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儔一麵喝茶,一麵感慨地說:“如此極品禦茶,一年能吃幾迴?”王時雍卻用略帶譏刺的口吻說:“前宋太上享用禦茶數十年,如今欲飲一盞,亦不可得。”徐秉哲說:“數十年竭天下以自奉,一朝卻成大金底階下囚。可知人生如夢,得快活處且快活。”他們的話倒提醒了吳幵,他取出了宋欽宗的一封書信,遞給了王時雍,其上寫道:“祖宗創業幾二百年,宗廟社稷一朝傾危,父子宗族不能相保,皆因大臣所誤,追念痛心,悔恨何及。見已治行,闕少廚中什物,煩於左藏庫支錢三千貫,收買津遣至此。唯念衛士蔣宣、李福、盧萬忠心體國,由我之不德,一旦處斬,追痛無已。敢請於左藏庫取索,追贈其家各三百縑,以贖罪愆。勉事新君,無念舊主。桓上王、徐二公。”


    王時雍看後,麵帶哂笑,又將書信遞給徐秉哲,說:“此信致王、徐二公,你須一閱。”徐秉哲看後說:“須念舊臣之情,亦須彰廢主之過。”王時雍笑著說:“英雄所見略同,追贈蔣宣等人,當待新帝登基之後,除舊宋弊政,布新楚恩典。”吳幵和莫儔也哈哈大笑。


    他們四人酒興方濃,範瓊來到堂前,他對這四名文官還是按長期形成的重文輕武傳統,恭敬地唱喏。王時雍親自離開餐桌,執著範瓊的手說:“範太尉勞苦功高!”將他拉到自己與徐秉哲之間,由吏胥臨時再安放一個圓凳和一套食具。範瓊今夜居然被安排上座,更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徐秉哲說:“聞得範太尉殺吳革之後,又去相國寺做道場?”範瓊說:“自家唯恐鬼魅不靖。”莫儔笑著說:“自古建立新朝,豈有不殺生之理。範太尉為新朝立得大功,卻勝造七級浮圖。”吳說:“大金國相與二太子褒功,在新楚立國之前,先升你為觀察使、殿前都指揮使。”範瓊連忙說:“感荷大金國相與二太子。”莫儔說:“大金國相言道,亡宋康王雖擁兵在外,隻消發大金五千騎,便可掃滅。”範瓊以手加額,說:“此便是新楚底洪福!”


    三月七日,張邦昌從都堂慟哭而出,來到宣德門外。金使蕭慶等五十多人在午時到達後,張邦昌換上金人所賜的冕旒等禦服,從人舉起了金人所賜的紅傘,北向跪拜,接受金太宗的冊封。蕭慶宣讀冊文說:“冊命爾為皇帝,以理斯民,國號大楚,都於金陵。自黃河以外,除西夏新界,疆埸仍舊。世輔王室,永作藩臣。”張邦昌以誠惶誠恐的心理接受冊封,眼看天色陰霾,日暈無光,寒風徐吹,環視參加儀式的百官,除了王時雍、徐秉哲、吳、莫儔、範瓊等外,大多數都麵露慘澹和沮喪的神色,心裏更有一種不祥之感。他腳步趑趄地進入大慶殿,接受百官朝賀。


    按照張邦昌與金人的事先商議,新立的楚國由王時雍任權知樞密院事、兼權領尚書省,呂好問權領門下省,徐秉哲權領中書省,吳權同知樞密院事,莫儔權簽書樞密院事。這是因為張邦昌和呂好問原先的私人關係不錯,他嫌王時雍等人名聲很壞,所以特別推舉呂好問出任三個宰相之一。當呂好問退朝時,隻聽得有一個諸班直的衛士譏諷說:“平日唯見伶人做雜劇,裝假官人,不料今日卻有張太宰裝假官家。”呂好問聽後,不由一陣心酸,竟流下了兩行淚水,連忙用衣袖擦拭,低頭而行。呂家是宋朝著名的宦族,呂好問的內心有一種很重的沉痛感和羞辱感,認為自己敗壞了呂氏的名譽,他也因為自己朋友的僭逆行為而痛心。


    張邦昌離開大慶殿,進入一間早先選定的小屋,立即換下了金人所賜的禦服,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在半推半就地當上向金朝稱臣的大楚皇帝後,他內心並非全無當皇帝的喜悅,而憂傷卻又遠遠大於喜悅,特別在表麵上,更不能表露半點喜悅之情。李春燕適時地來到這裏,她滿麵春風,她穿戴華貴的國夫人服飾,頭戴花釵冠,上有花釵五株,冠旁有兩片葉狀寶鈿飾物,時稱博鬢,身穿青羅繡翟衣裳,翟是古代一種雉狀的圖案,眉間和兩頰貼著三朵梅花鈿,雙耳掛著兩串珍珠。她恨不能立時就由新皇帝冊封為皇後,跪倒在張邦昌腳下,口稱:“臣妾恭賀官家身登大寶,大楚國祚綿長!”張邦昌將手一揮,說:“且休,你豈可叫官家,而自稱臣妾!”李春燕經過與張邦昌的一段交往,已經完全掌握了他的脾性和心理,她立即改口說:“相公恁地謙遜,奴恭賀相公萬福,隻願相公早日救全城生民於水深火熱之中。”張邦昌聽後,才微微露出一絲笑容。的確,李春燕憑藉她的聰明和手腕,愈來愈得到張邦昌的喜愛,在枕席之上,張邦昌暱稱她為“解憂花”。她懂得了欲速則不達的道理,隻是用無比的纏綿、溫存和體貼,對這個男子施行攻心戰術,以求早日登上皇後的寶座。


    李春燕當即吩咐宮女和宦官說:“相公朝會辛苦,可從速點茶進膳。”張邦昌說:“不可用禦茶禦膳。”李春燕向宮女和宦官使了個眼色,於是,“無疆壽龍”禦茶和四十品禦膳還是逐一進獻,供張邦昌和李春燕享用。


    晚飯過後,張邦昌還是命令李春燕迴閣,自己卻又來到尚書省的都堂,下令召見呂好問。張邦昌屏退了人從,待呂好問進入堂內,就搶先作揖,用對方的表字稱唿說:“舜徒,我如今竟成了一個肉傀儡!我去虜營之時,唯求速死,以謝天下,以報主恩。然而有人進言,勸我從權達變,以自家底九族保全城生靈,所以含垢負罪,苟活於世!”說完,就大哭起來。呂好問也動了感情,他作揖還禮,一麵流淚,一麵激動地用張邦昌的表字稱唿說:“子能,我與你同病相憐。今日朝罷,我便獨自進家廟跪拜,向祖宗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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