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得幾乎讓稔掃興的周末過去了。


    不管是周六的晨跑和上學歸家中,還是周日和典江一起去購物時,biter都沒有現身,由美子和dd也未再過來與他接觸。在秋ヶ瀬公園發生的事,僅在兩天中就失去了現實感。


    周一早上,和典江一起出門時,稔甚至覺得那全是一場幻境。雖然唯獨占據在胸口裏的球體——黑色third eye的存在感沒有消失,但稔覺得就連它也已經成為了日常的一部分。


    在途中的交叉點和在浦和站附近琦玉縣政府上班的典江分別後,稔略微提高了自行車的速度。從圍巾中稍稍探出臉,即便將寒冷的空氣吸入鼻中,也完全沒有感覺到那股特異的野獸氣味。


    可是,僅有一件——不對,是兩件事不無緣由地如小刺般紮在他的心頭。


    第一件,三天前稔正要離開公園時,dd對他說的話語。


    ——小心ruby eye的氣味啊,少年。


    哪怕他不說,稔也會像這樣不斷地檢查空氣的味道。不過,在有關ruby eye氣味的對話中,他所說的某件重要的事讓稔不由得在意起來。然而,稔無論如何也迴想不起那句話是什麽。或許這是稔有意識地迴避著那件事的記憶的結果。


    而第二件,則是被他們送到病院的箕輪朋美。


    周六,稔沒有在學校裏看見她。雖說並沒有受到大傷,但如果還在療養的話,估計就是精神方麵的問題了吧。那也難怪。畢竟在近距離目睹到了那個駭人的鯊男的臉。要是能有所好轉,今天到學校來就好了。


    在亮起紅燈的新大宮支路起停下自行車,唿地吐出一口氣。


    至少,事件本身還沒有結束。不僅身受嚴重的燒傷,而且還知道了自己正被謎之組織追尋著的biter已經再沒理由長時間停留在這一帶了。估計他早就逃到某個遠遠的地方,而由美子她們也追了過去吧。


    信號燈轉為藍色後,稔一邊用力地蹬起自行車的腳踏板,一邊不知第幾遍地在心中默念起那句話來。


    已經結束了,一切都是。


    午前的授課告一段落,午休的鈴聲響起後,教室轉眼間就滿布喧囂聲和便當的味道。


    稔快步地從中橫穿而過,來到了走廊上。


    雖然平時在這時他都會直接前往學生食堂,但今天他卻停下了腳步往走廊右端看去。稔所屬的一年一班在校舍三樓的東端,而在相隔甚遠的西端則是八班——箕輪朋美的班級。


    稔並不知道她被dd等人送到病院後的現狀如何。要是知道郵箱還好,起碼能為該不該發一通郵件而苦惱一番,但他當然沒有和她交換過郵箱。


    雖說直接造訪教室就應該能知道她有沒有上學,但“路過順便往裏麵看看”這種借口對於在走廊另一端的八班來說並不通用。要是又被那個田徑部部員看到的話,事情就會變得麻煩起來。


    ——稔對為這種事情糾結了一瞬間的自己感到失望的同時,並未走向樓梯,而是開始往走廊的盡頭走去。就算被發現,也隻不過是再被叫出去一次罷了。隻不過下次在被打的瞬間得注意不能把《殼》使出來。


    逆著往食堂走去的學生們的人流,稔縮著肩膀來到了走廊的另一頭,悄悄地透過正大開著的門口往八班裏麵窺探。


    視線迅速掃過一遍,果然沒有箕輪朋美的身影。


    今天也請假了嗎,又或者說是去了食堂或者社團嗎。


    稔在門口附近如此思考著,不久後聽到從身後傳來了低沉的聲音。


    「喂」


    條件反射地屏住唿吸,快速地轉過身。站在麵前的,是那個鯊男——不對,是把稔叫到道場背後的那三人中的一個。自稱目擊到稔和朋美談話的那個田徑部一年級部員。記得是被叫作《尾久親》來著。


