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晌午,馬六沒有迴富貴客棧去。睡醒時,翠月已經做了一桌子好菜。飯桌上,翠月一邊給馬六挑魚刺一邊問道:“這迴來待多久?”馬六抿了口酒,張開嘴,讓翠月放了一塊魚肉進去,像個大爺似的調笑道:“那得看你伺候得好不好。”


    “去!”翠月嬌嗔了一聲道,“我往常伺候得不好嗎?你還不是撩開橛子就走人,管顧過我半點兒?我是問正經兒的。”


    “誰沒正經兒了?我這不是正兒八經地跟你過日子嗎?”馬六在自己喜歡的女人跟前,嘴巴便油滑了起來,恨不得把翠月當魚肉吃了。


    翠月在桌下輕輕地踹了馬六一腳,故意板起臉說道:“有你這樣正經過日子的?一年能有幾個月在我這兒落腳?我這兒就跟那富貴客棧似的,隻差沒跟你收夥食費房費了!別人問起,我也隻能說我沒男人,單是有個殲夫呢!”


    馬六噗嗤一聲笑了,嘴裏的酒都噴了出來。他最喜歡翠月這個調調,說話又嬌媚又露骨,忍不住掐了她下巴一下樂道:“死娘們,敢說我是殲夫?我哪兒點像殲夫了?”


    “你哪兒都像殲夫!”翠月拿手絹擦了擦手笑道,“三五個月露一迴臉,住個十天半個月的抹了屁股開溜,人前人後還不敢明目張膽地說你是我男人,這不是殲夫是什麽?我說六大爺,我都樂意當你姘頭了,說你是殲夫你著急什麽?”


    瞧著翠月那一臉媚笑,馬六衝動得想把她摁桌上辦了。偏這時,伺候翠月的老婆子李媽媽捧著一碗魚頭湯笑米米地走了進來,放在桌上衝馬六討好地笑了笑說道:“六爺,這是翠月特意吩咐我燉的鰱魚頭湯,熱乎著呢!您喝了不少酒,現成喝一碗,又暖胃又解酒。”


    “嗯,”馬六瞟了她一眼,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錢袋子,取了塊碎銀子丟在了桌上說道,“李媽媽,拿去買兩件好衣裳穿。”1ce00。


    李媽媽忙撿了碎銀子,拱手陪笑道:“又叫你破費了,那怎麽好意思呢!”她說著早就把銀子揣衣袖裏了。


    馬六轉頭在翠月臉上看了一眼笑道,“瞧翠月氣色這麽好,想必你伺候得也周到,你該得的,就不必跟我客氣了,拿著吧!往後你還得這麽好好照料她,知道嗎?她臉色要是白了,身子骨要是瘦了,我可拿你問話的。”


    “是是是,六爺就算不提這茬,我也指定好好照料翠月的身子。你瞧她現下身子也養好了,懷個孩子是不在話下的……”


    “李媽媽,”翠月立刻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你先去吃飯吧,這兒有我呢!”


    “等等,”馬六叫住了李媽媽說道,“把你剛才那話說完了。”天棧睡這這。


    李媽媽看了翠月一眼,滿臉堆笑道:“六爺,您看我伺候翠月也已經一年多了,有些話想倚老賣老地嘮叨嘮叨,您不會生氣吧?”


    “不生氣,說吧。”馬六端著酒杯盯著她說道。翠月想開口,卻被馬六拿雞塊塞了嘴巴。


    李媽媽笑道:“六爺是個明白人兒,其實有些話不用我這老婆子說您心裏也跟明鏡似的,可我瞧著翠月實在委屈得很,忍不住要跟您說道說道。翠月現下已經二十六了,論起來前頭那個已經死了三四個年頭了,改嫁是名正言順的。照例說,她真就應該改了嫁,尋個好男人,掙個好名分兒,生養兩三個孩子,正兒八經地過日子。可是……”


    “繼續說!”馬六一邊往嘴裏塞菜一邊低頭說道。


    “說句不好聽的,她現下就是這麽給耽誤著。上迴小產了之後,身子到如今才恢複過來。她二十六了,要生養孩子就得趁這幾年,再過個三五幾年的,人也醜了,生養孩子也難了,到時候哪個男人要她去?我這話是糙了些,六爺可別往心裏去。六爺要是真心疼她,就該替她想想往後的日子。”


    馬六的臉色顯得有些凝重,悶頭喝了兩杯酒問李媽媽道:“依你老人家的話,我該怎麽替她往後著想?”


