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應該是和春野一同去學校的時間,不過我迴絕了她,一個人上學。雖然讓春野吃了一驚而且還讓她操心,但是我被蕾吉奧盯上的情況下,盡可能減少和她在一起,也能讓她遠離危險。就算艾伊莉絲對我說要『和平時一樣』,這點程度上的變通應該會被允許吧。


    因為無需去碰頭的地方,所以我上學的路線也做了很大的變更。我家在新宿中央公園北側的一幢高層公寓裏,春野則住在方向和我完全相反的甲州街道附近的公寓中。和春野會合後再繞過中央公園大半圈的距離,就可以縮短十幾分鍾。


    一想到我們曾是鄰居就會覺得空虛起來。我和春野原來居住的公寓因為過於老舊而重新建造,雙方不得已進行搬家,然後才分開了。不對,是公寓先建造,還是為了建造chrysalis先規劃區域呢。感覺快要想起來的時候——正走在路上的我忽然注意到了旁邊一位仰望著我的孩子。


    「……那個……大哥哥……」


    幽靈般細微的聲音。風帽被戴到眼眉上的緣故看不清她的臉。從身高來判斷,大概是小學高年級的學生吧。粉色的連帽衫下穿著牛仔短褲,耳朵上帶著粉色的耳機。紮成雙馬尾的頭發則是從連帽衫中放到了胸前。


    總覺得有種奇妙的存在感,或者說光是存在就充滿違和感的孩子。不知為何,即使自己不想去一探究竟,這份感覺卻揮之不去。仿佛隻有她一個人,帶著和我擦肩而過的工薪人員與學生完全迥異的色彩——。就是讓人有這種感覺的怪孩子。


    似乎對我並不認生,稍稍猶豫著向我搭話。


    「……大哥哥……」


    她朝沉默著站在原地的我伸出小手,拉住我的製服,露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我確實不認識她,看上去也不像是會迷路的年齡。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呢。我驚訝地迴應少女道。


    「那個,出什麽事了嗎?」


    「……這個,那個人拜托我給你」


    突然遞過來的,是雪花圖案的便當袋和信封。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和春野使用的是相同的花紋。不對,從便當袋的使用感來看,這毫無疑問是春野本人的東西。


    「嗯?也就是說,你是春野的朋友嗎?」


    確認後我解除了緊張感。雖然認為她是個怪孩子,不過若是春野的熟人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我接下便當,對她露出微笑。可是,少女卻扭過頭去。


    「……啊,不是。……是個路過的人」


    喂春野。別拜托路人啊。我和這個孩子之間降下難為情的沉默。


    「……。是嗎,抱歉啦。那個,這個信封有什麽留言之類的,嗎?」


    雖然是為了轉換氣氛才確認的,不過信中還是像往常那樣是張白紙。瞅了一眼信封的少女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不,這看上去盡管隻是張白紙,卻是封包含秘密的信哦。如果做些什麽的話不知道會不會看得到呐」


    「是這樣嗎……」


    聽完我的解釋後又難為情地移開了目光。這名奇怪的少女怎麽想都是個「奇怪的家夥」,真遺憾。


    「真是的,春野也是,在學校給我不就好了,在擔心什麽啊」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交給你,她這麽說了。那個,氣氛還是狀況什麽的……」


    「氣氛……」


    也就是說不能和我一起上學讓她心情相當糟糕嗎?就算這樣,事到如今還會因為在同學麵前給我便當的事情而害羞嗎?


    「唔嗯嗯,是嗎,謝謝你。話說,你的學校在哪?不會遲到嗎?」


    「……啊。……是的。現在正要……」


    少女支支吾吾地說著,然後發出了悲鳴。


    「……誒?」


    「嗯?怎麽了嗎?」


    無視詢問的我,她用手按上耳機垂下頭。似乎是在和誰說話,微弱的聲音嘀咕著「但是」以及「還沒有」這類詞。耳機估計是連著手機或是什麽東西吧,我想象著。俯下頭的少女表情由於被風帽遮擋所以窺視不到,不過卻能看到牙齒緊緊咬住的嘴唇在動。


    「……我知道了。馬上就來……」


    接著連頭也不迴,猶如脫兔之勢地朝我前進方向的左側九十度跑去。


    怎麽了?呆若木雞的我此刻卻似乎感覺到了別的事情而感到一陣冷顫,總之朝她的背影喊了一句「別摔著啊——」,向著學校走去。


    「真是一個怪孩子呐……」


    即便還讓人有所掛念,但我感到無可奈何地看了眼智能手機的時鍾後大喊起「不好」。


    「今天第一節課不是體育課嗎!」


    我的高中沒有晨讀,所以到了有體育課的那天不是將移動時間計算在內提前到校,就是直接去遠離學校的體育場。要怎麽做呢。


    「都要遲到了管不了那麽多啦」


    大喊著糟糕,我跑了起來。這個時候,我的意識已經沉浸於日常之中,完全忘記了對少女感覺到的違和感。


    「呀啊啊吼吼吼吼吼!」


    阿久津像隻人猿一樣在這片十分寬廣的場地裏亂跑亂叫。


    「哎接下來連著兩節都得是體育課……」


    我溫柔地注視著跑步的阿久津和相馬兩人,同時開始了老少鹹宜的投接球。


    「嘛,這也沒辦法嘛。隻有這裏是空地,虎視眈眈的家夥遍地都是啦」


    學校裏沒有體育設施,所以上體育課的時候必須得借用臨近的運動場,但是小學、初中、高中大多都是這種情況,而為了兼顧順序,有時候就會變成一些出乎意料的上課狀況。


    今天上課的內容分成兩部分,女生在東京體育館練習排球,男生則是在旁邊的棒球場玩壘球這種活力四射的運動。將職業選手比賽用的場地爽快地借來上課,這也隻是在chrysalis中才有的特典。過去是絕對不可能這樣的。嘛,曾經吸引了日本全國一億幾千萬人的比賽主辦會場讓chrysalis中這幾十萬人來用的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人口這麽點,活動次數也就不算什麽了。