    盡管在五天前他隻給稔留下了在前輩部員前嘿嘿地傻笑的印象,但這時他卻尖銳地眯起了那剃短的頭發下的雙眼,嘴角也不高興地撇了起來。


    「來我們班有何貴幹啊,空木」


    被他粗聲地這麽問道,讓稔不由得想喃喃著「什麽都沒有」就逃掉,但還是緩緩地唿出了肺中的空氣穩住了腳步。稔看著走廊的一角,發出了「到那邊談吧」這一提議。


    田徑部部員皺著眉頭點了點頭。移動到走廊西端的窗前後,再次對峙起來。


    ——說迴來,我隻知道他的外號啊。


    稔想到這裏,看著幾乎與自己等高的對方雙眼說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尾久」


    對嘟囔著應答的尾久輕輕點頭,稔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在擔心箕輪同學她有沒有來學校」


    「……為什麽你要擔心啊」


    尾久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


    就在承受著他那如針紮般的視線時,稔才遲鈍地察覺到。


    這個尾久他是喜歡箕輪朋美的。所以才警戒著和朋美說過話的稔。


    “那麽,我應該怎麽辦呢”,稔一瞬間如此想道。


    自從搬到這條街一來,稔就未曾對特定的女孩子抱有過興趣或者友好相處之類的感情。不僅是女孩子,他是不斷地忌避著與他人縮短距離。因為他一直都恐懼著背負上難過的記憶、痛苦的記憶,還有想要忘卻的記憶。


    大概尾久在看到稔和朋美交談的瞬間,就有一種黑色的感情油然而生了吧。所以他才想高年級生告密,唆使他們將稔叫出來。然而後來他毫無疑問是感到了後悔。因為在看到稔挨了一拳並摔坐到地上時,他的表情劇烈地扭曲了。


    而現在,他的表情也和那時一樣。


    「……因為,箕輪同學是我的朋友」


    將僅有的些許勇氣聚集起來,稔筆直地望著尾久如此迴答道。


    之所以沒像以前那樣把“沒什麽”“果然還是算了”之類的話說出口,是由於耳中迴響起了一陣微弱的聲音。


    ——你身上有著戰鬥下去的義務啊。


    那是大概再也不會相見的由美子的聲音。


    作為《jet eye》和《ruby eye》戰鬥。稔不覺得自己能做得到那種事情。


    然而,他感覺到由美子的話語仿佛是在質問著他的生存方式——這八年來隻是一味地說著「無所謂」「沒關係」,從不直視一切的做法。


    稔和箕輪朋美交談過多次,把她從biter手上救出,還對她說過“已經沒事了”這句話。把那樣的她舍棄掉是錯誤的。而且,大概對於眼前的尾久也是如此。


    尾久在聽到稔的迴答後,一瞬間睜圓了雙眼,嘴角也緊緊地僵住。


    看見他那與運動部部員相襯的骨頭凸起的右肩一抖,稔心想這是要挨打了吧。但尾久用了好幾秒放鬆全身的力氣後,悻悻地答道。


    「……箕輪今天也請假了。說是上周自主練習的時候受傷了,得住幾天醫院」


    「…………」


    沉默了一會兒後,稔說了聲「我知道了」並點點頭。


    多半,是由美子她們把朋美送到醫院後,在那裏叫來了她的家人,對他們作了有關被變態襲擊等等的說明吧。到最後,對學校則采取了《自主練習中受傷了》這一說辭。


    稔雖然知道朋美身體沒有受傷,但這件事終究還是不能告訴尾久。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


