稔用雙手捧起由美子泡的牛奶咖啡,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唿出卡在胸口的那一口氣。


    迴到特課總部後,他在403號房衝了個澡,可深入骨髓的寒氣遲遲沒有散去。這也難怪——他隔著防禦殼,將地下室的屍體抬到了一樓。之後,他收起殼,又是拍照,又是采集指紋,還摸了摸死者的上衣和褲子口袋呢。


    在稔忙裏忙外的時候,由美子幹脆逃出了房間。從這個角度看, 一杯牛奶咖啡還不足以慰勞稔。


    稔小口品著有些甜過頭的液體,將別有深意的視線轉向身邊。一旁的由美子卻被沒事人似的,盯著伊佐理理教授正在使用的電腦屏幕。


    “……有了!”


    啪!教授用纖細的手指打了個響指。


    她將屍體的指紋輸入了警方的自動指紋識別係統(afis),並查到了結果。稔暫停了對由美子的時間攻擊,望向屏幕。


    屏幕上顯示出一張年輕男子的臉,看著還挺帥氣的。


    “咦……這就是,我發現的死者嗎?”


    稔不禁喃喃道。教授立刻點頭說道:


    “沒錯。遺體水泡漲了,麵目全非,但指紋和耳朵的形狀都和資料庫裏的這個人吻合。因為他長時間浸泡在涼水裏,所以遺體沒有腐敗,而是變成了屍蠟。”


    聽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女孩又可愛的聲音講解屍體,真是別扭極了。稔忍受著不協調感,繼續問道:


    “那……他是誰呀?”


    “他是中久保綠色地球……就是點火者開的園藝公司的會計。名叫須加綾鬥,二十九歲。”


    “也就是說,點火者殺了自己公司的員工?”


    “沒錯。須加在八個月前被公司開除,同時以‘挪用公款罪’被起訴。他好像挪用了一千萬的公款,所以afis裏才會有他的指紋。不過他請的能幹的,讓法院判了緩刑。如果公司是被這個須加搞垮的, 那社長中久保會記恨他也就情有可原了。”


    教授滔滔不絕地解釋著,同時不斷地點擊鼠標。畫麵上出現了新的窗口。她貌似在偷看居民基本信息網的數據。


    “須加還沒成家,父母也都過世了。沒人報警找他……也就是說,撿迴一條命的點火者殺了須加報仇雪恨,然後把屍體藏在了自家的地下室啊……”


    “那豈不是查不到點火者現在的藏身之地了嗎?”


    由美子很是失望地自言自語。稔也同樣失望。他受了那麽大驚嚇,居然一無所獲,未免太不公平了。


    但他隨即告訴自己,他們的努力,絕不會是徒勞。


    且不論這個叫須加的男人為什麽會死,反正他也是點火者的犧牲品之一。光是找到在水中浸泡了幾個月的遺體,也是有價值的收獲。沉在一片漆黑的水底,肯定死不瞑目啊……


    “水中……”


    思維的一部分脫口而出。由美子與教授投來驚訝的視線。


    “你發現問題了嗎,阿稔?”


    “啊, 沒, 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隻是納悶,他為什麽不用火,而是用了水呢。除了出租車司機,死在點火者手上的人都是被燒死的呀。”


    “還真是……”教授歪了歪腦袋,但隨即迴答道,“最合理的解釋是‘他想把屍體藏起來’。要把一個人燒幹淨,至少需要八十升燈油那麽多的熱量。在東京市中心點燃如此巨大的火焰,不可能不被人發現。而且人燃燒也會產生大量的煙霧……點火者與咀嚼者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從沒有‘藏’過被害者。他為什麽偏偏把須加的屍體藏起來了呢……”


    她捧起套著白大褂的雙臂,閉目思索。


    一秒後,她猛地睜開雙眼,斬釘截鐵地說:


    “那是因為,他殺死須加的原因,不僅僅是複仇和作秀。”


    “咦?”


    “啊?”


    稔與由美子雙雙反問。教授背對著他們,又點了幾下鼠標。


    屏幕上居然顯示出了電力公司的客戶數據。看來這座特課總部是個與《個人隱私保護法》無緣的地方。教授兩三下便從龐大的客戶清單中提取了她需要的數據,再次打響手指。


    “果然啊,被害者須加支付了這個月的電費。而且不是銀行自動付款,而是去便利店付的。”


    “啊?可是,須加不是都死了好幾個月了嗎……”說到這兒,稔才意識到教授的弦外之音,“啊……難道付電費的是……”


    “沒錯,就是點火者。點火者中久保殺死了須加,把屍體藏了起來,以便竊取須加的社會身份。”


    眾人默不作聲。數秒後,由美子打破了沉默。


    “可……盜用身份有這麽容易嗎?”


    “的確不容易。但須加沒有成家,而且還被警方拘留過,工作單位也倒閉了,所以他的生活環境已經被‘重啟’過了。隻要點火者能瞞住自己的年齡,補辦一張身份證,就有可能假扮須加。”教授又瀏覽了一下居民信息網和另外幾個數據庫,胸有成竹地說道,“果不其然,三個月前,有人用須加的身份證辦了居民信息卡。而且……真沒想到——從信用卡公司的數據看,他還找到了新的工作。‘有明天堂海岸’……這是什麽公司啊?”


    “咦,教授你居然不知道嗎?”由美子驚訝地說,“你的同學能肯定都知道。那是今年在台場新開的水上樂園。所有設施都在室內。即便外麵是冬天,裏麵也是盛夏……”


    “不好意思哦,我就是不知道。”教授噘起可愛的小嘴,氣唿唿地頂嘴,“在學校,我可是‘拒絕上學的問題兒童’。前一陣子,同學們還送了一堆‘祝你早日康複迴到學校’的信過來呢。要我念兩三分封給你聽嗎?”


    “饒,饒了我吧……”


    稔連忙搖頭。他曾收到過類似的玩意兒,光是想象信上的文字都直冒冷汗。


    “先別說這個了。你應該查到點火者的住址了吧?”


    “嗯,是以須加的名義租的公寓,在江東區的豐州。隻是……直接進攻他家風險太大了……”


    “風險?”


    稔一臉不解。由美子解釋道:


    “深紅之眼常會在自己潛伏的地方準備一些‘東西’,以應對敵人的突襲。這也是很正常的嘛,我也有‘準備’。”


    “啊?在總部嗎?‘準備’了什麽啊?”


    “等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的。總之,要是攻擊他們的老巢,一個不小心就會把整棟公寓的居民扯進來。點火者的能力本來就是廣域型的……”


    教授結下話茬:


    “因此最好在點火者行動時進攻。先在遠處監視他,再趁四下無人時攻擊。這樣固然是最理想的,但機會不容易找啊……啊,等等!”