    「對了,這裏的花火大會是什麽時候沒有的啊……」


    我一邊扔出球一邊整理起眼前的情報。恍如青空般廣闊的球場視野廣闊,我確認了避難路線後,想起放入體操服口袋的那個警報機兼發信機胸針。雖然從那之後一次都沒有響起過,但是一旦蕾吉奧來這裏的話,不做些危機預測可不行。


    教師去照顧女生那邊了,這裏完全處於放養狀態。緊急事態發生之際沒有管理者會讓人很擔心,不過既然和艾伊莉絲的約定是秘密,那麽也沒有理由特地將她喊到男生這邊來。話說迴來葬花少女到底在哪裏呀。不由得開始尋找她們的身影,不久我便苦笑起來。如果要是那麽簡單就能找到的地方,我成為誘餌的理由也就沒有了吧。雖然令人十分在意不過也無可奈何。


    過了一會兒,正當我緊張感爆表時,阿久津過來了。


    「咿呀——吼,真是奢侈呀!太棒了!呐呐葛見,第二組的比賽什麽時候?前麵?後麵?」


    阿久津猛地接著相馬投來的球,然後詢問道。


    「先是第一組對第四組,剛剛劃拳決定的。第二組和第三組在後麵」


    「後麵嗎,嘁」


    因為即便是使用球場的體育課隻有四個班的男生一起上,也還是有將近八十人,所以就將大家平分為兩班輪流使用場地。猜拳決定先比賽的一邊,而輸掉的一方則要幫擊球手打下手。在專業球場還能用壘球打出本壘打的家夥雖然不會有,不過球被打飛的情況也是有很多的。


    「啊啊對了,葛見。昨天那件事,最後和春野同學怎麽樣了?」


    「唔,哦哦,我們和好了……把我們的戀愛小故事說出來也沒事嗎?」


    「別聽他說啦相馬!你這現充爆炸吧!」


    「不,我對他們兩個人到底發生了十分感興趣——」


    「呐呐,話說迴來呀」


    阿久津開始強行改變話題。


    「之前不知道,靠近這邊的千駄穀隧道可是有名的靈異地點哦」


    眼睛裏閃耀著星星,還用著十分適合說鬼故事的語氣慢慢發出聲音。


    「啊啊,好像是因為上麵是墓地之類的……嘛,也是習以為常的故事嘛」


    「什麽啊,相馬你知道嗎。那麽,這邊如何?新宿的某個地方有個巨大的地下墓地,一旦發生什麽,巨大的機器人就會從那裏出擊哦!我們學校也是用來變形合體的傳說」


    「太中二了。有那種東西的話,你喜歡的葬花少女的存在意義不就變得不明了嗎」


    「嗚哇,葛見說得好過分。這是浪漫啊浪漫,給我搞清楚啊!」


    「是嗎,我也聽到過類似的傳聞哦。東京的地下有好幾條像是迷宮一樣的秘密通道,而且還有專用車輛在那裏行駛的傳聞。當然我知道那大概蕾吉奧來襲時,為了國家官員移動到安全地點而建設的地下通道吧。比巨大機器人要現實多了」


    「什麽啊那是。真是無聊」


    正當和他們一邊投接球一邊興趣盎然地談天說地時,我被正在比賽的第一組的一個人喊了名字。


    「喂,葛見。可以麻煩你代我打一下嗎?」


    聽到這個要求後,正在對戰的第四組發出了「真是膽小鬼」和「別請外援啊」這樣的噓聲,不過第一組這邊倒是用「少羅嗦,你們都五比零了,稍微做點讓步也無所謂吧。再說,我們班裏都沒有會玩的啊」給予還擊。看起來,將要輸掉比賽的第一組因為不想讓二死滿壘的機會逃走所以才想找代打。(譯注:二死滿壘,棒球術語。感興趣的讀者可以自行穀歌,總之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麵)


    「哦,知道了」


    「葛見,昨天你手受的傷沒事嗎?」


    我將手拿出手套,朝著為我擔心的相馬甩了甩。


    「我說過一會兒就能痊愈的吧。完全沒問題啦」


    「就算你這麽說……真是結實啊……」


    我在相馬目瞪口呆的羨慕眼神下甩出一句「那麽我去去就來」轉身離去。


    「要打出本壘打喲!」


    感受著他的聲援,我走到擊球區前拾起球棒,確認觸感。「呀啊,葛見君——」「好酷——」「帥呆了,讓我看讓我看!」一係列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同班同學則用「吵死了,會幹擾到擊球啦!」罵了迴去,我在一旁隻能輕輕歎氣。將視線轉向投手凸台,第四組的投手正全身充滿了強烈的壓迫感瞪視著我。


    感覺精準,似乎狀態不錯。眼神交匯的投手和擊球手的緊張感讓旁邊的聲援也停了下來。大家都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比賽情形。


    ——鈴。


    警報響起。這個宛如鈴鐺般的聲音十分急促,而且音量逐漸增大。


    阿久津歪過頭。


    「怎麽了?手機?葛見你啊,打比賽的時候還把這種東西帶著很危險呀。把它給我保管吧——」


    「不對」


    我血色盡失,朝阿久津那悠閑的聲音叫道。


    「快跑!蕾吉奧來了」


    球場上,所有學生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喂喂」,一決勝負被被打斷了的投球手也苦笑起來。


