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母親乘坐的車子,大部分伸出了懸崖,搖晃著。


    車子,要掉下去了。


    電光火石間從後門滾落出來的小樺,看著這一切。


    車子,要掉下去了。


    小樺的懷中,被緊緊環抱著的我,同樣看著這一切。


    車子,要掉下去了。


    坐在副駕駛的母親,像是被安全帶纏住動彈不得,精疲力竭。


    車子,會掉的。


    駕駛席上的父親,額頭上滲著血,虛弱地對我們呻吟。


    車子,會掉的。


    我愕然而呆滯地看著這幅光景,還有從小樺手上流下來的血。


    車子,會掉的。


    耳邊還是耳鳴,但即便如此,父親最後的話也清晰地傳入了耳朵裏。他說,摩芙就拜托你了。


    車子,墜落。


    拚命地抱住要跳出去的小樺。


    車子,墜落。


    但凡我一鬆手,小樺就會跟著一起掉下去,我明白這個。


    車子,墜落。


    小樺的血和著淚被吹散在風中,他絕望地大叫著,擊潰了我的身心。


    車子,掉下去了。


    那之後,


    星迴鬥轉。


    小樺比以前更甚,遇到什麽危險的事情都會平靜地插手。就好像連同那個時候沒有跳出去的悔恨,也要一並補償一樣。就好像,在危險的那邊時時刻刻等待著,要奮不顧身投入那明亮光鮮的死亡。


    如今,也是如此。


    是人都不願碰上的巨大的怪物“死像”,他卻毫不在乎如同理所應當一般追了過來。雖然從他肩膀可以輕微地感受到半開之眼的咒力驅使,但即便如此,有勇氣這般意氣用事,也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我就是要借半閉之目的咒力阻止。


    從那一日的死亡開始,隻有我,才能徹底將屬於小樺的平靜還給他。


    在這已經出動的盡頭,一定——


    直會樺苗,在空中以直線接近著死像——在以高速穿過的光景中間終於對準焦點,看清了前方。


    “啊”


    “哇!!幹嘛!”


    還在肩頭掛著的梵木偶巴別特驚慌地叫到。


    剛才飛過來的軌道,是一條直線。


    目標就是追逐著的死像,背後的正中間。


    這怪物如同搖晃著的行走的小山,給人強烈的違和感一步不停在向前走,直會他們轉眼間就到了跟前。


    “這個,是這樣做吧!”


    樺苗根據剛才的經驗,扔出一個巨大的十字印在自己正前方,隨後又如法炮製在腳下也打出了一個。


    瞬間,剛才勢如破竹般的飛行既沒受慣性也沒有餘韻,在學院和大路之間,大約三四層的高度位置——就好像因著腳底的十字印被釘到原地一樣——停得異常幹脆利落。


    “唿,這力量真是極端啊。”


    “算了吧,我覺得跟你簡直天造地設,真的,恩。”


    巴別特深有感觸。


    兩個人停在半空,看著無視他們的存在繼續前進的巨怪。


    那怪物是之前克倫佩爾的的數十倍大,名為將世界引向破滅的命運之獸“死像”。上半身異常大的體型,兩肩異常寬廣雄厚,手腕也既壯且長,反而是下半身相對很小,兩腿也很短。而大部嵌進肩膀的頭部上閃爍著半閉之目,胸前迴轉著漩渦圖案。周身上下彌漫著一股不祥之氣,以破布做成的鬆散的皮膚,破損之處可以窺見裏麵與時代全然不符的簡易機械裝置,這種奇妙而不平衡的組合給在一旁觀看的人一種無法言喻的不安感。


    梵木偶在一旁分析著這巨怪有些兒戲的樣子。


    “看起來,做了命運之核的那個人類,並沒有真正意識到破滅的象征之物啊。大約隻是在驚愕不安的時候,硬是將形體塞給她了。”


    “比起這些,要是不趕快搞定這個,整條街都會跟學校一樣大肆騷亂——”


    並沒有預想中的騷亂。


    “奇怪。”


    樺苗環視四周,注意到了與平時一般無二的“異常”。


    巨大的怪物已經踩碎了圍牆跳到了大路上,但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些,仍是各走各路。司機們即使四條過車道都被堵住了也隻是略露不滿的停下了車,而行人們隻是疑惑地躲避著被不明重物打落的鐵柵欄而已。


    樺苗不明所以,呆呆看著這反常的一切,巴別特在一旁說道。


    “我剛才也提到過,死像是半閉之目寄宿的本體,幹涉力異常強悍。即使再怎麽亂鬧鬧,因為它本身關閉一半的力量,絕不會讓普通人注意到。而已經擁有打開一半力量的你,同理,做什麽也都不會被注意到。”


    “那打起來倒是方便很多。”


    樺苗隨口答道,毫不在意這話會讓聽的人有些毛骨悚然。看來他終於把想法朝著那個方向轉變了。


    “然後呢,那個死什麽的”


    “死像!”


