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正色道:“我可以明白地告訴大農令君,這夥歹人跟朱安世決計是不同的人。朱安世不過是做些雞鳴狗盜的勾當,至少有劫富濟貧的美名,但這些人……嘿嘿,大農令君難道沒有聽說麽?這夥人可是跟匈奴人都勾結上了。”桑弘羊吃了一驚,道:“居然有這等事!”神情沮喪之極。


    劉解憂跟桑遷要好,於心不忍,安慰道:“大農令君也不必太過煩心,既然歹人還想用桑遷哥哥換取贖金,總不會對他太壞的。其實不勞大農令君囑託,我師傅一向很喜歡桑遷,他一定會設法營救的。”東方朔道:“但大農令君可不能再自行其是。”


    桑弘羊一聽事有轉機,忙道:“全聽先生吩咐。”東方朔道:“那好,請大農令君開始準備贖金,二千金,一兩也不能少。明日一早再去告訴杜廷尉,切不可牽連無辜。事情鬧大了,反而會促使歹人撕票,桑公子的性命可就危險了。”桑弘羊道:“這個好說。”


    東方朔道:“夜深了,我就不多留大農令君。”叫僕人送客。


    霍光在內堂聽得一清二楚,等桑弘羊離去,忙出來問道:“東方先生既然叫大農令準備贖金,是有辦法救桑遷麽?那麽也應該有辦法救金日磾。”東方朔搖了搖頭,道:“辦法暫時沒有,希望暴甲這夥人知道桑弘羊預備妥協,想交出贖金,他們不殺桑遷,那麽金日磾活著的希望也更大些。”


    霍光道:“可他們不是要運金日磾到胡地祭天麽?”劉解憂道:“如今弄成這樣,長安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還怎麽可能送一個活人出城?這夥歹人一定會先隱藏起來,等風平浪靜再說。搜查得越嚴,金日磾活著的希望就越小。所以我師傅才要桑弘羊出麵,讓杜廷尉不要把動靜鬧得太大。”


    東方朔道:“好了,也不早了,解憂,你先迴去歇息。霍光不能迴城了,就留在我這裏將就一晚。”叫僕人護送劉解憂迴家。


    次日一早,霍光匆忙趕迴北闕甲第住處,預備換上官服去未央宮中當值,卻見隔壁龍額侯韓說家門前掛起了喪燈,忙派僕人過去打聽,才知道韓說的兄長韓則昨夜過世了。


    韓則是弓高侯韓頹當的嫡長孫,世襲了祖父爵位,之前因為裝病,不肯侍從皇帝到甘泉宮,犯下大不敬之罪,被取消了爵位。韓說則是韓頹當的庶孫,因戰功封龍額侯,現任郎中令,位列九卿,成就反而遠在兄長韓則之上。


    不知怎的,霍光腦子突然冒出來一個極為奇怪的想法。這想法雖然隻是靈光一現,卻如毒蛇般占據了他的整個心靈,以致再無心思想別的事情。


    侍妾顯兒很是奇怪,問道:“夫君為何這副表情?”


    她以前是司馬琴心的心腹婢女,跟著主君讀書識字,很有些見識。霍光有事從不瞞她,當即說了自己的想法。


    顯兒道:“夫君的懷疑隻是猜測,還是要與東方先生商議一下才好。”


    霍光深以為然,忙派僕人到茂陵去請東方朔和劉解憂來自己家中,自己到北司馬門向當值官員告假,之後返迴家中,換上素服,專程到隔壁韓府致哀。他官任奉車都尉,雖與郎中令平級,但在行政上卻是郎中令的下屬,到韓府祭奠上司的兄長是合情合理之事。


    韓說卻知道霍光是天子寵臣,不敢以上司自居,親自迎了出來。霍光不善言辭,隻勉強寒暄了幾句,依禮祭奠完畢,便退了出來。


    等了大半個時辰,東方朔和劉解憂終於乘車趕到。劉解憂問道:“到底有什麽發現?一大早就急著叫我們進城。”霍光道:“隔壁韓則得暴病死了。”