    「什麽啊,想嚇唬我,好讓你方便擊球嗎?這種手段是不會得逞的哦」


    「失言了啊,葛見……」


    大家都開起了玩笑不當一迴事兒。既然不知道事實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我對他們的反應感到十分焦急,所以竭盡全力再一次喊出聲。迴憶起昨天對峙的蕾吉奧的姿態,迴憶起那家夥輕而易舉便能斬斷大樓的無形之力。


    即便隻有一擊,直接吃到的話,這裏的全員根本毫無生還的可能。


    「別管了快逃啊!」


    然而,我的喊叫卻和爆炸聲重合在一起。閃耀著強烈光芒的魔法迅速掠過頭頂,砸在了擊球區與投手凸台的中間。身體收到風壓的衝擊搖晃不穩。我在飛舞起來打上皮膚的沙塵之中踉蹌地護住臉。耳中傳來了悲鳴,同時也聽到了歡唿。


    「是葬花少女!」


    睜開雙眼,看上球場的正上方,各自擁有青、黃、綠發色的三名葬花少女正和昨天那隻白色的蕾吉奧在天上描繪出軌跡,互相糾纏,激烈戰鬥。她們手杖狀的militant和蕾吉奧的指尖各自釋放出的強烈光熱互相抵消,發出衝擊金屬般沉悶的聲響在空中崩散成火花。飛速展開的魔法能量彈明滅不息。一目了然的死鬥。


    但是對於這場戰鬥,無論是誰都興致勃勃。毫無例外,阿久津也瞪著亮閃閃的眼睛像個孩子一樣鬧騰起來。


    「是葬花少女報春花、決明子和鐵線蓮。好帥氣。喂,快看啊相馬!我第一次看見葬花少女和蕾吉奧戰鬥的場麵欸!」


    「啊,啊啊,確實是啊……話說,這是觀戰的場合嗎」


    強行打消熱情的相馬敲了一下阿久津的頭。


    「要去避難了」


    「咦——,為什麽啊。至少讓我拍照上傳一下吧」


    為什麽你妹啊。我也情不自禁地怒吼起來。


    「我們在這邊的話不就變成葬花少女的絆腳石了嗎。喂,大家」


    我朝場地上的人喊去,但是反應十分微弱。


    「喂喂,開玩笑吧。放過這麽好的場景」


    「確實呀……」


    大家樂在其中地仰望著上空的戰鬥,飽嚐起突然降臨的蕾吉奧vs葬花少女的特別比賽。和昨天的液罐車事故一樣。他們太過依賴葬花少女,甚至都放棄了焦躁和危機意識,錯以為這種場合下還有餘裕。所以,到處都充斥著這樣的人類,不是中暑就是腦子壞了的樣子。


    我的身旁,第四組的學生笑了。


    「小意思啦。那可是一對三哦?被解決隻是時間問題吧」


    為什麽事到如今還置身事外啊。我撓了撓頭。想要說服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了。我離開這個地方的話,蕾吉奧就會跟著來追我嗎。我跑到外麵,將蕾吉奧引出去——不行,因為這樣會把外麵的行人和東京體育館裏的春野卷進來吧。我該怎麽做才好?該怎麽做才是正確的?


    然而,在我行動之前事態就發生了變化。從戰鬥開始還沒有經過兩分鍾吧。


    「報春花她!」


    阿久津叫了起來。沒能躲開蕾吉奧排山倒海般猛攻的葬花少女被擊飛,摔在了三壘那一側的場內觀眾席那兒。強烈的撞擊聲震撼著鼓膜。大範圍的座椅被掀起,塵埃形成的白色煙霧紛紛揚起,令人無法判別情況。很快,席卷而起的座椅碎片零亂地散落到了一片寂靜的場地之上。


    「……騙人的吧」


    不知是誰呻吟著。到了這裏,大家臉上滿溢的各色表情總算由對葬花少女的狂熱轉變為了對蕾吉奧的膽怯。無論是誰都想起了眼前的惡魔並不是獵物,而是獵人。戰鬥還未結束,還在頭上的天空繼續,殘存的兩名葬花少女明顯被蕾吉奧壓製了。


    另外一個人愣在原地說著「這,是要輸了嗎……?」。這種未來已經到了十分容易預測的程度,她們就是如此顯而易見的劣勢。


    「快逃!」


    我隻能抓住本能的尾巴大聲喊道,相馬也開始陪我一同疏導。


    「沒錯,這裏太危險了!」


    這句話如同迴聲一般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不知是誰起頭開始朝出口那跑去,剩下八十餘人中的大部分人也都爭相湧向大門。一瞬間,場地上一眼望去隻剩寥寥數人。——我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葛見,你在幹什麽啊!」


    注意到打算留在球場的我,相馬喊出了「快點走啊」。


    「我不走,因為有隱情啦」


    那隻蕾吉奧是瞄準我而來的。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去避難。


    「說什麽隱情」


    突然,阿久津發出了悲鳴。


    「喂,那個!」


    他的手指指向了三壘那一側的場內觀眾席。隨後響起的爆炸聲阻塞了我們的耳朵。


    「……!」


    被蕾吉奧避開的葬花少女的魔法破壞了夜場照明燈的燈柱。失去支撐的照明燈任由自身重力的牽引,傾斜,響起宛如怪物悲鳴般的不詳金屬音,緩緩迫近球場場地。正在傾倒的照明燈前方,正是葬花少女被擊落的地方。在這樣下去,她就要被壓在下麵。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總之,你們兩個先到外麵去!」