    無視對方語氣強烈的糾正,


    “除了剛出現的時候稍微有些暴躁,作為要把世界引向破滅的怪獸,這家夥竟然不做出點什麽像樣的騷動啊。破壞也隻是對它來說正常走路的結果,它到底要做什麽……”


    稍微安下的心,立馬因為剛想到的可能而瞬間凍住。


    “走……不,原來如此。它是朝著特定的某個地方在走。”


    寄宿在身上的半開之目,明確地察覺了對方的目的。


    死像走向的,路線。


    梵木偶此時用一種很卡通的姿勢說了句很嚴肅的話。


    “不是某個地方。被扭曲的命運在此,能引起與世界破滅息息相關的連鎖反應,這地方名為崩壞點。你既然可以看見既之道,即使心裏不想接受其實也是明白的吧。”


    “……”


    樺苗沒有立即迴答。並不是因為他不明白。恰恰相反……對於即將到達的地方,不用故意去看就能感受到強烈的壓迫感,因此反而不好迴答。


    死像走的路,是有目的地的。


    和平常感受到的既之道類似,預感告訴他,會演變成那樣。


    告訴他,在死像到達目的地的瞬間,將會產生絕望的動搖。


    就像受不住加在身上的重量一樣,瞬間裂成無數碎片。


    世界將會如此,碎裂,毀滅。


    樺苗不由自主將預感帶給自己的恐怖說了出來。


    “為什麽……前輩,要那麽做。”


    反之巴別特用再平靜不過的聲音迴答道。


    “在一定時間內,如果半閉之目的宿主人類到達崩壞點,那麽破滅的連鎖反應也會隨著開始。死像並不是用自身毀滅世界的兵器。甚至,作為搬運工具它不能強製搬運宿主人類,否則自己就會消滅不見。充其量隻不過是扭曲命運之力的結晶吧。”


    “前輩一個人,就算去了那個什麽崩的地方,又怎麽可能產生能破壞世界的影響呢?”


    “是崩壞點!!崩潰,破壞,地點!”


    先把重要的事情一一強調清楚,巴別特才抱著胳膊迴答道。


    “真受不了你……拿這次的這種情況來說,嗯,首先你那個前輩會在崩壞點被釋放出來,然後她會把自己的頭發紮上去。然後路過這邊的人呢就看呆了撞到了牆壁上。中間省略數字。然後防禦迴路誤被啟動了。然後地表會出現一個拳頭大的黑洞。接著,世界就破滅了。——全劇終——”


    她將自己也可以看到命運這之後的流向,粗略地摘要之後若無其事地解說了出來。


    這次樺苗真是實在忍不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吐了個槽。


    “我說!”


    “什麽啊?!”


    “你這再怎麽解釋都太扯了吧!首先第一,省略是個什麽鬼?!”


    “本來這世上的機緣巧合,就不是簡單能參透的啊。硬要逆天而行的友之破音因此才十分危險。順便給你透露一下哈,那個中間省略的部分隨便一分,就最起碼有個十的四十八次方這麽多。你要是想全部聽完的話也可以,那我就按順序告訴你不就完了?”


    “……不用了。”


    樺苗慎重地拒絕了她的提案。其實心裏麵對梵所說的崩壞點的緣由與本身覺察到的感覺大致聯係到了一處。


    他經常可以運用自如的既之道,說到底隻是直會樺苗一人的命運線。而也就是說,這世上看不到自己命運之線的人何止千萬,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不,也不對……一切皆存在於萬物,麽?”


