這樣的事情感到焦慮,但也隻能安慰自己一定有其他什麽地方是自己可以幫忙的。


    亞絲娜承受的消耗並不是由於天命的減少,所以靠神聖術是無法恢複的。這點桐人應該也明白,但代表劍士將玻璃杯還給蘿涅後,那隻手在空中沒有經過詠唱就生成了三個光素。它們在橫臥著的亞絲娜周圍悠悠浮動,隱隱照亮著那閉著眼睛的美麗麵孔和豔麗的栗色長發。


    離開了桐人控製的光素們,隻持續了一分鍾就化作小小的光粒散開,但就像是從那淡淡的溫暖中取得了活力一樣,亞絲娜睜開眼睛。


    「……嗯,已經沒關係了。」


    「不要勉強,再休息一會也沒關係的。」


    對桐人的話快速地搖搖頭,亞絲娜讓上身完全坐起來。


    「不,如果不快一點……」


    聽到這句話的桐人繃緊了側臉,蘿涅和緹卓也交換了一下視線。


    「……看到什麽了嗎?已經明白殺人犯到底是怎樣迴避禁忌目錄殺害亞傑恩先生的了嗎?」


    對於接二連三的提問,亞絲娜像是在確認了記憶一般閉上眼再睜開,接著發出有點沙啞的聲音。


    「在玻璃盤中,最先看到的……是打掃剛才房間的男人。我想那就是亞傑恩先生。然後,在畫麵的最前麵第二個男人對亞傑恩這樣問道:『你就是皇帝直轄領的農奴亞傑恩嗎』……」


    「皇帝……直轄領。」


    桐人用細微的聲音重複了一下,亞絲娜點點頭。


    「嗯……亞傑恩先生最初雖然點了點頭,但是馬上就否認了,『不,不對。俺已經不是直轄區的農民了』……然後第二個男人,似乎是用一種……帶著嘲笑的語氣說,『私人領地的農民到死都是私人領地的農民,如果不願意的話,就給我死在這裏吧。』這樣說著,用短劍刺入了亞傑恩先生的胸口……亞傑恩先生就是那時倒下的。接著男人就拿著短劍走出了房間,我看到的就到這裏……」


    亞絲娜雖然已經閉上了嘴,但是良久之後都沒有人發言。


    不論怎樣的高級術師都不可能篡改過去,所以能夠做到的也隻是確認殺害亞傑恩老人的並非奧羅伊。雖然這的確是一個很明確的證據,但是也不可否認,謎團反而增多了。


    一隻腳橫著側坐在床上的桐人,直起身體看向房間的門。


    「……殺害了亞傑恩先生的男人將帶血的短劍留在了走廊,然後敲了敲附近房間的門後就消失了。在那間房間的奧羅伊,注意到落在走廊的短劍拿起來查看的時候被南聖托利亞的衛兵撞見並逮捕。亞傑恩先生被殺後所發生的,應該就是這些事情了。」


    對於桐人的說明蘿涅恍然大悟,但是旁邊卻響起了緹卓「但是……」的質疑。


    「桐人前輩,如果是那樣的話,衛兵也來的太快了吧?殺害亞傑恩先生的逃犯敲了門就逃跑了,到奧羅伊先生拿起短劍為止,我想也不過是幾分鍾的時間……」


    的確如此。桐人麵帶難色地點點頭。


    「對啊。趕到案發現場的衛兵是在第四街的衛兵崗哨那裏,接到了旅店裏有亞人拿著刀具行暴……這樣的市民通報,大概。但是,實際上奧羅伊隻是拿起短劍,並沒有任何暴力行為。也就是說,通報的人是殺人者本人,或是他的同伴……——亞絲娜,犯人的樣子完全沒有看到嗎?」


    被提問的亞絲娜麵帶遺憾地點點頭。


    「嗯。總是有一種映像浮現在鏡子上的感覺……不如說是……」


    維持著張開嘴欲言又止的動作,像是尋找話語一樣開閉幾次,但是馬上歎了口氣。


    「……對不起,我說不太清楚。」


    「沒關係,不用道歉的。」


    桐人慌忙靠近亞絲娜,溫柔地撫摸著她的後背。


    「雖然沒有直接看到犯人,但是也了解到了相當多的情報。比如……犯人殺害亞傑恩先生並沒有使用什麽複雜的詭計……或是什麽裝置來迴避禁忌目錄,而隻是單純地用匕首刺入心髒……」