    教授迅速操作電腦, 切換瀏覽器窗口。這迴,她貌似黑進了點火者的工作單位。


    “點火者假扮的須加綾鬥是有明天堂什麽什麽主題公園的清潔工。他的工作時間是周三到周日的八點到十六點,還有周一的二十二點到第二天早上六點……今天就是周一,所以他今天上夜班。在那個時候,公園裏隻有極少數的保安和清潔人員。”


    “那就這麽定了。”


    由美子攥緊右拳說道。教授也點了點頭:


    “趁他今晚上夜班的時候發動突襲吧。我會黑進主題公園的監控網絡,通過攝像頭畫麵鎖定點火者的位置。在他獨處時將其包圍,迅速製服。行動時間為淩晨一點。出動的成員是小由子、dd、奧利維……”


    “我,我也去。”


    稔頂住了對缺氧攻擊的恐懼,如此宣布。教授與由美子齊刷刷地往向稔,片刻後,又同時點頭。


    “好。既然說定了,那就得先吃一頓飽飯了……”


    “要是現在讓dd做,我們連打個瞌睡的時間都沒有了。可光是冷凍比薩不利於提升士氣啊……”


    無聲地凝視再度襲來。


    “……好,好吧。我可不保證做出來的東西一定好吃哦。”


    我在這個組織的“定位”好像在往奇怪的方向發展……稔邊想邊起身。


    他一邊走向大房間另一側的廚房,一邊品味著心頭那一片已然結成小塊的不協調感。


    白天在池袋路上目擊到的點火者的真麵目,水漫金山、布滿黴斑的地下室,以及“主題公園的員工”這一職業,總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就好像拚圖的凹凸輪廓,有那麽一點點不吻合一樣,特別別扭。


    然而,一打開德國產的冰箱,琳琅滿目的食材便讓稔忘記了心中的疑惑。dd貌似剛補過貨。稔立刻對照食材,構思菜譜。


    ——簡單快捷,又要迅速補充精力……那還是炒飯比較合適吧。加入各種蔬菜,做個什錦炒飯,再配一碗雞蛋湯好了。


    稔接連取出洋蔥、胡蘿卜和叉燒肉,集中精力思考做菜的步驟。


    * * *


    擁有“須加綾鬥”“中久保洋介”與“點火者”這三個名字的男人,心滿意足地看了看一塵不染、閃閃發光的玻璃隔板,毫不費力地從梯子的最高點跳了下來。


    他穩穩落在堅硬的瓷磚上。之後,他用右手提著裝有各種清潔工具的籃子,左手握住共有五層的梯子,轉移到旁邊的玻璃跟前。


    在玻璃右上角噴一點清潔劑的泡沫,用微纖維抹布細細擦拭。整個公園鴉雀無聲,仿佛白日的喧囂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他隻能聽到抹布來迴摩擦的響聲。中久保的同事大多抵觸周一深夜的清潔工作,但他並不厭惡這段時光。


    以前,中久保洋介是一級園藝施工管理師,曾為眾多富人設計過豪宅,也為商業設施設計過庭院。如今,他竟要頂著“須加綾鬥”這個輕浮的名字,淪落到在遊樂園擦玻璃的境地。這個境遇固然值得自嘲,但球體寄生在他的右手之後,他已經很少想起自己還是園藝師的事情了。


    他本就愛幹淨,不認為“做清潔”是莫大的痛苦。再加上被球體強化過的肉體耐力過人,再怎麽勞動都不會肌肉酸痛。更何況,他如今使用的名字與身份都是暫時的。真正的他,絕非主題公園的清潔工,而是汙濁的人類文明的淨化者。如此想來,“清潔工”倒是個頗為適合他的職業。


    消瘦的臉頰上露出兩條深深的法令紋。中久保退後一步,細細打量他剛擦幹淨的玻璃隔板。


    鏡麵帶著潮濕的光澤。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他以“中久保”的身份活了五十九年,現在則搖身一變,成了“須加”,也成了深紅組織與漆黑獵人口中的“點火者”。然而,在不遠的未來——等他的能力更上一層樓,所有人一定會用一個更貼切的名字來稱唿他。


    淨化者purifier。


    “嗬……嗬嗬……”


    中久保想象著即將到來的新世界,情不自禁地偷笑。


    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他的能力是操縱“氧”。為了進一步提升這一終極力量,他特意來到這裏工作。因為這裏充滿了能與他溝通的氧,且密度極高。


    總有一天,他要將這些美麗而高貴的氧族元素,從人類的髒手中解放出來。還要禁止愚民的所有燃燒行為。絕無例外。


    火力發電?不。


    汽油引擎?不。


    焚燒垃圾?煤氣取暖器?香煙?不,不,不。


    唿吸?


    “……當然也是,不。嗬嗬嗬……”


    中久保笑了一會兒,便重新擦起了玻璃。他輕鬆地爬上搬好的梯子,從上往下,開始擦拭。


    單調的工作開始後,心中的亢奮便逐漸冷卻下來。一絲憂慮,在腦海的角落冉冉升起。


    “漆黑”之一,看到了他的臉。


    這件事,可能成為“偽裝生活”崩塌的導火索嗎?


    三個月前的自殺案發生後,隻有一家報社在報道中刊登了他的照片。如果那個“漆黑”看到了那篇報道,也記得照片上的那個人,就有可能查到“中久保洋介”的名字。


    有了名字,他們就有可能前往目黑的房子進行調查。他們定會發現被書桌擋住的酒窖入口。查一查水底,便會發現真的須加綾鬥的屍體。


    把屍體留在家裏,果然還是太大意了嗎?


    然而,須加綾鬥是最可惡的愚者,也是最可恨的背叛者。光是殺了他,不足以解心頭之恨。當時,他的能力還沒有如此強大,但隻要花足夠的時間,就能把屍體全部燒光,連骨頭都不剩。問題是,那一帶人口密集,火光與氣味是肯定瞞不住的,而且他的車沉在了大井碼頭,所以他無法將屍體搬到別的地方去。


    因此,他將那個人渣封印在了深深的水底,以便日後讓他享受到應得的淨化。


    快了。再打破一層薄薄的殼,他的力量便能邁上一個全新的台階。此時此刻,他也能感覺得到——渴望與他溝通的,無數氧分子的意誌。


    沒問題。他的假身份應該還能堅持一段時間。


    就算“漆黑”們發現了屍體,也不會輕易察覺到死了的須加綾鬥還“活”著。隻要再給他一個星期就行。隻要有一個星期,他就能燒死著足夠的人,在這座汙穢不堪的城市刻下淨化的符號。


    ——然後,我就會進化。我真正的力量就會就此覺醒。


    中久保甩開擔憂,再次淺笑起來。


    笑,很快變成了輕聲的哼唱。


    氧——氣,氧氣。


    * * *


    雖然稔隻睡了三個小時左右,但智能機的鬧鍾響起時,渾身的疲勞都消失了。


    他來到了特課總部的地下停車場,用指尖輕撫嘴角的創可貼,等待其他成員下樓。身體輕盈,思路也很清晰,無奈傷口的隱隱作痛與隨之而來的記憶,遲遲不願消退。


    吃飯時,稔實在不好意思看齊藤奧利維耶的眼睛。人家倒是風卷殘雲般的解決掉了稔做的特大碗什錦炒飯,還對一臉不甘心的dd冷嘲熱諷,好像完全沒把白天發生的那一幕放在心上。


    坐在稔旁邊的由美子壓低嗓門勸他:“你就忘了吧。”可他沒那麽大的膽子,哪能說忘就忘。最終,稔還是沒和奧利維耶說上一句話,自然也沒有道歉。眼看著就要出動了,他在為這件事發愁。


    ——正因為你沒決心,才會覺得那人的死與你無關。


    稔記住的不僅僅是拳頭帶來的疼痛。奧利維耶說的話仍在耳邊迴響。


    早就意識到自己“沒有決心”了。因為他之所以加入特課,並非出於“保衛人類”之類的崇高理想,而是自私自利的結果——他希望借助冰見課長的能力,將周圍人腦中關於他的記憶全部抹掉。


    然而,“覺得那人的死與你無關”這幾個字,毫不留情地戳痛了稔的心。


    ——我有沒有打從心底裏想過,要用漆黑之眼的能力去幫助他人,保護他人呢?


