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隊共二百八十人參加的演習第一天,是在暴風雨之中開始的。


    “這是怎麽迴事。頭大啦。‘大家一起快樂地野餐’的自我暗示全吹了啊。”


    明明有著不說泄氣話這條指揮官的大原則,伊庫塔卻在即將出發之際發起了這樣的牢騷。連和他說好唯獨這一次貫徹輔佐立場的蘇耶曹長,聽到這話也不由自主地想要說他幾句了。


    “算了,換個角度來想,比大太陽要好點啦。——其他小隊,準備好了嗎—?”


    率領著各自小隊的馬休和托爾威,以及哈露從後方傳來迴答。經過這四個人的事前商討,最後將全體的總指揮權交給了領頭的伊庫塔。士兵們本以為隻有托爾威這一個選擇,所以內心充滿了不滿。


    “那麽就出發了。齊步走……那個—,傾盆大雨四小隊!”


    隨著這種毫無幹勁的口令,行軍開始了。無數的軍靴踩在泥濘的地麵上,身負重荷的士兵們排著長隊朝野外走去。因為食物、醫療箱、睡袋、模擬戰用的武器等等,每個人的行李的總重量都達到了三四十公斤,每一步的沉重都不是空手時可以相提並論的。


    “目的地在西南約三十公裏處。要在途中安營一次,預定明天上午到達嗎?”


    蘇耶自己覺得這是非常有常識的確認,但伊庫塔卻愣了一下,傾首道。


    “?不,日落之前要在那邊安營喔。明天的早上想用作預先調查。”


    聽到他的話之後愣了一愣,然後蘇耶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不行啦。這男人根本不了解什麽叫行軍。


    “……我說啊,準尉。我已經不知道該從哪裏指摘好了,不過首先第一點。所謂的離目的地三十公裏這個說法到底也隻是直(·)線(·)距(·)離(·)喔。道路當然不會是筆直通過去的。實際上走的距離會比那長的多。您明白這點嗎?”


    “欸,嗯。”


    “不是欸、嗯吧。然後第二點,光靠地圖在不熟悉的土地上行軍是很麻煩的。還沒熟悉的時候,首先就容易迷路,而且地圖上有差錯這種事情也並不罕見。在修正這些問題的時候,時間就越花越多了。”


    “嘛,嗯。”


    “都說了不要嘛、嗯了。最後第三點,像今天這麽糟糕的天氣,就算不願意也會導致行軍的速度減緩。我剛剛說的,就是把這些因素全部考慮進去的基礎上再來設定到達時間啊!”


    “我也是在那基礎上設定的啊……那個,總而言之,可以麻煩你不要老是嚷嚷嗎?剛一出發你跟我就吵起來的話,被士兵們聽到會讓他們感到不安的,我想。”


    被想要駁倒的對手反過來迴以正論,蘇耶退縮了。伊庫塔也沒有再說什麽別的,為了打發路上的無聊,跟腰上包包裏的庫斯說起話來。


    “庫斯,我們來玩接龍吧?好囉嗦—”“蛋”“倔丫頭—”“青鱂魚”“記仇—”“琉璃”“保守—”“兔子”“甚至可以說是幹女兒—”“毯子”“唔?……嗯—,不行啦,想不出來了。啊哈哈,拘泥在主題上,我輸啦—”(譯:這裏的接龍是按照日文發音來做的 我按照日語願意翻譯 所以發音上會接不住 不過伊庫塔說的每個詞都是在講蘇耶 幹女兒的意思要意會)


    伊庫塔笑著撫摸庫斯的腦袋。“什麽主題啊!”蘇耶拚命忍住想要這樣插嘴的衝動,決定再也不給他出主意了。——這種家夥,隨他去好了。


    不過,與蘇耶那詛咒一般的願望無關,她的上官從早就不正常了。


    自出發之後過了幾個小時,在伊庫塔的指示下所有的部隊都走到了微妙地偏離了行軍路線的小路上。這是條幾乎沒有人跡的舊山道,雖說隻要沿著路走還是能夠迴到行軍路線上的,但那樣做當然就隻能是繞遠路了。


    這麽快就出岔子了啊,蘇耶還在心裏偷笑著呢,可伊庫塔接下來的指示,卻輕而易舉地超脫了她的預料。


    “停止進軍。——各位,聽好了。繼續站著,不要打亂隊列,將自己前麵的人的背囊打開。托爾威、馬休、哈露,你們那邊也照做!”


    盡管士兵們感到茫然,但還是遵照命令去做了。除了最後麵的士兵,所有人的背囊都打開了之後,伊庫塔立馬下達了下一個指令。


    “那麽,把我接下來所說的東西拿出來放到腳下。首先是模擬戰用的漆液一瓶,固定帳篷用的樁六根,還有——”


    從背囊裏取出來的東西在腳下堆了起來。這時蘇耶心想“該不會!”。


    “我說的東西全都拿出來了吧?很好,那麽用最後拿出來的帳篷的內膜把其他行李卷起來。還有最後邊的人向後轉!他前麵的那一個人,在弄完手裏的事情之後就對後麵的人的行李做同樣的事情。”


    簡潔明了的很徹底的指令發揮了效果,不到三分鍾,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確認到這點的伊庫塔輕輕點頭,轉過身去,麵朝前麵下令道。


    “全體,向左五步。——很好,繼續前進。”


    “慢點、準尉——!?”


    就這麽扔下一部分行李,四支小隊再次開始行軍。蘇耶慌慌張張地爭辯道。


    “您打算做什麽,居然擅自把行李扔掉!這是明顯的違反軍令啊!”


    “怎麽叫扔掉,說得真難聽啊,這叫藏匿啦。配合行動計劃,將必需的物資啦行李之類的放置在途中再走。肯定會迴來迴收的啦。”


    “那種歪理不能讓我信服!您是打算減輕負擔加快進軍的速度嗎!?就算順利達到目的,可到了那邊之後假如需要扔在這裏的行李的話要怎麽辦啊!”


    “所以說了不是扔掉是藏匿啦……。再說我也是計算過再挑選的之後用不到的東西。漆液用水勾兌來就能用了。帳篷的話隻要有外皮就足以遮風擋雨了。固定用的樁子也隻要最低限度的數量就夠了。”


    鬱悶地拭去臉上沾到的雨滴,伊庫塔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


    “……本來啊,這種演習的內容居然要全副武裝,那不是過載了嘛。我可不想因為根本派不上用場的累贅而白費力氣啊。你不也是嗎?”


    “可是,要帶什麽裝備是上麵決定的——”


    “所以才藏起來了不是嗎。先不說扔掉行李,要如何處置行李這種事是在現場指揮官權限之內的喔。再說了,反正這麽做的責任都在我一個人身上。不管是被上頭訓斥還是去找借口分辨都是我來。你不用操心。”


    單方麵地結束對話,伊庫塔打著嗬欠繼續走起來。反駁再次被封住的蘇耶則是強忍著不甘從後麵追上去。


    又過了大約三個小時,在左右都是懸崖的一條直路上,伊庫塔忽地停下了。他探頭探腦地開始左顧右盼,其他人已經徹底搞不清他是在在意什麽了。


    “……怎麽了。對行軍路線失去信心了嗎?”


    身邊的蘇耶用異常刺耳的語氣問道。然而,伊庫塔沒有迴答她,把周圍的地形觀察了個夠,才嘀咕了一句。


    “——不行啊,這條路。”


    “欸?”


    “調頭吧。好了,全軍向後轉—”


    麵對毫不遲疑地開始沿著走來的道路折返的上官,蘇耶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困惑。就算是發現自己搞錯了路,那也應該拿出地圖來確認路線才對。


    然而,開始折返之後還沒到五分鍾,蘇耶就知道了少年的意圖。因為背後忽然傳來了低沉的大地轟鳴聲。驚訝的士兵們迴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直到剛才為止他們還在走的那條路的前方,被大量的土沙所掩埋的光景。


    “什麽——”


    蘇耶和士兵們一同顫栗了。——要是就那麽前進的話,恐怕就被卷進去了!


    “好了好了,別停下來。”


    伊庫塔拍響雙掌,推著驚訝得停下腳步的士兵們的後背。聽到他的話之後各小隊急忙重新開始行軍,然而少年的這份冷靜,卻讓蘇耶怎麽都無法接受。


    “……您是知道的嗎。”


    “嗯?”


    “請不要裝傻。我是說那裏會發生泥石流的事。”


    蘇耶尖銳地問道,而伊庫塔則是曖昧地笑著歪下了腦袋。


    “我也不是預言家啊。雖然沒辦法預測到什麽時候發生那麽精準,不過這附近比較危險這一點不管怎麽說還是知道的。你沒有發覺剛才山崖的狀況嗎?”


    “山崖……?是指什麽情況?”


    “首先,到處都露出很新的地層。那就是因為暴雨而開始崩塌的證據。其次,山崖的壁麵上有幾棵朝斜(·)下(·)長的樹。一般來說,不管生長在多麽陡峭的斜麵上,樹都是朝上長的啊,所以這說明在之前不久的一段時間內地盤本身鬆弛了。”


    蘇耶瞪大了眼睛。看著相同的光景,她卻完全沒有發現這些征兆。


    “以上這些現象,就足以提醒我們警惕泥石流啦。所以才小心地調頭啦。——這樣迴答可以了嗎?”


    對於伊庫塔的話,蘇耶光是要默默點頭就已經是盡到全力了。——隻是有點會隨機應變而已,反正接下來肯定會出岔子的。不這麽對自己說的話,她就承受不住了。


    “啊—,總算是到了啊。好了各位,點到。完了之後就紮營做飯—”


    士兵們因為行軍結束的解放感而熱鬧起來,但是在他們之間,唯獨蘇耶一個人愣愣地站著。


    越過樹木的枝椏望向西邊的天空,就能看到漫天的雲彩依然是被夕陽渲染的明亮橙色。暴雨在經過一段高潮之後就小了下來,進入目的地的森林地帶的現在,已經有樹木的枝葉替自己們擋住了。


    “……居然真的、在日落之前到了……”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仔細地把所有因素全都考慮進去之後設定的。”


    伊庫塔一邊擰著濕透的上衣一邊說道。蘇耶用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瞪向他。


    “……以前來過嗎,這附近。”


    “沒有啊,頭一次來喔。”


    “騙人。因為,準尉你路上一次都沒有拿地圖出來不是嗎。不僅如此,連測量器具都沒用。這樣還是走的最短距離,除非是用身體記得地形,否則是不可能的。”


    蘇耶基於自己的常識如此主張。伊庫塔活絡著因為沉重的行李而僵硬的肩膀。


    “我是不知道那是不是最短距離啦,不過我有用心省去多餘的工夫喔。在那種大雨裏麵,要拿出或者收好地圖都要費一番工夫,再用那個來確認路對不對那就是雙重浪費啦。在這一點上,腦袋裏的地圖既不會淋濕,也省去了拿出來和收進去的工夫。”


    “您是說全都背下來了嗎?……可就算真的是那樣,地圖和實際的地形還是到處都會有出入的。那種時候,沒有經驗是無法正確做出如何修正前進路線的判斷的。”


    “我有經驗喔。從小就跟導師學了。實地考察是科學的基礎嘛。”


    蘇耶對於科學這個從未聽聞的詞語感到疑惑。斜眼瞟著這樣的她,用手巾拭幹肌膚上的濕氣的伊庫塔輕聲喊起各部隊的隊長們。


    “馬休、托爾威、哈露,辛苦了,暫時休息一下。你們的部隊裏有人掉隊嗎?”


    “所有人都好好地在這裏喔。在天黑之前就到了嘛,沒有人在路上走散。”


    其他人也做出了跟馬休相同的迴答。伊庫塔滿足地點點頭。


    “到此為止跟預定的一樣。不過,現在才要正是開始呢。——聽好了馬休、托爾威。由於雅特麗她們是從別的路過來的關係,最早也要明天中午以後才會到達。在那之前的時間就是賜予我們的最大優勢。讓我們最大限度地活用起來吧。”


    “那、那個—,我呢……”


    “哈露就算了,跟部下一起早點去睡吧。因為你們醫護兵部隊處於中立的立場,從明天開始也要脫離我的指揮到處活動了嘛。——啊,一個人睡覺得寂寞的話要到我的帳篷裏來嗎?”


    “不、不用了,我還想守住貞操,就算了吧……”


    “知道了。話說我一個人睡好寂寞啊,夜裏可以到你的帳篷裏去嗎?”


    “伊庫塔……雅特麗一不在,你就真的是為所欲為啊……”


    馬休一臉呆然,身邊的托爾威則是噗嗤笑了出來。又確認了兩三件事情之後,準尉們解散了。


    “蘇耶曹長。吃完飯之後也沒關係,能幫我從咱們小隊裏挑五六個精神點兒的有光精靈的士兵嗎?”


    蘇耶茫然地望著伊庫塔,被他搭話才迴過神來。


    “啊,是,明白了……。從晚上開始就要去踩點嗎?”


    “都說了要最大限度地活用的嘛。想去看看南邊那條河。因為我想明天在那條河的對麵擺好陣型伏擊對方。”


    伊庫塔若無其事地說道,但蘇耶卻皺起眉頭反問道。


    “在南邊的河對岸……?請、請等一下準尉,跟敵方部隊對陣的場所並不是那裏。您沒有看到掲示板上指定的是北邊的廣場嗎?”


    “我是看了,不過它寫的隻是‘適合部隊匯合’而已喔。並沒有說一定要在那裏戰鬥。從解讀上來說,不管在這南烏爾托森林地帶的哪裏布陣都沒有問題才對。”


    “可是,按照慣例……”


    “即便是真正的戰爭,也不能按照慣例來打的吧。好不容易有選擇的餘地,怎麽能不挑個對我們有利的戰場呢。——那麽,就拜托你挑人了。”


    不等蘇耶阻止,伊庫塔就走掉了。……蘇耶她還沒有察覺到,自己正漸漸地被帶到他的節奏裏去。


    晚飯之後,帶著包括蘇耶在內的七名士兵,伊庫塔前往查看從營地以南約一公裏處流過的庫利利河的情況。這一帶大致上處於被指定為演習目的地的南烏爾托森林地帶的南端。


    “哎呀,這河比預想的還要寬呢。還以為小河發育了呢,原來是剛才的大雨幫了忙啊。”


    “哈啊……”


    伊庫塔嘀嘀咕咕地嘟囔著走來走去,包括蘇耶在內的其他士兵們也有點明白他的意圖了。跟敵軍之間隔著河流布陣是適合進行防禦戰的。這本身或許是個正確的選擇,但是……


    “水量的確增加了,但即便是這樣,就算走著渡河也隻沒到胸口下麵而已……從地圖上來看,上遊那邊還有更加容易渡過的淺灘喔。”


    “想要突擊渡河還是可以做到的,就是這種程度的深度和寬度呢。流速也沒有那麽急,考慮到雨勢減弱,到了明天的話八成還會變的更加緩慢吧。”


    伊庫塔一邊用庫斯的周照燈照明,一邊小心翼翼地蹚下水去確認整條河的深度。就像其他流速緩慢的河一樣,這條庫利利河的水也相當的渾濁。就算說因為現在是晚上所以當然看不清,不過即便是白天,好像也很看一眼望到河底。


    “嗯,河裏麵的情況大致了解了。然後就是周圍的地形。”


    從河裏上來的伊庫塔這迴又走進河邊的森林裏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這裏的植被的確跟東域的熱帶雨林差很多呢。……嗯?這是……”


    他忽地注意到一棵樹,用庫斯的凝集光從下往上照去。這是一棵全長有二十米的大樹,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特征了。身後的部下們立刻對它失去了興趣。


    “……是蚊母樹!欸,這裏也有啊!”


    然而,即便是同樣的樹,看在伊庫塔的眼裏也會變成別的東西。他的聲音之中透露出喜色,輕輕地用拳頭敲了敲樹幹,然後仿佛在尋找什麽似的將凝集光投向周圍。


    “很好,這一帶長了不少……。這可真是走運了啊。”


    “那個,準尉……您在高興什麽啊?”