    我從口袋裏掏出艾伊莉絲給我的槍,打開保險栓並朝他們吼叫起來。活到現在我都沒有開過真槍,氣槍倒是有玩過。militant更是想都不會想,沒練習過才算正常。


    「葛見?」


    阿久津看到我摸出了玩具一樣的槍,一時之間張口結舌。或許是在想我腦袋是不是燒壞了吧,但是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時間解釋了。決定狙擊照明燈。對我的意誌產生了反應,槍口的前段展開了淡紫色光芒的魔法陣。仿佛唿應著我的心跳般,小小的光圓朝狙擊的方向增加又增加了多層結構。


    沒事的,能射中。


    「去吧!」


    我短喝一聲,摳下扳機。槍口受到超乎想象的後坐力跳了起來。奔流而出的紫光偏離目標而過。參考這條軌道,我將後坐力考慮進去定下預測的狙擊彈道,繼續射出三發,其中的兩發擊中了照明燈的支柱。中彈點被閃光包裹,然後爆炸開來。由於這道衝擊,照明燈產生巨大的歪斜,偏離了原來的傾倒方向。雖然撞向看台並將看台上的椅子壓碎,不過卻錯開了被擊落的葬花少女的位置。


    「……總算是,得救了,嗎」


    阿久津和相馬目瞪口呆地看著拭去冷汗放下槍身的我。


    「喂,什、什麽啊,那是……」


    「葛見……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嘶啞的嗓音質問起我。


    「……抱歉,我現在不能說」


    「為什麽不能說,喂——」


    「萬一我出什麽意外的話,到時候……春野就拜托了」


    說完後才發現,這就是死亡g一樣的台詞。我重新握緊槍身,看向上空還在繼續的戰鬥。


    「給我等下。你在說什麽拜托了啊!葛見!」


    似乎對於把我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感到不安,阿久津向我追問起來。然而,相馬製止了他。


    「走了阿久津」


    相馬好似察覺到了什麽的樣子,咬緊嘴唇。「但是」,他抓住無法理解的阿久津的手腕說道。


    「……葛見,之後要向我們說明哦?」


    「好的」


    「知道了,那麽我們去女生那裏看看形勢之後就去避難。這樣就行了吧?」


    阿久津一臉難以接受的樣子,擔心地想對說著「不好意思」然後頷首的我說些什麽,不過最後似乎還是放棄了,輕輕瞥了我一眼。


    「呐,葛見,你還帶著手機吧?」


    「不,我放在更衣室的櫃子裏——」


    「那把我的拿去,要是發生什麽就聯絡相馬吧。千萬別亂來啊,絕對不行!」


    說完便轉身離去。目送兩人離開後,我趕緊跑向三壘那一側的場內觀眾席。正在逐漸激化的戰鬥之中,被落向地麵的流彈打中的頻率也在增高。平整的地麵伴隨著爆炸聲掀起、彈開,揚起煙塵。我冒著巨大的風險奔跑著。球場也變得破爛不堪,暫時要有段時間不能用了。


    翻過球場中相對較低的一米八圍欄,爬上看台。


    然後趕到倒下的葬花少女身旁。長著青色頭發——貌似是叫報春花——她的背部單元已經完全碎裂。手腳也被折斷、壓癟,大量鮮血從她身體下方流出,沿著裂開的混凝土散開。盡管想帶她去避難,但是這個傷勢,外行人的我完全不知道移動她是好是壞,也不知道這麽嚴重的傷到底該怎麽應急處理才好。


    看到這樣的慘狀,我完全說不出話來。麵前的她睜開無神的雙眼,發出嘶啞的聲音說出「沒關係」。為了讓我安心才勉強擠出的微弱、僵硬的聲音。我咬緊臼齒,拚命抑製住體內衝動的情緒。


    「請振作一點」


    脫下運動衫,正想用它綁住身體上的傷,多少止點血時——我感覺到了背後強烈的視線。


    「怎、麽?」


    迴過頭,抬起臉。與空中的蕾吉奧的視線交匯了。在以兩名葬花少女為對手的情況下,還能意識明確地看向這裏。從那家夥那裏釋放出的壓迫感刺入了我的肌膚。有種揪住心髒般的錯覺。——但是,我不能退卻。


    我將無法動彈的報春花護在背後,什麽話也沒說,就這樣舉槍指向蕾吉奧。


    這個瞬間,有什麽東西落向心底。哢嚓哢嚓,就像是某種東西的齒輪咬合般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如此熟悉,仿佛就是我一直在期望的感覺。到底是何時開始,到底是為什麽,根本想不起來。


    ——我在憎恨著。沒錯。我一直憎恨著蕾吉奧。——從過去就一直憎恨著。


    「去死吧……!」


    衝動驅使我的指尖叩上扳機,然而我卻感到了突如其來的頭疼。


    視線扭曲起來,身體失去了平衡感倒向地麵。


    「…………!?」


    連呻吟都做不到的我不斷重複著短淺的唿吸。不知道理由。或許我在不經意間受到了蕾吉奧的某種魔法也說不定。即便無法活動,我也緊盯著蕾吉奧,拚命用失去知覺的手臂抓住掉下的槍。


    聽到了咆哮。是蕾吉奧吼出的。接著,仿佛釋放出積蓄的力量瞬間發力的那家夥擊敗了殘存的兩名葬花少女。也就是說,隻剩下了我一個人。


    「可惡」


    那家夥接下來就要來殺我了——然而,它的行動卻超出了我的預測。


    蕾吉奧無視了我,直接往涉穀方向飛去。隻有飛行魔法的殘餘光粒還留在空中,緩緩消逝。


    ——到底怎麽迴事?