    他捫心自問。問題的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他的確保護了險些被咀嚼者襲擊的箕輪朋美,也去營救了被咀嚼者擄走的義姐典江。但他最終的動機終究是“不想事後留下痛苦的迴憶”。


    就好像他在便利店演了一出猴戲,幫沒帶夠錢的小學生解了圍一樣。說到底,還是為了自己。他隻是不想讓“後悔”汙染自己的記憶罷了。


    所以,就算有人沒有得救,隻要錯不在他,他就無所謂。


    這就是“空木稔”。


    被奧利維耶打飛之後,他心中仍有這樣一個聲音:殺死出租車司機的是點火者,而不是我……


    ——那起事件,也不是你的錯嗎?


    某人向稔發問。


    ——在你的父母……還有若葉姐姐遇害時,你隻知道窩在地板下麵瑟瑟發抖。你還敢說你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稔靠在停車場冰冷的水泥牆壁上,在心中拚命辯解。


    ——那時的我,還在上二年級啊。能藏好就很不容易了。姐姐都說了,她自己去沒事的。所以我才會拚命數數,聽到可怕的腳步聲也繼續數,數啊數,數啊數……


    “……哇啊啊啊!”


    稔發出壓抑的唿喊,強行打斷了自己的思緒。哢嚓——腦中的開關被打開了,空寂的黑暗迅速擴散。


    聽見那奇妙的重低音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在不經意間打開了防禦殼。那種響聲即不像機械聲,也不像是生物發出的響聲。無味的空氣。無色的光線。


    無人的世界。


    稔縮在水泥柱的陰影處,抱住膝蓋。


    就在他快要閉上雙眼的時候——


    他看見一雙中筒運動鞋踩在他眼前的地麵上。


    抬眼一看, 換下校服, 改穿騎行服的由美子投來犀利的視線。她輕啟雙唇。雖然稔聽不見,但他能看懂:


    給我出來。


    “……我不要。”


    稔在殼裏喃喃道。他正要低下頭。


    隻見由美子在他眼前蹲下,將纖細的右手握成拳頭,高高舉起。


    對準稔的左臉砸去。


    臉頰被狠狠彈開。


    待由美子的右臂完全伸直後,拳頭才停了下來。這是一記毫不留情的拳頭,稔幾乎能聽到肩肘韌帶的慘叫。


    “你……”稔喘著粗氣,大聲吼道,“你在想什麽呢!要是我再晚一點點解除防禦殼,你……”


    “我的右手就碎成渣了。但它並沒有碎。”


    由美子微笑著鬆開拳頭,碰了碰稔的臉頰。稔瞪大雙眼。而由美子凝視著他的眼睛,在他眼前喃喃道:


    “空木同學。你之前是不是問過我,你真的知道“被討厭”是什麽意思嗎?”


    “呃……嗯。”


    “答案是,我知道。當然知道。再清楚不過了。”


    由美子的表情很平靜,聲音卻緊繃得如鋼鐵一般。稔語塞了。由美子則單膝跪地在他眼前,忽然拉起了她的百褶裙。


    她穿校服的時候總會搭配黑色的過膝襪。即便是在昏暗的停車場,雪白的大腿也異常耀眼。稔正要扭過頭去,可是……


    “你看好了。”


    由美子輕聲說著,一口氣將右腳的襪子拉到腳踝。


    “!”


    稔倒吸一口氣。


    形狀精致的膝蓋上方,有一條長得可怕的傷痕。有個疙瘩狀的疤痕,還有縫合留下的條紋狀印記。


    “在成為漆黑之眼之前,我走路必須拄著拐杖。”由美子微笑著說道,“在我身上留下這道傷疤的人,是我初中田徑社的學長學姐們。他們用木刀和鋼管,把我的膝關節砸得粉碎。因為我比他們跑得快,態度又很拽。僅此而已。”


    用“討厭”這麽溫暾的詞,還遠遠不夠。


    那一道縫合的印記, 都訴說著由美子所承受的“憎恨”。


    稔在荒川土堤晨跑了五年。他能理解,對一個跑者而言,雙腿就是他們多年的心血結晶,比任何寶物都要珍貴。稍微受點傷,都會憂心忡忡,唯恐治不好——


    稔擠出萬分沙啞的聲音,問道:


    “為什麽……”


    “嗯?”


    “你遇到過這種事,為什麽還能相信別人呢?為什麽你剛才那麽相信,我會解除防禦殼呢?你明明沒有任何根據啊?”


    由美子沉默了許久。


    她默默拉好襪子,整好裙角,抱住膝蓋,在稔跟前坐下。


    兩人四目相對, 視線也在同樣的高度上。這時,由美子迴答道:


    “因為你已經不是‘別人’了啊。”


    稔低下頭,不敢看那雙光彩照人的眸子。


    “……我不懂。我不懂啊。我眼睜睜看著壞人殺死了我最愛的父母和姐姐。對我來說,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跟我無關的‘別人’。無論他們是死是活,我都無所謂。既然是這樣……那我還有什麽必要去跟他們建立關係呢?反正到頭來,我都是要背叛他們的。”


    由美子的視線,她的氣息,她釋放出的氣場,都了稔感覺到了強烈的“憐憫”。


    他抱著膝蓋,把頭埋得更深一些,喃喃道:


    “……夠了,別說了。我沒你那麽堅強。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不是‘別人’的人存在。”


    “也是。”由美子的聲音,微微撼動了地下室的冰冷空氣,“說實話,我也喜歡不上你這樣的人。”


    稔愈發固執地埋著頭。這時,由美子用雙手——


    緊緊抓住他的肩膀。


    “即便是這樣,我還是相信你。因為你為了救我,勇敢地衝向了咀嚼者。”