    “具體的戰術定下來啦。啊啊太好了,這下子今天貌似能睡個好覺了。”


    好啦迴去吧,伊庫塔扔下這麽一句話,就一蹦一跳地往迴走了。對著急急忙忙追上來的部下們,他用開朗的聲音如此說道。


    “各位,今天趁早去睡喔。明天一大早就要幹木匠活啦。”


    從不同於伊庫塔他們的路線朝同一個目的地前進的薩利哈、司修拉夫、雅特麗三支小隊,在對方到達之後第二天的午後,才總算是抵達了南烏爾托森林地帶。


    “好了紮營。不用著急,反正對方應該還沒到這裏呢。”


    在北邊的廣場讓士兵展開的薩利哈大尉,做夢也沒想到對方會比自己更早到達。他是有著確鑿的證據的。因為在他還是準尉的年輕時代,進行同樣的演習之時,兩邊的路線他都走過。


    “雖然這邊的路線稍微繞了點遠路,不過路線很單一,不會迷路。相對的,對方的路線雖然要短一點,但必須要突破複雜的岔路還有地形。哼哼哼、頭一次走可是會迷路的喔……甚至還有在途中迷路走迴去的家夥呢。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抵達這裏呢……”


    薩利哈身邊帶著寡言的司修拉夫,一個人沉浸在喜悅之中。大意啦驕傲之類的詞語仿佛就是為了現在的他而存在的。


    當然他本人並沒有自覺,不過那副模樣看在能夠客觀看待現狀的別人眼裏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薩利哈斯拉格大尉。可以讓我的小隊派出斥候嗎?”


    很快就將自己手下的士兵展開結束的雅特麗向總指揮官尋求這樣的許可。心情正好的時候被人打擾,薩利哈一臉厭煩地看向她。


    “……斥候?你在說什麽啊,用不著啦。他們不可能已經到這裏了,而且本來不是說兩軍在北廣場對陣的嗎?”


    “掲示板上寫的是‘適合部隊匯合’。我的理解是它並沒有指定對戰的場所。”


    “……確實是這樣沒錯,可第一次演習是想不到那麽多的吧。一般來說,到這裏的時候就已經累得七葷八素了,哪裏還有打模擬戰的體力啊……”


    “話是這麽說,不過萬事小心為上。”


    “…………知道啦。隨便你吧。”


    薩利哈覺得固執己見毫不退讓的雅特麗很麻煩,於是猶如趕人似的下達了許可。敬禮之後從上官麵前離開的炎發少女,迴到自己的小隊裏幹脆利落地下起了指示。


    “斥候隊,聽好了。首先筆直南下,然後一邊北上一邊探索敵人的蹤跡。”


    對於尊敬的小隊長的指示,部下們坦率地點點頭。要說她的士兵的士氣之高,那可是伊庫塔小隊望塵莫及的。


    “按照我的推測,對方的部隊已經抵達了。伊庫塔……以那邊的總指揮官的性格來看,是不會打算跟我們正麵衝突的,要是避開北廣場布陣的話……大概就是在這裏了。”


    雅特麗的指尖指向地圖上的某一處,那是南烏爾托森林地帶南端的庫利利河。接受了她指令的三名部下有力地敬了一個禮,立馬迅速地朝南奔去。


    “命令得還真幹脆啊,雅特麗。揣摩索羅科的思路對汝來說是小菜一碟嗎?”


    不意間背後響起了話音,雅特麗轉過身麵對聲音的主人並立刻行了一禮。是被二十多名親衛隊在身邊保護著的皇族子女,夏米優殿下。


    “不好意思,殿下……不過,想要徹底看穿伊庫塔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吧。”


    “就算是認識了這麽多年的汝也辦不到嗎?”


    “連(·)我也……正(·)因(·)為(·)是(·)我……不,恐怕兩邊都是。因為那家夥總是會連對方如何揣摩自己的行動也算在裏麵再進行思考。假如想跟他玩爾虞我詐的遊戲的話,就會陷入泥沼之中。”


    真是難搞的男人啊,公主苦笑道。雅特麗也輕輕一笑,然後忽然改變話題。


    “話說迴來,今天真是非常感謝您特意來參觀我們的演習。”


    “餘隻是為了不讓薩利哈斯拉格大尉跟司修拉夫中尉借這次的模擬戰做些粗暴的事情而來監督的而已。汝等是餘的騎士團。汝等保護了餘,餘也要保護汝等。”


    “非常感激您的厚意。……不過戰鬥開始之後,為了預防萬一,還請務必距離遠一些。還要小心流矢,始終都要待在他們身後。”


    雅特麗以眼神示意親衛隊員說道。從常駐在中央基地的軍人之中自願著急而來的他們,每個人都是品質優秀的士兵。他們全都用風銃和輕甲武裝著,正可謂是鐵壁。


    “餘知道。在欣賞汝等的活躍之時,可不能順勢就把身體探得太出了呢。”


    “那麽,我就謹記要活躍得不用把身體探得太出就能看明白吧。”


    夾雜著溫馨的玩笑,主從兩人吃吃地笑了起來。……然而,剛才派出去的斥候全速奔迴來的腳步聲,破壞了這平穩的氣氛。


    聽到敵部隊已經在庫利利河對麵展開陣型的報告時,薩利哈大尉不禁呆了幾秒鍾,結果被弟弟司修拉夫中尉拍了下肩膀才總算迴過神來。


    “全、全軍向南前進!迴複縱列隊形向庫利利河出發!”


    盡管繼續在廣場等待也是一個辦法,但假如那樣不對陣就進入膠著狀態的話,薩利哈就會被當成畏懼訓練生的指揮官而蒙羞。從階級上來說,正因為立場更高,所以不管伊庫塔在什麽樣的地方候著他,他也不能不前去打敗伊庫塔。


    “沒、沒有問題。就算暫且讓士兵變迴縱列,在從廣場到河邊的路上是不會遭到襲擊的。因為明確寫了要等雙方對陣之後才開始戰鬥的。唯獨這點沒有作奇怪的擴大解釋的餘地——是這樣吧,司修拉夫!?”


    向弟弟尋求保證的嗓音都變尖了。在遠處聽著他的話,雅特麗覺得真是受不了。——明明連模擬戰都還沒開打呢,原形畢露的會不會快了點啊?


    在跟司修拉夫簡短交談的過程中,薩利哈也逐漸恢複了冷靜。隔著庫利利河跟敵軍對峙的時候,總算是恢複了表麵上的威嚴。


    “真的在河對麵布陣了嗎……士兵也已經完全展開了,混賬,為什麽這麽快就結束行軍了?”


    薩利哈焦躁地咬起大拇指甲來。在他視線的前方,敵軍終於舉起了交戰旗。假如用相同的旗對此作出迴應的話,在那一瞬間戰鬥就開始了。


    “啊啊、被對方先舉旗了!光是這樣就很丟臉了,我們也快點展開!”


    被指揮官所催促的士兵們急急忙忙地將縱列隊形重新排列成適合戰鬥的橫隊。結束之後,薩利哈立馬讓部下舉起交戰旗。就連雅特麗也頭疼起來了。


    “急成那樣也沒用啊……既然已經被搶先了,那索性就定定心心地布陣讓敵人著急就好啊。這麽做就正中伊庫塔的下懷啦。”


    從沒把這意見說出口這點來看,對於所謂的立場這種東西,雅特麗比伊庫塔要拎得清的多,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才越來越感到焦慮。


    一點也不知道部下的這種心境,薩利哈隻想著怎麽打倒眼前的對手。


    “既然兵力相同,那麽在河邊交戰自然是先進攻的一方會輸……渡河的士兵會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遭到齊射。哪一邊都不想進攻,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子幹瞪眼。”


    “哥哥,先讓士兵去試試水深如何。根據河水的深淺,情況也會有所不同。”


    “不,沒必要那麽做。這河我也很熟悉。平時要渡河的話水隻到腰際,不過現在因為降雨而漲了,差不多到胸口的位置吧……”


    說完,薩利哈悔恨地俯視渾濁的河麵。……這條河不能發揮防禦機能的可能性,已經根據他自身的經驗被否定了。這麽一來事情就一下子變得麻煩了。


    “……上有確實有淺灘才對。讓士兵從那邊繞過去突擊敵軍的後背,跟這邊的主力配合好時機一起發動攻擊……雖然最先想到的就是這種作戰,不過既然對方在這裏布陣,想必也預測到這種程度的狀況了吧。”


    不論怎麽出招,都伴隨著風險。越是考慮到被識破的可能性,就越覺得主動出擊很危險,心態就無意識地變成看對方如何出招。對岸的敵人看穿了用不了多久薩利哈就會陷入這種狀態,采取了行動。


    “……哥哥。好像敵軍的一支部隊離開了橫隊,朝上遊去了。”


    “一看就知道了!那是伊庫塔·索羅科的部隊嗎!?既然他那麽做,好吧——!”


    終於等到了敵方的行動,薩利哈就像是被誘餌引誘的魚一樣咬了上去。


    “雅特麗希奴準尉!你的小隊前往上遊的渡河地點,在那裏迎擊敵軍!!”


    被命令的雅特麗沒有立刻迴答,稍稍躊躇了之後返以自己的意見。


    “……恕我直言,大尉。我認為在這裏分散戰鬥力是很危險的。與其要那樣做的話,還不如索性避開在河邊對決,迴到北廣場去吧?”


    “……危險?哪裏還會有比被敵人包抄更加危險的!?”


    “伊庫塔小隊是光照兵部隊。編製裏麵強力的風銃兵很少,主要的武器是弩和短槍。利用凝集光來炫目的戰術在白天效果不好。就算從上遊那邊繞過來,也能在被夾擊之前迎頭他們。……先不論對方的目的為何,現在最令人害怕的,就是上了對方的當不是嗎?”


    薩利哈將雅特麗慎重的說法付之一笑。


    “哼,伊古塞姆的女兒變膽小了嗎?你看仔細了,我方跟敵軍之間隔著河呢。就算遭到兩倍於我方的兵力突擊,光是迎擊的話還是我方有利。”


    “看來您忘記了,可這河岸防禦陣地是敵(·)人(·)準(·)備(·)的(·),絕不是大尉的計策。以為它會平等地對我們也起到作用,再怎麽說也太自以為是了吧?”


    “……嗚!囉、囉嗦,不準違背上官的命令!趕緊去迎擊!”


    對話遭到拒絕,連雅特麗也放棄繼續勸說了。她麵向薩利哈行了一個禮之後接受命令,率領部下們開始朝上遊移動。


    “……不攻不守的模糊命令。看來那個大尉的腦袋,已經徹底變得隻想著怎麽應付過去了呢。——啊啊,真是的。對你來說想必是個很好耍弄的對手吧,伊庫塔。”


    *


    自雅特麗小隊出發之後過了二十分鍾有餘。雖然兩軍依然隔著河流對峙著,但是從上遊傳來某種清澈的金屬音的瞬間,馬休的表情頭一個變了。


    “……是信號。——所有人,準備好武器。”


    士兵們一齊往風銃裏裝彈。當然,因為這是模擬戰,所以是用較弱的氣壓射擊的漆彈。去掉頭的弩矢,還有木製的短槍·刺刀也塗了相同的顏料。沾上這種顏色的人就會被當做“戰死”處理,無法參加之後的戰鬥了。


    “很好——聽好了。配(·)合(·)著(·)伊(·)庫(·)塔(·)小(·)隊(·)進(·)行(·)衝(·)鋒(·)喔(·)。”


    馬休嘴裏,說出了不應該在場的部隊。好像氣氛的變化也傳達到了對岸,展開的士兵們加強了警戒。——然後下一瞬間,一連串的事情猶如怒濤般發生了。


    首先,是之前假裝前往上遊而在半路折返,至今為止一直躲藏在河邊森林裏的伊庫塔小隊手持武器朝這邊跑了出來。其中也有伊庫塔·索羅科本人的身影。


    當他們的最前列與自己並排的瞬間,馬休跟托爾威的小隊也猛然開始朝河對岸衝鋒。對麵的薩利哈等人嚇青了臉。要問為什麽的話——現(·)在(·)的(·)庫(·)利(·)利(·)河(·)應(·)該(·)能(·)沒(·)到(·)胸(·)口(·)才(·)對(·),可(·)伊(·)庫(·)塔(·)他(·)們(·)卻(·)頂(·)多(·)就(·)浸(·)到(·)膝(·)蓋(·)的(·)位(·)置(·)就(·)朝(·)這(·)邊(·)渡(·)過(·)來(·)了(·)!


    “什麽——!?射、射擊!一齊射擊!”


    薩利哈那大喊大叫一般的命令響遍了周圍,但這個時間點上大勢已定了。


    河川防禦陣地有利於迎擊敵人,是因為能夠趁渡深水而來的敵兵毫無防備的空檔進行攻擊。然而,水深才到膝蓋的話,那效果就很微弱了。再加上預先埋伏在森林裏的伊庫塔小隊也加入了攻擊,三個小隊對兩個小隊的兵力差一下子就體現出來了。


    再加上受到匪夷所思的攻擊的驚訝,薩利哈大尉他們的部隊沒能準確地應戰。前列的士兵接二連三地被漆彈還有漆矢射中而“陣亡”,遭到刺刀與短槍的衝鋒,他們從膠著狀態一下子被逼進了絕境。


    “撤、撤退!邊撤邊射!”


    正麵交鋒的話會因為數量上的差距而全滅,可就算調頭撤退也會因為遭到追擊而被擊潰。盡管這是薩利哈在進退維穀的狀況下苦澀地做出的指示,但諷刺的是它反倒是起了效果。


    “唔……喂、你別礙事啊!‘陣亡’了就趕緊讓開啊!”


    “就、就算你這麽說——!”


    在敵我混雜的最前線,生者與死者糾纏在了一起。要是真的戰死了,就隻要跨過屍體過去就行了,但在這個場合下隻不過是在規則上陣亡了而已。再加上他們不熟悉模擬戰,於是就那麽杵在原地成了障礙物。


    “就、就是現在、趁敵人停下的時候射擊!”


    然後利用子彈是漆彈這一點,薩利哈絲毫不在意擊中自己人的危險命令士兵們用風銃射擊。盡管醜態百出,但從結果上來看,這樣做所爭取到的有限時間使他得以幸存了下來。因為——


    “啊啊真是的,果然變成了這樣!——小隊突擊!保護撤退的友軍!”


    在這絕境之中,雅特麗小隊穿過步步後退的士兵們之間的縫隙趕來迎戰敵軍。事先就預想到會陷入混戰的雅特麗,一開始就讓士兵們在弩上裝好了嵌入式的短槍。在敵人近在眼前的情況下,長兵器比風銃和弩都要好使。


    “果然來了啊,雅特麗。——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勉強,撤退!不要拚刺刀—!”


    假如沒有她來礙事,那這將是個乘勝追擊的絕好機會,但伊庫塔一點也沒有搞錯撤退的時機。他的部隊冷靜地與揮舞著短槍的雅特麗小隊保持距離,隻挑莽撞冒進的敵人包圍殲滅。看到這一幕,雅特麗也知道是時候撤了。


    “小隊撤退!不能筆直向後走,趁敵人還處於混亂的時候往森林裏麵逃!”


    雅特麗小隊的行動迅速準確到了令人難以相信才訓練了一個月的程度。現在也是,看起來是四散逃走了,但事先肯定設定好了集合地點。


    “啊—,弄得比預想的還要亂呢。喂—馬休、在哪裏啊—?還活著嗎—?”


    伊庫塔拖長了嗓音這麽一叫,過了一會兒就從人群裏麵冒出來一個大塊頭。


    “在這裏……總算是還活著。剛才打算射雅特麗的時候,反倒叫她給踹了一腳啊……”


    “差點就被從中間突破了啊。雅特麗的衝鋒簡直讓人難以相信自己的對手是步兵啊。——算了,已經給主力造成了足夠的打擊,總之先集合活下來的士兵,重新整好隊列吧。”


    彼此點了點頭,兩人開始重整自己的小隊。然而這時,沒有“陣亡”生存了下來的蘇耶曹長卻跑過來,極力向正在不慌不忙地清點人數的伊庫塔爭辯道。


    “準尉,為什麽不追擊呢!?雅特麗希奴準尉的小隊也撤退了,想要乘勝追擊陷入混亂的敵軍主力的話,明明現在就是絕佳的機會啊!”


    “欸?你們能追擊嗎?”


