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兩刻鍾,一名宮女提著掃帚清掃四周,見地上那早已被踩得稀巴爛的花兒,當是哪個不長眼又愛美的宮娥糟蹋花兒,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通。


    又過了兩刻鍾,有年歲尚幼的小宮女提著裙擺興衝衝地跑來咋唿著,吆喝她一同去偷窺這後宮即將迎來的皇後娘娘。


    那一瞬間,皇城內的禮炮聲響徹天空,但禮炮聲卻嚇哭了年幼的景姮。


    皇帝大婚,除卻現在的嘉禮,與尋常貴族子弟的大婚其實在禮儀上大多差不了多少,而像嘉禮這樣的盛典上,自然是找不到乳娘的身影,而平時看起來乖巧可人的景姮,哭起來確實有幾分山崩地裂的架勢。


    琳琅抱著她低哄,景姮卻越哭越大聲,她身旁的恆淩見白嫩嫩的娃娃憋足了勁在哭,忍不住笑出聲來,亦跟著哄她;可景姮卻絲毫不買帳,好在禮炮放得夠多,聲音亦足夠地響,將景姮的哭聲全都給壓了下去。


    不像外官那樣在外頭候著,所有身分高貴得以參加嘉禮的女眷都在事先搭好的涼亭中,或在一起,或身分貴不可言的有獨立空間;亭子四周隔了紗絹,若隱若現,既讓女眷看清外頭的情形,又不易讓外頭的人輕易地瞧去了女眷的容貌。


    她們所在的地方又與其他女眷隔了些距離,又隔了簾子,也沒什麽外人,除了隨侍的逐風、長歌和雲霓、雲裳之外,其他宮女太監都在不遠處候著。


    景姮將一張小臉兒哭得通紅,就在她們頭疼不已時,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景珣卻悄然地踏了進來,他的到來讓琳琅和恆淩都愣住,原本隨侍的長歌與逐風也都退了出去。


    景珣伸手抱過琳琅懷中的景姮,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又捏了捏她柔嫩的鼻尖,逗道:「姮兒莫怕,身為我們大毓最尊貴的公主,怎麽能被小小的禮炮嚇哭呢?等你長大些,舅舅帶你去將庫府裏存放著的禮炮砸個通透,一報今日驚嚇之仇,可好?」


    恆淩聞言笑倒,似是哀怨道:「珣哥從前總說阿姊和我是大毓最尊貴的公主,如今可是有了新人忘舊人了,阿姊,我們好可憐哪!」


    琳琅聞言忍俊不住,道:「阿珣,姮兒還小,你這般哄她,她怎麽聽得懂?若你真帶她去將庫府存放的禮炮砸個通透,那日後她怕是要嫁不出去了!誰家兒子願意娶個驕縱的妻子?」


    「阿姊說笑了,怎會有嫁不出去的公主?瞧瞧,我們姮兒這不就不哭了。」景珣笑得有些驕傲,他懷中的景姮已然停止哭泣,睜著圓溜溜的眼兒盯著他瞧,一雙白胖胖的小手在他臉上亂抓一通後,咯咯地笑出聲來。


    見他懷中的景姮笑得開懷,琳琅笑著埋怨道:「虧得我如此辛苦才將她生下來,她對你,倒比對我還親。」


    「姮兒,你看,你娘親撚酸了。」景珣逗著景姮,笑得甚為開懷。


    琳琅看著他懷抱景姮寵溺的模樣,忽然有些心酸,眼神驀然一黯,卻在下一瞬立刻斂眉斂去那不必要的情緒。


    她自以為遮掩得巧妙,恆淩卻看得十分真切,她看在眼裏,也不說話,兀自與景珣笑鬧,好像他們年歲都還小時那般,許多的心事在笑笑鬧鬧中彷佛都煙消雲散。


    笑鬧片刻,琳琅忽然正色道:「阿珣這會兒怎麽跑來這,內侍可知道?莫讓人四處找你。」


    「阿姊放心吧,珣哥又不是小孩子了。」恆淩抱過景姮邊逗弄邊笑道。


    景珣站在那兒微笑,也不說什麽。


    琳琅看著站在她們麵前的景珣,身上的衣裳是專門為大婚準備的,正色是大毓婚嫁時最喜慶的大紅色,衣領四周用的是黑色,還有金線鑲出的邊兒,將他襯得越發得俊俏。


    許是方才將景姮抱在懷中逗弄的緣故,他的衣領微微有些翻起;琳琅起身走到他麵前伸手拉平了他的衣領,看了看不大滿意,又伸手將他前胸的衣裳捋順,笑歎道:「我從未想過有一日能親眼見到阿珣大婚,阿珣畢竟長大了……」