    隨意滾落在路旁的一塊石頭,從葉尖落下的一滴水,萬事萬物都擁有的東西,將這些相關的都匯集在一起,成線成綾,也就既是“世界”也可稱為“命運”了麽。


    一個人一個人擁有的那些東西,隻是浩瀚整體的極小的一個碎片,或者說正因如此,才能將其他的卷入進來解束成絲,又或能預知調和,裝飾成絛。


    (也就是說,那個友之什麽玩意的,是能將各人的命運線,往解開那個方向推動的。)


    既然在道理上已經說得通,下一步樺苗就是要從感覺上再把握。借著胸前閃爍的半開之目,能將膨脹巨大的既之道,或者稱之為命運流向的那東西捕捉,事先準確猜出將會帶來破滅的終點位置。


    “為什麽偏偏是那裏呢。”


    數秒的思考之後,他嘟囔道。


    “不過話又說迴來啊。”


    “嗯?”


    “離得真的是蠻近的啊,那個崩——”


    “崩·壞·點”


    名字說道一半又忘了,梵接上去說道。


    嗯,點點頭,直會又繼續道。


    “就在這個坡道的底下,也就不過幾百米的距離……的地方啊”


    “喔,你果然是真的都能看到啊。”


    直會和感歎著的巴別特一起看去,滿溢著壓迫感的崩壞點,在寬闊坡道的最底端。樺苗日常居住的學生宿舍“黃葉館”坐落的t字路口的盡頭。


    也就是說,剩下的距離也就是平常上課需走的路程,八百米,隻有這麽遠了。


    “既然已經搞清楚了,就趕快想辦法阻止啊。你看,那家夥一步那麽大,分分鍾就到了哦。”


    “阻止啊,具體到底該怎麽做?”


    “差不多和對付科倫佩爾一樣吧。”


    梵木偶停了一會又說道。


    “本體總是比較厲害,也別想著一擊即中什麽的吧。”


    她又在後麵補充這句的時候,樺苗已經領會錯了精神。


    “什麽嘛。思來想去那麽久,結果還是踢飛這麽簡單啊。”


    樺苗在身後打出了十字印,飛了出去。


    “——哇哇哇哇?!”


    肩上的巴比特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一下,慌亂徒勞地想穩住自己。


    “哈——————呀!”


    用比剛才直衝過來還強的氣勢,使出了一個字麵上的飛踢。


    打在腳尖的十字印,受到些不清不癢的抵抗之後,將怪物的兩個手臂全部裂盡。


    然而,


    “這麽個踢法還真是不盡興啊。要是不小心踢到了還在裏麵的前輩以後就有的受了……恩?”


    一擊之後停在半空轉過身往後看的樺苗,此時才真正知道,這怎麽說也是能將世界引入破滅的怪物,根本不可能是那麽容易收拾的對象。


    兩隻手腕被折斷,歪著身體停止動作的死像,立刻就開始了修複。


    從被打掉的斷麵可以看到裏麵黃銅色的機械裝置,然而不知從何處重新聚集到一起的零件在不停地修補著斷麵。砂礫般小得不起眼的零件不斷組合往巨大的手腕處匯集,終於連最後一項破布也重新蓋上之後,與被破壞前的形狀一般無二。


    完成修複後,死像發出了一聲類似於火車鳴笛那般巨大的咆哮,再次邁出了步子。


    透過死像的前方,在它不斷接近的空中,樺苗撓著頭無計可施地與之對峙。


    “照這樣來看,把腦袋或者前胸給掀開再把前輩拉出來這種做法,是不行的啊。”


    “就算你能把她拉出來,作為內核的人類本身就可以再次生成死像哦。”


    “那到底該怎麽辦?”


    巴比特被問到了。


    “是啊,怎麽辦呢”


    毫不猶豫表明了同樣無計可施。樺苗見此有些喪氣垂下了肩膀。


    通過巴別特之眼觀察整個事態發展的,現下不知在哪裏的“星”上的少女“星平線的梵”。趴在浮在空中的球上稍微側了側身,又歪了歪腦袋。


    “不管怎麽說其實我實打實對上死像也是頭一遭。具體衡量一下力量的效果啦,說一下原理什麽的不難,但是再進一步的角色我是沒法扮演啦。”


    “我就想知道該怎麽幹掉死像,這個很重要啊!”