    伊庫塔呆呆地反問道。因此感到焦躁起來的蘇耶不由自主地想要提高嗓門,可是到了實際開口要說前的瞬間,她也忽然明白上官在講什麽了。


    隻要冷靜下來環顧一下周圍,情況就很明確了。陷入混戰的士兵們隊形徹底亂掉了,到處都能聽到唿喚被衝散的戰友的聲音。其中也有需要處理傷勢的傷員,還要花上一段時間,各個小隊才能恢複到一定的秩序吧。


    這種狀態之下,沒理由能有效地進行追擊。搞不好還會被反戈一擊。伊庫塔沒有因為自己的策略成功而陶醉,冷靜地做出了那樣的判斷。其正確性,連蘇耶也不得不承認。


    說到底,統率力迴複的慢這件事本身,並非是因為伊庫塔指揮得不好,而是因為相對於他的指揮,士兵們的訓練程度從根本上來說就很低。直到快真正上場前都不讓伊庫塔進行相應的提高訓練的,不是別人正是蘇耶自己。


    “……不,做不到。……失禮了……”


    明白了沒有什麽好不服的之後,蘇耶嘰嘰咕咕地笑聲向身邊的上官詢問道。


    “……到此為止,全都跟準尉預想的一樣嗎?”


    “?你現在還說這什麽話。不是事前就全都告訴你了嗎,你不還幫忙造橋的嗎?”


    伊庫塔聳聳肩。蘇耶一邊尷尬地撇開視線,一邊迴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


    “……在水裏、造出來?造橋?”


    一開始聽到這個想法的時候,蘇耶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動員了手下部隊裏的全體士兵開始當起樵夫來的長官,一邊揮著不怎麽用的斧頭,一邊悠閑地向她說明道。


    “我們這與其說是造橋,不如說隻是讓木頭沉到水裏去。那條河大概二十五米寬,這裏的蚊母樹全長平均有十八~二十米左右。把它們扔到河裏去的話,就會垂直地沉下去啦。弄上五根的話,就能在水裏做出一條可以走的路來啦。要用來讓三個小隊衝鋒的話,嗯,大概還是要扔個三十根才夠吧。”


    “但是,這個……說穿了就是圓木吧?木頭在水裏不是會浮起來的嗎……?”


    “雖然是樹沒錯,不過這是一種叫蚊母樹的非常硬的樹。雖然木頭的硬度跟水分含量成反比,不過蚊母樹的就很低。也就是說,裏麵是塞得很實的。”


    “喔……”


    “哎呀,簡單地說來,就是這種木頭會沉到水裏去的啦。那條河流速也慢,隻要稍微固定一下就不用擔心會被衝走了。最要緊的是,多虧水麵渾濁,敵人看不見水裏的橋。那條河不能發揮防禦機能這點,就隻有動過手腳的我們曉得啦。


    打破橋要架在水麵上這一固定概念,這就是阿納萊·卡恩研究出來的‘水中橋’。……不過,除了能用在軍事上之外就沒有什麽用處了,所以想出這個點子的本人一點也不感到自豪啊。”


    伊庫塔懷念地嘀咕道。那時候他望向遠方的眼神,給蘇耶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假如,敵人一開始就探查河底的話,那時候要怎麽辦呢?”


    “我覺得那種可能性很小。庫利利河也是河川防禦陣地的練習場,中央基地出身的薩利哈斯拉格大尉是實際體驗過這條河的深度的。再考慮到因為降雨而漲高的因素,他隻會認為水深,絕不會懷疑它變淺。要懷疑這一點,必須要能想得到‘水中橋’這個創意才行,你覺得那顆沒耐性的腦袋會有那麽靈活嗎?”


    蘇耶挑出一個毛病來,伊庫塔迴了她十倍的話。……還以為那些都是空想的時候,誰都可以鄙視他。但這次的戰鬥證明了那並非是空想。他的話,是很有分量的。


    忽地環顧一下四周,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位年輕準尉的,已經絕不隻有蘇耶一個人了。一場戲劇性的勝利,居然如此輕易地逆轉了對一個人的評價。


    “哎呀,要是他來探的話,當然就是射擊趕走囉。隻要進入河裏就在風銃的射擊範圍之內了嘛。不過,唯獨虐待狂小白臉的無能程度比我想象的還要低呢。都怪他,很遺憾的,損失變大了啊。就算說是漆彈,會射自己人嗎、一般來說—?”


    盡管口調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不過在這一點上伊庫塔也真的是生氣了。聽到這話的蘇耶更加困惑了。對於好像要尊敬起眼前這個男人的自己,她感覺就要快哭了。


    “嗯、沒死的人跟陣亡的人的區分已經結束了啊。——哈露,我的天使!麻煩你照顧傷員!”


    “被被被發現了嗎!?……那、那麽,看來戰鬥也結束了,我就失禮了……”


    一直躲在森林的角落裏麵的哈露醫護兵小隊被伊庫塔叫到後走了出來,開始來迴照料在剛才的戰鬥之中受傷的士兵。模擬戰中偶爾還會出現死者,不過這一次很幸運,好像隻有很多磕碰、扭傷的輕傷者而已。


    “還真是順利地搶占了先機啊,索羅科。對方被嚇得不輕呢。”


    在哈露小隊後麵,被親衛隊保護著的夏米優殿下露臉了。貌似是在尋找不會妨礙到戰鬥又能觀察戰況的場所之時,兩人不知不覺的匯合了。


    “多謝誇獎。不過現在是在訓練途中喔,沒什麽特別的事情的話,就請公主迴避吧。”


    說著,伊庫塔噓噓地仿佛趕她走一般揮起了手。公主殿下的嘴唇撅成了一個八字形,親衛隊眾人還用帶著殺意的目光瞪著這個無禮的家夥,但本人卻絲毫沒放在心上。


    被掃了興致的公主跟親衛隊一起朝哈露那邊去了,緊跟著帶著兩名風銃兵部下的托爾威從上遊那邊跑了過來。


    “我迴來了,小伊、小馬。看樣子順利地實行了吧?”


    “不準叫小伊,算了,結果不錯。請報告你那邊的情況。”


    “嗯,了解。我照著作戰計劃,跟部下一起爬在上遊的渡河地點附近的樹上……到那裏去的是雅特麗的士兵吧?隻派了三個人先過來,所以我就知道這是為了確認有沒有軍隊的斥候啦。”


    “是嘛。解決了嗎?”


    “全都射中讓他們‘陣亡’了喔。雖然在那之後就敲響銅鑼發出了信號……不過那在預先設想的幾個模式之中是最糟糕的一種呢。”


    “嗯,因為雅特麗一直能做到我所想象得到的最好的程度啊。她沒有讓所有的士兵全都往上遊的渡河地點去,而是將主力放在隨時能夠趕來支援友軍的中間點上,還為了確認我的小隊是不是真的過去了而派出了移動迅速的斥候。”


    然後假如有敵人的話就進行迎擊,沒有敵人的話就確定那是陷阱折返主力所在地。伊庫塔認為這是符合她作風的穩紮穩打的做法。


    為了不讓斥候發出聲音作為信號,他還將包括托爾威在內的神射手配置在了上遊……不過看這情形,沒有來自部下的信號這點本身,就讓雅特麗確信那是個陷阱了。


    “算了,不管怎麽說,敵人的戰鬥力都被大幅削減了。就算隻是比比剩在這裏的敵我雙方‘陣亡人員’,就能知道剛才的戰鬥是我們大獲全勝了。”


    “要是肯投降的話就輕鬆啦……實際上,對方蒙受的損失,就算那樣做也是可以理解吧?”


    馬休略顯疲憊地這麽說,伊庫塔卻吐出舌頭搖了搖頭。


    “要是總指揮不是虐待狂小白臉的話倒也是可以期待他們投降呢。不過照他的性格來看,隻要還沒讓他本人‘陣亡’,很可能會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


    讓托爾威和馬休迴到各自的小隊之後,伊庫塔朝著所有的士兵說道。


    “——就是這樣,各位,不好意思要再幹一樁差事了。我們先朝森林地帶的北口前進吧。要往東邊繞個大圈子,還活著的人都要跟上,別掉隊了啊—”


    他拖長了嗓音,下達了對於多數的士兵來說都很意外的指示。不過盡管感到困惑,他們還是開始行軍了,在隊列的最前端,蘇耶曹長向伊庫塔確認他的意圖。


    “……準尉,我們這是要去追擊嗎?您確定逃走的敵人在北邊嗎?就算是那樣,為什麽避開直走繞遠路呢?”


    “啊哈哈、蘇耶還真是一本正經啊。朝更加輕鬆的方向動動腦經嘛。”


    不慌不忙,始終保持這一定的步調,伊庫塔開始向一臉困惑的蘇耶說明。


    *


    “哈啊、哈啊、該死——!不應該、不應該是這樣的!”


    在隔著庫利利河的對決中敗北的薩利哈大尉帶著殘存的部下總算是遠遠地逃到了他覺得安全的地方。但是士兵也好他自己也罷,現在已經跟筋疲力盡的敗犬一樣了。


    “哥哥、要喝水嗎。”


    司修拉夫中尉也在他身邊,他還是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又沉默寡言地支撐著哥哥。薩利哈從弟弟手裏接過水筒一口氣喝了起來,但還沒喝完就嗆到氣管裏咳了出來。


    “咳咳咳咳!……畜生、那是怎麽迴事!為什麽那些家夥能從水上跑過來!?那裏的水肯定有沒到胸口才對!伊庫塔·索羅科是魔法師嗎!”


    “哥哥、冷靜。那應該是往河裏麵填了什麽吧。恐怕是弄了像橋一樣的東西。”


    “你、你說橋!?橋應該是架在河上的才對,而且光照兵部隊的木匠要花幾天幾個星期才做得出來!那些家夥再早到這裏,頂多也就是昨天晚上吧!”


    薩利哈無法接受不愉快的現實而吵嚷起來的時候,比他晚到一陣子的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走來了。她的小隊也蒙受了相當程度的損失,但士兵們的眼神之中還充滿力量,剩餘的兵力也正逐漸集結起來。


    “真是吃了一驚啊。連大尉這樣的人,也學會定好敗走之時的一般方向了嗎。”


    雖然雅特麗一開口就是嘲諷,但說這話的人自己倒是真的相當驚訝。所謂的“一般方向”是軍事術語,指的是“走哪條路都行就朝這邊前進吧”的目標。這種情況下,就意味著部隊被打散時的集合地點,不過……


    “嗚——!雅特麗希奴、你——!”


    薩利哈無話可說。是打仗之前考慮過吃了敗仗時怎麽辦呢,還是覺得勝利是理所當然的而完全沒想過呢——不管真相是哪邊,現在對他來說已經隻是恥辱了。


    “不、不光是我的責任!要是你早點來支援的話——!”


    “這真是失禮了。不過要是有比我們行動地還要快的部隊的話倒是希望能讓我見識見識呢。”


    雅特麗冷淡地放話道。她對於自己這一次的用兵有著自信。在背負著上官無能的條件之下盡到了最大的努力——假如是伊庫塔的話或許會這樣說吧。


    事實上,假如不是她做出了將小隊主力留在中間地點的判斷的話,薩利哈跟司修拉夫的部隊早因為追擊而潰滅了吧。薩利哈也有這樣的自覺,所以更加覺得丟臉了。


    “話說迴來,要怎麽辦呢。假如要重整部隊再打一仗的話,那還得您這位總指揮官下令才行。——不過如您所見,我的小隊隨時都能參加戰鬥。”


    “……嗚、用、用不到你來說!”


    薩利哈猶如屁股上著了火一般躥了起來,對殘存下來的疲憊不堪的士兵們怒吼著讓他們重整隊列。然後他沉思了有十秒鍾,說出了最先想到的作戰計劃。


    “……打埋伏。讓士兵埋伏在從北廣場往西延伸的道路兩邊,他們通過的瞬間就從左右兩邊進行夾擊。先用風銃射擊,接著衝鋒。這樣的話應該能彌補數量上的不足才對。”


    不錯的主意,雅特麗想到。不過到底也隻是建立在敵人會來追擊的前提之上。


    “不過,那樣做的話,有必要讓行動靈活的士兵先出發,去掌握敵人現在所處的位置才行……”


    “那就讓你的士兵去、雅特麗希奴!還有體力吧!?”


    雅特麗強忍住歎息點了點頭。……為了支援自己人,往上遊走到一半就立馬返迴,甚至還為了阻止敵軍的追擊而負責殿後。這樣的自己一行人,哪裏會不如隻顧逃到這裏來的人累呢。


    雖然雅特麗在想著這些事,不過在接受命令之後還不到十秒鍾的時間裏,她就從自己的部隊裏挑選出三名士兵讓他們出發去偵察了。目送他們離開之後,薩利哈也立馬開始進軍。


    “你就盡管趁現在得意好了,伊庫塔·索羅科。看我從旁邊使勁兒痛打你那張得意忘形的臉——!”


    *


    “——估計現在虐待狂小白臉正如此這般地燃燒著複仇心吧。不過且慢,說到底我們根本就不去追擊他—”


    說著,伊庫塔吐出舌頭朝空中做鬼臉。蘇耶皺起了眉頭。


    “我知道追擊途中有遭到埋伏的危險……不過害怕危險而不進攻的話,我們要怎麽打贏這仗呢?”


    “蘇耶的腦袋真死板啊。那我反過來問你,對於在路上某處埋伏著等你的敵人,換做是你會怎麽對應?”


    “這個麽……一般來說的話,就是要求士兵們始終提防著前後左右吧。為了無論何時受到奇襲都能立刻迎戰……”


    “這是正攻法,不過有點不科學。照你那種做法,我們就得一直持續警惕著不知何時會襲來的敵人。而對方卻隻要等看到我們之後再計算襲擊的時機就行了。我們多勞,而對方少勞。不劃算啊。”


    “……那麽,索性自己離開道路,到森林裏尋找敵人吧……”


    “那更加不科學了。就算漫無目的地去找,找不到的可能性也很高,再說就算運氣好找到了,那時候對方也發覺到我們了啊。一大群人分開草木走路,就算不願意也會發出動靜的。”


    “……那您說要怎麽做?可是,不先找到敵人的話就沒法——”


    伊庫塔豎起食指,指向說到一半的蘇耶眼前。


    “聽好了蘇耶,首先扔掉‘我們正在追擊敵人’這種先入觀念。不管在哪裏,都不會有無論如何都必須追擊逃跑的敵人並將其殲滅這樣的規則。假如勉強追擊反倒會招來不利的話,隻要想出別的方針就好啦。”


    “……別的方針……?”


    “順帶一提我是這麽想的。——我們去追敵人很累,但反過來被敵人追的話心情又太沉重。但是讓(·)敵(·)人(·)來(·)追(·)我們的話,就有樂趣了。在這一點上,打仗和戀愛都是一模一樣的啊。”


    *


    薩利哈感到焦慮萬分。自從讓士兵在挑好的奇襲地點埋伏下之後,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可等啊等的最關鍵的敵軍卻沒有追上來。


    “……到底怎麽了,那些家夥有認真打的想法嗎?……喂、雅特麗希奴!”


    “是。有何吩咐,大尉。”


    “斥候還沒迴來嗎!?你的士兵連偵察這點小事都做不來嗎!”


    將這種不說自己光挑別人毛病的暴言當做耳邊風聽過就算之後,雅特麗淡淡地說道。


    “對於前去偵察的士兵,下達的是讓他們按照南下、東進、北上的順序尋找敵人的命令。這樣一來,他們迴來得這麽晚,就說明庫利利河那邊的敵軍並沒有直接北上——也就是說,他們很可能沒有老實地走追擊的路線。”


    “那是什麽意思。也就是說我指揮錯了嗎?”


    雅特麗為這個不論說什麽都會歇斯底裏的上官感到為難,不過她忽然聽到有動靜於是轉過身去。被派往偵察的三名士兵,正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那裏。


    “報、報告,雅特麗希奴準尉。敵軍三小隊從庫利利河往東繞了個大圈子朝北前進。現在已經堵在南烏爾托森林地帶北口展開陣型了。”


    在近處聽到這份報告的薩利哈,搞不懂其中的含義,呆呆地張大了嘴巴。


    “……堵在了、森林地帶的北邊?那算啥。伊庫塔·索羅科在搞什麽名堂。”


    斜視著困惑的上官,察覺到伊庫塔目的的雅特麗咬起了嘴唇。


    “——被擺了一道。退路被截斷了、大尉。”


    “啥?”