    「謝謝。那我就告辭了」


    就在他準備轉過身時,聽到了一陣很小的聲音。


    「空木。你……對箕輪她……」


    聽到這個省略了謂語的問題,稔稍加思考後,說出了真話。


    「你想多了。不過,畢竟是朋友,還是會擔心的」


    「……是嗎。那再見了」


    尾久低聲地說完,從不遠處的門中走進了教室。


    就在稔開始往食堂走去時,突然想到要不要去探望一下朋美。不過,很快就迴想起自己並沒有那樣做的權利。


    由於去晚了,熱門菜式全部都已售完,稔把一個雖冷門但自己並不討厭的中華大碗蓋飯狼吞虎咽地吃完,迴到教室時預備鈴剛好響起。


    雖然上午由於擔心著朋美而沒怎麽能專心到聽課中,便想著下午得好好加油,但和尾久談話時思考過的事又斷斷續續地湧上心頭,妨礙著他集中精神。


    箕輪朋美的事情在腦中揮之不去並不是因為稔作為異形對她抱有好感。而是由於隻要她還在請假,稔的日常就不能說是完全恢複了原樣。他也並不是想和退院後的朋美變得比之前更加親密。隻不過,他還是希望她能精神起來,和以前一樣專心跑步。


    畢竟沒有受傷,肯定明天或者後天就會上學了吧。雖然自己並沒有向她搭話的意思,但要是能在上學途中或者校內看到朋美那一身運動服打扮,心中的這陣不安應該也就會消失了。


    稔如此自言自語著,熬過了第五及第六堂課,迅速地換好鞋子——這迴鞋櫃裏沒夾著傳令狀——離開了校舍。一邊走向自行車場,一邊用鼻子緩緩地吸入空氣。在他能察覺到的氣味中,就隻有學校特有的塵土味和汽車的排氣味而已。


    為自己的多疑苦笑著,稔騎上自行車穿過校門。就在駛到大道上時,稔思考了一下。


    包裏麵還裝著上周五錯過機會沒能還到市立圖書館裏的書。雖然想過起碼在這種時期該直接迴家,但又覺得《這種時期》已經結束而打消了念頭。


    到達市政府附近的大圖書館後,稔踏入供暖充足的館內時做的第一件事果然還是聞了聞空氣的味道。當然,沒有異常。聳聳肩,在返還櫃台處歸還書本後,心血來潮地轉向了pc使用區。


    他溜進最盡頭的座位,握住了鼠標。啟動瀏覽器,在初始界麵的搜索欄中輸入了【third eye】。


    雖然自己房間裏也有筆記本pc,但要在自家搜索從由美子和dd他們那聽來的幾個固有名詞還是讓稔有些許猶豫。雖然隻是猜想,但他認為她們的組織連互聯網都監視著,通過搜索關鍵詞找到了自己的住址……這種事也不能說絕對不可能。


    當然圖書館裏也有防犯罪攝像頭,但總比自己家裏要好吧……想著這種事,他看向搜索結果。


    就如早有預想過的,成功搜索到的淨是名字相似的企業主頁,或者交運商品和有關占卜的網頁。


    作為追加的搜索關鍵詞,他又輸入了【ruby】和【jet】。不過搜索結果並沒有多大變化。他繼續加入自己臨時想到的【眼球】【能力】【殺人】等語句,從上往下點擊顯示出來的網頁,但果然連一個寫有相似情報的網頁都沒有找到。


    在十多分鍾的探索中得到的,姑且算是有用的情報就是dd所說的《黑玉》並不是礦物,而是用植物的化石做成的寶石,而在英語的拚寫法中也和噴氣發動機一樣為jet,充其量這種程度的資料而已。要說黑色的寶石,還有黑瑪瑙和黑水晶之類的啊——這也是在搜索中得到的知識來著——稔這麽想著刪除了瀏覽器的搜索曆史,從包裏掏出濕紙巾擦拭鼠標和鍵盤。當然這不是為了後麵使用的人,而是為了消除指紋。


    稔為自己的行動感到羞恥的同時離開了座位,移動到雜誌閱覽區。粗略地掃了一遍架子後,抽出一本封麵上寫著的【spn信號大特集】這行文字引起了自己興趣的科學係月刊。


    他在身旁的沙發上坐下,翻開了雜誌,報道的內容卻沒怎麽進到腦子裏。無論如何,思考都重迴到在秋ヶ瀬公園的那一場異常體驗中去。


    紅(ruby)與黑(jet),兩種third eye。在三個月前從宇宙降到地球上,侵入幾十人、甚至是幾百人的體內,給予他們超常的能力。


    而且,被紅色球體寄生的人類ruby eye還會被激起殺人的衝動,就如那個biter一樣襲擊他人。所以,擁有足以與之對抗的力量的jet eye就正在與ruby eye戰鬥。身著黑色西裝夾克的少女由美子是這麽說的。