    劉解憂道:“那又怎樣?老實說,我一直覺得全長安的列侯中,就數韓則最奇怪了。人人搶著巴結皇帝,爭相留在皇帝身邊,他卻裝病,不肯跟隨皇帝去甘泉宮打獵,結果弄得世襲的爵位也丟了。”


    霍光道:“我昨日還遇到過韓則,他正馳馬如風,沒有任何病症之相。”劉解憂道:“你是說韓則死得可疑?那該直接報官呀。”


    東方朔卻驀然醒悟過來,道:“韓則以前的爵位是弓高侯,你是懷疑金日磾說的是‘弓’,而不是‘公’?”霍光點點頭,道:“韓則雖然失去了爵位,但大家也都覺得他的列侯爵位丟失得莫名其妙,依舊稱他弓高侯。金日磾來我家中,撞見他好幾次,當麵、背後都是稱他弓高侯。而且,韓則死的這個時候,也實在太巧了。”


    劉解憂道:“難道韓則真的就是匈奴內奸?他以為金日磾已經告訴了李陵哥哥真相,所以畏罪自殺了?”


    霍光道:“還有,我至今還記得當年襄城侯韓釋之被匈奴使者的侍從刺死之事,韓則也受了傷。雖然對外宣稱是刺客跟韓氏有私仇,二人的祖父是自匈奴降漢,但他們本人自父輩起,就都是在長安出生、長大,還能跟匈奴人有什麽私仇?會不會正如解憂所說,其實他們本來就是匈奴內奸,匈奴人去找他們就是談公事,結果起了口角,匈奴人一怒之下殺了韓釋之,傷了韓則?”他性格內向,一向沉默寡言,忽然侃侃而談,頗令人側目。


    其實霍光一直對韓氏充滿了好奇,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韓氏明明跟大漢有不解深仇,卻反過來投降了大漢,實在令人費解。韓王信當年雖然是被迫投降匈奴,但降胡後經常引匈奴騎兵侵入內地,對大漢危害頗大。漢高帝十一年的春天,韓王信引匈奴侵入參合。漢朝派遣柴將軍帶兵前去迎擊。柴將軍在兵力上有絕對優勢,將韓王信圍困在參合城中,但他對韓王信的處境頗為同情,特意寫信招降,承諾恢復韓王信原來在漢朝時的爵位和封地。韓王信卻迴信拒絕道:“皇帝將我從裏巷平民中提拔上來,使我南麵稱王,這是我的榮幸。但我犯下了三條大罪:楚漢相爭,我在滎陽保衛戰中被項羽俘虜,沒有以死效忠,這是罪狀一;匈奴進犯馬邑,我未能堅守城池,而是獻城投降,這是罪狀二;我現在為敵人帶兵,與將軍爭戰,爭一旦之命,這是罪狀三。昔日越國文種、範蠡沒有一條罪狀,卻被功成後身敗,一個被殺,一個逃亡。對皇帝犯下三大罪狀,還想求活於世,這是伍子胥之所以在吳國被殺的原因。現在我亡命於山穀間,每日都靠向蠻夷乞討過活,思歸之心,就同癱瘓之人不能忘記直立行走,眼盲之人無法忘記睜眼一樣,隻不過情勢不允許罷了。”顯然是對高帝劉邦的刻薄寡恩、過河拆橋有著極為清醒的認識,以致在明知必將慘敗的情況下都不願意重新歸降大漢。結果兩軍交戰,韓王信大敗,參合被屠城,韓王信本人也被斬殺,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韓王信的後人長大成人後都在匈奴擔任高官。但奇怪的是,他的兒子韓頹當和孫子韓嬰在文帝在位時以匈奴相國的身份投降了漢朝,積極參與平定吳楚七國之亂,以軍功各自封侯。自古以來,殺父之仇都是不共戴天之深仇,到底是什麽原因促使這對叔侄又重新在匈奴的尊位上降漢呢?這是霍光心中的一個重大疑問,且已經為此納罕了許多年,但他從來沒有開口問過別人,當然沒有人會主動告訴他原因。但當今日他得知韓則暴斃時,心中不由自主地將所有的疑點都聯繫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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