    “您忘記我們是怎麽走到南烏爾托森林地帶來的嗎?是從北邊的路口。然後我們最終必須通過北口迴中央基地不可。可要是模擬戰結束時的歸路都被堵了的話,那就變成連撤退都做不到的敗戰了。”


    薩利哈的臉色一下子變青了。他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這樣考慮過。


    “隻、隻要過了時間的話模擬戰就結束囉?這樣的話怎麽會有什麽不能撤退的說法——”


    “當然,他們實際上是不能妨礙我們通過北口迴去的。可是,這是解釋上的問題,大尉。假設這裏是真正的戰場的話,是不可能會有誰一聲令下就結束戰鬥的,您也明白的吧。這樣一來,我認為模擬戰的勝敗,就應該根據假(·)如(·)這(·)樣(·)繼(·)續(·)戰(·)鬥(·)下(·)去(·)的(·)話(·)結(·)果(·)會(·)怎(·)樣(·)——這種基於現實的假設來決定。”


    “……嗚,也就是被截斷退路束手無策的話,就等於對方占優勝出的意思嗎!?”


    “會那樣判定的根據確實增加了。就目前來看,本來我們的損失就已經很大了。”


    薩利哈咬起指甲陷入了沉思。……本來,演習頭一次的模擬戰一般來說就是一旦在北廣場開打,就要一直打到一方全滅然後結束的單純的事情。什麽撤退、判定,自己是準尉那時候,明明沒有變的那麽複雜啊。


    “……也就是說,比起當做模擬戰來參加的我,當做實戰來對待的那家夥心態更加成熟嗎。比我這個現役的大尉還厲害?——啊啊,開什麽玩笑!”


    惱羞成怒的薩利哈,用將對方從背後踹飛的氣勢,將伏在草叢裏的士兵們一個個趕迴路上。將布陣在對麵的司修拉夫的小隊也一塊兒編成縱列之後,兇猛地怒吼著下令前進。


    “向北路口前進!他們那樣想的話,我們就正麵打上去!這點兵力差算什麽,我可是在實戰中作為大尉指揮過一個大隊六百人的啊!?不帶花招用數量對拚的話,我們肯定可以靠經驗的差距勝利的!”


    薩利哈絲毫不理會雅特麗請他冷靜的聲音,開始全速進軍。


    *


    “喔—,來了,來了。好了各位,裝(·)出(·)射擊的樣子來。”


    以扼住北口的形式布陣的伊庫塔,一看到敵人的身影,就讓所有人做好迎擊準備。弩與風銃的銃口隔著相等的距離一溜排開。


    “但是,心(·)裏(·)做(·)好(·)衝(·)鋒(·)的(·)準(·)備(·)。在那邊從縱列重排成橫列的時候會發出信號,大家聽到信號就一齊衝上去。就是這樣,全體裝刺刀。”


    指令傳了下去。叮囑部下的他本人,也已經手持弩加入到戰鬥隊列中去了。


    “可不是搶在頭裏就好喔。別一個人衝太前,注意配合戰友一起進攻。頭一個立功的名譽跟團隊合作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麽。”


    敵軍在風銃的射程之外一點點的地方停了下來,終於開始將陣型從行軍用的縱隊向攻擊用的橫隊變換了。麵對決戰的瞬間,士兵們咽了一口口水。


    “喂、趕緊變成橫隊!誰敢磨蹭就踹死他!”


    另一邊,幾乎是用威脅的方式來使喚士氣低落的士兵的薩利哈,姑且也還是有勝算的。


    敵方以堵住南烏爾托森林地帶北路口的形式展開在那裏。反過來說,那也就是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再往後撤了。他在這“規則上的懸崖邊”裏找到了勝機。


    “看我把你們擠出去——!在模擬戰之中離開指定的戰鬥地域的話,就是徹底的違反命令了。隻要那邊有一個士兵越過分界線,馬上就說他們違反規定輸了!”


    他不覺得這是不利的戰鬥。幸好敵人擺出一副“迎擊”我方的架勢。對方站著不動,而我方則是使出剩餘的全部體力進行衝鋒,所以數量上的差距還是能靠氣勢來彌補的吧。而且路很狹窄,敵人也不能朝左右逃走。


    “你們聽好了,就算‘陣亡’了也別馬上倒下。假裝沒發現自己被射中,盡量把敵人往後麵推!”


    斜眼看著下達徹底違反規則的命令的上官,雅特麗暗中歎了口氣。——還現役的大尉呢,真是無語了。這人以為在戰場上能夠命令死人嗎?


    在士兵們的失望之情暗中增長之時,戰鬥隊列也終於重新調整成衝鋒的陣型了。站在最後麵的薩利哈準備發出進攻的指令而深深吸了一口氣,但是——


    “……喂,全軍突嘎!?”


    他的命令難看地中斷了。定睛一看,薩利哈大尉的腦袋後麵綻開了粉色的塗料。麵對這毫無前兆的突發事態,周圍的士兵們瞪圓了眼睛盯著上官。


    “……啥……?”


    本人也啞然地將手伸向腦袋後麵。在他認出沾在那裏的‘陣亡’標誌的那個瞬間開始,他一點一點地開始理解現狀了——自己被射中了。從哪裏?從斜後方。那是被誰?


    疑問到這裏的同時,答案也幾乎是憑著直覺出來了。薩利哈轉過身去,滿臉殺氣地瞪著道路旁邊的森林之中,朝著潛伏在那裏麵的犯人大叫起來。


    “……托兒、你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以這聲叫喊為開端,敵軍開始對失去總指揮的部隊發動攻擊。風銃的齊射自斜後方打來,正麵的士兵們也配合著衝鋒過來。本來打算發動進攻卻被對方搶了先手的士兵們陷入了混亂,大部分連像樣地應戰都做不到。


    “——麻煩了啊。托爾威你還真能幹啊。”


    即便身處這樣的環境之中,雅特麗還留有能夠推測事態的冷靜。——原來如此,乍一看敵人的所有兵力都展開在正麵,但那是用凹形的陣型模糊了數量。然後就讓脫出來的士兵埋伏在路邊,在這邊的主力通過的同時開始射擊。


    以伏兵從側麵發動的奇襲。說穿了就是剛才薩利哈打算做的事情,以類似的情形被敵人做去了而已。雅特麗沒有吃驚。他知道那個伊庫塔是有這點本事的。


    現在應該稱讚的,是僅用一發子彈就解決掉薩利哈的精準無比的射擊。首先這肯定是托爾威幹的。迴想起那瞄準本該處在安全範圍內的指揮官一發解決的本領,她重新對“銃擊雷米昂”這一外號感到戰栗。


    “……司修拉夫中尉,大尉‘陣亡’了!請接手指揮!”


    雅特麗一邊抵擋從正麵衝過來的敵軍主力,一邊對還活著的唯一一名上官叫道。不管是要撤退還是要抵抗,以她的權限都不能調動自己的小隊之外的士兵。正逐漸被敵人從前後包圍起來的當前,必須要盡早定下全體部隊的方針才行。


    “……交給我。這場決戰已經沒有勝算了。突破包圍往樹叢裏逃。”


    司修拉夫用低沉的嗓音如此說完,單手架起背在背後的大型風銃,朝著敵兵的人牆發射了。廣範圍飛射出去的塗料,一下子令四名敵兵‘戰死’了。


    “我給你創造了契機。從那個口子突破,雅特麗希奴。”


    “——屬下明白。”


    相悖於眼前逆境的微笑浮現在雅特麗的嘴角。簡單而準確,然而又極度難以達成。這樣的命令正是她所期望的。


    臨危不亂的雅特麗小隊開始朝包圍網上那小小的一個缺口突破。驅散擋路的敵人,拚命地推開人浪——結果,盡管犧牲了很多戰友,她最終還是達成了命令。


    “跟上。”


    司修拉夫中尉率領的小隊立馬開始從準備好的退路撤退。但是,薩利哈直接指揮的部隊,沒能從一開始的混亂之中恢複過來,早就全滅了。剩下的兩個小隊也隻殘存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不管看在誰眼裏都是決定性的敗逃。


    脫離混戰,淪為殘兵敗將在樹叢中奔跑著,雅特麗忽然皺起了眉頭。


    “……司修拉夫中尉。按理說,規定要將‘陣亡’的人留在當場才對啊。”


    她困惑的原因在於司修拉夫肩上擔著的東西。弟弟仿佛理所當然一般擔著憤怒過頭陷入兩眼無神狀態的哥哥——毫不理會從規則上講他已經失去一切權限這個事實。


    “這要是實戰的話,我絕不會丟下哥哥離開。就算是屍體也不會。”


    “——。是這樣啊。”


    聽到司修拉夫簡短的話,雅特麗沒有再追問。沒有指責他違反規則的想法。隻是,假如自己身處同一個立場的話會怎麽做呢——她隻是稍微想了想這種沒什麽意義的事情而已。


    “嗯—,沒能全殲他們啊—……”


    目送著消失在樹叢之中的敵人的背影,伊庫塔輕輕地撓了撓後腦勺。


    “倒是有想過雅特麗或許會突破出去啦。不過創造出契機的司修拉夫中尉的散彈,那個也有點犯規呢。算了,這邊也有托爾威在,算是扯平吧?”


    蘇耶曹長在他身邊模棱兩可地點點頭。在他們周圍,士兵們正為勝利的喜悅而歡唿,並朝功臣投以熱情的讚賞的視線。然而,本人卻無視這些拍響了雙手。


    “好啦—,大家靜一靜、靜一靜。雖然給敵人逃走了,不過模擬戰到此結束。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不追擊囉。——所以哈露!麻煩你照料傷員!”


    “哇啊!又、又被發現了—!?”


    戰戰兢兢地從樹叢之間走出來的哈露醫護兵小隊開始照顧起因為剛才的戰鬥而量產的傷員。伊庫塔一邊用餘光帶著這一幕,一邊環顧正麵的士兵們。


    “這下後顧之憂也沒了。——所以,接下來是對可愛的部下們進行說教的時間了。不管死活都要挨板子喔。好了給我做好心理準備吧—”


    伊庫塔說著將兩個拳頭握在一起,按出呱嗒呱嗒的聲響。小隊的士兵們被他搞蒙了。他們沒想到,他居然是那種暴力型的上官。


    “古艾恩普一等兵!艾吉一等兵!比奧二等兵!托巴依伍長!到我麵前來—!”


    被叫到名字的四名士兵提心吊膽地走出來到了上官跟前。伊庫塔用不快的眼神一個一個瞪過他們之後開口道。


    “你—們—幾—個—,我說了那麽多次,衝鋒的時候還是太突出了。那算啥,想被敵人包圍嗎?你們是喜歡被圍奸的被虐狂嗎?是想表現自己與眾不同的年紀嗎?也就是腦殘嗎?作死嗎?”


    士兵們困惑了。一般情況下,被上官訓斥的時候隻是從頭到尾地挨罵,這種絮絮叨叨的發火方式很罕見。甚至還有點莫名其妙的幽默,不知不覺就聽入神了。


    “那—當然是作死了。突得那麽出的話,就非得要同時跟三四個人做對手了啊。雖然我也認得一個身懷那種絕技的家夥,可要是去模仿她的話還是會死的啊。


    聽好了,難得有這個機會我就說在前麵。伊庫塔君的部隊裏不需要勇者。比起那種人,懶貨要好得多。與其為了能一個人打三個而窩在深山老林裏麵修行,還不如給我在床上想想怎麽樣一直創造出可以三個人打一個的狀況。因為那才叫做科學的思考方式。”


    這時候,已經連本人都忘記說教的主旨是啥了。後麵的話更像是順著本能說的。


    “不過別搞錯了。正確地偷懶,其實是非常困難的。要是偷錯了懶,就會落得不得不將那份兒一起多花功夫幹迴來的地步。反過來要是用錯誤的方法做事,就會少了那一份的休息時間。


    好了。將這種想法窮究到極致的話,你們不覺得正確的偷懶與正確地工作這兩件事就變成一件事了嗎?好像有點矛盾起來了啊。沒錯,這是因為——實際上它們一點也不矛盾啊。歡(·)迎(·)來(·)到(·)科(·)學(·)的(·)世(·)界(·)!”


    科學?那是什麽?士兵們紛紛議論起來。他們所知道的類似的詞語就隻有“神學”而已。還沒有載入這個世界的辭典之中的詞語,那就是“科學”。


    伊庫塔用如同新興宗教的教祖一般的語氣,或者說就(·)是(·)那種語氣,接著說道。


    “合理而無浪費,從結果來看能夠偷很大懶的美妙思維方式。這就是科學的本質。


    大家可以迴想一下,人類是怎麽進步到今天這樣的地步的?——人們耕作農田。是因為每天進行成果不安定的狩獵很麻煩。——人們挖掘水井。是因為老是一趟趟地去河邊打水來很麻煩。——人們發明貨幣。是因為每次搬著沉重的東西來交換很麻煩。


    結論就是。人類的進化,全都是被‘想輕鬆點’這種動機所引導的。……那麽戰爭呢?戰爭當然也是一樣的。也就是說‘輕鬆的戰爭’才是‘正確的戰爭’啊!”


    遭到語言的飽和攻擊狂轟濫炸,誰也沒有發覺說到一半的時候邏輯做了個三級跳。而最可怕的——在伊庫塔與生俱來的武器之中,唯獨現在正在使用的詭辯·煽動的才能,他自己並沒有明確地意識到。


    “所以就跟我來吧!伊庫塔·索羅科的部隊無論何時都輕鬆地打仗輕鬆地獲勝!常怠常勝、偷懶最棒!跟著我的家夥,一個不留地都讓你們解脫!”


    “啊、糟了,做過頭了。”說完的瞬間,伊庫塔意識到了。但是,已經遲了。


    一開始,誰都啞然無聲,擾亂這份寂靜的聲音真的就很微弱。但是,這騷動一點一點的的確確地在士兵們之間逐漸增幅。就宛如在水麵上一點產生的波紋,一邊變猛變高一邊擴展到整個水麵一樣。聽完伊庫塔精彩演說的士兵們的反應,馬上完成了變成夾雜著鼓掌的歡唿聲的最終轉變——


    ““““““喔喔喔喔喔!伊庫塔·索羅科!伊庫塔索羅科!””””””


    重重唿聲接連不斷地唿喊著自己的名字,伊庫塔呆住了。明明隻是想趁這個機會積累士兵們對自己的信任,卻在不知不覺中遠遠超過了目標。


    “喂、這是啥啊。……是英雄凱旋還是什麽啊……?”


    既沒有感到喜悅,也沒有成就感,伊庫塔隻是單純地感到背後一陣冰涼。……天才有兩種類型,某人是這麽想的。那麽,從那種意義上來說,最早證明伊庫塔·索羅科不可能與阿納萊·卡恩是同一類型的事件,或許就是這一次了。


    “嗚哇,小伊,才一會兒沒見你就這麽有人氣了啊。”


    指揮另外采取行動的伏兵的托爾威迴來了。但是,馬休抽搐著臉頰對他的話做出了訂正。


    “不,眼(·)看(·)著(·)就成了偶像了啊……剛才那演說是什麽啊。明明根本就不懂你在講什麽,卻有種莫名其妙的感動啊。話說別連我手下的士兵也拐走啊。”


    “……馬休、小白臉……。……唉,不好意思。說教變成大吹大擂了。”


    伊庫塔用雙手拍拍臉頰繃起神經,將視線轉迴眼前的問題上。


    “好—了,各位安—靜。在時間到之前暫且先保持好戰鬥隊列喔—。”


    伊庫塔拖長了嗓門讓眾人安靜下來,剛才在鬧騰的士兵們也逐漸靜了下來。現場的氣氛恢複到比較有秩序的狀態時,托爾威開口了。


    “……話說迴來。剛才躲在樹叢裏麵的時候,看到夏米優殿下了喔。”


    “喔,公主啊。還在想怎麽附近感覺不到她的氣息,原來在那邊啊。”


    “嗯,跟親衛隊的人一起,好像一邊四下張望一邊朝西走過去了……是看膩了先迴去了嗎?”


    有可能——這類的想法,這時完全沒有出現在伊庫塔的腦海裏。


    “——不,那很奇怪。”


    “欸?”


    “那位公主有著與她年齡不相襯的強烈責任感。應該不會在決戰即將開始之時離開現場才對。就算想要方便,也會忍著難為情在附近解決的吧。至少,現在不在這裏是很奇怪的。”


    “怎麽會那麽誇張呢,隻是有點心血來潮吧。不是去看雅特麗了嗎?”


    “方向根本就不對。假如是那樣的話,不應該朝西而應該朝南走啊馬休。”


    “那麽……是在找我、嗎……?”