    “唔——”


    少年的吐槽通過巴別特的耳朵清晰傳到了少女這邊,她立馬柳眉倒豎。因為被人戳到了痛處,而且對對方這種長他人誌氣的說法十分不滿意,加起來她反而生起氣來臭罵到。


    “我有什麽辦法!不知道的事情你再問還是不知道!你自己看著辦!”


    “看著辦,啊。”


    好惡兩方都難以忍受的少女看著少年為難的樣子,還是接著說道。


    “但是啊”


    保持著朝下趴的姿勢,在劉海的陰影下,少女眯了眯秀麗的雙眸。


    “我可以給你個建議。最簡便輕鬆又實在的辦法就是……把內核破壞掉,這樣。”


    巴比特接著梵的姿勢,歪著頭繼續道。


    “但是”


    加上轉折確認了一下。


    “你,是不是不喜歡那種做法?”


    “是。”


    樺苗毫不猶豫點頭。


    麵前死像已經漸漸接近,巴比特加重了語氣又確認了一遍。


    “即使,賭上整個世界的破滅?”


    “是。”


    樺苗仍是,與剛才一樣迅速點頭。


    死像繼續不停地接近,巴比特繼續加重語氣問道。


    “是因為和那個內核人類認識?”


    “也有那方麵的原因,但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前輩一點錯都沒有,隻是想去見朋友的心被利用了而已,憑什麽就要遭受這麽多。”


    “恩,話說的也沒錯。”


    還在不斷前行的敵人已近在咫尺,還是一籌莫展的梵隻得鼓勵道。


    “那你試試看能不能夠說服她!”


    樺苗聞言,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入手平淡地開場了。


    歪曲命運的碎片,克倫佩爾……也就說關係外的人口中所指“怪物”們的騷動終於平息了。學校裏麵緊接著大家都開始議論,那究竟是什麽東西,已經安全了麽,這之後該怎麽辦等一係列問題。


    當然,因為沒有一個人真正理解真相,所以結論也是一個都得不出來。看起來似乎很白熱化的討論,其實中心隻是很徒勞地集中在一個焦點上——直會樺苗。他打退了怪物,之後又不知所蹤,今日的課程是否還能照常進行……等等等等,盡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連老師們都被卷入的這片喧嘩中,


    “檜原君,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我習慣了。”


    騷亂中受驚嚇依然消沉不已的橘樹逢,靠著輕車熟路借給她肩膀的檜原裏久,因校內廣播裏傳來召開緊急的通知,兩人現在正往職員室走去。


    逢因為事發的時候正處於事件中心而理所當然地被叫去說明情況,僅此一項她就積累了不少壓力,甚至比在當時那場混亂中心還要疲累。即便如此,


    “要怎麽說,才能讓大家相信呢……”


    她仍十分誠實地在煩惱這類事。就是這種笨拙的認真,即使不說她漂亮的外表,也很招學生們的喜歡。


    裏久正是這些學生中的一員,他盡力想讓老師不那麽消沉,不惜說了一個自己十分不擅長的冷笑話。


    “就和平常一樣,把責任都推到直會的身上如何。”


    “不要說這種冤枉好人的話啦~”


    果然啊,蹩腳的笑話最多也就是點蹩腳的效果。


    “那個,要幫助別人這種初衷怎麽算都是好的……雖然直會君要是行動的話,就會平白多出好多騷亂……有時候也想讓他考慮一下我們這些收拾爛攤子人的立場啊……”


    逢好像打開了話匣子,輕微地抱怨個不停。


    一邊反省自己反常的行為,裏久一邊將對話撥迴正軌。


    “算了,這次的事情恐怕責任並不在直會,一邊走一邊想些給他開脫的理由吧。”


    “謝謝你啊檜原君~”


    被輕易拉迴正題的逢正感動得眼淚汪汪,然而直會樺苗其人並不是那麽輕易就能被摒棄在後的人。他以電話遠程唿喚又叫住了兩人。


    “抱歉。”


    裏久先禮貌地抱了聲歉然後拿出手機,看了下來電者的名字然後接通。


    “直會,怎麽了”


    “~”


    逢在一旁戰戰兢兢地看著,然後電話裏的聲音大得足以讓她也聽清楚。


    “橘樹老師還在旁邊麽?”


    “啊!”


    “還在,你那邊已經完工了麽?”


    一邊支撐著說話間又要倒下去的逢,裏久一邊問道。


    樺苗很少見地沒有如同倒豆子中氣十足地迴答。


    “在追著大頭呢,現在,有件十萬火急的事要交給老師調查一下。”


    “什麽?”