    雖然這是一番過於離奇的話,但如今連稔自己都得到了《不可視的殼》這一能力,不可能不去相信它。可是,總有某處讓自己不能信服。思考了一會兒後,稔察覺到了。


    ruby eye所給予的是《力量》與《殺人衝動》。


    jet eye所給予的就隻有《力量》而已。


    這並不平衡。


    如果說ruby eye逼迫人產生的殺人衝動,是類似於催眠術或者洗腦之類的東西。那麽就能夠一口咬定稔和由美子這些jet eye沒有受到什麽精神層麵的幹涉嗎?


    ——今天,我對田徑部的尾久采取了並不如往常的我的態度。不僅沒有含糊其辭並逃走,還和他麵對麵,看著他的眼睛,說出了我認為應該說的話。要是做了那種事,就會增加無法消去的記憶——這種事卻想都沒有想過。


    ——如果那就是精神幹涉的結果……?會不會是真正的我一如往常,但卻由於jet eye而變得好戰……?


    握住雜誌的手用力過頭,在書頁上弄出了小小的皺褶來。聽到它發出的聲音,稔連忙放鬆力氣。


    ——想太多了。我是以我自己的意誌行動的。


    他這麽自言自語著,但一時又沒有打算站起身。隻好心不在焉地看起翻開的書頁上的特集報道來。


    月上望遠鏡所捕捉到的微弱電波是來自地球外文明的信息一事引起轟動已是半年前的事了。理由是雖然信號被重複的次數和2到17之間的質數相同,但最重要的信號內容卻沒人能解讀出來,於是騷動也漸漸地平靜下來。


    吉城高中裏誰也沒再以此為話題,不過稔到現在還是時常會思考起spn信號的事情來。原因自不用說,就是他和從天而降的奇怪物體發生了接觸。


    信號和球體——third eye之間,是否有著某種關係呢。還是說,隻不過是偶然呢。


    盡管由美子她們手上有著某些情報,但眼下這狀況實在容不得他去發問。畢竟視事情的進展,自己說不定會被注射一針可疑的藥劑,在手術中被摘除胸部的third eye。


    ——不對。


    要是畏懼著精神遭到幹涉,或許幹脆那麽做還要好得多吧。自己應該從和擁有奇怪力量的人們的戰鬥這種不正常的生活中抽身而出,撲向迴到原本的平穩生活的機會中嗎。


    把視線從雜誌上移開,望向學生服的第二個紐扣附近。向應該存在於其內裏的黑色球體,傳遞出自己的思念。


    ——喂。你真的是從宇宙來的嗎?和spn信號有什麽關係嗎?


    ——你究竟,想讓我做些什麽啊……?


    當然沒有聽到迴答的聲音。但稔感覺到胸口裏麵產生了極細微的疼痛。


    那陣感覺,就仿佛是在反問著他一般。


    倒是你,知道該用被給予的力量做什麽嗎,像是這麽問道。


    讀完不知第幾本雜誌後,稔順道去了趟廁所,離開圖書館時已經是六時過後了。抓緊一點的話,應該能在典江開始準備晚飯時迴到家才對。沿著已經完全變黑的住宅街,稔蹬著自行車徑直迴家。


    一提高速度,刺骨的寒風就迎麵撲來。雖然晨跑時由於體溫上升,風也會讓他感到舒適,但騎女士自行車這種程度的運動可流不了汗。稔常用的圍巾是由典江親手編織的,盡管蘊含於其中的感情比商用成品更勝百倍,但防寒性能實在算不上高。