    與此同時,電梯發出了低沉的響聲。


    忽然,柔軟的觸感與甘甜的氣味,將稔輕輕包圍。


    由美子站起身,朝黑色麵包車走去時,稔才意識到——有那麽一瞬間,她緊緊抱住了他。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二,淩晨零點。


    dd駕駛的小麵包車東新宿的特課總部之後,先是往北行駛,在護國寺入口上了首都高速。


    接著再一路駛向東南方向,橫跨城市中心,在箱崎立交橋進入九號深川線,然後從辰巳立交橋進入灣岸線,最後在有明出口下到普通道路。


    “有明天堂海岸”建在百合鷗線的有明網球森林站西側,是一座超大型水上樂園。全封閉型遊樂設施是它的一大賣點。即便是隆冬季節,也能穿著泳衣體驗盛夏的樂趣——這就是“有明天堂海岸”的大致信息。當然,稔既沒有去過,也沒有見過這座公園。


    下了高速之後,麵包車在十字路口右轉,又行駛了一段時間。巨大的黑色建築物的輪廓逐漸進入眾人的視線。


    雖然稔已在出動前的會議上記住了公園的大致情況,可實物的巨大依然讓他震驚。它的麵積約是兩百米乘三百米,相當與東京big site的東廳——奧利維耶是這麽說的,但稔一點概念都沒有。總而言之,他們必須在不驚動外人的情況下,在這座巨大的水上公園裏找到目標人物。


    此時此刻,教授已侵入公園的監視攝像網絡,試圖通過畫麵找到點火者,但眾人還沒有接到她發現目標的消息。


    “要不幹脆在公園正中間用一下能力,故意讓點火者聞到味道,引蛇出洞,不是更省事嗎?”


    副駕駛座上的奧利維耶抱怨道。他捧著一個長長的釣竿盒,不知道裏麵裝著什麽。一旁的dd則搖頭迴答道:


    “點火者才不會中這種顯而易見的圈套呢。人家好歹也是有國家資格證的,肯定是我們遇到過的深紅之眼裏最聰明的一個。”


    “也是,他原來還是公司的老板呢。哼。”


    奧利維耶哼了一聲。與此同時,麵包車放慢速度,停在了路肩上。


    導航儀上的時鍾顯示,現在是淩晨零點五十分。周圍的地是填海造出來的,以空地居多。車一熄火,濃密的靜寂便席卷而來,實在難以想象這裏也是東京的市中心。


    麵包車右邊是一望無際的鐵絲網。在遠處,就是橢圓型的巨蛋型設施了。從屋頂伸出的透明管道大概是水滑梯吧。換做白天,這裏一定是熱鬧非凡。然而此時此刻,它安靜得好似太古遺跡一般。


    突然,戴在左耳的微型對講機裏傳出了十分清澈的聲音。


    “你們到了是吧?不好意思,我還沒鎖定點火者的位置,但我確定他的確在公園裏上班。你們再在車裏等一會兒吧。”


    dd迴家了伊佐理理教授。


    “收到……嗯?”他突然探出身子,將鼻子對準開了一條縫的窗戶,聞了聞,“等等,雖然……雖然很微弱,但我聞到了他的味道……”


    車裏的人頓時緊張起來。教授的語氣也更加犀利了。


    “你感覺到點火者了嗎?也就是說,他正在使用能力?”


    “不……如果他在用能力,氣味不會這麽微弱……不行,分辨不出他的具體位置。隻能大致推測出他在設施的東南角……”


    “好……那就賭一把。我會操控那個區域的攝像頭找找看的。你們稍等一下。”


    緊迫的沉默,持續了三十多秒。


    “找到了!絕對沒錯,那就是點火者。隻是……他到底在幹什麽啊?”訝異的聲音,立刻轉變為了緊張的指令,“算了,在他移動之前進攻吧。大家聽好了,他目前的位置是‘椰子島’區的正中央。那附近沒有適合的入口,所以奧利維,你負責切斷外壁,製造入口。從四個方向同時接近他,將他包圍!”


    “收到!”“ok。”“收到。”


    dd、奧利維耶與由美子毫不拖泥帶水地迴答道。稔好不容易用清晰的聲音迴答:


    “收,收到。”


    他用左手摸了摸裝在校服內口袋的小型氧氣瓶。


    他還不確定“防禦殼”能否阻隔點火者的氧氣操控能力。然而, 他恐怕也沒有機會確認了。因為一旦看到敵人的身影,由美子就會發動突擊,用電擊棍或軍刀將他撂倒。


    這次應該輪不到我出場。所以,我沒必要害怕。


    ——稔如此安慰自己,跟著由美子走下麵包車。


    翻過被粉刷成藍色的鐵絲網,便是巨大的停車場了。自不用說,他們隻能看到一條又一條的白線,卻不見一輛車。


    dd再次用鼻子吸氣,並迅速指明前進的方向,撒腿就跑。他穿著一套黑色運動服,外加迷彩背心。矮小的身子在時幾乎不會搖晃,也不發出任何腳步聲。那模樣,簡直能與武打片裏的忍者媲美。


    dd身後跟的是扛著釣竿盒,穿著西裝外套的奧利維耶,旁邊則是穿著同款校服的由美子。最後麵的稔也加速衝刺,盡量不發出腳步聲。


    跑了不足十秒,一行人便穿過了停車場,來到了巨蛋的外牆邊。


    dd看了看智能機上的地圖,指著牆壁說道:


    “目標所在的‘椰子島’就在距離這堵牆三十米遠的地方。就從這兒進去吧。”


    從這兒進去?眼前隻有一堵厚厚的水泥牆啊。稔一臉疑惑。“來嘍——”沒有半點緊張感的聲音傳來。隻見奧利維耶上前一步。


    他將釣竿盒的拉鏈拉開一半,把手伸進去。


    可他掏出來的,並不是釣竿。一看那玩意兒,稔便瞠目結舌。


    居然是一把劍。


    而且那不是木刀,也不是日本刀,而是一把西式的“長劍”。黑色的劍鞘上有銀色的裝飾,劍柄也是同樣的銀色。


    見稔呆若木雞,一旁的由美子很是無奈地感歎:


    “……這東西是哪兒買的啊……”


    “上次去鐮倉出差的時候在武器店搞的。”


    日法混血美男子咧嘴笑道,用右手握住劍柄。


    哢嚓!伴隨著響亮的金屬聲,閃亮如鏡的銀色刀身出鞘。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像是粗製濫造的玩具。


    “你就不能輕易點嗎!”


    “要的就是這個聲音嘛!”


    和dd吵完之後,奧利維耶便有右手輕鬆舉起了看上去頗有幾分重量的寶劍——


    嗖嗖!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揮動兩下,又將寶劍響亮地插迴了劍鞘,迴過頭來。


    稔使勁盯著灰色的牆壁看,卻看不出絲毫裂縫。但dd從腰包裏掏出了一個帶吸盤的把手。隻見他把把手裝在牆上,輕輕一拉……八十厘米見方的水泥塊就被他拉了出來。


    水泥塊的截麵是如此光滑,看得稔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牆壁由水泥和內層的隔熱材料組成,足有二十多厘米厚,裏頭還穿著粗壯的鋼筋,可截麵竟跟用機器打磨過似的,光澤四溢。


    “啊……”


    稔低聲喊道。因為他迴憶起,他曾在上星期五品味過同樣的驚愕。


    放在玻璃培養皿中的,咀嚼者的牙齒。教授用鑷子輕輕一壓,牙齒便一分為二了。牙齒的截麵也跟鏡麵一般光滑。


    教授說,那顆牙齒是用特課成員的能力切斷的。那位成員能操縱對象物體的分子間的作用力,切出光滑到極致的平麵。他的代號,好像是——


    “……原來奧利維先生就是‘分割者’啊……”


    稔自言自語道。美男子擺了個姿勢,眼鏡閃閃放光:


    “……又切了個無聊的東……”


    “少說廢話!”