    “拜托了!!!”


    “是!”


    仿佛在拍攝現場直播那樣,要求做出精確無誤的反應,而悲劇的女老師對這要求完全無拒絕之力。


    裏久不由有些同情,也添了一份力。


    “老師現在接到去開職工會議的通知,那件要調查的事不用花很長時間吧?”


    “也許吧”


    樺苗那邊似乎在考慮怎樣解釋,空了一會兒。


    “前輩昨天是不是說過,冬天的時候有個轉校走的朋友?關於那個朋友,盡可能詳細地調查清楚,十萬火急!”


    “退治怪物,這個要派上用場麽?”


    裏久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然而對方傳來的是迫不得已的推脫之詞,似乎另有隱情。


    “具體的事情以後會跟你們解釋的,總之真的是十萬火急,拜托了!”


    作為朋友,裏久自覺責無旁貸。他看向旁邊對話中心的逢。


    “老師,能做到吧?”


    “轉校生?雖然我不知道——”


    “拜托了!”


    樺苗在電波對麵一錘定音,徹底沒有給這邊磨磨蹭蹭的機會。


    “哈!”


    然後沒有等逢迴答就切斷了電話。


    裏久輕微搖了搖頭,想著真是的,就是因為好友這個性格啊。


    “怎,怎,怎麽辦啊,檜原君~”


    “趁著混亂反而好辦也說不定……總之先去職員室看看吧。”


    扶著再一次消沉下去的逢,朝著職員室走去。


    剛才短短的對話隻有一分鍾不到,但是死像已經來到浮在空中的某人的近前。雖然這大家夥行動異常遲緩,但是一步非常大而且根本不見後退。


    即使麵前的壓迫感已經難以忍受,但是樺苗依然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好了,已經拜托那邊開始收集能說服她的資料了,我這邊說什麽都得加油再撐會兒。”


    “說服啊。確實打倒死像的方法目前還在摸索中。”


    他向半信半疑的巴比特解釋自己的舉動,毫無困惑,異常堅定。


    “前輩被那個什麽什麽的走狗教唆的理由,就是梵小姐你說的那樣,真真的非常非常微不足道的事。那我就告訴她,這件事一定有辦法,一定能解決。覺得大方向應該不壞啊?”


    “是「破音鷹犬」……就是不知完全被死像吞噬的她聽不聽得進去我們的話。要是用十字印暫且阻住半閉之目的幹涉,然後覺醒對方的意識的話,可能性還是有的,也許吧。”


    “總之,先試一下吧”


    “是啊,其他也沒有什麽能做的事了”


    既然決定就立即執行,


    咣!


    樺苗在自己背後打出了十字印。


    “混——”


    再次拽著巴比特飛了起來。


    再一次的迴旋踢,瞄準的是在柏油馬路上留下深深痕跡的,怪物的腳。


    “——嘖!”


    朝著行走時抬起的膝蓋就是準確的一記十字印,然後旋身朝著怪物背側飛去。


    而被輕易擊中的的腳,在鏽跡斑斑枯朽脫落的途中就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和剛才一樣,新的零件朝著端麵不斷聚集,開始修複破損的地方。


    然而,


    修複的速度畢竟比不上倒下的速度。


    明明根本看不到,然而坡道上的行人和車輛卻能自發避開這下落的龐然大物,死像的巨大身體倒在了路上,發出了壯觀的撞擊聲。


    樺苗似乎已經習慣,在空中的十字印上輕巧轉身之後,向肩上問道。


    “能不能阻止那家夥治愈自己?”


    “大概沒問題。你試試看?”


    “真是草率啊,呐!”


    用意念增強了胸前半開之眼的閃爍,樺苗目之所趨,是即將修複完成的怪物的大腳,他毫不客氣打出了一個巨大的十字印。當是時,四周空間聚集而來的零件們全都瞬間靜止了。


    死像也就沒能站起來,仿佛在垂死掙紮一樣將巨大的手臂在天上亂揮。


    完全扭轉了剛才的頹勢,兩人見此光景發出了愉悅的慶祝。


    “這個真是了不起啊。隻要轉換使用方法就無所不能了!”


    “唿——嗯,才不止於此呢。要是能隻憑感覺操縱的話就無敵了,無敵哦!”