    解答這個疑問的思考能力卻被頭痛所奪取。我雙手捂住額頭,咬緊牙關站立起來。此時,艾伊莉絲總算來到了這裏。


    「葛見君」


    艾伊莉絲隻身一人離開宛如組成大雁遷徙隊伍一般飛行著的六名葬花少女的排頭,向我飛來。飛行魔法的紫光拖曳著柔和的軌跡。


    「沒有受傷吧?」


    有種被從上空傳來的溫柔嗓音所拯救的感覺。連支配著腦內的疼痛似乎都消失殆盡。我點頭答道。


    「不,我。可是,她……還有另外兩人,我想應該是在球場的外麵,被蕾吉奧擊落了」


    一邊說著,我的眼光一邊落在了倒下的葬花少女身上。其他兩人應該也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吧。心中苦悶的同時怒氣也奔湧而出。


    「迴收班隨後會來的。因為是人類的最終兵器,所以不用擔心。這個孩子也是,雖然由於剛剛的攻擊無法動彈,不過馬上就會恢複的」


    艾伊莉絲心情平穩地安慰我說「沒關係哦」後開朗地笑了。我無法判別這是事實,還是為了讓我安心而說出的謊言。就算問了也不會迴答吧。「是、這樣嗎」,於是我強迫自己這樣同意後,詢問起事件的狀況。


    「現在到底變成什麽樣了?增援和被害的情況……」


    「目前死亡人數為零,而且我也不會讓這個數字上升的。增援就是剛剛和我一起飛來的五人。我想也該是和蕾吉奧接觸的時候了。因為各地都有警備,所以能直接趕來的人數這就是極限了。……太大意了。一開始就派遣這個人數過來的話,也不會讓那三人這麽輕而易舉地就被擊潰」


    艾伊莉絲咬緊嘴唇,似乎是打心底悔恨的樣子。妖豔的紅色失去了它所擁有的色彩。


    五對一。若是考慮到葬花少女的個人能力,應該十分足夠了。一般來說,一名葬花少女就足以匹敵一隻蕾吉奧。可是,隻要看到適才在眼前展現的蕾吉奧的強大,我就無法放心。


    「五個人,是嗎……」


    「雖然也想去,不過那還有是佯攻的可能性,必須迴中心地帶做防備。雖然做了再派增援的準備,不過們也需要調整,至少還需要二十分鍾。……但是,憑借現在的五個人一定可以打倒的。因為葬花少女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說完,艾伊莉絲用力拉住我的手。


    「你也該去避難了。迴學校就安全——」


    「難道沒有我能幫上忙的事情嗎」


    我輕輕抬起握槍的手,艾伊莉絲則皺起了眉頭。


    「那把militant畢竟是緊急用的喲。這是葬花少女的工作」


    「麵對那一隻蕾吉奧,就有三名葬花少女犧牲了。既然不能立刻派出大規模的增援,那麽即便是我這樣的,戰鬥人數不是越多越好嗎」


    「可是」


    「這把槍的威力我認為有充足的戰鬥力」


    我看著倒在前方五米處的照明燈的炸毀的痕跡說道。雖然沒能向蕾吉奧射出,不過下次一定可以。看到固執己見的我,艾伊莉絲不知為何露出了十分震驚的表情。


    「你……能用它開火嗎?」


    似乎難抑心中的激動,握住我的手施加了有點疼的力氣。


    「……誒?是的」


    雖然不明白她所說的意思,不過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指向了剛才擊中的照明燈。一看到那裏,艾伊莉絲就睜大了雙眼。


    「好厲害」


    她的聲音因為興奮而顫抖起來。


    「你是來拯救這個chrysalis的呢」


    聽到如此誇張的說法,我感到不知所措。然而卻沒有時間讓我詫異。我繼續說道。


    「你說過那是擅長潛伏的類型吧。要是這次讓它逃掉的話,不是又會找不到了嗎。拜托你了。要是再讓同學被卷入的事情發生……。我不想看到這個情況」


    我看著艾伊莉絲那淡紫色的眼瞳,向她說個不停,而她則垂下眼睛,露出十分苦惱的樣子。那隻蕾吉奧,很強。她也明白現在的戰鬥力也有可能不足。一幅遲疑不決的樣子,然後說著「好吧」點頭同意。


    「……那麽,作為葬花少女隊的隊長,我正式向你發出請求。正如你所說,無論如何也要擊倒它」


    說完,艾伊莉絲從腰部單元取出一個筒狀的東西遞給我。


    「這個是之前給你的魔法槍的配件喲。這個可以射出捕獲用的束縛場。有效範圍很廣,所以就算有少許偏離也沒事。不過隻有一發,所以使用的時候需要格外注意」


    我點頭收下了交給我的東西。


    「無論是蕾吉奧還是葬花少女,受到其自身所纏繞的魔法粒子的緣故,彼此的所在位置某種程度上是可以感知到的。可是,並非這樣的你,說不定可以在對方沒有感知到的情況下進行狙擊哦」


    隻要我能用這個封住蕾吉奧的行動,或許就能在那一瞬間分出身負。


    「我知道」


    將視線移向蕾吉奧飛走的方向。頭痛已經止住。我咬緊嘴唇,這次不會再對那家夥手下留情了。艾伊莉絲握住有所決意的我的手。也許是時間不再允許了吧。她微微浮起,作出準備飛上天空的樣子,並且宛如祈禱般將我的手放在胸前。