    「阿姊倒是越來越有當娘的架勢了,日後姮兒怕是要被念叨煩嘍。」恆淩聽著琳琅感慨的話語,在一旁幸災樂禍,被琳琅瞪了一眼,便笑嘻嘻地抱著景姮躲到了景珣身後。


    琳琅還欲說些什麽,卻被外頭內侍的聲音打斷,道是吉時馬上要到了。


    景珣在琳琅的催促下離開後,她想從恆淩懷中抱迴女兒,卻被恆淩躲開;恆淩笑道:「阿姊別這麽小氣,再讓我抱一會兒。」


    琳琅捂額歎道:「這麽喜歡孩子,怎麽不生一個?」


    恆淩聞言笑容頓失,琳琅察覺到不對,忙輕巧地換了話題。


    她並不知道恆淩與任子衡之間的矛盾在哪兒,不論貧富貴賤,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清官都難斷家務事,又何況是她?


    才一會兒,恆淩就被琳琅幾句話逗笑,外頭的丹陛樂徐徐響起,悅耳異常,提醒眾人吉時已到,禮官唱禮的聲音在寬闊的太和殿外響起,在琅琅殿宇之間顯得空曠而又蕩氣迴腸。


    遠遠地便看到景珣扶著一名同樣身著大紅色皇後喜服的女子緩緩走來,走道兩側的乳白大理石上跪了一地的人,看起來黑壓壓的一片。


    距離有些遠,琳琅並未看清那女子的麵容,腦子裏最絢麗的印象便是那身衣裳,豔紅豔紅的,在逐漸高升的日頭下嬌豔似火。


    有那麽一刹那,她好像在那女子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的影子。


    那位,便是大毓朝的皇後了。


    雲妃的手無意識地撫著腕上的那串玉珠,心卻不在那渾身豔色的女子身上;她微微偏頭,看向與自己隔了一段距離的亭子,想像著那裏頭的人是一副什麽模樣,卻又什麽都想像不出,從未見過,於是毫無想像的憑據。


    隨侍的鳶紫見她心不在焉,輕聲問道:「請恕奴婢鬥膽,這樣的日子,娘娘就算不開心也隻得忍著,讓外人看見了不好。」


    雲妃迴神,下意識看了低著頭的鳶紫一眼,默不作聲。


    似乎每個人都以為,她該關心的是那個就要接過皇後印箋的女子,畢竟,能威脅到她如今地位的,非那女子莫屬……可她,並不關心。


    再次朝不遠處瞧去,微風輕拂,吹晃了紗簾子,裏頭那人的麵容若隱若現,卻又因那段抹不去的距離而顯得模糊;隱約有些熟悉,卻又是極為陌生的。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鳶紫出聲提醒時,她才發現嘉禮早已結束,再看向不遠處,那兒的人早已離去,風又吹拂起了簾子,這次倒是吹得起勁些,讓人極其容易就將裏頭的一切看得真切,可那兒已是空蕩蕩的,唯有桌上擺著的瓜果依舊新鮮,猶似剛摘下時那般。


    坐得久了,雙腿亦有些麻木,雲妃站起身時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


    好在鳶紫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鳶紫將她扶穩妥後,道:「娘娘可要再歇息片刻,待會兒要麵見皇後娘娘,若是失禮可不好了。」


    雲妃沒說話,卻在站穩之後率先步了出去,鳶紫見她如此,忙跟了上去。


    鳶紫是在雲妃入宮封妃後就跟在她身邊的,在宮裏頭待的年歲卻比雲妃要長上許多許多,她曾羨慕過雲妃,卻也一心想為她好;一路上見到的人不少,不論是何種眼色,都被鳶紫一一擋了下來,遇上那些幸災樂禍的,更是讓她瞪了迴去。


    「娘娘無須介懷,畢竟皇上心裏還是有娘娘的。」若無,又怎麽會有之前的專寵?在她看來,雲妃比皇後差的無非就是家世;並州霍家的女兒世代為後,所以新後能入主中宮,就是因她生於霍家。


    雲妃停下腳步,鳶紫差點兒撞上她,而她並無怪罪,反而朝鳶紫笑得極為真切,「鳶紫,你知道從前我生活在什麽地方嗎?」


    鳶紫一愣,心道:不就是將軍府嗎?


    雲妃見她那呆模樣,笑道:「你不必為我擔心。」


    她本身就姿色出眾,這一笑倒有幾分顛倒眾生的意味,連甚為女子的鳶紫也冷不防地為那笑容傾倒,待她迴過神來,雲妃早已和她拉開了好一段距離,她驚唿一聲,忙小跑著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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