    “倒也不能說完全不可能,但可能性很小。就算發覺到托爾威小隊不在,如果是公主,她也應該會發覺這意味著為了發動奇襲而讓你埋伏起來了。然後還帶著一溜親衛隊去找嗎?就算是公主也不會這麽不知趣。”


    伊庫塔心裏的違和感不斷膨脹起來。他將另外兩個人放著不管,導出了對於這個疑問的結論。


    “……沒理由。對,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在戰鬥開始前這個時間點上,公主沒有任何理由往西邊去。不管她來演習的目的是單純的觀戰,還是為了防止雷米昂兄弟做過火,為了打倒她的目的都‘不能不在這裏’才行。可她卻‘朝西走’了……”


    伊庫塔睜大了雙眼。下一瞬間,從他的嘴裏下達了難以置信的命令。


    *


    “……唔…………”


    在模糊的意識之中,公主感覺自己就像乘在巨大的龜背上被搬著走一樣。臉頰所接觸到的後背無比堅硬、厚實。不過,因為被嗅的藥的緣故,她剩下的理性已經不足以判斷出那是輕甲的感觸了。


    “恕我們無禮,公主殿下。現在請再等等……”


    背著少女前進的親衛隊的男人,明明從換人之後還沒經過十分鍾,卻已經不知道他反複道過多少次歉了。


    “……我說,抱歉,已經不行了。可以換人嗎……”


    “………………嗯。”


    少女那本該輕得像羽毛一樣的身體,卻讓背著她的人感覺像黃金一樣重的原因,絕對不僅僅是因為一直在森林之中行走而疲勞了的緣故。


    對於帝國土生土長的人來說,皇族幾乎就跟神是一個意思。隻要不是大逆不道之人,都無法忘記對於他們的敬意。……這種身為臣民的根性,連做出此等暴舉的他們都不例外。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非常抱歉……”


    結果嬌小的身體之後過幾分鍾,必定會從背著的人嘴裏冒出這樣道歉的話來。那些話接連不斷地傳入半睡半醒的殿下耳中,即便意識依然還很朦朧,她還是想起了就在剛才發生的事情——


    “在哪裏!?索羅科倒在那裏!”


    不顧美麗的金發沾滿樹葉,公主殿下為了尋找少年的身影而奔走。


    事情是從十分鍾左右之前,一名親衛隊員帶來的報告開始的。“在那邊遇到的醫護兵,說伊庫塔·索羅科在西邊流著血倒在地上。”他如此對少女說道。


    聽到這話的瞬間,公主失去了正常的判斷力。“索羅科一定是打算將敵軍引到北口再一舉殲滅”這樣的確信也煙消雲散了。雖然也是因為從她的位置無法確認到少年的身影,以及對於親衛隊的士兵的信任,但其實倒不如說伊庫塔·索羅科這個人在她心裏正逐漸成為一個致命的特異點這樣一種事實才是最大的原因。隻要跟他有關,最近的夏米優殿下就有點缺乏理性。


    然後在不知不覺之間,她被引誘到了遠離森林地帶北路口這個主戰場的地方。然而,親衛隊暫時還假裝著在陪她在尋找伊庫塔。因為他們不確定周圍有沒有人。


    不,不光是如此,甚至還有幾個人是真的在找的。因為並不是二十名親衛隊員全都叛變了。但不可避免的,他們與逆賊相比隻是一小部分,而等待著他們的,是過於突然的慘劇。


    “什麽……!?你、你們到底——”“殿、殿下、趕緊逃——!”


    無辜的親衛隊員一個接一個地被身後射來的風銃的彈丸射中。……即便如此,沒有當場死亡的人還是拚命地想要保護公主。還有人渾身是血地帶著少女逃了數分鍾之久。


    然而,他們的獻身終究還是失敗了。第五個人的腦袋在壓縮空氣解放的聲音響起的同時爆出了鮮血,被瀕死的他帶著逃跑的公主殿下,還是落入了逆賊們的手中。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請您跟我們一起走。”


    謝罪之後,逆賊中的一人如此宣言道。那個男人是擔任親衛隊隊長的老軍人,名叫伊遜·霍,是一級級升上來的大尉。上官也很信賴他,是在選拔過程中被軍隊上層認定為足以交托公主安危的人物。


    “……索羅科倒下了的事情,是為了將餘引誘出來的謊話嗎?”


    被逼到絕路的公主嘴裏頭一個冒出來的,居然是連她本人都感到驚訝的這種確認。這時候,她腦海中的某個角落裏,還殘留著渾身是血倒地不起的伊庫塔的幻影。


    “是的。……因為殿下看起來很在意他,所以就拿來當做借口了。”


    盡管伊遜大尉的話中並未帶有諷刺的意味,但公主殿下的臉頰一下子就變紅了。


    “看來搞錯應該先問的事情了。——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


    “…………”


    “迴答餘!難道連應該主張的大義都沒有嗎!”


    “非常抱歉。我們也明白公主殿下是無辜的。”


    伊遜大尉始終沒有沒有迴答理由,隻是一個勁兒地反複道歉。以此作為信號,其他的親衛隊員們從他身後走出來將少女圍住。


    “住、住手——!……嗯嗯!?嗯——!”


    雖然公主被塗了藥的手帕捂住了口鼻,但畢竟還是沒有一下子就昏過去。伊遜大尉確認她在三分多鍾的掙紮之後總算變得老實了之後,向部下命令道。


    “將她背起來。一定要小心點。”


    隨著他低沉的話音,公主殿下的意識就變得一直模糊不清的,始終做著被巨大的龜背著的夢。


    隻是,在她的夢裏,龜仿佛在流淚。就像產卵時的海龜一樣……


    *


    一日之間,居然兩次來到敗走時的匯合點,薩利哈大尉已經既不焦急也不憤怒,直接變成了茫然自失的樣子。


    “哥哥、我給你衝衝頭。”


    “…………”


    照顧到頭上依然沾著顏料的哥哥,司修拉夫倒出水筒裏的水幫他衝掉。薩利哈任由他擺布,自己什麽都不說。作為指揮官時淨是犯錯的男人,現在成了“陣亡”者倒表現得堪稱模範,對於雅特麗來說實在是個諷刺。


    “——司修拉夫中尉,很快就到模擬戰結束的時間了。要打出投降的信號嗎?”


    雅特麗估摸著太陽的位置,提出了理所當然的建議。但是,她嘴裏剛說出“投降”這兩個字,薩利哈大尉就忘記了扮成死人這唯一一個美德,怒吼了起來。


    “投投、投降!?放屁、誰說的——!”


    “……大尉。我想不用我提醒,現在的總指揮權在司修拉夫中尉手裏。”


    “區區一個準尉少給我多嘴!我可不會原諒他們,對該死的托爾還有伊庫塔·索羅科那小子報一箭之仇之前,絕對不會給他們投降的——!”


    對於噴著唾沫星子吵嚷起來的上官,雅特麗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強烈地為他感到悲哀。她如同安撫鬧脾氣的小孩一般,用柔和的語氣勸說道。


    “大尉,請聽我說。無論如何,模擬戰馬上就要結束了。不趁現在發出投向的信號的話,隻會被當成‘連戰敗了都不知道的指揮官’而損害到大尉自己的名譽而已。因為區區一場與新人做對手的演習而蒙上這樣的汙名,大尉也不願意吧?”


    “…………嗚……”


    “現在的話,還能以‘盡管被對方擺了幾道,但最後的撤退還是成功了’這樣的形式結束模擬戰,也能通過主動認輸來顯示氣度。您明白嗎?”


    薩利哈的聲音失去了底氣,低著的臉龐陰沉了下去。雅特麗用短短的一句話作結。


    “作為總指揮官,請務必做出賢明的判斷。”


    就算被這麽說,薩利哈依然隻是俯著臉微微顫抖著肩膀,什麽都不說。……然而,仔細一看,有水滴正一滴滴地從低垂著的臉龐落向軍服的膝蓋上。


    雅特麗歎了口氣轉過身去,在附近的倒下的樹幹上坐下。要是伊庫塔遇到這種情形會怎麽做呢——她忽然想起這種事來。會趁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對虛弱的對手落井下石嗎?


    “很有可能呢。那家夥,對長得帥的男人很苛刻啊——”


    她如此嘀咕著微笑起來的瞬間,不知從哪裏傳來了清澈的金屬音。以雅特麗為首,察覺到其中意義的人,接連露出驚訝的神情站了起來。


    “……投(·)降(·)的(·)信(·)號(·)?為什麽從對方——不,還不隻是這樣……”


    雅特麗用銳利的視線讓騷動起來的士兵們閉嘴,隻顧側耳傾聽起來。好像有包含著其他意義的多種信號正在重複著。但那並非是普通的音聲信號,這確實是……


    “……這樣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明白了。”


    與其深思,不如先行動起來。雅特麗憑借著天生的直覺與行動力做出這樣的判斷,讓因為突然情況而困惑的手下士兵在自己麵前排好。


    “除去尚未歸隊的二十八人,一共十二人……稍微有點不牢靠,不過也沒辦法了。”


    “你要去哪裏,雅特麗希奴。”


    在她申請出發之前,不是薩利哈而是司修拉夫向她詢問道。盡管因為頭一次發生這種事情而有點驚訝,不過雅特麗根據薩利哈的情況作出現在是司修拉夫負責總指揮的判斷,於是說道。


    “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及手下十二名,接下來要往西邊去。”


    “是剛才的信號嗎?”


    “是的,雖然我也沒能完全理解,不過總之就是有發生緊急情況的危險。”


    “明白了。把我小隊裏剩下的人帶上。雖然已經累得不成樣了——喂!”


    被司修拉夫簡短地叫了一聲,一直盤腿坐在地上的風銃兵們站了起來,排到了雅特麗的隊列後麵。麵對這過於意外的援軍,她瞪大了眼睛看著魁梧的中尉。


    “半路上累倒的話就扔下好了。”


    “我當然會那麽做……可為什麽?”


    “最初的戰鬥之中救了哥哥。非常感謝,對於那件事。”


    盡管話不多,但卻包含了讓雅特麗接受的理由。她挺直腰背向中尉敬了一個禮,最後又瞥了薩利哈一眼,就那麽率領著士兵們奔了出去。


    *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響,這聲音是怎麽迴事?”


    前進在森林中的十五名原親衛隊,對於遠處傳來的意義不明的金屬音困惑了很久。盡管他們覺得那一定有某種意義,但不管怎麽豎起耳朵來聽都聽不懂。


    “無視就好。就算察覺到殿下失蹤了,訓練部隊那些人在模擬戰結束之後命令係統是亂七八糟的。無法想象能夠對我們展開有效的追蹤。”


    現在正一人背負著之前由部下們輪流背的公主的伊遜大尉發表了沉著冷靜的看法。他的嗓音比平時還要低沉堅定。因為他很早以前從自己敬愛的上官那裏學到了指揮官平常就要這樣子。


    “還差少許就到馬路上了。那裏有預先準備好的馬車在等著。然後就完成任務了。”


    “……是啊。還差一點點、還差一點點就……”


    伊遜明白,部下們的心在動搖。他們不是在想還差一點點就完成任務,而是在想還差一點點就全都結束了吧。他覺得這也不能怪他們。


    “看著公主覺得難受的話,就別再看了。應該一開始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吧。”


    大尉嚴厲的話,令部下們在忠誠與大義之間搖擺的部下們的心沉著下來了。這樣就能挺過去了,伊遜如此確信。這是基於長年經驗的預測。然而,那卻——


    “——射!”“——!?”


    短促的號令響起,而幾乎在同一時間,風銃的子彈和弩矢從各個方向射來。鮮血與碎布飛起,運氣最差的兩個人,失去支撐身體的力氣向前伏倒。


    然後,因為穿著輕甲的緣故,剩下的十三人不是無傷就是隻受了點輕傷。伊遜出於直覺感到敵軍規模很小,他拔起刺在腳下的弩矢盯著凝視起來。


    “……還真是動了腦筋啊。沒有箭頭,就把木矢頭上削尖嗎。”


    伊遜在幾秒之內就看穿了很多事情。敵軍人數在小隊之下,編製的大半是由風銃兵之外的兵種組成的。從現狀來說,對方是未攜帶實戰武器的訓練部隊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為了彌補這點而做的工夫就是將弩矢前端削尖。看來風銃兵也是用射擊實彈時的氣壓來射擊漆彈的,但是因為子彈本身的強度不足而導致殺傷力低下。


    仿佛被大尉的沉著冷靜傳染了似的,盡管受到了奇襲,部下們也沒有動搖。他們在伊遜和公主身邊圍成一個圓陣,各自端起風銃,以均等的角度對著周圍。


    “小隊以下的編製,而且還不是風銃兵部隊,這時就已經能確定真麵目了。總不會是醫護兵吧。如果是光照兵的話應該會利用森林的昏暗使用凝集光來炫目才對。所以,你們是戰力被損耗了的燒擊兵小隊。——我說的對吧,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準尉。”


    這銳利得甚至令人感到一陣惡寒的眼光,使得隱藏在樹林暗處的士兵們顫抖起來。平靜地感受著對方的反應,伊遜接著說下去。


    “來吧,發動第二次齊射。就算有一兩個人倒下——”


    “——這一次就知道我們的位置了,是嗎?”


    伴隨著靴底與地麵相觸的輕微響聲,這聲音在伊遜的耳邊響起。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脖子被冰冷的軍刀抵上了。


    “不過,還有這種占位。您穿起軍服來很合身,不過會不會把帽簷壓得太低了?”


    “……埋伏在樹上了嗎。居然毫不猶豫地撲進敵人中間,還真是勇者啊,雅特麗希奴準尉。”


    即便身處這樣的環境,伊遜依然不為所動,但部下們終究還是無法跟他一樣了。他們被忽然出現在圓陣內側的少女所嚇到,急急忙忙地想掉轉銃口,但雅特麗卻不容他們這麽做。


    “不準動。哪怕有一個人轉過來,你們頭頭的腦袋就要落地。”


    “那麽,就把我的腦袋砍掉好了。所有隊員給我聽好。現在馬上轉過來朝她射擊。”


    伊遜大尉沒有絲毫躊躇。然而,看起來周圍卻沒有能跟他一樣毅然執行這個命令的部下。雅特麗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看來死神擦身而過了。


    “……撿迴性命了。看樣子,他們並沒有跟你想象的一樣,覺得你死了也沒關係呢。盡管很複雜,不過我想大概應該感到高興吧,伊遜·霍大尉。”


    “……嗯。我本以為在這裏的部下都培養的很完美才對。”


    伊遜大尉對於自己的計算失誤哼了一聲。稍稍思考了一會兒之後,他決定放棄簡單的解決方法。


    “陷入膠著了啊。不過,對你來說這是堵上性命來爭取時間吧。”


    “隻有我的話可不公平呢。對你來說也一樣喔。”


    “就算說賭上了一直掛在腰上的東西,也沒有你那麽瀟灑啊。”


    如同刀來劍往一般的玩笑鬥口在在緊張的氣氛之中持續著。但是,這時發生了一個變化。在伊遜背上打盹的公主,因為雅特麗那熟悉的聲音而醒過來了。


    “……是、雅特麗嗎?……這裏是……?”


    “早上好,公主殿下。身體有什麽不適嗎?”


    揉著犯困的眼睛環顧四周的公主,漸漸地想起了自己所處的狀況,在發現現狀已經變得比剛才更加險峻了一層之後,這一次她真的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望向雅特麗。


    “沒事的,殿下,冷靜下來。就跟落水那時候一樣。馬上就會把你救出來的。”


    “……可、可是……索羅科他……?”


    這是因為過於不安而溢出來的,少女的小小願望。雅特麗溫和地微笑道。


    “伊庫塔那家夥很快也會來的。對不起,看來我太心急了呢。要是再晚點叫醒殿下的話,說不定就能讓您一醒過來便正好遇到他了呢。”


    公主看到雅特麗的笑容,馬上就為自己的幼稚感到後悔。在周圍全是手持風銃的敵人這樣一種不容絲毫大意的狀況之下,她居然還照(·)顧(·)到(·)別人。這要有多大的勇氣,又對炎發少女施加了多大的負擔呢,公主殿下根本無法想象。


    “……嗯。既然公主殿下醒過來了,那差不多也是時候說出我們的動機了。”


    伊遜說了這樣的話。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雅特麗表情變得嚴峻起來。


    “……動機?就是指身為向皇帝宣誓忠誠的軍人,卻做出誘拐皇族這種事情的理由嗎?”