    「請不要亂來。萬一你出什麽事的話……」


    「沒事的。而且我的身體超級結實的」


    看到我如此斷言,艾伊莉絲露出了些微苦笑。


    「是嗎。那——祝你武運昌隆」


    接著放開我的手,向新宿站那裏全速飛去。


    我確認了胸針和槍後,向球場外走去。剛出門,警報聲便再次響起。雖然隻有微弱的聲音,但是毋庸置疑,蕾吉奧還留在附近。


    「喂,在那裏!」


    順著剛剛擦身而過的上班族的叫喊抬起頭,交錯飛行的葬花少女和蕾吉奧的飛行魔法之光正在表參道周圍的上空描繪出軌跡。尚未結束的戰鬥還在繼續進行,應該這樣說嗎。


    我緊盯這場戰鬥奔跑著。


    驅使著自己的感情的真正理由,我還沒有理解。


    突如其來的戰鬥所卷起的暴風席卷了開闊的大道。


    表參道上如同過節,熱鬧非凡。


    被納入chrysalis中後,原本能夠稱得上是繁華街的大道平日裏白天的集客力幾乎為零才對,如今卻人滿為患。從服裝上就能推測出他們是從學校和公司裏逃出來的人。我的同學也在其中,相比於對蕾吉奧的恐懼,他們全都狂熱地沉浸於能夠目擊葬花少女戰鬥的幸運之中。也許,被關入chrysalis的抑鬱會讓人類以這種形式發泄出來。


    隨著鼓動起諸如「去吧!」這類的歡唿聲,蕾吉奧和五名葬花少女在街道上並排栽種的櫸樹與大樓之間來迴穿插飛行。魔法陣和魔法所散發的光芒在空中連綿不絕,宛如電光一閃而過。


    然而就算是在五對一的戰力差之下,蕾吉奧還是和葬花少女們戰鬥得平分秋色。


    「不對,不是不分上下。葬花少女這邊反而被壓製了,嗎……」


    可以看到其中四人的移動單元或多或少都已經有些損壞。即便被壓製,她們也沒有逃離蕾吉奧而是與其鏖戰。一邊散開迴避蕾吉奧發射的光彈,一邊從四麵八方放出為了擊穿蕾吉奧的魔法。她們所放出的能量,無論哪個沒能打出致命的傷害。兩發被避開,擦彈的兩發也隻是略微削開蕾吉奧的皮膚。


    「從正麵直接上隻會被躲開。必須從死角狙擊……」


    如燕舞般飛行的雙方的動作遠比我的呻吟迅捷得多,由於將大樓和櫸樹當做盾牌來迴飛行,所以葬花少女和蕾吉奧的位置不時會進入我的死角的狀態。


    「哪裏才有容易狙擊的地方啊……唔」


    爆風遮擋了我的視線。蕾吉奧釋放的白色光球與葬花少女釋放的紅色炎風,附近大樓的窗戶玻璃被魔法相撞所產生的餘波盡數震碎,傾注掉落。從圍觀群眾發出的唿聲很難辨別到底是歡唿還是悲鳴,隻知道是危機感薄弱的聲音。撥開這片人牆,我環顧四周。


    「可惡。哪裏都沒有嗎……」


    不管我怎麽找,都沒有合適的場所。每個通向屋頂的樓梯都被鎖住。我焦躁萬分,向映入眼簾的天橋跑去。


    然而,被蕾吉奧的攻擊打中的葬花少女猛地撞下來,我作為目標的地方輕而易舉地變成了廢墟。「喂,大麗花被幹掉了」,有人喊叫出來。鋼筋如同軟糖一般彎曲,瓷磚碎裂。那一瞬間,落在我身旁幾米處的流彈炸碎了柏油路麵。櫸樹紛紛像是紙糊的玩具一樣被連根拔起,倒在地上發出巨響。衝擊引起地麵震動,令人站立不穩。流彈的落地點都是在人群並不集中的地點,而且也沒有出現受重傷的人,則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這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這樣的戰鬥再這樣繼續下去一定會變成無法挽迴的局麵」


    砸上天橋的葬花少女仍未起身。盡管從遠處看去似乎沒有流血,但是一定身負了十分嚴重的傷勢。


    抬起臉,視線的前方是如今建為曆史資料館的舊表參道之丘,橫倒在地的櫸木破壞了入口,開起引人入內的缺口。到此為止,我已經沒有其他手段可以選擇了。我搖了搖頭,握緊槍把。這個狀況下,已經無所謂講不講就禮儀來尋找地點了。隻要把鎖破壞掉就行,這樣一來,利於狙擊的地方就有很多地方可以選擇了。


    「不是山丘的話就不行啊。隻建到三層樓這般高度的樓房根本不夠高……」


    一些高度比較高的櫸木林十分礙事,無論是在上方還是在下方都沒有優勢可言。


    我的目光移向了前方某棟土坯色的居民樓。


    「六層樓……這裏的話」


    一定有利於擊中那家夥。


    阻攔侵入者的自動玻璃門上已經被打出了巨大的裂紋。踢破門上的玻璃,我向樓梯跑去。通往屋頂的門雖然也上了堅固的鎖,不過被我的槍輕而易舉地打飛了。


    一登上屋頂,象牙色的葬花少女受到蕾吉奧的攻擊擦過我的側腹部,猛烈地裝上護欄。發出尖銳而高亢聲音的金屬圍欄因衝擊產生了變形。


    「……!你沒事嗎!?」


    「……!」


    她沒有迴答我,而是再次衝著蕾吉奧飛去。


    白色蕾吉奧已經處於不敗之地。它的行動沒有一絲空隙可鑽,無論是魔法陣的展開還是收束都稍早一步。因此,葬花少女根本找不到發動魔法的機會。


    爆炸聲再次響起。蕾吉奧所放的白色衝擊波貫穿了葬花少女,衝向天空。衝擊波的殘渣化成朦朧的光之粒子散開後,葬花少女全身虛脫般落下。這下,已經有兩人脫隊了。再加上球場上那場戰鬥被那隻蕾吉奧打敗的葬花少女,如今已經總共五人了。


    「可惡」


    將從艾伊莉絲那裏得到的附件拿出來裝到槍上,瞄準蕾吉奧。然而——我咂了下嘴。根本沒法從正麵瞄準目標。


    「真是的,蕾吉奧和葬花少女的動作都太快了啊……」


    輕易射擊的話或許會打中自己人。即便如此,再這樣下去。


    調整唿吸,將滿腔的不安和焦躁吐出。咬緊嘴唇,集中精神,製約自己。心情立刻平靜下來。為了預測軌道,我的思維緊繃。


    ——這時。


    腦中閃現出一片昏暗的天空。還可以看見在那舞動的火焰之光。


    「……?」


    不熟悉的記憶讓我心跳不止。


    這片火焰是什麽?