    由美子對準他的肚子狠狠砸了一拳,疼得奧利維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皺眉頭。一旁的dd則將巨大的水泥塊輕輕放在地上,然後卸下吸盤,把它塞迴腰包。


    “好嘞——進去了再使用能力更容易被敵人發現。所以我們要在不發動能力的狀態下接近他,包圍他,來個突然襲擊。第一擊就交給由美子了。後援嘛……就交給你了,‘孤獨者’。”


    “啊?”


    噗通!稔一陣心慌。奧利維耶斜眼瞥了稔一眼,說道:


    “我的能力不適合用來對付點火者。畢竟我沒法切斷氧氣啊。你的殼還更有效一點。”


    高挑的劍客湊近一步,將左臂環在稔的脖子上,輕聲說道:


    “要是不甘心被我揍,那就拿點骨氣出來吧。”


    然而,稔無言以對。


    ——你要我拿點骨氣出來,可我壓根沒什麽骨氣,也沒有這種決心啊。


    稔在心裏嘀咕。這時由美子抓住奧利維耶的校服,將他從稔身邊拉開。


    “你給他那麽大壓力幹嗎,我肯定會一擊搞定的,不需要什麽後援。那家夥是我的獵物。”


    由美子低聲斷言後,便彎下腰,鑽進了四角形的洞口。


    dd與奧利維耶立刻跟上。稔也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這座水上樂園,生怕洞口的尖銳邊緣會把衣服劃破。


    狹窄的通道通往左右兩側,有一定的弧度,亮著綠色的緊急照明燈。這裏貌似是員工通道,牆壁與天花板上有好幾根裸露的管道。


    dd默默朝左邊跑去。


    稔也跟著跑了幾步。這時,左耳的微型對講機裏傳來了教授的聲音。


    “……我看見你們了。點火者還在‘椰子島’區。你們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上左手邊第四座樓梯就行了……啊,你們可以邊走邊聽,別動隊那邊來消息了。”


    別動隊?


    不等稔想明白,耳邊響起了一陣短促的噪聲,隨後則傳來了一把陌生的嗓音。


    “我是‘反射者 reflector’。已經成功潛入點火者須加綾鬥的公寓。”


    聲音雖然低沉冷靜,但分明出自稚氣未脫的小女孩。稔也沒聽說過她的代號。估計是還沒有介紹給他認識的漆黑之眼吧。然而——“隨便溜進他家真的沒問題嗎……”


    如果點火者在家裏裝了監視攝像頭,不時遠程查看一下怎麽辦?稔很是擔心,一旁的由美子給了他一句:


    “沒事,別人看不見她。”


    看不見?


    reflector。這個單詞的意思應該是“反射”。


    女孩滔滔不絕地說道:


    “房間裏擺滿了觀葉植物。還有一個大水缸……裏麵種滿了水草,沒有魚。”


    教授附和道:


    “植物啊……原來如此。還有什麽可疑物體嗎?”


    “幾乎沒有家具……也沒有電視和電腦……啊……客廳的牆壁上掛著一張大地圖。”


    “地圖?”


    “是東京市中心的地圖。上麵插著好多圓頭圖釘。”


    稔一行四人一邊默默趕路,一邊豎起耳朵傾聽對講機裏的對話。一扇扇門,一座座樓梯從他們身邊閃過。


    “地圖上一共插了九個圖釘。地圖外麵有七個圖釘,都集中在一個地方。”


    “報幾個插著圖釘的地址給我。”


    “足立區西新井。池袋站西口。西新宿一丁目。”


    對講機裏傳來教授猛吸一口氣的聲音。


    “都是他的犯案現場。”


    “等等,有些地方沒有插圖釘,而是做了記號。把圖釘和記號連起來……就是一個環繞市中心的大橢圓形。零……o?”


    “你說什麽?o?圖釘是……九加七,一共十六個。16o(注:氧16)……氧的相對原子質量!這就是點火者的犯罪計劃!他在東京的正中央簽了自己的名字!”


    咣當!教授貌似掀翻了椅子。她心急火燎地喊道:


    “但沒有戳圖釘,但是有記號的地點報給我!”


    “好。圖釘集中在城北,記號大多在城南。澀穀區神宮前……目黑區柿木阪……江東區有明……”


    “目黑區柿木阪?那不是中久保洋介家的地址嗎……那裏沒有插圖釘嗎?”


    “沒有,隻有記號。”


    “怎麽迴事,那裏明明有屍體啊。”


    稔不由自主地迴憶起了地下室的可怕光景。


    水漫金山的酒窖。漂浮在水中的慘白屍體。


    突然,差點忘記的不協調感湧上心頭,惹得稔不禁皺起眉頭。


    不對勁。有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然而,不等他找到直覺的由來,跑在最前麵的dd便停住了。


    他用手指了指左側。第四座樓梯,在牆上張開黑色的大嘴。點火者,就在樓梯的盡頭。


    dd繼續打著手勢。他最先進去,然後是奧利維耶和由美子,稔殿後。從四個方向包圍——並發動攻擊。


    沒功夫胡思亂想了。稔與其他人一樣,點了點頭。


    身著黑色運動服的dd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中。穿著西裝校服的同伴們也迅速跟上。


    稔確認軟管還在校服的領口,便深吸一口氣,躡手躡腳地衝上了狹窄的樓梯。


    爬了二十多級,一扇不鏽鋼門映入眼簾。dd趴在門上,聞了聞外頭的味道,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轉動銀色的門把手。


    哢嚓。


    伴隨著輕微的響聲,門開了。


    昏暗的橙色燈光透過門縫薩進樓梯間。同時襲來的,還有濕冷的空氣。除了水味,空氣裏還有一股藥水味。


    ——這是什麽味道來著。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dd便閃去了門後。提著寶劍的奧利維耶和手持電擊棍的由美子也過去了。


    稔用製服的衣角擦了擦掌心的汗水,爬完最後幾級台階,穿過大門。


    眼前是一片貼著淺茶色磚瓦狀瓷磚的空間。再遠處,則是成片的椰子樹。


    毛茸茸的樹幹之間,搖曳著橙色的光。


    那不是火光,而是有東西在反射照明燈的亮光——也就是說,遠處有水。


    空氣裏的藥味,是氯水的味道。


    遊泳池。


    有明天堂海岸是一座水上娛樂設施,即便是隆冬季節,也能穿著泳衣體驗盛夏的樂趣——


    這是。


    稔終於找到了他耿耿於懷的不協調感的源頭。


    為什麽酒窖被水淹了?


    為什麽挪用了園藝公司公款的須加綾鬥,沒有被火燒死?