    “對。就是我們舍棄身為軍人的全部驕傲,犯下此等惡行的理由。”


    大尉的語氣之中沒有抑揚頓挫。就連說出事態核心的時候,這一點依然沒變。


    “那麽就告訴你們吧。我等……包括倒在那裏的兩人在內的十五人,全都是哈紮夫·裏坎中將的學生。”


    對於報出來的名字反應最為激烈的,是說話人背上的公主。


    “……剛才……你說、什麽……?”


    “我是說,就在三個月左右之前,在東域鎮台奮戰到底,最終為國捐軀的裏坎中將,就是我們的恩師,公主殿下。盡管我們在各自的從軍路上遇到過很多上官,但沒有一個比那位將軍更出色的將帥。不管什麽時候我都能如此斷言。”


    “…………難道,你們的動機是……”


    公主的聲音顫抖了。伊遜大尉的左眼,轉過來瞪向她的臉。


    “是的,第(·)三(·)公(·)主(·)。……就是為了一洗我們那位被當成犧牲品來彌補內政失敗的恩師的遺憾,用你那條小命來償還哪怕億分之一也好!”


    伊遜怒(·)吼(·)道。一瞬間顛覆了至今為止的平板印象,在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時機發出的恫嚇。全身沐浴在他懾人魄力之下的公主,因為恐懼過度而陷入驚慌失措,在伊遜背後掙紮起來。——但是,對於這狀況來說,致命的變化並非是這一點。


    “你(·)總(·)算(·)露(·)出(·)破(·)綻(·)啦(·),雅(·)特(·)麗(·)希(·)奴(·)準(·)尉(·)。”


    “……!?”


    盡管她承受住了突如其來的怒吼,卻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因此陷入恐慌的公主殿下身上,絕對不能缺少的集中力在那麽一瞬間露出了破綻——!


    手掌嗤噗一聲插上了刀刃。伊遜竟然自己將右手插到軍刀上去封住了刀的動作。然後在剩下的短劍刺出之前,他用剩下的那隻手扼住雅特麗的左手。然後破壞掉對方的架勢,用熟練的體術將敵人投向地麵——!


    離開雅特麗手中的短劍猶如宣告主人的敗北一般掉落在地發出聲響。為了創造出一瞬間的破綻而做的層層工夫,以及一旦遇到機會不惜采取任何行動的鋼鐵意誌。這就是連擁有著近戰最強這一名聲的“白刃伊古塞姆”也終於被他偷襲得手的理由吧。


    “我本來是不喜歡大吼大嚷的……即便如此,偶爾還是會怒吼一下試試的。”


    “……唔——!”


    “你們可以不用拿槍瞄準著她了。我就這麽單手掐死她,你們給我警惕周圍。還有火精靈,你敢動我就殺(·)了(·)你(·)主(·)人(·)。”


    從腰間的包裏爬出來,準備從“火孔”對準伊遜放火的希婭停下了動作。這是連精靈的思考方式都一清二楚的軍人在所有方麵的徹底製壓。


    “——公主殿下也別想要趁我鬆手的時候從我背後跳下去。恕我失禮,在您睡著的時候用腰帶把您綁起來了。就算想逃也是白費力氣。”


    “住、住手!混賬、放開雅特麗——!”


    這時,沒有因為恐懼而畏縮,為了幫助深陷絕境的雅特麗而揪打起敵人來的公主的勇氣應該值得讚賞吧。她從背後將手繞到大尉臉上,拚命地抓他的皮膚。……然後,對於將自己的手串到軍刀上去都不皺一下眉頭的男人來說,這攻擊實在是太無力了。


    “……嘎哈……殿……殿、下……”


    頸動脈被手指掐著,雅特麗的意識因為缺氧而漸漸遠去。但是大尉仿佛等不起那種慢吞吞的死亡一般,加大了左手的力度。連看不下去要從背後跳下來的公主殿下,也沒有用到腰帶,光用將軍刀壓到地麵後拔出來的右手阻止了。


    感覺甚至已經開始聽到骨頭吱嘎作響的聲音了,那簡直就是臨死前的一瞬間——毫無預兆的,伊遜大尉的鬢角處宛如彈開一般噴出血來。


    “…………唔……?”


    手腳失去了感覺,伊遜的身體忽然搖晃了一下。眼看就能將敵人的頸椎粉碎的左手也失去了力量。——這一瞬間,被摁倒在他身下的雅特麗睜開雙眼,利用全身的彈力一口氣躥了起來。幾乎處於本能地將滾落在地麵上的軍刀與短劍撿起來,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揚起了一陣腥風血雨。從死亡的深淵複蘇的雅特麗,將攻擊距離之內除了公主殿下之外的所有人都視作敵人,將刀劍化作掠過的烈風橫掃起來。


    兩秒之內就有四個人失去了腦袋,五秒鍾後親衛隊半數的人沉入了血海。她小隊之中的目擊者時候如此說道——這個時候,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揮舞的劍,毫無疑問地超越了人所能達到的領域。


    在她複活後,隱藏在周圍的樹叢背後的士兵們也以慢了一拍的形式發起了衝鋒。已經被雅特麗從內部撕破的原親衛隊毫無抵抗之力。他們被弩矢射入眼睛還有甲胄的縫隙而畏縮的時候,一個接一個地被雅特麗的雙刀貫穿了。


    從發起衝鋒起還不到兩分鍾,他們就全滅了。……在那之後,就隻有呆呆佇立在血海之中的炎發少女,和被她砍殺出來的血沾滿全身的公主殿下,以被顫栗的士兵們包圍著的形式,被留在戰場中心。


    “沒、沒事嗎、雅特麗——!?”


    “喂、到底是怎麽迴事——唔喔!?”


    接連跑來的,是剛才憑借來自遠處的漂亮一擊將雅特麗救出險境的托爾威和馬休。可就連他們,看到同伴被鮮血染紅的身姿也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殿、下……。……您、沒事、嗎……太好了……”


    劍鬼僵硬的嘴唇裏好不容易才講出人的話來。到了這時候,雅特麗才發現周圍已經沒有應該斬殺的敵人了。她想將雙刀收迴鞘裏,但鞘也已經在戰鬥之中從腰間飛出去了。她想著哪怕將刀放開也好,可手指卻像是粘在柄上一樣動彈不得。


    “哎、呀……劍、鬆不開……”


    “雅…………雅特、麗……”


    麵對她這幅模樣,連被她救下的公主都害怕了。然而在害怕的同時,卻覺得再也沒有如此美麗夢幻的寶物了。她是一對劍。是隻將守護君主作為一生的夙願而起舞,名為帝國騎士的鋼鐵之劍。


    “——嗚哇,又搞得這麽誇張啊。這下子有段時間吃不下番茄了啊。”


    然而有一位少年,盡管嘴裏在抱怨著,卻還是毫不停頓地踏入了這片赤色領域。急促的唿吸與沾滿汗水的肌膚,說明了他是全力趕到這邊來的。


    “…………伊庫、塔……?”


    炎發的少女將空洞的視線投向他,而伊庫塔則輕鬆地朝她舉起一隻手。


    “你好啊雅特麗,有個很糟糕的消息喔。或許你已經知道了……現在的你,紅透了喔。”


    在開玩笑之前根本不會說“小心別滑倒啊”這種關心別人的話,這正是伊庫塔的厲害之處。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他在極限狀況之下所說的笑話,卻奇妙地有著撫慰人心的作用。


    “……哈哈……紅、紅倒是沒關係啦……全身一股腥味、這下糟啦……”


    “腥味?哎呀—,那倒是跟紅不紅沒關係啦。是因為你兩手握著那種鐵塊吧。”


    一目了然啊,伊庫塔一邊說著諸如此類的話一邊走到雅特麗麵前,猶如撫摸一般開始按摩起了前臂的肌肉,而不是握著劍柄的手指。持續了有一分鍾之後,僵硬的雙手失去了力道,幾乎就像是化作一體般的刀劍從她的掌中滑落。


    “好了,拿下來了。辛苦啦。”


    “……謝、謝……。……不過、總覺得、嗯……可能有那麽一點、累了……”


    夾雜著苦笑如此說完,雅特麗就這麽往前倒在伊庫塔身上失去了意識。


    少年一點也不在意雅特麗身上濺到的血染到自己衣服上,抱著她呆呆地輕聲說道。


    “你啊,總是拚太過了。我明明叫你再過得輕鬆點的,真是不聽話啊。”


    將她交給士兵們之後,伊庫塔再次走向血海中心。蹲在那裏的公主,以為他要跟自己說話而期待了起來,不過他的目的在別處。


    “……看來還活著呢。還能說話嗎你?”


    伊庫塔向臉朝下倒在地上的伊遜大尉問道。盡管這順序事實上深深地傷了公主殿下的心,但他實在是太在意這個瀕死的軍人了。


    “…………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不過總算是,還能說話……。這個聲音,是索羅科準尉、嗎……”


    “你是親衛隊長伊遜大尉吧。可以請你說明一下這是怎麽迴事嗎?”


    公主實在是難以忍受讓伊庫塔從伊遜大尉的嘴裏得知他的理由,於是硬生生地插嘴道。


    “他、他們好像是哈紮夫·裏坎中將的學生……這裏的十五人全都是……”


    結果,從自己嘴裏說出來也一樣無比痛苦。聽到這話之後,伊庫塔的表情猛烈地扭曲了,這也令公主感到更加後悔。


    “……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已經再也沒有質問你、斥責你的想法了。我想我也理解你的心情。早知道也叫上我啊。”


    “喂、伊庫塔、你——!?”


    不由自主地叫出聲來的馬休,反倒還比較明智吧。伊庫塔在這時犯了兩個魯莽的錯誤。在皇族麵前說那種話的錯誤,還有當著夏米優殿下的麵說那種話的錯誤。


    “這話由我來說是有點那個啦,不過這個計劃居然失敗了,還真可惜啊。像你這樣的人居然做出這麽極端的事來,肯定和許多同誌一起策劃了細致壯大的計劃吧。最終的目的是威脅或者顛覆內閣吧。實在是很遺憾。雖然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即便如此,假如能夠實現的話還真想親眼目睹啊。”


    麵對猶如發燒說胡話一般說個不停的伊庫塔,伊遜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可以、問一件事嗎,索羅科準尉……”


    “兩件也好三件也罷都可以。我非常同情你。”


    “……為什麽我們,會在這裏被你們逼上絕路呢……?”


    伊庫塔咬住了嘴唇。……這種問題,以臨死之前的疑問來說實在是太客氣了。為什麽不更加貪心一點呢。這個男人明明有著逼問神明的權利啊。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說吧。首先,你們是從森林地帶的北路口附近將公主帶走的對吧。雖然被托爾威碰巧看到了……不過以實行的實際來說並不壞。因為跟你預想的一樣,我們的意識都集中在模擬戰上了。”


    要從北口那邊帶著人逃走的話,從森林地帶的西邊上馬路是最近的。因為,北口被伊庫塔他們給堵住了,自然不用說,而筆直穿過森林去南邊的出口又太費事,朝東邊走不但會繞遠路還有著被人撞見的危險。


    “……所以,要逃就是從西邊逃。這樣一來範圍就縮小了一部分,不過假如迴想起周圍的地形圖的話,路線就更加有限了。南烏爾托森林地帶的西北麵臨的是塔拜山脈。當然山路還是有的,但對於想要盡早到大路上去的人來說是不可能去翻山越嶺的。應該會盡可能沿著山腳前進,從最早遇到的路往大路上去吧。那就是這裏了。”


    “……這些,我就認了。但是,為什麽雅特麗希奴準尉繞在我們前麵呢……?”


    對於伊遜來說,這是最想要問出來的部分。因為他之所以看準在模擬戰中實行誘拐,就是為了避免實行之後遭到追蹤。


    “察覺到公主被拐走的可能性之時,我跟托爾威還有馬休和哈露四支部隊都在森林地帶的北口。就算我們馬上追上來也很可能趕不及。這時想到的,就是通過聲音向比我們更接近你們的其他部隊發送信號,讓他們往西邊趕這樣一個辦法。”


    “……雖然沒有聽懂……那聲音、果然是信號嗎……”


    “因為要是用帝國式的信號的話,就會讓你們也知道了啊。那是用聲音表達的齊奧卡式光信號。因為是以前上課要搞惡作劇的時候跟雅特麗用的,所以我有自信能將大概的情況傳達給她。剩下的就是她的行軍速度跟你們損失的時間的較量了……不過既然都像這樣繞到你們前麵去了的話,看來你們也沒能用最快的速度移動呢。”


    伊遜略微點了點頭。因為公主殿下本人和沒有背叛的隊員們的拚死抵抗,使得從帶走他們到開始逃跑的時間被拖長了。再加上對於誘拐皇族這種行為的罪惡感,令隊員們的行動比預想的還要遲緩。


    “……大概明白過來了。那麽,最後的問題……你在發出信號的時候,就知道雅特麗希奴準尉的小隊處於我們附近的位置嗎?還是說賭了一把?”


    “隻有這點是憑運氣的——我不想這麽說來令你失望。那時候我是知道的。”


    “……為什麽。雅特麗希奴準尉的小隊,跟你在模擬戰裏應該是敵對的才對……”


    “在發送那個信號的時候,我們才剛在北口結束決戰,敵人四散逃走了。按照理論來說,那總是後應該向自己部隊裏預先定好的‘一般方向’集合才對。……然後,對於敵軍的‘一般方向’會在哪裏,我在模擬戰開始之前就已經有數了。”


    在南烏爾托森林地帶裏,能夠集合三個小隊共計一百二十名士兵的地方並不多。北廣場就是一個,但那本來就是預定作為對陣場所的地方,在那裏集合的話簡直就像是叫敵人來追擊一樣。有足夠的空間集合所有士兵,又足夠複雜到不容易被敵人發現的地方……這麽一來,大部分的候補場所都分布在整個森林地帶的偏(·)西(·)麵(·)或(·)者(·)是(·)西(·)北(·)邊(·)。


    “盡管沒辦法精確到一定就是在這裏,不過就這一次來說這種程度已經足夠了。位於森林地帶的西麵或者西北邊,雅特麗小隊在這一時點上就已經比北麵的我們更加靠近你們了。——就是這樣,謎底全都解開了。盡管要當成送你去那個世界的禮物可能還有點不足。”


    伊庫塔毫無成就感地說完。伊遜大尉的嘴角緩緩地彎成一個弧形。


    “……索羅科準尉……在你腦袋裏的地圖上,所有的我軍與敵軍,肯定都在‘可能性’這條軌道上實時行駛著吧……?”


    “……我是希望能夠那樣的。”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這樣也就能夠接受我們的敗北了……你對於兵法的想法,在本質上跟裏坎中將是一樣的。……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偶然呢……”


    “這——”


    “並不是偶然”,伊庫塔沒能說出口。“因為哈紮夫·裏坎是繼承了巴達·桑科雷的套路的名將”,他沒能這麽說。“盡管世代不同,他們卻是心懷同流思想的同誌”,在這個場合他怎樣都說不出這些話來。


    本來應該會在想說的時候把想說的話全都說出來的少女,卻在想說出口的話和想隱瞞的秘密之間搖擺而什麽都沒說出口。這隻是令他一味地感到悲傷後悔而無法自已。


    “…………啊——……”


    為了尋找合適的話而沉默了許久的伊庫塔忽地迴過神來的時候,伊遜大尉已經沒有唿吸了。少年咬緊了牙根——明明說了無比同情對方,結果居然到了最後關頭,都連一句像樣的送別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小伊,結束了。來,大家一起迴去吧。”


    托爾威來到呆站著的他背後,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伊庫塔條件反射地就點頭了。看來,現在他的精神已經疲勞到了連那可恨的軍事基地都懷念的程度了。


    “……那應該還在大路上的共犯者怎麽抓呢……”


    “對方的正確位置、數量、樣貌……一點都不清楚的話是很難得啊。這不是訓練部隊的工作。”


    “……說得對。趕緊迴去,跟以前一樣抱怨那沒新花樣的飯吧。……啊,還真是累人的兩天啊。在齊奧卡野外求生的時候都要好的多啊。”


    如此說著伸了個懶腰之後,伊庫塔稍稍恢複了點心情。……然後,這時候他才終於發現了渾身濺滿了鮮血坐在那裏動也不動的某人。雖然之前一直在視野裏,不過幾乎沒有意識到她。


    “啊、你好啊公主。又弄了套誇張的新洋裝啊。……嗯,還是說,隻是誇張地把番茄汁打翻了呢?哎—呀還真是搞不清啊。”


    伊庫塔再次恢複到平時的節奏上來。——但是,他沒有發現。自己剛才到底是多麽地輕視了公主的感情。他不知道,從剛才起就沒有聽到一句想聽的話,盡是被迫聽些不想聽的事情,少女現在處於一種什麽樣的狀態。


    “話說啊,這話就隻在這裏悄悄地告訴你喔……。……現在的公主,超紅的喔。”


    在開玩笑之前根本不會說“小心別滑倒啊”這種關心別人的話,這正是伊庫塔的厲害之處。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他在極限狀況之下所說的笑話,卻奇妙地有著撫慰人心的作用。不過嘛,就算是這樣——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欸——欸、為、為什麽!?”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索羅科、索羅科是傻瓜啊啊啊啊啊!傻瓜啊啊啊!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在這裏學到了那個魔法也有不適用的情形這個道理。不管他是天才還是英雄,唯獨全知全能這一點他是做不到的。


    關於公主殿下爆發之後的慘狀,應該是發生在那段時間裏的無數悲喜劇並沒有留下記錄。或許隻有哈露瑪·貝凱爾的日記中所記載的“到公主哭累睡著花了五個小時”這字跡潦草的短短一句話,扼要地描述了最後之戰的激烈程度。


    不管怎麽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首次演習拉下了帷幕。接到返迴中央基地的伊庫塔一行人的報告之後,與選拔親衛隊一事相關的高級軍官中有幾人掉了腦袋。加上行動的犯人全都死了,事後的調查也沒能夠解明伊遜大尉的全部計劃,留下了軍隊內部可能還殘留著火種這樣一抹不安。


    *


    僅僅一天之內,雅特麗希奴·伊古塞姆就將親手殺死的人數從一位數更新到了兩位數。


    她睡了一晚之後就完全恢複了原來的狀態,在演習結束之後像樣地指揮著自己的部隊迴到了基地。她將同伊遜大尉的死鬥作為過去的事情而忘懷,就連殺死了許多同胞這樣一個複雜的事實,也在身為軍人的倫理與責任之中無恨無悔地割舍了。


    這份堅強的意誌,也令小隊裏的部下對於她這個指揮官更加信任了。


    “…………唏……!”