    “哎喲!”李媽媽輕輕地打了打自己的臉說道,“瞧著六爺是不高興了,都是我不好,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呢!先給您賠個不是了!可話我照舊是要說的,翠月要是沒個名份兒,一直給您耽擱著,那真是糟蹋她了。六爺倒不如爽快些,喝了這迴酒,放了她嫁人去,您對她的恩德她來生當牛做馬地還您如何?”


    話音剛落,馬六直接拿起桌上的酒壺就朝地上摔了下去,變了臉色地質問道:“這話是什麽意思?莫非我不在的日子,你們倆早相好男人等著收聘金嫁了?”


    李媽媽嚇了一跳,忙擺手說道:“沒這迴事!沒這迴事!您不高興盡管朝我發火,可不能冤枉了翠月!鎮上倒真有人相中她,想娶了過門做個填房,可翠月都沒答應呢,巴巴地等著您呢!不是我囉嗦,您這樣也不是個長久之計,是吧?”


    “出去!”馬六陰沉著臉喝了一聲。


    李媽媽趕緊轉身跑出了房裏。翠月一直沒出聲,斜眼瞟著馬六問道:“砸了我的酒壺心裏高興了?要不連一桌子酒菜都掀了?你這會兒子心裏是不是在想,剛才李媽媽那些話是不是我故意讓她說的,是吧?”


    馬六愣了一下,還當真被翠月說中了,他就是在琢磨這事。不過,他生氣的不是這個,就算翠月讓李媽媽這樣旁敲側擊地問他,他也沒覺得什麽不妥,畢竟他自己很清楚,一直耽擱著翠月是不對。他生氣的是眼下兩人不得不麵對的狀況。


    沒等馬六迴話,翠月就抄手哼笑了一聲道:“你別多了心了,六大爺!我早先就把話說明白了,沒指望你給半個名份兒,也不會死纏爛打地求你施舍。我們倆說好聽點叫露水夫妻,說難聽點就是殲夫銀婦!”


    “閉嘴!”馬六聽得心裏抽抽地痛。這種感覺是他在曹氏身上從來體會不到的。


    “就算你賞我兩個耳光,這話我也得說出來……”


    “你閉嘴行不行?”馬六忽然很怕翠月說出什麽不好的話來。


    “橫豎今天話都說到這兒了,我就挑明了吧!你別愁著給我名份兒什麽的,我不圖那東西,圖來了也不一定牢靠。男人娶了你,有事沒事,或者心裏不痛快,或者哪天在外麵受了氣兒也能一紙休書休了你。哼,名份兒這東西我是看淡了,有跟沒有我倒沒那麽計較。所以,你不必擔心這事,哪天你要膩了,不來這兒就行了,要是你還想來,隻管來就是了,橫豎這鋪子屋子當初都是你出錢買了。”


    馬六忽然覺得心口有股子氣兒透不過來,悶得慌,又不敢轉臉去看翠月此時的表情。兩人沉默了片刻後,翠月起身道:“先坐著吧,我另取壺酒來。可別再給我砸了,隻當酒壺不花錢買呐?要心裏真氣得慌,迴頭揍我吧!”


    “你就把自己看得那麽不值錢?”馬六盯著翠月的臉問道。


    “六大爺,我值錢嗎?當初你從牙婆子手裏把我買下來的時候,不就花了二兩銀子嗎?比個牛價都不如……”


    “閉嘴!拿酒去!”馬六心煩地說道。


    翠月知道他心裏不痛快了,自己心裏又何嚐舒坦呢?他家裏有妻房有兒子,還能指望他什麽呢?一個小妾的名分?翠月在心裏無奈地笑了笑,倒不如照現下這麽過著!


    翠月出了屋子去夥房裏拿酒。李媽媽也在夥房裏,見了她忙問道:“馬六沒跟你發火吧?”


    翠月一邊取酒壺打酒一邊說道:“心裏不痛快了,生悶氣兒呢!我知道您好心,可往後別在他跟前提那名份兒不名份兒的事,他不舒坦,我也聽著糟心。”


    “可你們倆就這麽過下去?你算個什麽呀?”


    “現下我活得不好嗎?有吃有喝有穿,時不時還有個男人心疼心疼,夠了。”


    “翠月啊……”


    “李媽媽,”翠月臉上掃過一絲自嘲的笑容道,“您是不知道我從前遭遇過的事,可我心裏清楚著呢,能活著就不容易了,能活到什麽時候就是什麽時候,我不貪心,貪多了反而累得慌。橫豎您記清楚了,別在他跟前提什麽名分啊孩子的事,知道嗎?”