    這麽說起來的確是這樣。


    亞絲娜冒著危險使用窺探過去之術,就是為了查明犯人是《為什麽》、《怎樣》殺害亞傑恩老人的。理由尚且不明,但是方法已經明確了。沒有用任何機關,隻是用短劍刺殺,也就是說……


    「犯人他,不受禁忌目錄的束縛……」


    蘿涅小聲說道,桐人用沉重的聲音補充。


    「看來就是那樣了……不過其中的理由現在還不清楚……」


    「關於那點……」


    對於亞絲娜的插話,三人同時看向床頭。


    幾乎已經恢複了的副代表劍士,用牛奶中混入紅茶一般顏色的瞳孔依次看向三個人的臉。


    「我想犯人的那番話,就是亞傑恩先生被殺……謀殺的理由。」


    「話……『私人領地的農民到死都是私人領地的農民』……?」


    「是的……如果說犯人能夠殺害亞傑恩先生的理由在於亞傑恩先生在貴族私有領地的出身,符合貴族裁決權的話……」


    「……這樣啊!」


    桐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仿佛是犯人正站在那裏一樣瞪著窗外。


    「犯人不光隻是要殺害亞傑恩老人,或許所有在原私人領地的人民都有可能被殺……亞絲娜剛剛說的『不快一點的話』就是指這個吧?」


    「嗯,雖然想要在下一個被害者出現之前作出對策……但是……」


    亞絲娜咬住嘴唇的理由,蘿涅也明白了。踏前一步,話語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原私人領地的人民,僅僅在北帝國就有接近一千人。如果是人界全體的話就是這個數量的四倍……把這麽多人全部保護,或是讓侍衛保護起來都是絕對不可能的啊。」


    一旁的緹卓也走上來,大幅度揮動著雙手說道。


    「而且,被解放的人也不一定全在聖托利亞。我聽說半數以上離開了央都,選擇了廣闊的土地作為自己的農田。隻是要找到這些人,都需要好幾周了……」


    「畢竟在人界沒有統一的戶籍情報啊……」


    在再一次說出陌生詞語並陷入沉思的桐人的旁邊,亞絲娜也皺眉思考了一會,然後抬起頭。


    「……但是,如果犯人的目的是為了挑起人界和暗黑界之間的戰爭的話,應該不會胡亂殺死原領地的人民。那種犯罪,如果在沒有暗黑界的觀光客的情況下實施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也就是說……我們應該保護的對象,是暗黑界人……?」


    聽到緹卓的話,桐人深深地點點頭。


    「啊啊……本來我就想著在今明兩天之內來這家旅店,將這裏待命的奧羅伊的同伴叫到大教堂去。這樣奧羅伊的homesick……懷鄉症也就解決了。」


    「但是前輩,暗黑界的觀光客也不光隻有他們……」


    對於蘿涅的插話,桐人輕輕聳肩。


    「確實。不過幸運的是,他們的人數住宿地點都被詳細地記錄了下來,對他們的應對相比原私人領土的住民要來得輕鬆。隻不過全部暫時住在大教堂是不行的,隻能比預期提前一些,讓他們陸續迴國。到東大門為止都對馬車隊進行護衛,這樣犯人也不可能出手了吧。」


    「這樣決定的話,就馬上開始工作吧。」


    從床上放下腳來,亞絲娜很快就站了起身。桐人雖然趕緊做好了攙扶的準備,不過似乎並沒有那個必要。盡管如此副代表劍士也微笑著小聲對他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恢複了毅然的表情。


    「那麽……已經知道三個山嶽哥布林住宿的房間了嗎?」


    「當然。因為是一樓的四人房間,大概就在這裏的正下方。門前應該配有護衛……雖然目的一半是作為護衛,一半是作為監視……」


    「沒辦法,如果能轉移到大教堂的話也就沒有這個必要了。我們走吧。」


    對於開始快步走的亞絲娜,蘿涅趕緊追了上去。


    然而。


    四個人來到一樓看到的是被打掃幹淨的走廊和沒有人的空房間。桐人在詢問一臉詫異的服務員詳情之後,被告知原來在上午的時候,南聖托利亞的行政府人員就坐著馬車過來,將三個山嶽哥布林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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