    然而,在部下們看不到的地方,她也有發生變化之處。


    雅特麗一邊在無人的室內運動場揮舞著雙刀,一邊想要迴想起“那個時候”的感覺。……因為那恐怕能夠被視作一種“境界”。


    被鮮紅的霧所籠罩的刀光劍影。多餘的思考從缺氧的大腦中消失,雅特麗這個存在被純化成了兩手所握著的刀劍。走在意識之前的刀劍驚人地洗練,為了控製刀劍這種簡單的道具,或許普通人的頭腦想太多把事情搞複雜了也說不定,雅特麗漸漸悟出了這樣一種玄妙的真理。


    “此身即為騎士,騎士即為刀劍、刀劍即為此身、嗎。……稍微有點明白起來了呢,父親。還有這裏麵沒有包含‘人’這個字眼的理由也是。”


    做完一番內省之後,雅特麗將雙刀收迴兩邊腰際的鞘中。雖然降到遠處地上的火精靈希婭一直盯著她在看——不過忽然之間,這個沉默寡言的搭檔極其罕見地主動向主人搭話道。


    “——雅特麗。你覺得希婭是火嗎?”


    “……欸?你說什麽怪話啊,希雅就是希婭囉。世上獨一無二的我的搭檔。”


    雅特麗毫不猶豫地如此迴答之後,走到對方麵前將它小小的身體抱了起來。希婭略微點點它那通紅的腦袋。


    “那麽,希婭也認為雅特麗並不是劍。”


    “……謝謝。讓你替我操心了呢。”


    這是不善言辭的搭檔盡了最大努力的忠告。雅特麗發自內心地感謝它,並坦率地接受了它的想法。


    “不要緊的。實話說,雖然不知道還會不會再達到那種境界……不過這一次,不是有個一下子就把我從好不容易才達到的劍道極致給拽迴來的家夥在嗎。”


    雅特麗隱約地微笑起來。……麵對將一切敵人都砍倒的她,幾乎所有人都不敢同她說話,也不敢靠近。但是,那並非對於殺人者的膽怯,要說的話,不就是對於出鞘的劍的一種敬畏的表現嗎。麵對刀刃被打磨得極其鋒利,輕易碰觸就會被砍的名刀,他們唯有從遠處眺望。那甚至是一種尊敬的態度——但並非對於人,而是對於劍這樣一種利器。


    雅特麗並不討厭別人將自己視作刀劍。倒不如說求之不得。所以,對於那時候沒有接近過來的人,她真的沒有記仇。並不隻是道理上如此,從感情上來說也完全是那樣。這就是雅特麗這個人的爽脆之處。


    但是——想起那時毫不躊躇地向自己走來,溫柔地替自己鬆開長在手掌上的劍的對象,就有不少想法了。溫暖的感情湧上心頭。


    “看來隻要伊庫塔還在身邊,我就成不了完全的劍呢。……算了,那樣也好。因為劍不會說話,可要不去吐槽那家夥的胡來一直憋在心裏,對我來說可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啊。”


    最後說了這麽一句半開玩笑但又確確實實出自真心的話之後,雅特麗離開了。


    *


    同一時間,在室外的射擊訓練場上,同樣更新了死在自己手裏的人數(盡管沒有雅特麗殺的多)的青年,托爾威·雷米昂正端著風銃。


    “……唿……唿……唿——”


    瞄準後射出的子彈,一次又一次地正確貫穿了遠處的靶子。——假如是以前的托爾威的話,肯定會想著“這樣是不是搞錯了呢。隻是因為害怕接近敵人不是嗎”而糾結吧。被哥哥薩利哈植入腦海的詛咒一般的價值觀令他這樣想。


    但是,作為指揮官,身上隨時都會帶著實彈以防萬一,而使用這實彈,在進入射程的瞬間就向伊遜大尉射擊,並且從結果上來說救了雅特麗的命——這個事實對他來說意義重大,甚至到了足以將之前煩惱不已的心結,以及奪走了一條人命的事實塞到內心角落裏去的地步。


    “……這樣就好。是的,這樣就好了。”


    托爾威一邊透過風銃的瞄準鏡瞄準目標,一邊如此說服自己。——“距離縮短命中率就會下降”,他這個弱點在目標是動物,尤其是人類的時候表現的特別明顯。實際上,這是青年那溫柔的性格所致。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將近到能夠感受到其存在的對象徹底地視作“標靶”。所以才瞄不準。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雅特麗那樣豁達的,他在這點的切換上非常得笨拙,不如說正好跟雅特麗處於對極的兩端。


    作為一名士兵,一旦麵對敵人的時候,會讓搭在扳機上的食指變遲鈍的溫柔當然是一個缺點沒錯。然而,現在的托爾威發現了彌補這個缺點的可能性。


    “為什麽沒有發現呢。……我們至今為止都隻把距離當做射擊的障礙。可是,仔細想想,跟對方保持距離不是有很多好處的嗎。”


    第一,敵人難以射中自己。第二,敵人難以確定自己的位置。然後第三,因為第一條和第二條理由而能(·)夠(·)安(·)心(·)地(·)專(·)注(·)於(·)射(·)擊(·)之(·)上(·)。托爾威認為每一條都是難以割舍的好處。不僅如此,他甚至在想象,假如將這些作為優勢而發展下去的話,不(·)就(·)能(·)創(·)建(·)出(·)一(·)種(·)全(·)新(·)的(·)兵(·)種(·)了(·)嗎(·)。


    “……這個主意,一定能夠在‘銃的戰爭’的曆史上寫下嶄新的一頁吧。這對於我雷米昂家的人來說,真是求之不得。當然現在也是一樣。不過……”


    想到這裏的時候,托爾威有件無論如何都很在意的事情。那就是模擬戰時擔任總指揮的伊庫塔,將托爾威自己配置在庫利利河上遊渡河地點的目的。表麵上是出於“當敵人來到此處時,從樹上射擊敵將”這樣一個簡單的理由。然而事到如今再想想,他(·)不(·)覺(·)得(·)伊(·)庫(·)塔(·)當(·)時(·)認(·)為(·)敵(·)方(·)小(·)隊(·)長(·)通(·)過(·)那(·)裏(·)的(·)可(·)能(·)性(·)有(·)多(·)高(·)。


    “你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來迎擊自己的小隊的會是雅特麗隊。那麽,雅特麗將主力留在中間點,隻派斥候到上遊來這種做法也在你的預料之中對吧?”


    盡管托爾威率領的別動隊在上遊解決了三名敵兵,但並沒有活躍到可以給整個戰局造成多大的影響。他認為,與其那樣,還不如讓他留在河川防禦陣地指揮小隊衝鋒,效果還要更大一點。這種事情伊庫塔肯定也十分明白。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呢……但是,不管我怎麽想,都覺得你將我配置在上遊的意圖,是為了讓我積累‘射擊遠處的敵人’的經驗啊。要是在河川防禦陣地的話,一旦打響總攻,我就沒有保持距離射擊敵人的機會了。而且雅特麗要是晚到一步的話,就算在那時決出勝負也並不奇怪。所以……”


    托爾威結束射擊,轉過身來,遠遠地眺望著自己一行人所居住的宿舍。先是感謝,然後再加上數倍的敬畏,他低聲說道。


    “我說,小伊……我的缺點和煩惱,還有願望……雖然至今為止一次都沒有跟你麵對麵地談過。


    可你,卻在很久以前就全部知道了,不是嗎……?”


    *


    還是在同一時間,馬休·泰德傑裏奇與哈露瑪·貝凱爾正在宿舍談話室裏麵對麵坐著下將棋。兩人的實力不分伯仲,目前是馬休三勝二敗暫時保持領先。盡管這一次他也被拖進了絲毫不容大意的局麵……


    “……就是現在、反將一軍5-8光照兵大隊!這麽一來三手之後就將死了。肯定沒錯!”


    “被發現了!?啊啊、嗚嗚—……沒、沒轍了,是我輸了—……”


    看到哈露棄子認輸,圓臉少年鬆了一口氣。雖說同為準尉,可要是在將棋上輸給她這個醫護兵的話,可就丟了泰德傑裏奇家的臉了。


    “在醫護學校的時候還是第一名的呢……馬休果然還是很厲害的呢,還是有一步一個腳印地積累起固定套路的對應手法的呢。”


    “哎呀,就算是我,這種程度的事情嘛……就算贏了哈露也沒什麽好驕傲的,真難過。”


    “忽然就對敗者落井下石了啊!?嗚—,既然那麽說的話,就去挑戰三巨頭啊!啊,現在又加上公主殿下變成四天王了?反正不管贏了哪一個都能引以為豪喔!”


    所謂的三巨頭、四天王,就是在騎士團內部按照將棋實力進行的分類。撇開勝率不談,伊庫塔、雅特麗、托爾威、夏米優殿下四個人屬於彼此之間“可以一戰”的一類。而馬休跟哈露兩個人,就是跟拿出真本事的他們“完全沒法比”的一類。


    “四天王啊……。唉,就算把公主當做例外不談啊……其他人啊……”


    馬休將棋子拿在手裏把玩著低聲嘀咕道。哈露看了不禁皺起眉頭。


    “……啊咧?怎麽看你好像變得相當低沉的樣子……?”


    “……並不隻有局限於將棋之上哦。該說是更加廣義上的問題嗎……哈露你就沒有感覺到過嗎?該怎麽說呢,跟那些家夥之間、這個、那個……”


    “?呃……啊!不在一個等級,是這樣的意思嗎!?”


    “說是說對了,可你說話要更加注意一點啊!故意這樣做的伊庫塔是很惹人生氣,不過你卻是毫無惡意天真地說出口來,讓我都不知道往哪裏撒氣啊!”


    “啊、對、對不起!我的壞毛病就是心直口快——!”


    “我已經親身體驗過了……。不過,怎麽說好呢。就讀高等軍官教程的準尉們明明已經為了出人頭地而開始彼此競爭了,你倒是跟那些事完全不沾邊啊。”


    馬休一半愕然一半敬佩地說到。哈露微微別過腦袋,然後苦笑起來。


    “……那個、說這種話感覺好像會挨罵的樣子,不過其實我並不是很想出人頭地呢……靠現在的津貼已經可以給老家寄錢了,而且多虧獲得了‘帝國騎士’這種過於抬舉我的稱號,退役之後的生活也有保障了……”


    “啊—,你那種理由,要是在考試之前聽到的話我應該會生氣吧—。‘既然隻有這點動機還不如去幹別的啊!’大概會這麽叫吧。”


    “啊哈哈……那馬休現在還想出人頭地嗎?當個大將或者元帥之類的。”


    “…………想啊。出人頭地是想的。雖然沒什麽現實的感覺有點後悔,不過不管是大將還是元帥我都想要當啊。我就是為此才參加高等軍官考試的啊。”


    盡管晚了一會兒,不過哈露還是得到了想象之中的答案,所以她鬆了口氣。但是,從那一瞬間開始,馬休就不知為什麽變得慌慌張張的心神不定起來,過了有五分鍾之後,他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啊咧?要去哪裏啊,馬休。離吃晚飯還有點時間喔。”


    “……我采取行動的時候一定是出於食欲嗎?”


    “啊、呃、原來不是嗎!?”


    “…………。我去一趟戰史資料室。關於河川防禦陣地,我有些想要詳細調查的地方。”


    “啊、是鑽研戰術嗎?真勤奮呢,請加油喔!”


    伴隨著背後傳來的少根筋的鼓勵,馬休一個人走出了談話室。他在走廊中行走的步伐有力到粗暴的程度,圓圓的臉上,一雙眼睛散發出堅強的意誌。


    “…………我還不會放棄。不管是將棋,還是出人頭地,又或者是什麽等級。現在就發覺‘這就是我的極限了’還太早。也有大器晚成這種說法啊。就算明天不行,一年後、五年後、十年後會變成什麽樣,誰也說不清的吧。”


    馬休憑著魄力令迎麵走來的士兵們讓開道路,以最短的距離來到了戰史資料室。他將手搭上資料室的大門,向身處別處的對手們挑釁道。


    “你們就看好了,伊庫塔、雅特麗、托爾威。下次將是我贏。就算下次不行,下次的下次我會贏給你們看。……絕對有那麽一天,會讓你們看到馬休·泰德傑裏奇真正的實力的!”


    *


    在馬休奮起的同時,伊庫塔·索羅科則是站在中央基地的北端。在這昏暗的日落時分,隻有他一個人帶著尷尬的表情杵在那裏。他看起來也像是在等人,不過對方很快就乘著馬車出現了。


    “餘可沒讓汝久等喔。索羅科,乘上來。”


    公主讓車夫打開門,而自己則維持著坐在車廂裏的姿勢叫他上車。盡管有那麽一瞬間,伊庫塔的表情仿佛感到鬱鬱不樂似的扭曲了,不過沒有多嘴多舌,出乎意料地老實地乘上了馬車。


    “汝那是什麽打扮,衣服的領子都歪了。褲子上也沾著沙子。拍掉。”


    “……哦……”


    “總之就是表情太吊兒郎當了。雖然長相一般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汝的表情裏簡直就沒有年輕人的霸氣。汝這種寒酸的人,就算跟別人介紹說是‘帝國騎士’,也隻會被當成是笑話而已。汝打算令餘蒙羞嗎。立馬改正。”


    “…………哦……”


    “把嘴角再閉緊點,挺起背來正對前方。不,長高點!要從全身散發出年輕有為才華橫溢的氣場,用眼睛的色調表現出紳士又富有知性充滿漢子漢氣概的高度完成的人格!啊啊真是的,汝就不能不靠庫斯光憑自己的氣勢發出後光來嗎!”(譯:後光就是菩薩之類的神明背後發出的光芒)


    “別盡提些從根本上來說就不可能實現的要求啊!到底打算要求我具備多麽完美的無敵紳士氣質啊!?伊庫塔君再怎麽包裝也隻是伊庫塔君而已,請你明白這點啊!”


    麵對接二連三的過分要求,伊庫塔不由自主地迴了嘴,可當他看到公主的肩膀開始顫抖的時候,發覺自己搞砸了。


    “抗、抗命了……汝違抗餘的命令了啊……沒有遵守約定的打算是吧……”


    “不,有的有的,非常有喔!啊—好了—隨便您說什麽好了,隻要肯去做的話人類還是能再長高的呢!就算叫我從眼睛裏射出光線來也是能做到的嗯!”