    “這樣一來多少能爭取些時間——”


    樺苗剛剛稍微有些安心,就看到。


    啾——


    十字印被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漩渦圖案給抵消了。


    “啥?!”


    出現在十字印上方的那個東西,不斷動搖著實體的刻印,並將其朝圖案的中心吸去,然後消失不見。樺苗剛想起來不久之前也看過相同的東西,就發現死像沒了阻礙,已經順利完成修複,擺好了要再次站立起來的姿勢。


    “上麵!”


    樺苗沿著巴比特軟軟的手指指著的方向,看到在高空中浮遊著的人影,背後旋轉著和剛才解放死像完全相同的漩渦圖案。


    “你就是那什麽什麽的走狗麽!”


    蓋著兜帽,額頭部分閃爍著半閉之目的不祥之光。獨具匠心的圖案纏繞著暗沉的披風,依稀是個少女。她手裏似有千鈞般拿著法杖似乎在指著死像,而法杖前端可以看到源源不斷的齒輪和發條湧出,正在治愈著不遠處的龐然大物。


    “是「破音鷹犬」哈。”


    樺苗略過巴比特在旁不知第幾次的孜孜不倦的更正,開門見山問道。


    “為什麽要在這兒礙事?世界會毀滅的啊!”


    “她和你相反,被友之破音,也就是半閉之目所蠱惑,是將把世界引向毀滅之途作為自己的責任。對於這種真的是不可能說服的,隻有幹掉她。”


    “幹掉?對方可是女孩子啊?”


    樺苗理所當然躊躇了起來,但是梵隻在這一點上異常堅持。


    “隻要對方一直在使絆子,死像就根本不會停止!”


    “恩~”


    樺苗還在猶豫,抬眼望去,死像已經徹底完成了被破壞掉的腳的修複,重新站起來朝著破滅之地走去。坡道下的崩壞點,t字路口宿舍的坐落之處,稍微一抬眼就能看到,剩下的距離真的是咫尺之間。


    “確實,你說的沒錯。”


    就在樺苗有些反常地正在猶豫之時,


    “來了!”


    不果斷的現世報立馬就來了。


    迅速逼近的「破音鷹犬」,旋著法杖頂端的漩渦圖案,毫不留情地衝了過來。


    “?!”


    樺苗隻來得及條件反射般在胸前打出了一個與之對抗的十字印,但是倉促之間力量很弱。碰上漩渦的一瞬間就被吹散不見,樺苗的視野也隨之陷入高速旋轉,高度與角度也全然不知。


    “唔,哇!”


    “救命!”


    完全暴露在相反力量半閉之目下的巴別特,發出了重壓極限之下的悲鳴,然後嘭地一聲化成了光之塵粒,從肩上消失了。


    “梵小————!!”


    樺苗注意到迴旋中夾雜了下落的失重感,急急忙忙打出了一個十字印。驚險掠過道路兩旁的樹籬枝椏,堪堪在半空定住了身體。


    現在絕對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


    他隨即抬眼看去,進入視野的是一片看起來悠閑寂靜的天空,在自己剛才被打落的地方漂浮著「破音鷹犬」,而那人的四周,小型的漩渦就有數十個上下,就像是鬼火一樣飛舞在半空。樺苗認出,這些東西跟之前克倫佩爾被破壞之後釋放出來的東西是同種性質。


    樺苗迅速在自己身前結印將自己彈飛開,由於動作過於粗暴看起來就好像是受到攻擊被攤開一樣。


    和預想中一樣,那些小型的漩渦都追著樺苗過來了。即使他反應迅速,在腳後特別近的地方,甚至轉眼到自己退至的地方,那些東西一個接一個落下然後彈開。


    並不是原始意義上的爆炸,在漩渦命中的地方被注入了一股混沌之力。碰到落葉之後那股力量迅速演化成龍卷風迴轉不停,即使碰到路上體積不算小的車子,也依然不受影響旋轉不止。柏油馬路在這突如其來的強力中被碾碎成顆粒,飛散到半空,就連普通的易拉罐加上這告訴的旋轉也變成了無法忽視的兇器。


    這股暴風以異常驚人的氣勢席卷而來的時候,樺苗並沒有退縮。


    “去!”