    寒風毫不留情地從織得不密實的圍巾孔中侵入,使得耳朵麻得生疼。情不自禁地就產生了隻要叫出殼來這種風根本不值一提……這樣的想法,但使用能力時自己也騎不了自行車吧。


    「……使用能力,啊……」


    小聲地道出自己的思考,稔苦笑起來。雖然在各種漫畫和小說裏是耳熟能詳的短句,但真沒想到會在現實中迎來說出它的一天————


    「………………啊!」


    瞬間,稔睜大了雙眼。


    就是這句。


    先前紮在心頭的,那根小小的刺。一直渴望迴想起來卻又想不起來的,由美子和dd的對話。


    ——去聞biter的氣味啊。


    ——他不使用能力我也聞不到啦。


    那兩人是這麽說的。


    稔無意識之中用力握緊了刹車握把,自行車發出“嘰嘰”的刺耳聲停了下來。


    ruby eye不使用能力,自己就無法感知到其氣味。


    biter的能力是使嘴巴和牙齒變得如鯊魚一般,將一切噬咬殆盡。換言之,在變身為鯊男的期間,他會一直釋放出那股野獸的氣味。


    可是,反過來說,如果在沒有變身時。在外表還為普通人類時,哪怕接近到很近的地方,自己也無法感知到他的氣味。


    稔迅速地轉向背後。然後,再往左右兩邊環視了數遍。


    住宅街的小小十字路口上沒有人影。但是,也不能說那個男人潛伏在附近的砌塊牆後,等自己察覺到氣味的時候,頭部已經被緊緊地咬住這種事情就絕不可能發生。


    由於太過於恐懼,稔差點就要把防禦殼展開,但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三天前,自己在殼一出現後就立刻感知不到biter的氣息了。眼下,遮蔽氣味反而更加危險。biter在襲來前的一瞬間必須要變身,所以自己在感覺到那臭味後再叫出殼也應該來得及。


    首先,必須盡早趕迴家裏。之後再思考對策也沒問題。


    設法讓自己冷靜下來,稔再次踏住腳踏板。


    忘卻了寒冷,唿著白色的氣息,幾乎毫無停滯地一路騎到了家。


    拐過最後的轉角處,滿溢於自家起居室窗戶中的溫暖亮光映入眼簾後,稔才終於放鬆了全身的力氣。現在,典江應該開始準備晚餐了吧。今天的晚餐應該是五天前做好後冷藏起來的餃子。


    打開門,在固定位置停下自行車,小跑著向玄關移動。邊把自行車鑰匙換成自家鑰匙邊在門前站住,在那個瞬間。


    稔感覺到心髒猛地抽縮了一下。


    能插進鑰匙的鑰匙孔——不複存在。


    門把上方,開出了一個取代鑰匙孔的直徑約達十厘米的大洞。稔茫然地凝視著那個貫通至裏麵的洞。


    並不是用如鑽頭那樣的工具開出來的。在金屬製的裝飾板上開出的洞的邊緣呈不規則的鋸齒狀,可是內部的圓筒鎖的切斷麵卻平滑地發出光芒。


    簡直就像由長著尖嘴巴的野獸,用銳利且強韌的牙齒咬破的一般。


    稔用涼透的毫無知覺的雙手握住門把,輕輕地拉了拉。連絲毫的阻力都沒有,門流暢地在麵前轉動起來。


    進入視野的一切——從玄關筆直地延續到屋內的走廊,到其左邊的上樓階梯,再到連接著走廊盡頭的起居室的玻璃門的範圍以內,都沒有人或是動物的身影。也完全聽不到響聲。透過玻璃門,有些許發橙的燈光灑落到走廊上。