    沒什麽點火者隻在目黑區柿木阪上畫了記號,卻沒有插圖釘?


    答案是,點火者還在做“準備工作”。


    他還沒動手“燒”。灌滿地下室的水,就是他做的“準備”。他之所以水淹酒窖,並不是為了讓人們更晚發現屍體。


    水的分子式是h2o。換言之,水的三分之一是氧。


    地下室裏的水,其實是點火者的燃料。


    “教授……教授!”


    稔壓低嗓門,通過對講機喊到。


    “怎麽了,dd他們已經走到遊泳池周圍了啊!快啊,阿稔!”


    “不行……這是圈套!點火者的能力的本質並不是‘火’!而是‘水’!”


    “水?”


    教授用嘶啞的聲音反問道。


    “沒錯。中久保……點火者是在差點被淹死的時候被第三眼寄生的。他的能力源泉,就是對死亡的恐懼,也就是對‘水’的恐懼。操控氧的能力發揮到極致,就是就將水分解成氫與氧的能力!”


    片刻的沉默後——


    教授低吟道:


    “氫氧混合氣……爆鳴氣(注:由二體積氫氣與一體積氧氣混合而成)嗎!”


    上初中時學過的化學知識在稔的腦海中閃過。


    若是點燃一比二的比例混合氧氣o2與氫氣h2,氣體便會發生劇烈的化學反應,產生高熱與衝擊波——說白了就是“爆炸”。人們將這種混合氣體稱為“氫氧混合氣”和“爆鳴氣”。


    製造爆鳴氣的方法很簡單:取一個純氧氣瓶與一個純氫氣瓶,同時打開閥門即可。問題是,用這種方法很難實現精準的“一比二”。


    不過,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能實現最為精準的配比。


    那就是,電解水。水的分子式是h2o,所以隻要將水分解,就能得到一份氧氣與兩份氫氣——完美的一比二。


    “阿稔。”耳邊傳來教授絕望的喊聲,“來不及了,小由子要衝過去了!”


    * * *


    既是致命的毒液,又是生命的靈藥。


    中久保洋介穿著工作服,站在一米深的泳池中央,用右手觸摸水麵。


    在奧多摩的山區時,他每天都會站在山間的清流中,與超高密度的氧溝通。與遊離在大氣中的氧分子相比,和氫結合,化作h2o的氧要更高貴,也更難以捉摸。即便他想“握”,五指中的物體亦如鋼鐵般堅硬,拒絕受第三眼的支配。


    不過,中久保的能力在這幾日裏有了明顯的進步。


    他家水缸裏的水,已經能一次“握”住一半了——這裏的“握”,是將氫與氧分離的意思。他生活過的目黑舊屋早已被土狼般的銀行奪走。照這個趨勢,他定能在不遠的將來一鼓作氣分解酒窖中的水,生成大量氫氧混合氣,把房子和須加的屍體一起炸飛。


    然後,他要一點點增加“握”的水量,在市中心畫出巨大的16o符號——最後,再在這座有明天堂海岸,將規模最大的泳池連根炸飛。


    而且,他要在樂園的營業時間動手。


    不放過擠在泳池裏的那群——愚蠢的人類。


    到了那個階段,一千四百萬東京居民的命運就完全落入了中久保的右手之中。因為所有的河川與池塘,每一棟大樓的水箱,以及布滿城市每個角落的自來水管裏的水,都會變成高濃度的炸藥。


    炸飛。


    人類的所有文明。


    “……嗬,嗬嗬,嗬嗬嗬嗬……”


    中久保笑了。右手下方的水麵出現細碎的漣漪。


    ——就在這時。


    掌心的球體一陣疼痛。


    疼痛隻持續了一瞬間。但中久保還是屏住了唿吸,睜大雙眼,用五官探查泳池周圍的情況。


    他聞不到類似有機溶劑的“漆黑”的氣味,也看不到任何在移動的東西,更聽不到腳步聲。更何況,他們不可能來得這麽快。在短短九小時之前,他才跟“漆黑”在池袋接觸過。他們怎麽可能在半天時間裏通過他的樣貌查到“中久保”這個名字,再去搜查目黑的舊屋,發現地下的屍體,看穿須加的偽裝身份,順藤摸瓜找到有明天堂海岸呢?


    但與此同時,那個“組織”的女人——液化者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黑色獵人已經開始行動了。


    不可能。他怎麽可能被輕易逼上絕路。


    他的心想否定,但右手方才的疼痛絕不是錯覺。


    那是布滿周圍的氧分子向他發出的警告,敵人很有可能已經包圍了他。


    他再次掃視左右兩側。


    “椰子島”——顧名思義,這區域仿造了長著椰樹的南洋小島的沙灘。寬敞的圓形泳池,被鋪滿白砂的人工沙灘所環繞,在外麵還有一圈貨真價實的椰子樹。


    樂園開門迎客時,會有陽光透過玻璃穹頂射進來,可此時此刻,室內唯一的光源就是緊急燈發出的橙色亮光。椰子樹後一片漆黑,即便是第三眼強化過的視力,也看不清最遠處的情況。


    如果敵人就潛伏在那片黑暗中,那他們肯定早就發現了泡在泳池正中央的中久保。要是敵人發動突襲,快速接近,他就來不及發動缺氧攻擊了。而燃燒攻擊,也無法同時對付好幾個敵人。


    事已至此——


    隻能放手一搏了。


    他要是在這裏發動隱藏在他右手中的真正力量——“爆鳴氣攻擊”,將包圍他的黑色獵人全部炸飛。他隻要潛入泳池底部,躲過衝擊波,就不會受太重的傷。


    問題是,該怎麽點火呢?


    爆鳴氣再多,沒有火種就無法爆炸。有沒有辦法呢?不是明火也行。隻要能產生一點點火花,就夠了……


    嗬——中久保揚起嘴角,露出微笑。


    他將左手緩緩伸進工作服的口袋,握住裏麵的東西。


    ***


    現在喊,也來不及了。


    他不清楚點火者能生成多少爆鳴氣,但爆炸產生的衝擊波的傳播速度比音速更快。即便是“加速者”由美子,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保護由美子不被炸傷的方法,隻有一個。


    ——不是“行不行”的問題。必須去。我必須去。


    稔咬緊牙關,站起身。


    朝著前方的遊泳池,全力衝刺。


    ***


    ——來了!


    不等視覺捕捉到敵人的身影,氧分子的動向就讓中久保察覺到了敵人的進攻。


    在三十米開外的,泳池北側的沙灘。


    椰樹林之間,有一個黑影飛速竄出。


    黑暗深處,一頭長發閃過。揚起的嘴角。右手握著電擊棍,左手拿著軍刀。


    來人正是他的仇敵,“會加速的丫頭”。


    對中久保而言,敵人腳下的白色細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為了獲得更充足的加速力,敵人踩著沙子,試圖用自己的雙腳再跑兩步。


    中久保沒有浪費短短兩秒的寶貴時間。他用左手從口袋裏掏出公司發的手機,狠狠捏碎,朝敵人丟去。


    短路的鋰電池,在空中冒出白色的火焰。


    與此同時。右手筆直伸出,對準敵人正前方的水麵——


    他一聲大吼:


    “氧——!”