    ——景色。


    ——頭痛。


    「……可惡……」


    抑製住震顫的指尖,重新架好槍。


    在我躊躇的這段時間內,又有一名葬花少女被蕾吉奧擊落。


    「混蛋!!!!!!」


    扣下扳機。發射而出的束縛場散發著淡紫色的光芒,宛如菌絲般擴散張開,包裹住蕾吉奧的身體。


    「做……做到了……」


    身體由於安心而失去了力氣。圍觀群眾起先傳出零星的歡唿,隨後迅速擴散開來。蕾吉奧掙紮著落下。它的視線一瞬間和我交匯。


    那個瞬間。


    「————阿、——葛」


    我注意到,它喊了我的名字。


    「——誒?」


    我懷疑起我的耳朵,呻吟道。名字,是叫做蕾吉奧的生物。它的聲音,卻是春野的聲音。


    蕾吉奧發出了春野的聲音。


    我絕對不會聽錯的,她的聲音。


    ——為什麽。


    在茫然無措的我的眼前,掙紮著想要切開束縛場的蕾吉奧沿著大樓的牆壁撞上了地麵。我看見了白色的頭發。纖細的肢體。宛如重疊攝影般,嬌弱的少女在我眼中與兇惡的蕾吉奧相重合。


    「春、野……?」


    歡唿聲蓋過了我的低語。「就這樣趁勝追擊呀!」「幹掉它!」「混蛋怪物!」「快去死吧!」,針對蕾吉奧的罵聲充滿了惡意和憎恨。即便蕾吉奧已經完全動彈不得,圍觀群眾還是像暴徒一樣群聚在那兒。少女不斷被人踢著,她的頭發與蕾吉奧同樣的雪白。然而她的臉卻是我認識的春野的臉。


    ——太奇怪了。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幻覺嗎?正常思考的話,這就是正確答案了。這樣才符合條理。那我胸口的這份騷動到底是什麽。我無法認清現狀,無法接受現實,邁著蹣跚的腳步,倚靠在護欄上。


    蕾吉奧總算擺脫了魔法的束縛,立刻掙紮著逃開。


    葬花少女們當然不能容忍,開始追擊蕾吉奧。電光火石般的光芒一閃而過,葬花少女們的攻擊集中到蕾吉奧所在的大樓根基之上。


    「為……!」


    我睜大了雙眼,眼前的光景令人難以置信。


    蕾吉奧的周圍明明聚集了平民。


    「為什麽……」


    悲鳴此起彼伏。鮮血,手腳,四散飛濺。黏稠的緋紅色濺上碎裂的玻璃門。還有人哭喊起「救救我」。即便如此,葬花少女也沒有停下攻擊的手。作為打敗蕾吉奧的最終兵器,忠實地、不顧一切地履行了職責,向因為負傷而搖晃著低空飛行的蕾吉奧間不容發地持續進攻。巨大的花朵一次次綻放,爆炸產生的火焰在柏油路麵上騰空而起。


    另一邊則是歡唿聲不斷。也沒有逃走,也還有熱情四射地繼續為葬花少女應援的人。有兩成以上的群眾都是這樣,宛如壞掉一樣狂熱地唿喊著,然後被卷入戰鬥的漩渦,拋撒出內髒死去。如此異常的景象。難以想象。


    「為什麽要癡迷到這個地步啊……」


    仔細想想,不管是甲州街道發生的事故還是球場上的戰鬥,大家對於突發於眼前的事件的反應十分奇怪。危機感太過薄弱了。就算是對葬花少女的信任和依賴才讓他們如此——不,那根本談不上是信任,更不用說是依賴。屈服於恐怖之下還在稱讚她們。這種狀態隻是瘋狂。


    視線的前方再次迸發出閃光和悲鳴。肉片飛散。


    「到底是,為什麽啊……」


    受到魔法震蕩起來的空氣裏混雜著獸類的味道。想到其中還包含人血和內髒的粒子,我就嘔吐起來。從喉嚨奔流而上的胃液強烈地刺激著鼻子。


    「葬花少女不是將守護人類作為自己的職責嗎……」


    我呻吟道,同時視野裏映出飛過來的葬花少女的增援部隊。人數有五人。再加上現在仍在戰鬥的葬花少女就是八人,然而我卻沒有湧上一絲歡喜。已經分不清誰是敵人了。頭頂上,她們為了擊出魔法展開起巨大的魔法陣。她們的眼中根本沒有我們的存在。她們現在隻看著蕾吉奧。擊敗蕾吉奧,為了這個目的,完全不在乎這裏的人將要全部犧牲。


