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講的全是實情。”


    “這裏的實情,中央很難了解,也許認為我們有傾向性呢;接下來,我們向中央提出的建議更是欠妥的,我們要求三十一軍、四軍過河配合,則我損失必少,任務更易完成……這樣,我們等於要求把四方麵軍的所有部隊開到河西來,……我們忘了四方麵軍跟著張國燾另立中央所犯的錯誤,這是最最敏感的……中央會不會懷疑我們又要獨斷獨行,把四方麵軍集中到河西,再來一個獨立行動,把我陳昌浩看成張國燾第二呢?”


    總指揮的心不由地咯噔一沉,緩緩地說:


    “這是一種多慮吧?”


    其實,他知道這並不是多慮,而是他平時很少去想就是了。此時,他盯視著火池裏柴節燃燒時爆裂的火花,仿佛看到自從一九三五年六月,一、四方麵軍在懋功會師後直到目前,粘滯在這段空間裏的混濁的沙塵。


    “你想想中央對我們的批評吧,當我們提出如果上級不派四軍、三十一軍四軍、三十一軍都是原來四方麵軍的部隊,西路軍指名要這兩個軍過河西援,不能不引起某種聯想。來援,西路軍則難以完成西進任務時,中央是怎麽指示我們的呢?我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來:‘依據你們自己與當前敵人力量對比情況,依據國內與西北的環境,如果蔣介石不能或不願停止二馬向你們進攻,又不願主力紅軍派兵向你們增援,則你們唯一的方針,是調動敵人,尋求機會逐漸削弱之與各個擊破之。’繼而嚴厲地批評我們,“你們對過去所犯的政治錯誤,究竟有何種程度的認識呢?何種程度的自我批評與何種程度的轉變呢?我們認為今後的勝利是與過去政治錯誤的正確認識與徹底轉變是有關係的,……你想想呢,我們向中央提出的一切困難,都被視為缺乏自我批評精神,視為堅持過去的錯誤。”


    陳昌浩苦惱地向火池子躬下身去,兩手在火上翻弄,似乎以此在驅散心頭的寒冷,減輕背上的重負,但熱烘烘的火池,烤不化他心頭上凝結的霜花。


    張龍官客廳裏的一切紅木家具都隱在暗影裏,閃著豬肝色的幽光,唯有掛在側麵牆上的飛天大壁毯,在幽暗的朦朧中,給人一種超然物外,飄飄仙去的幻覺。


    一時間,他們都沉默無語。


    總指揮隻是一袋接一袋地吸菸,他用慣了旱菸袋,即使有捲菸供給,他也把它拆碎抖進菸袋荷包裏用旱菸袋吸。這個樸實無華的菸袋荷包,寄託著深隱的感情,這是一九二九年底他跟程訓萱結婚時,妻子連夜給他縫製的。正像當時歌詞裏所唱的:“一針針,一線線,縫盡愛和戀。”


    陳昌浩似乎承受不了沉默的重壓,仰起臉來,又緩緩地說:


    “再從張主席(指張國燾,他說順了口)一月八號給我們的電文看,中央對我們的成見是很大的,現在,我不知道他的處境如何,可是你仔細琢磨琢磨,他向我們強調什麽呢?強調‘軍委對西路軍的指示是一貫正確的……如果還有因過去認為中央路線不正確而殘留著對領導的懷疑,是不應有的。應當在部隊中,特別在幹部中,提高黨中央和軍委的威信。’這就是說,我們的一切不符合中央指示的想法,都被視為對中央正確路線的懷疑,都被視為堅持過去所犯的錯誤,我們所有的挫折和失敗,都被視為對過去的錯誤沒有認識、沒有轉變、不堅決執行中央指示有關,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怎麽辦?你總是強調獨擋一麵的高級幹部執行上級指示必須從實際出發,不能機械地盲目地執行上級指示,好像可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實際上,說句牢騷話吧,也隻能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了!”


    說完又沉重地垂下頭去,他的一直挺拔的脊背弓了起來,臉上陰雲密布,胸中雷電交作。


    總指揮感到陳昌浩個人的包袱的確背得太重了,長征期間,他曾經是張國燾錯誤路線的積極支持者,現在又身負西路軍軍政委員會主席的重任,中央又把西路軍的行動與過去的錯誤聯在一起,他的顧慮自然要比別人多,他隻能唯命是從。


    但是,這種唯命是從並不是真正堅強的黨性,而是一種變相了的“自私”,置千軍生死於不顧,不敢堅持正確的措施,不敢實事求是。


    總指揮在紅軍優秀的將領中,他的性格是獨特的,他不是叱吒風雲、森冷嚴苛、臨敵生威的那種猛將;他鎮靜沉穩,謙和自守,不求顯揚。知識才華含而不露是他的品格特徵。


    他平時很少說話,總是身體力行,說起來也總是慢聲慢語,卻簡潔中肯,他幾乎沒有發火的時候,像一個慈祥和善的兄長。他不與人爭高下,善於忍讓。


    他外柔內剛,是個山崩於前地裂於後麵不更色的人,在部隊中他是享有很高威望的優秀指揮員,他理解陳昌浩的苦衷,但事關全軍的生死存亡,他不能不據理力爭了:


    “昌浩同誌,我們都是共產黨員,堅持真理,是我們入黨時的誓言,我們應該認識到對上負責和對下負責的一致性,隻有對部隊負責,才是真正的對上負責,麵對千軍生死存亡,我們個人的得失算得了什麽呢?”


    “不,關於我們的行動方針我已經思慮很久了。”陳昌浩猛然站起,在客廳裏踱了幾步,一種蝕骨的哀愁反映在他的浮腫的臉上,嘆息了一聲,重又坐到火池子旁,悽然地望了總指揮一眼,“你還不知道嗎?中央把西路軍當作一支機動的戰略力量,忽而令我們向東,忽而令我們向西,忽而令我們停止,都是因為全國局勢的變化所致,問題在於我們並不了解全局,或者說不夠了解全局,這是一;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碧血黃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黎汝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黎汝清並收藏碧血黃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