    掌中的眼球完全睜開,釋放出深紅色的光芒。


    好硬!


    骨骼在嘶鳴。肌肉在彎曲。


    手臂到前臂的肌肉劇烈隆起。皮膚開裂,噴出無數血霧。


    ——氧啊。


    ——無數的氧啊!迴應我的意誌吧!淨化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令人頭暈目眩的劇痛。斷裂的掌骨的頂端,從右手的手背頂了出來。


    然而,中久保終究還是握住了。握緊了。


    與血液融為一體的紅光自拳中迸發,接著——


    啪唦!


    刺耳的衝擊音,震撼了大氣。


    泳池的水麵,瞬間冒出無數白煙。


    頂層的水消失了,留下一個半球形的坑。直徑足有十米。


    * * *


    稔全力奔跑。


    他知道自己在跑,但鞋底踩踏地麵的感覺並不明顯。


    即便如此,他還是飛速前進,也能看到從右手邊跑來的由美子。她的輪廓,愈發近了。


    他穿過椰樹,跑過沙灘,再過三米,就能與由美子匯合了。就在這時——


    左手邊的泳池水麵,伴隨著怪異的振動音,消失了。


    點火者把水分解了。與此同時,一個帶著白色火焰的東西在空中劃過。


    一秒後,爆鳴氣就會被點燃,爆炸。


    在這種情況下,隻有一個辦法的保護由美子。


    光是展開防禦殼,將由美子護在身後還不夠。一路飛馳的由美子已經快衝進爆鳴氣了。就算有稔當肉盾,高溫與超音速的衝擊波也會輕易的粉碎由美子的身軀。


    光“擋”還不行——


    要把她拽到防禦殼裏。


    寄生在稔胸口的第三眼產生的“殼”,會在距離體表三厘米的位置展開。在那個瞬間,它會將所有被稔視為“異物”的物體彈射到殼外。


    由美子在苗條,也不可能鑽進隻有三厘米厚的空間。照理說,在稔與由美子接觸,並展開防禦殼的那個瞬間,由美子就會被彈到殼外。


    如果由美子在稔心裏隻是個“異物”的話。


    如果由美子是無關緊要的“別人”,那就一定會這樣。


    秋瀨公園的邂逅,發生在短短的十一天前。


    稔在這十一天目睹的由美子,在腦海中接連閃現。


    吹胡子瞪眼,湊到他跟前的由美子。享用的大份意麵的由美子。俯身看著早苗的由美子。露出右腳傷痕的由美子。


    還有在救了稔一命之後,背過身去,哭成淚人的由美子——


    此時此刻,稔才想到由美子心頭的疼痛與苦楚。


    不能讓她在這裏白白送死。


    不能讓她死。


    當所有的悲傷記憶成為過往時,希望她能露出發自肺腑的笑顏。


    ——這不是為了我。不是為了不積攢痛苦的記憶。


    ——我隻是,想保護她!


    “由美子小姐!”


    稔大喊一聲。


    視野左側,染上一片純白。


    說時遲那時快,稔用雙臂擁住由美子,將她緊緊抱住,並發動防禦殼。


    急速膨脹的光芒,將兩人吞沒,將世界融化。


    兩個黑影一邊打轉,一邊在失去了顏色與聲音的光景著飛過。


    那是由美子方才握著的電擊棍與軍刀。


    被彈飛的,隻有那兩樣東西。展開防禦殼後,雙臂中依然溫暖。


    瞬間後,無數氧分子與氫日子重新結合。


    衝擊力會減弱了,聲音也被隔絕在外,所以那一幕光景好似無聲電影。一眨眼的功夫,腳邊的白砂被狂風卷走,椰子樹呈放射狀倒下。


    超音速的衝擊波粉碎了環繞泳池的厚玻璃隔板,撞上了水泥外壁,帶著巨大的能量轉向正上方。


    組成圓頂的輕型鋼筋與玻璃麵板沒能頂住重壓,在高高隆起後化作無數碎片。


    氫氧再度結合而成的水蒸氣與微細的玻璃碎片飄浮在空中。稔將視線從壯觀的破壞現象收迴,凝視臂彎中的由美子。


    黑發少女用碩大的雙眼直視著稔,仿佛她壓根沒有看到外界的爆炸一般。


    豆大的淚珠,忽然浮現在她的眼角。她好像有話要說,雙唇微微一顫……


    * * *


    中久保雖然躲進了一米多深的水底,卻躲不過爆炸帶來的轟鳴。


    巨錘砸下般的衝擊麻痹了他的雙耳,斷裂的右手也是劇痛不斷。然而,與卷席他全身的歡喜風暴相比,這些都不值一提。


    他透過頭頂的水麵,看到了狂舞的白光,與白光帶來的瘋狂破壞。


    稍稍一握,就有如此威力。


    他的真正力量,終於覺醒了。


    被“漆黑”找到,的確是莫大的屈辱,但從結果看,獵人的窮追不舍反而幫了他一把。畢竟,這讓他提前進入了“淨化者”的階段。


    他不僅能操控空氣,而且連水都能掌握自如。


    ——等著瞧吧!一味追求利潤,不斷浪費氧氣的愚者們,我要讓你們知道,人類的活動,對這個世界有百害而無一利。


    在爆炸平息的同時,水麵迅速接近,周圍的水,湧入了被分解的水留下的空洞。


    中久保用左手撐住池底,緩緩起身。


    會加速的丫頭應該被炸得渣都不剩了,但潛伏在她身後的家夥們也許還活著。他必須用缺氧攻擊做個了斷。


    中久保一邊思索,一邊集中注意力,凝視濃密的水蒸氣。


    片刻後。他被難以置信的光景震驚了,不禁發出一聲低喘。


    * * *


    就在由美子要開口說話的時候。


    稔察覺到了視野左側的動靜,迅速轉移視線。


    那個男人,就站在逐漸散去的水蒸氣中。


    中久保洋介——“點火者”。會操控氧分子的深紅之眼。


    消瘦的臉頰,神似教師的知性容貌。沒錯,他就是稔在池袋見到的那個人。


    臉上刻著與年齡相符的皺紋,卻不會給人留下“憔悴”的印象。犀利的雙目釋放出兇狠的光芒,充分體現出了他內心世界的黑暗。


    他雙眸中的感情,從驚愕轉變為憤怒,最後轉化為殺意。他歪著嘴,一聲怒吼,但稔聽見他的聲音。


    他高舉血肉模糊的右手。閃光,自埋在手掌中央的深紅色球體迸發而出。


    * * *


    為什麽?


    為什麽她還活著?


    穿著黑色立領校服的小鬼正抱著那個丫頭。中久保沒見過他的臉, 卻對他的氣場有些印象。這個小鬼,就是坐在池袋那輛摩托車後麵的家夥。中久保看了又看,無奈丫頭和小鬼都毫發無傷。


    排山倒海的驚愕,瞬間轉變為熊熊燃燒的怒火。


    ——豈有此理。竟敢拒絕淨化者的火焰。


    “不可原諒!”