    稔在停止思考的狀態下脫掉鞋子,走到走廊上。把斜挎包、切斯特大衣和圍巾放在走廊上,往前走了一步、兩步後才終於發現到。


    放在平時,絕對能在這裏聽到的聲音。


    啪嗒啪嗒地小跑著接近而來的拖鞋聲,現在沒有聽到。


    好不容易再次啟動的腦中,爆發出兩個念頭。


    ——biter來了。


    ——典江小姐。


    能夠用牙齒將牢固的壓槽式的圓筒鎖咬破的,除了那個異形的鯊男外再無二人。


    換言之,連現在這個瞬間,biter也有可能潛伏在家中的某個角落。可是稔渾然忘我地衝過走廊,以撞碎玻璃門的勢頭衝進起居室。


    「——典江小姐!!」


    叫喊著,他首先向右邊的起居室·餐室環視。天花板上的頂燈明亮不已,空調也是剛開沒多久,但不論是biter的魁梧身軀還是纖小的典江,都不見蹤影。正當稔想到二樓而轉過身時,右腳踩到了某個軟綿綿的東西上。


    「…………!」


    他急忙躲開一步,往腳邊看去。


    落在地板上的,是一個呈乳白色的小小半圓形物體。他彎下腰,用顫抖的手指捏了起來。


    那是五天前自己和典江一起做的餃子。他急匆匆地衝進廚房後,發現地麵上有一個被打翻的銀色盤子,周圍散落著數十個餃子。


    事到如今,發生了什麽已經顯而易見。典江為了準備晚餐而從冰箱中拿出餃子盤時,被biter襲擊了。


    稔全神貫注地環視著廚房。沒有發現血跡之類的痕跡。接下來,用指尖按了按還握在右手中的餃子。雖然外皮柔軟,但裏麵的餡有一半還凍著。照這個室溫推算,估計再有三十分鍾就會被完全解凍了吧。換言之,襲擊發生後僅過了二十分鍾不到。


    把半熟的餃子放入水槽中,稔再次走出廚房準備前往二樓。隨即,注意到剛才沒有進入視野中的餐桌正中間,擺放著一個刻意擺在顯眼處的黑色長方體。


    那是平時本應放在廚房桌台上的手寫麵板終端設備。


    稔衝到桌子旁,把終端拿起來按下按鈕。顯示出來的是記事本應用。他目不轉睛地往寫在上麵的文字讀了起來。


    【女人在我手上,毫發無損。留在原處等待我這之後的聯絡。我在這房間裏設置了監視攝像頭。如果你走出房間、或是想和誰聯係、又或是對攝像頭動手腳的話,我就殺了那個女人】


    簡潔明了,也因此沒有現實感的文段。但是手寫麵板的玻璃麵仿佛能讓稔感覺到,在僅數十分鍾前輸入這篇文章的biter的惡意還殘留在上麵。他把終端放迴桌子上,咚的一下在餐椅上坐了下來。


    典江還活著。


    唯獨這點應該能夠相信。如果他是以殺害典江為目的,即便不冒著危險把她綁走也可以在這裏就將她殺掉。


    但是,隱蔽攝像頭是真還是假呢。從biter襲擊典江到稔迴到家之間,再長也應該才二十分鍾。這麽短的時間足夠讓他設定好攝像頭,再進行互聯網的連接設定嗎。


    稔坐在椅上往起居室·餐室的各處掃過。雖然被打掃得十分整潔,但由於比稔的房間要寬敞得多,能藏起攝像頭的地方也不計其數。而且,也有可能是使用了專用的隱蔽攝像頭。如果是啟動了監視攝像頭應用的智能手機,那隻要放在某處就足以。


    不行。既然典江的性命被拿去當擋箭牌了,那他不管是走出這房間還是用牆壁上的固定電話報警都做不到。隻能以真的在被監視著為前提,遵從對方的指示。


    為了最起碼地判斷一下biter是否假裝移動到了遠處,但其實隻是躲在二樓的這種可能性,稔把全部神經集中到嗅覺上吸了一口空氣。


    隱隱約約的……極細微的,似乎是感覺到了那股氣息。不過那或許是綁走典江時的,所謂的《餘香》吧。要是那個男人就潛藏在與此相距不過區區數米的天花板上,那麽就算他不使用能力,自己也應該能感受到更加明確的信號才對。但胸口中的third eye現在完全沉默著。


    果然,biter已經移動到了遠處。


    隨著理解到狀況,最初的震驚已經一點點地淡薄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而又冰冷的絕望滿溢於心中。