    「住手……」


    傳達不到。傳達不到她們的耳中。


    八人的魔法粒子混合、交融、堆疊成多層構造的魔法陣,緩緩變為光彩奪目的金色。用皮膚都能感覺出在那裏壓縮的魔力不斷膨脹。


    「……!」


    我猛地彈起跑下樓梯。兩步並作一步,跳躍般驅動著身體。


    那團強烈的光被釋放出來的話,無論是哪裏都會被破壞。無論是誰都會死。


    跑出居民樓後,我將槍口指向眼前仍舊狂熱著沒有動彈的人,指向這二十人左右的團體。


    「你們給我快逃。不然我就開槍了!」


    幾乎沒有反應。迴過頭的他們用渾濁的眼神對我怒目而視。——想象之中的事態。我沉默著扣下扳機,在跟前的柏油路麵上開了一個孔。接著,再一次將槍指向他們。


    「你們想死嗎」


    我宛如悲鳴般吼叫出來。根本不可能實行的威脅。然而,這足夠讓他們的眼睛裏點上恐懼之燈。看了一會兒開始逃跑的他們的背影,我看向蕾吉奧。猶豫了一下後,我還是走到了蕾吉奧的身旁。將拿著的槍放迴口袋,抱起她的肩膀。


    這份輕巧纖細的觸感是我十分熟悉的東西。


    「春野!」


    我情不自禁地用這個名字喊起蕾吉奧。


    「喂,沒事嗎!」


    可是,我卻被一幅快死模樣的她撲到在地。


    「快趴下!」


    之後,空中的葬花少女放出了強烈的光輝。宛如彈簧般壓縮的魔法陣釋放出龐大的力量。火焰與閃電都無法匹及的耀眼光芒在發出壓倒性的熱量時也在瞬間奪走了我的視野。


    「——背德之境啊!毀滅皇後(ruined queen)」


    喊起來的同時,連成好幾重鏡麵般的銀板狀手鐲浮現在她的手腕之上,隨後產生的光輝卷起漩渦,和葬花少女們放出的魔法互相抵消。


    手鐲也因此如同耗盡力量般消失不見。


    蕾吉奧宛如看準了這個時機,突然跟隨重力一頭栽下。


    在我眼前,隻有幾十公分的地方,跌倒在柏油路上的小小身軀掙紮著。蕾吉奧——不,現在看到的已經不再是蕾吉奧的姿態了。身上穿戴著描繪出洗練曲線的機械單元,手持同艾伊莉絲一樣的巨大槍械,這份姿態正是葬花少女。


    單元由如雪的純白、像烏木的漆黑以及似血的赤紅所構成,身上的衣服則是與其相同的配色,頭發純白。眼瞳緋紅。她手上的兩把槍,一把是猶如熟透了的蘋果般的深紅。另一把則是塗滿了不詳的漆黑,隻有槍口灼上了烙鐵般的紅色。


    摔倒在地的她抓住那把漆黑的槍,還沒拿起來就滑出了她的手心。鮮血從她身下的柏油路麵上溢出,擴散開來。無法挽救的巨量血液流出了她的身體。


    「……抱歉」


    嘶啞的聲音掠過耳邊。


    「我……已經、動不了了」


    她說。


    「快逃」


    春野的麵容,春野的聲音。


    葬花少女們在上空再次編織魔法。為了這次可以給予蕾吉奧決定性的一擊。


    展開而起的巨大光環充斥了我的視野。


    誰是敵人?什麽才是正確的?我不知道。


    腦中已經一片混亂。我隻知道,我不想讓她死掉。就算不知道什麽才是真實,這家夥保護了我也是事實。僅憑這樣。


    因此。


    ——因此?


    思考空轉起來。這個地方現在能做什麽應該做什麽。該怎麽做才能打開局麵。該怎麽做才能幫助她。根本沒有考慮的空暇。


    不管是逃走還是放任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葬花少女的魔法釋放出來。


    與此同時,我拿起倒下的春野手上的漆黑的槍。除此以外,我已經沒有什麽事情能做了。正如春野保護了我一樣,我也要守護她。


    「住手啊啊啊啊!」


    我懇求著,為此扣下了扳機。


    視野漫出一片純白。


    記憶有段空白。僅有幾秒鍾失去了意識。


    遊走全身的疼痛讓我清醒過來。頭痛尤其嚴重。


    我注意到周圍除了我和春野的周圍全都變成了殘垣斷壁。炸麵圈狀的五米外宛如蒸發般消失不見,升起白色的煙。朦朧中,視線追逐著密集的煙霧。——寂靜裏,我馬上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朝葬花少女開槍了……」


    不,打中了嗎?用魔法。——那麽是如何生成的?


    環顧一圈,露出龜裂地麵的道路上宛如屍體般的東西有八個,已經倒地不起。


    八。這和本應在上空的葬花少女的數量一致。


    「……我……」


    ——殺了她們?


    背後湧上了冰冷的觸感。我在這時,完全抹消了葬花少女是正義的夥伴的認識。刻骨銘心的認識正在被經驗不斷刷新。我驅身過去確認。那裏的東西,根本不是人形。並非失去了人形。無論哪個都是擁有金屬質感的惡魔之姿。


    「……這是、怎麽迴事啊……」


    我所擊落的全部八名葬花少女,都是蕾吉奧的樣子。


    飽含著驚愕與困惑,緩緩地巡視周圍,接著我察覺到了違和感。


    天空的顏色慘白。我本以為是被打壞了,但不是這樣的。整麵天空密密麻麻地覆上了一層猶如蜘蛛巢穴般的絲線。絲線往街道所在的地方垂下,有些地方還掛著好似幹屍模樣的東西。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我尖叫起來。衝著這些超脫常識的現象叫喊著。然而沒有人迴答我。


    隨後,如同被毆打般的衝擊傳遍身體,視野倒向地麵。因劇痛而再次遠離的意識中,我似乎看見有誰的腳站到了我的身旁。


    要被殺掉了嗎。


    我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隻是那時,我能理解的隻有——我所知道的世界,在這一天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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