    中久保一聲大吼,伸出斷裂的右手。


    他不顧劇痛,彎曲手指,抽去“漆黑”周圍的氧氣。


    狂風驟起,水蒸汽迅速散去。


    照理說——失去了氧氣,小鬼和丫頭定會無法唿吸,一頭栽進水麵。


    然而——


    “為什麽……”


    中久保低吟著。


    丫頭和小鬼依然站在泳池邊上,紋絲不動,麵不改色。兩雙眼睛狠狠地瞪著他,眼神中沒有絲毫動搖。


    “為什麽——!”


    中久保一聲慘叫,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住右拳。


    然而,不等五指牢牢握緊,極為強烈的抵觸感,震撼了他的整條右臂。


    好硬。握不住。


    那是他從未體驗過過的,絕對的拒絕。包圍兩個“漆黑”的薄薄空間, 將中久保的支配阻擋在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論他如何叫喚,如何後仰,都無法握緊右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所有的氧,都是站在中久保這邊的啊。他能隨意操控氧,分解氧,讓氧和其他物質結合,給愚蠢的人類定罪。可是……


    在灼熱的憤怒流遍全身的血管時——中久保也感覺到了一絲絲,透心涼的冷氣。


    這是……恐懼?


    這時,小鬼的右腳邁出一步。


    * * *


    電擊棍與軍刀都被彈飛了。


    但稔很清楚,自己並不需要那些東西。隻需邁開雙腳,踩踏地麵就行。


    “……幫我‘加速’。”


    稔輕聲說道。臂中的由美子堅定地點頭。


    他用右腳用力踩踏裸露的水泥地。


    由美子對“稔的一步”進行“加速”——


    兩人在看不見的防禦殼的包裹下,猛衝出去。腳下的泳池水麵向左右兩側裂開,掀起高高的水牆。


    三十多米的距離瞬間縮短為零。稔用左肩猛擊點火者單薄的胸口。


    反作用力小到幾乎沒有,稔卻能隔著殼感受到攻擊打在了敵人身上。深紅之眼口吐鮮血,徑直飛向身後的沙灘,又四仰八叉的落地。


    在他的四肢中,唯有右手用僵硬的動作徐徐抬起,仿佛它有獨立的意誌一般。寄生在手掌中央的第三眼不規則的閃爍著紅光。


    然而,紅光開始逐漸變淺,隨後完全熄滅。右手也無力地癱在了沙灘上。


    點火者已無力反擊,第三眼也沒有要失控的跡象。


    見狀,稔長舒一口氣,解除了防禦殼。周圍的溫水瞬間湧向他們,吞沒了兩人的下半身。


    “呀!喂,你就不能等我們出了泳池再解除嗎!”


    耳邊傳來輕輕的抱怨。稔趕忙道歉:


    “啊……對, 對不起。”


    這時,稔才意識到他的雙臂還牢牢抱著由美子的後背。


    哇!稔的腦子慌了神,但左右手無視了大腦的指令,反而將她纖細的身子抱得更緊了。


    “……”


    稔聽見由美子吸了口氣,但她並沒有要推開稔的意思。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稔聽見自己用瑟瑟發抖的聲音擠出這句話,“……剛才我特別擔心……要是你被殼彈出去,我卻毫發無傷可怎麽辦啊……”


    片刻的沉默。


    由美子的迴答,帶著少許驚愕。


    “……啊?原來你衝出來的時候沒有把握啊?”


    “嗯,嗯……大概就五成的把握……吧……”


    “那……我說你啊!”這迴,由美子狠狠推開稔的胸口,在他眼前狠狠地瞪著他說道,“你可是抱著我使用了防禦殼!要是我被殼排斥了,那我全身的骨頭不是都要碎成渣了嗎!”


    “……啊,是,是哦……”


    “真是的……”


    由美子噘了噘嘴,隨即聳聳肩,露出微笑——雖然裏頭有三成是苦笑。


    她再次將雙臂伸向稔的後背,毫不客氣地用力抱住。兩人的鼻尖幾乎都要碰上了。她朱唇輕啟,呢喃道: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稔享受著水中的擁抱。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在祈禱,要是時間能定格在這一刻該有多好。也許有朝一日,他會迎來巴不得忘記這份記憶的時刻。但他打從心底裏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有纖長睫毛點綴的雙眸,反射著水麵的光亮,熠熠生輝。那微微張開的雙唇後,是珍珠般潔白的牙齒。


    就在這時——


    “喂喂喂,你們兩位要親熱到什麽時候啊!”


    觀眾的抱怨響起。說時遲那時快……啪!空氣猛然震動。稔低頭一看,臂中人早已不見蹤影。由美子在後退的同時“加速”了。


    稔保持著傻乎乎的站姿,呆如木雞。而由美子則在遠處的沙灘落地。她羞紅了臉,用右手指著椰樹林喊道:


    “你們居然敢偷窺!看我不揍飛你們!”


    “啊,好過分哦,我們差點被炸死了好不好。”


    齊藤奧利維耶一邊甩掉插在卷毛上的椰樹葉子,一邊走向沙灘。他身後跟著一臉壞笑的dd。


    爆炸發生時,他們正潛伏在點火者背後。看樣子,他們並沒有受重傷,但爆炸的衝擊波肯定影響到了他們的藏身處。奧利維耶的右手握著出鞘的寶劍,由此可見他也許是用能力渡過了危機。


    奧利維耶在前麵逃,由美子在後麵追。見狀,dd一臉的無語,隨後便走到了倒地不起的點火者旁邊。


    他摸了摸點火者的脖子,確認敵人還有脈搏之後,就從腰包裏掏出一個針管,迅速注射了某種藥劑。


    嘩啦啦……稔撥開池水爬上岸,輕聲問道:


    “他還……活著嗎?”


    “嗯,第三眼宿主不會因為這點外傷當場斃命的,除非心髒和大腦被完全破壞,或者 切斷氧氣的供給。從這個角度看,這家夥可是如假包換的‘第三眼殺手’呢……有你在真是太好了,空木同學”


    聽到突如其來的讚許,稔趕忙搖頭:


    “我,我哪兒有這麽偉大,隻是一門心思……”


    “別謙虛嘛,阿稔。”耳邊的對講機傳出教授的聲音,“你為這次作戰行動作出了莫大的貢獻。確認敵人的身份,識破他的能力,還有最後的實戰,都少不了你的功勞。在特課,已經沒有任何人懷疑你的能力和決心了。”


    聽到這句話,稔下意識地望向奧利維耶。


    “分割者”貌似也在聽同一個頻道。精致的臉龐露出碩大的笑容。隻見他伸出右手,向稔豎起大拇指。


    大量警車唿嘯而來。奧利維耶使出充滿張力的美聲,用不輸給警笛的聲音大聲喊道:


    “幹得好!”


    他的話,迴響在一片狼藉的室內遊泳池。


    dd與由美子同時搖頭,仿佛在說:“真拿他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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