    李媽媽無奈地點點頭說道:“知道了,可我總覺得你過得挺委屈的。”


    “您哪兒知道去?冷暖自知罷了。”翠月拿起酒壺轉身迴屋去了。


    午飯後,馬六躺床上又睡了一個時辰。翠月從鋪子上迴來,搖醒了他說道:“你不迴客棧去瞧一眼?就顧著在我這兒睡迴籠覺呢?你帶出來的貨不早些脫手嗎?”


    馬六翻了個身,不高興地說道:“我知道,再睡會兒。”


    “跟你那些夥計打過招唿了嗎?別到時候滿街找你,你怎麽跟他們說的啊?”


    “我沒說!”馬六沒好氣地迴了一句。


    “你沒說?沒跟他們說你上哪兒去了?連個幌子都不會扯嗎?往常你都是找好借口再來的,這迴哪根筋不對啊?”


    “我哪兒都不對,行了吧?趕緊去看著你的鋪子,我要睡覺!”馬六拿被子蒙了頭,不跟翠月說話了。


    翠月站在床前叉腰看著他,忽然伸手把被子一掀。他一骨碌坐了起來,滿臉不悅地問道:“龍翠月你要到底幹什麽呀?還讓不讓你男人睡覺了?”


    “現下就迴客棧去!”


    “為什麽?”1769008


    “你一個大活人兒招唿都不打就沒影兒了,你那些夥計不擔心嗎?你好歹得迴去跟他們扯個幌子,叫他們不生疑心才是,省得往後傳到你家管家娘耳朵裏,有你好受的!”


    “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我怕曹管家娘來掀我鋪子,這總行了吧?既然都瞞著了,就得一直瞞下去……”


    “你到底是怕我家那母老虎來找你算賬,還是真相好了男人等著嫁呢?”馬六一上火就有點口不擇言了。


    翠月氣得臉都青了,狠狠地瞪著馬六說道:“你愛怎麽想我管不著!再說了,即便是有男人看上我,那也是常理兒吧!”


    “龍翠月!”


    “吼什麽吼啊?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在我家呢!六大爺,你饒我一點薄麵兒吧,我還要在這鎮上做人呢!”


    “你……”馬六氣得都想甩翠月一個耳光了!可他手揚了起來,卻沒舍得打下去,一把推開了翠月,胡亂地穿上了衣裳,氣衝衝地迴客棧去了。


    翠月這才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卻顯得格外憂鬱。她何嚐舍得馬六走?但馬六不去交代清楚,萬一鎮上傳得沸沸揚揚的,隻怕家裏那隻母老虎不會給馬六好日子過的。


    馬六剛走不久,梨花就帶著她的兩個小跟班拿著貨來了。翠月忙收整了心情,迎了出來招唿他們。驗過貨後,翠月問道:“要現銀還是銀票?”


    梨花想了想說道:“五十兩現銀,剩下的給銀票吧,揣著方便。”


    翠月迴後院取了一包銀子和兩張銀票交給了梨花,然後說道:“這東西拿城裏去要是賣得好,隻怕你得往鎮上跑勤點,多送些貨來才是。要照往常你們村三五個月來一趟,怕是要斷貨的,這買賣就不好做了,你該明白吧?”


    梨花點點頭道:“這我明白,要是賣得好,我就每月跑一迴,保準不叫你為難了。”


    翠月笑道:“你真好說話,這買賣也做得爽快。我們頭迴見麵,又一見如故,你要不嫌棄,我備兩小菜請你們晚上喝兩杯怎麽樣?”


    “有人請吃飯,我自然不會嫌棄了,不過怕麻煩你了。”


    “橫豎我晚上不也要吃飯嗎?隻不過是多備兩個菜,沒什麽麻煩的,就是不知道你賞臉不賞臉了。”


    “你太客氣了,那行吧,我去跟我男人說一聲,迴頭再來。”


    “好,我今天早點打烊,備了酒菜等你們,晚上我們好好聊聊。對了,你男人叫什麽呐?”


    聽到這句話,梨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青易。當初就報了謝滿庭三個字,脖子差點就斷了,迴想起還真毛骨悚然呢!不過看翠月這麽溫柔,她便放心地說道:“他叫謝滿庭,你要跟馬六熟,估摸著也該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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