    ——都是我的錯。


    是我把biter引到了這個家裏來。


    明明由美子和dd都已經警告過了。自己卻拿「我自己的性命會自己保護好」這種話來逞強,正如這句話那樣僅注意著自己的周圍,完全沒有考慮到典江被盯上的可能性。


    要是更加認真地接受警告,把思考深究到底的話,肯定就會察覺到才對的。察覺到biter有辦法找到稔的家來。


    那個鯊男是在哪裏看上箕輪朋美的呢。最高可能性的,應該是在她晨練或者上學和迴家的長跑中吧。隻要跟蹤過去,就能輕易地推斷出住址和學校。


    而且,biter把他在秋ヶ瀬公園中吃掉朋美前亂入進來的男子高中生,也就是稔認定為她的熟人會比當做路人更為自然。那麽,隻要監視吉城高中的校門,就有可能找到稔。


    third eye不僅是給予宿主以特異的能力,而且還會使其身體能力以及知覺——換言之是聽力和視力大幅提升。雖然沒有具體地測量過,不過現在的稔參加視力體檢的話,應該已經超過二點零了吧。


    當然biter也多半擁有敏銳的視力,所以哪怕和校門保持充足的距離,甚至是在公寓的屋頂上,識別出稔並進行跟蹤也大概不是難事。肯定是在周六迴家時吧。雖然稔有注意著ruby eye的氣味,但對於目標不使用能力時自己也感覺不到其氣味這一事實並不知情——不對,是忘記了。所以,就稀裏糊塗地把biter帶到自己家去了。


    ——都是……我的錯。


    稔再次仔細地琢磨起這一點來。既然已經被攝像頭監視著,就不能做出什麽奇怪的舉動來,所以他也拚命地忍耐著大聲喊叫的衝動。


    又一次落得這個下場了。把重要的家人,置於危險之中了。


    不對,並不能保證biter他像手寫麵板上的留言那樣留了典江一命。說不定,現在她已經被鯊魚的牙齒撕咬著,失去了性命。


    就如,八年前那樣。


    像父親、母親還有姐姐若葉那樣。


    又重蹈覆轍了嗎。盡管這八年來一味地疏遠他人,僅考慮著不能背負起討厭的記憶生存至今,但是又犯下同樣的過錯了嗎。


    「………………」


    無法徹底抑製住的些許悲鳴從喉嚨裏零落而出。


    我把。我的。被我。把我。


    要殺的話……就把我殺了。


    抬起頭。往起居室環視。並不知道攝像頭的位置。說到底連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沒有定論。但是。


    如果跪下,拚死地求饒的話。


    我現在就在這裏自行了斷,所以請把典江小姐放了吧,如果我誠心誠意地如此懇求的話。biter憎恨的是我,所以說不定會聽我的請求。


    身旁的廚房裏,有好幾把菜刀。假如使盡力氣把最大最結實的那把牛刀刺入胸口,就算有third eye寄生在身上,終究還是應該會死的吧。


    稔再次尋找著攝像頭而往起居室掃視。把視線定在隱蔽場所看起來最多的電視桌周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用力地咬緊臼齒。


    這裏,就是分歧點了。


    是和至今為止一樣,從義務和責任上移開雙眼,將它們拋出呢。


    還是說,這一次真正地以自己的意誌和命運戰鬥呢。


    biter應該不是單純想要稔的性命。而是希望用那如鯊魚般的牙齒將他咬死才對。所以,如果稔真的在這裏自殺了,他多半反而會把憤怒發泄在典江身上。


    如果,有哪怕一丁點兒可能性。


    如果前往在接下來的聯絡中被叫到的地方和biter戰鬥,救迴典江的可能性仍未消失。


    耳中,再一次迴響起由美子的聲音。


    你身上有戰鬥下去的義務啊。


    ——作為jet eye,為了守護人類而和不特定多數的ruby eye戰鬥,我不覺得自己能夠做得到。但是,作為空木稔,為了把由水典江……比任何人都更重要的,唯一一個的姐姐守護好,而和biter戰鬥的話,一定做得到。