    “那麽從嘴裏拿出心髒來。”


    “那不就是叫我去死嗎!?這簡直就是應該用來形容我現在的心情的話吧!?”


    任性要求的狂轟濫炸,令伊庫塔迅速地感到疲勞了。自出發開始才五分鍾,他已經精疲力盡地倒在座位上了。


    “喂,好無聊啊,再給餘找點樂子—!”


    “……已經無法做出迴應了……要殺要剮隨你喜歡……”


    “喔,汝自己說的喲。那就讓餘盡情說汝的壞話囉。汝這沒毅力的、詭辯家、少根筋、色情狂。……還有、那個……”


    “……殿下,您的詞匯量稍微有點匱乏呢—……”


    “少、少瞧不起人!隻是適用在汝身上的太少了而已!而、而且餘還有個秘藏的喔。要是說出來的話汝肯定會生氣,所以沒有說,不過既然汝這麽講的話,那餘可要說了喔!”


    “……請便—。隻要是關於我本人的隨便說好了—……”


    “…………………………戀、戀母癖!”


    躊躇了那麽久,結果說出來內容卻讓聽的人感到掃興。捂著耳朵縮成一團的公主,戰戰兢兢地望向伊庫塔這邊。


    “……不、不生氣嗎?”


    “呃、有什麽好生氣的,這就是個事實而已,我都不覺得是在說我壞話啊……”


    “可、可是,上次說到你母親的時候……”


    “?……喔,是授爵之後的事情啊。那是因為公主您得意洋洋地用令我不舒服的邏輯性把我母親的名字搬出來的緣故。不過別說我母親的壞話喔。因為跟你約好了所以不會生氣,但是相對的我就不會迴答你任何問題了。”


    伊庫塔躺著揮揮手。從剛才起兩人所說的“約定”,就是少年為了設法安撫在誘拐事件之後大爆發的殿下而被迫拿出來的交換條件。這已經是伊庫塔被“從現在開始一個月之內必須徹底聽餘的話”這個約定所束縛的第二個星期了。


    “……不會說的。要是汝什麽都不迴答的話,餘會困擾的。”


    大概是害怕惹對方不快吧,公主殿下忽然老實起來,陷入了沉默。馬車車廂裏充斥著沉默。不過厚臉皮的伊庫塔,一點也沒有想要改善這種情況的想法。


    “……索羅科,聽餘說。有正經事。”


    嗓音的感覺變了。先前的沉默大概是用來為說出這件事做心理準備的吧,公主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嚴肅。伊庫塔也無可奈何地從座位上爬起來。


    “雖然今天邀請汝,也是為了帶汝去帝都的派對,不過現在說的話才是正題。”


    “…………”


    “包括之前誘拐未遂那件事,餘已經被汝救過三次之多了。餘當然要對汝心懷感謝……但在那之上,也感覺到已經沒有理由瞞著汝了。”


    聽到公主的前言,伊庫塔用一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的表情哼了一聲。


    “總算是要對我坦白了嗎。”


    “從結果上來說,這件事令汝著急了,關於這點餘也感到抱歉。但是,餘也需要時間來揣摩汝的為人。而且餘也不認為幾個月就夠了,本來是做好了花上整整一年的心理準備的,不過……”


    公主正要切入核心,卻被伊庫塔伸手阻止了。


    “請稍等一下。在進入正題之前,有件事想問您。”


    “……是什麽事。”


    “這個情景,先前也有過吧。在想忘也忘不掉的白聖堂授爵之後,跟你一起乘上馬車,在裏麵進行了密談。”


    “…………那又,怎麽了。”


    “不是‘那又怎麽了’吧。那時候有的東西,現在這裏沒有吧。”


    伊庫塔不容公主迴避問題,幹脆地問道。


    “我說,殿下。為什麽沒有把雅特麗叫到這裏來呢?既然說是因為我救了您,所以沒有理由再瞞著我了,那不管怎麽想也應該把她叫來才對啊。倒不如說,在我們之中對您最為盡忠的,毫無疑問就是她啊。您該不會忘記那(·)副(·)身(·)影(·)了吧?”


    迴想起雅特麗手持雙刀佇立在血海之中的身影,公主殿下羞愧地咬住了嘴唇。


    “……是的,雅特麗是真正的忠義之士。這一點,餘也通過那件事親身體會到了。……但是,正因為如此,才沒有將她叫來這裏。”


    “有某種忠義之士無法肩負的任務,需要讓我出力嗎。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伊庫塔壞心眼地諷刺到。公主用一副快要哭出來一般的表情搖頭道。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餘從來沒有認為汝是適合做見不得人的工作的人材!倒不如說正好相反,汝身上有著不同於雅特麗的另外一種高潔!餘就是——!”


    “算啦,沒關係的。我就是這種口無遮攔的人。不過,看來我真的有某種特長被殿下相中了。那我就洗耳恭聽吧。”


    伊庫塔的漆黑雙眸仿佛在試探一般盯著對方。公主吞了一口唾沫,沉重地開口道。


    “……汝,對於卡托瓦納帝國的現狀怎麽看?”


    “下坡路的後半段吧。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


    “真辛辣啊。不過餘有同感。……同一百多年之前的全盛期相比,產業全麵萎縮,國力衰弱,但卻隻有軍事力量非常不平衡地持續膨脹。然後,帝國衰弱的那部分力量,卻成為了鄰國齊奧卡共和國的繁榮表現了出來。”


    “齊奧卡不管是內政還是外交都做得很不錯喔。至少從現在的情況來說,他們正完美地利用著帝國的政治之中所包含的無可救藥的愚蠢做法。齊奧卡原本隻是從帝國分離獨立出去的小國,頂多也就是個與強國接壤的弱國而已,讓它繁榮到這種地步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帝國本身。”


    能夠令伊庫塔如此斷言的理由,被公主準確地講了出來。


    “‘在卡托瓦納帝國,政治的定義就是通過戰爭來挽迴內政的失敗。’”


    “總結的不錯。是的,正是如此。隻要想想之前東域鎮台那件事,作為例子來說多麽淺顯易懂啊。通過‘外表上的敗北’這樣一種軍事上的小伎倆,來將‘開拓失敗’這一內政上的失敗給推到齊奧卡身上去了。……換句話說,在這個國家,變(·)成(·)了(·)所(·)有(·)的(·)負(·)債(·)最(·)終(·)都(·)會(·)被(·)扔(·)到(·)軍(·)人(·)身(·)上(·)。”


    “是的。我們就姑且將這稱作軍事萬能主義吧……但正因為如此,這個國家的軍人才受到如此的尊敬。因為他們負起了皇室所犯的政治錯誤的責任,代替皇室背起了通過戰爭解決問題的職責。”


    “對於皇室來說,帝國軍就是可以用來隨便焚燒廢棄垃圾的方便的垃圾箱。從這個結構上來看,施政者不需要為自己所實行的政策負責。所以才會腐敗。變得以為不管做了什麽都會有戰爭來替自己解決問題。內閣化作了隻顧中飽私囊的權貴的魔窟,皇帝則成了他們的傀儡,無法履行身為君主的任何義務,就這麽老去了。”


    公主輕輕點了點頭。她的眼中,浮現出對於親生父親的輕蔑與憎惡。


    “當今聖上——現任皇帝阿爾夏恩庫爾特·齊多拉·卡托瓦瑪尼尼格這個人,隻要摘下頭上那頂至尊的皇冠就什麽也不是了。隻是個好色而愚魯,還脾氣暴躁的男人而已。或許本來並不是那樣的,但沉溺於美酒與女色的生活,令他從骨髓開始腐爛了。僅僅是想起餘是那東西的女兒,就有種全身的血液都腐敗了一般想嘔吐的感覺……”


    “這不科學啊。假如說人身上有那麽一處活著的時候就會腐爛的部分的話,那麽不是血而是腦袋吧。”


    伊庫塔輕巧地如此斷言道。他的幹脆爽快,令公主微笑起來。


    “相遇還沒有多久的時候,汝也說過同樣的話啊……。那些話不知道有多麽撫慰了餘的心靈,再怎麽感謝,都無法傳遞給汝……”


    “哎呀,那不是我的功勞,而是科學的功勞嘛。”


    “這種時候汝就不用謙虛了……。不管怎麽說,在卡托瓦納帝國的政治已經腐敗至極這樣一個前提之下,餘有事相求。”


    說到這裏,夏米優殿下頓了一拍,端正了坐姿之後說道。


    “伊庫塔·索羅科。——餘命令汝,作為軍人,登上帝國軍的頂端。”


    “…………”


    “餘知道汝不願意這麽做。不過餘可不準汝說做不到。汝身上有軍事才能——而且還是壓(·)倒(·)性(·)的才能”


    公主特意沒有再做出更多的評價。因為現在她自己能活著在這裏這一事實本身,就是證明伊庫塔身懷非凡才能的最佳證據。


    使用詭計越過國境,利用新奇的戰術將現役的大尉玩弄於鼓掌之中,憑借兵法上高次元的‘預判’挫敗了老練軍人的誘拐計劃。假如這麽多的實績還不能肯定他將來能夠飛黃騰達的話,那到底要以什麽條件來衡量人材呢。


    “……瘋了。我們先無視實現目標的可能性,假設我一直升到了帝國軍元帥的位置,那接下來又要怎麽做。該不會叫我對皇室發動軍變吧?軍人、貴族、英雄之後還要送我一個‘獨裁者’的名聲,這可真是盛意隆隆啊。”


    “不是,不發動政變。餘也不喜歡獨裁者,況且即便成功了,在那之後帝國內部就會出現政治的空白地帶。現在的齊奧卡共和國不可能錯過這個千載良機。在破綻百出的時候被入侵的話就隻有亡國了。”


    “看來您還有看到點現實情況的樣子。那麽請告訴我,要讓出人頭地的我幹什麽?”


    “給(·)餘(·)戰(·)敗(·)。”


    公主毫不猶豫的迴答,頭一次令伊庫塔僵住了。——這個少女,剛才說了什麽?


    “汝當上大將或者元帥,得到帝國軍全軍的指揮權,然後在與齊奧卡的戰爭之中造成決定性的敗(·)北(·)。決不能戰勝,這必須得是敗北。要說原因的話,那是因為即便勝利了,帝國的製度也已經衰弱到了不可能通過自己的力量重整國家的地步了。”


    這一瞬間,伊庫塔感覺就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了似的。這是從阿納萊·卡恩門下出師以來頭一次的衝擊,即便在他的整個人生之中也屈指可數的翻天覆地般的觀念轉變。


    “……殿下。也就是說,通過戰敗來——”


    “是的,戰(·)敗(·)救(·)國(·)。說得更加確切一點,就是利用戰敗之後流入的齊奧卡共和國的文化、經濟、政治哲學——這一切的外壓,來淨化帝國。


    這聽起來或許像是天方夜譚。的確,還沒有國家主動地采取過這種做法。然而在戰敗之後繁榮起來的國家在曆史上要多少有多少。所以餘才能說,這是一種可行的方案。”


    伊庫塔隻有瞠目結舌。……的確,正像裏坎中將那件事一樣,將軍事上的小敗用來為政治服務的先例,之前在帝國也有過。但那終究也隻限於戰術上的、局部的敗北,是建立在奪取最終勝利前提之上的棄子。換句話說,用將棋來打比方的話就跟舍棄自己的飛車去吃對方的王將一樣。


    然而公主殿下的主意卻不同。那是舍棄棋盤上的勝利而想要在棋盤之外尋找一線希望的嚐試。在一般的戰爭之中,在戰術層麵之上還有戰略,其構造偶爾會允許局部的敗北,但這個公主,通過將政治置於戰略層麵之上這種做法,甚至連最終的敗北都容許了。她相信,決定性的戰敗這枚巨(·)大(·)的(·)棄(·)子(·),會在政治上開辟通往今後勝利的道路。


    “……帝國固有的文化和國民性要怎麽辦!戰敗國的待遇就隻在戰勝國的擺布之中啊!要是那樣的話,帝國本身就會在再生之中變得無限稀薄下去!”


    “你說得對,但那是帝國在戰爭之中徹底戰敗的情況吧。在留有充分餘力的狀態下迎來戰敗的話,是有可能通過軍事力量來限製齊奧卡的內政幹涉的。然後索羅科——餘需要汝做的,正是這點。”


    “不、不能戰勝,也不能輸得再無還手之力?也就是說我要”


    “要巧(·)妙(·)地(·)戰(·)敗(·),索羅科。為了獲得淨化帝國所需要的適當外力,為了戰敗之後依然能夠限製來自齊奧卡的幹涉,要保留絕妙的餘力迎來戰敗。


    這事隻有你做得到。並非隻是軍事才能的問題,不管是軍人還是貴族或者是皇族全都討厭的伊庫塔·索羅科的精神性質是不可或缺的。就算雅特麗有著與你同等的能力,也不會將這份職責交給她。她打從骨子裏就是個軍人。殺敵衛國這種純粹的心意是無可動搖的。通過戰敗來為國家謀求利益這種思維方式本身,就跟她的生存方式有著悲劇性的矛盾。”


    伊庫塔感到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異端。在這個國家,公主殿下的主意實在是太過異端了。然而,某個角度上又跟帝國的腐敗一脈相承。因為公主這種“戰敗救國”的主意,跟帝國病態的政治性“通過戰爭來挽迴內政的失敗”在本質上又是一樣的。


    “餘連一片領地都沒有,隻是個徒有其表的公主。站到表麵來幹涉政治或者軍事的權限,現在的餘還沒有。那不得不由汝來爭取。餘所能做到的,就隻有從旁支援而已。事實上也沒有多少時間了——一直過著放縱生活的聖上身體日漸衰弱,不知何時就會病倒。恐怕也撐不了十年了吧。五年、或者六年,又或者更短也說不定……那樣的話,不難想象,寄生在內閣之中的寄生蟲們就會各自擁立皇帝的候補,掀起激烈的派閥鬥爭吧。僅僅這一件事,就已經是難以跨越的國難了,齊奧卡也會看準帝國政治發生混亂的機會,動真格地打過來吧。內憂外患……在那之前,汝必須要登上軍隊的頂端。”


    不管是五年後還是六年後,那時候的伊庫塔還隻有二十歲出頭而已。帝國軍裏從來沒有過那麽年輕的大將或者元帥。就算一口斷言這是癡人說夢也不會有人反駁吧。


    然而公主卻叫他去做。她相信眼前的少年有可能做到。伊庫塔咬緊了牙根。建立起這種單方麵的信賴這一點本身,對他而言是個無比悔恨的失敗。


    “……殿下……您是在哪裏想出這個主意的?在帝國的話,不管怎樣絞盡腦汁都想不出這種構想來。假如存在著能夠讓人做出這種逆向思維的土壤的話,那麽不是帝國——”


    該不會,這樣的念頭在伊庫塔腦海裏閃過。公主立馬作出迴答肯定了。


    “對。雖然沒有對國民公開,但餘從三歲到十一歲之間都是在齊奧卡之地成長的。不過,是作為保證兩國之間休戰狀態的政治人質就是了。”


    “——!……那個主意,是帝國式與齊奧卡式的合體物嗎!”


    麵對呆然地注視自己的伊庫塔,夏米優殿下將臉湊到了鼻尖與鼻尖相觸的距離。然後,將她在自己那算不上漫長的人生之中積累起來的一切意誌,灌注在了接下來的話中。


    “踐踏軍人的夙願,甩掉對於皇室的忠誠,就連作為英雄而受到的一切信賴,也在最後僅僅一次的敗北之中徹徹底底地背叛掉。——如何?對於最最厭惡軍人、皇室、英雄這一切的汝來說,哪裏還有比這更加命中注定的角色!”


    “——唔……!”


    “別再糾結了伊庫塔·索羅科!同餘一道戰鬥到輸掉為止!反正像汝這種扭曲的人,無論如何都是去不了阿爾德拉教所說的天國的吧!?那麽就算陪伴餘一直走到地獄的鍋底也一樣吧!餘已將汝定為黃泉路伴,事到如今也不容汝再抱怨!”


    麵對公主既無邏輯又不講理的激情勸說,伊庫塔卻沒能立馬反駁。沒能將公主的構想用一句“無聊”打發掉的時候,他就已經被命運所吞沒了吧。


    就這樣,故事真正開始了。“常怠常勝的智將”伊庫塔·索羅科餘“卡托瓦納帝國最後的公主”夏米優·齊多拉·卡托瓦瑪尼尼格。這兩人肩並肩地走向命中注定的那一場敗北的戰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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