    ——唯有一戰了。


    最後再一次握緊拳頭後,稔緩緩地鬆下全身的力氣,讓快要站起來的身體又坐迴了椅子上。


    現在能做到的,而且應該做的,就是靜下心來等待之後的聯絡。抑製住體力和精神力的消耗,盡可能地提高勝利的可能性。


    合上雙眼,用內心的聲音向兩個姐姐唿喚道。


    ——典江小姐,請堅持住。我絕對會來救你的。


    ——小若,拜托了。請助我一臂之力。


    那是一段和八年前那一晚,幾乎同等漫長而又沉重的時間。


    雖然不可能有食欲,但他還是嚼了幾片放在廚房的壁櫥裏的餅幹,把散落在地上的餃子收拾好。由於想去廁所會很麻煩,所以隻喝了一口水。


    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睛,一心一意地等候。


    電話終於響起時,時間已比淩晨一點稍晚。


    他像是彈起身一般站了起來,把手伸向固定電話途中才發現到。響著的是稔之前放在走廊裏的挎包中的,他的手機。


    要接的話就必須離開起居室。如果那不是biter而是由別人打來的……雖然這麽想了一下,但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那個來電鈴聲隻有在典江的手機打來時才會響起。想必打過來的,就是搶走了她的手機的biter了。


    稔跑到走廊裏抓起挎包,接著馬上折返到起居室裏取出電話。


    用手指滑動屏幕,貼到耳朵上。


    「……是我」


    簡短地迴應後,從電話線路的另一端,傳來了那個男人的低語聲。


    『呀,好久不見了啊,少年。讓你等這麽久真是抱歉』


    「……她呢,平安無事嗎」


    『別這麽著急嘛,ragazzo。雖然我用藥使她睡著,也沒法讓你聽她的聲音,不過她身上連一個牙印都沒有哦。當然,隻限定於少年你聽從我指示的期間……就是了』


    【譯注:前文已經標注過,ragazzo——少年;signorina——少女】


    估計是還沒有讓嘴變形,流暢的男高音中並不像三天前那樣奇怪地扭曲或是嘶啞。然而稔能鮮明地感覺到,包含在那其中的惡意與欲望。胸骨裏麵的third eye也一跳一跳地生疼。


    「我會遵從你的指示。具體要做些什麽」


    『很簡單,我希望接下來你能到某個場所來。不過,在那期間如果讓你和警察或是那個危險的signorina聯絡的話我會很頭疼的。所以不要掛斷這通電話,就這樣移動起來。如果因為信號不好而斷線的話我這邊會馬上重新打過來,你要立即接通。沒問題吧?』


    「我懂了。我應該去哪裏」


    雖然這麽問道,但稔已經預想到對方的話語。位於秋ヶ瀬公園的森林深處,那間雜物小屋——。


    然而,從擴音器中傳出的,是一句稔意想不到的話。


    『首先,去琦玉新都心站的《櫸樹廣場*》吧。要十五分鍾以內到,趕緊吧,ragazzo』


    【譯注:廣場·商業設施。位於琦玉新都心幾乎正中央。與琦玉超級競技場相鄰。】


    盡管預想外的指示讓稔吃了一驚,但也隻能服從了。


    「我馬上出發」


    如此應答後,稔保持著通話中的狀態讓電話滑入製服胸前的口袋中,再次跑出起居室。這次則一路走出玄關,並沒有穿上上學用的輕便運動鞋,而是換上晨跑的跑鞋。披起衣架上的風衣,從沒有上鎖的門衝到外麵,連嚴冬的寒冷都未感覺到就騎上自行車。


    距離新都心車站約五公裏。要十五分鍾到達就必須達到時速二十千米。雖然用輕快車,而且還是在時區裏移動是個強人所難的數字。但biter是知道稔是個third eye持有者才會指定一個勉勉強強的數字的。


    …………典江小姐。等著我,我馬上就來。


    由於通話還沒有掛斷,因此他無聲地唿喚著,一鼓作氣地蹬起腳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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