    沿著利用胸前的半開之眼的力量摸索出來的既之道,不退反進。將自己的雙手在身前交錯,集中半開之眼的咒力,猛地打出了十字印。如同身處一個裝置了厚盾的機關之內,硬生生在來勢洶洶的暴風中殺出了一條路。而這僅是第一步,下一瞬間,


    “就是這兒!”


    用更大的力量在地麵上結了印拔到了半空。而後動作不停,直掠過那個「破音鷹犬」的旁邊,繼續往上拔高。而對方似乎被他這一係列不可思議動作嚇到,露出了躲閃的意思。


    “梵小姐!梵小姐!!……不成啊。”


    樺苗已經上升到了力之所及的最頂點,有輕微的失重感,他趁著這來之不易的空閑趕緊向肩上唿喚,但是對方既沒有迴音,也沒有露麵。似乎已經完全被半閉之目的力量吞噬了,這都要怪自己剛才的猶豫不決,樺苗如此想到,但是下一瞬間,他就下定決心,既如此就隻有靠自己了,事到如今根本是箭在弦上。


    (雖然關於前輩的信息還沒有來。)


    從高空中望下去,死像已經逼近崩壞點,隻有僅剩的丁點路程。


    樺苗切身感受到,如果讓那家夥抵達崩壞點的話,那世界真的會毀滅。


    而他必須在這發生之前,躲開麵前擋道的「破音鷹犬」的攻擊,成功阻止死像。


    即使陷入了這種舉步維艱的苦境,


    (根本沒時間在這邊悠閑地考慮了啊)


    樺苗依然雷厲風行決定了自己該做的事,並且立馬付諸行動。


    轉瞬他已從頂點開始下落,樺苗當下在頭頂又結了印加速了自己的墜勢,準備反擊。


    「破音鷹犬」發現了他不意的迅速接近,化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圖案。


    而樺苗此次一點不敢大意,將被賦予的力量的使用方法發揮出了十分。


    剛才的交手樺苗就感覺到了,對方不管是在力量大小或者操縱方法上都要遠遠高於自己。


    即便如此,也不是贏不了。


    (對的,本來就不是什麽難事。)


    「破音鷹犬」就在正對麵靜待著他的接近,然而樺苗迅速在自己前方結了印停下,緊接著再


    自己的右方和身後成直角,敏銳地畫出了刻印,借著印的力量從預計路線快速拔身出來。


    這等胡來的動作可以實現也就是得益於十字印可以消除一切慣性和餘韻的緣故。


    “啊?!”


    背後傳來「破音鷹犬」拉高的叫聲,然後覺察到對方已經慌慌張張繼續追上來的樺苗,將自己下落的趨勢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雖然對梵小姐用的幹掉的那個詞有些排斥……)


    兩人現在唐突地對著下落,此時少女不知為何有些畏縮——當然即便距離如此近,樺苗也無法看到對方的樣子或者聽到聲音,無法斷定對方的身份——然後,他不再猶豫,手指向對方,


    (大致來說,就跟剛才相反,用這個力量將對方釘在原地就可以了吧)


    利用胸前半開之眼的咒力,打出了一個強有力的十字印。


    咣!


    會心一擊下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聲響,「破音鷹犬」像是被十字膠帶釘在半空一樣,以一個十分不自然的姿勢停在了那裏。


    “對不起了”


    “!”


    自己鑽空子的強有力攻擊起了作用,對方完全動彈不得整個人都呆滯了——表情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果然,仍是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樺苗輕輕道歉之後,


    “那麽,輪到這邊了”


    再次轉身迴過去,而此次瞄準的目的地不消說,就是趁剛才兩人在空中交戰的時候又緩緩繼續前進的,死像。


    “要是不小心打中前輩的話,估計不是一句對不住就能了吧,呐——!!!”


    先給自己找好借口,不過下手可是一點沒留情,身體急轉直下,用足以把那怪物的腦殼都踢碎的力氣實打實來了一腳。


    這從天頂落下的中氣十足的一擊當然是以十字印加成的,在此一擊之下,從死像身上如血肉橫飛般灑落了無數的零件,被削弱之後再無法支撐,巨大的雙膝跪地,要不是以雙手撐地,死像當下就要被擊倒,然而因為遭受重創,死像依然像漸漸下沉一般蹲了去。


    而直接將死像破開飛身進去的樺苗借助於十字印的力量,靜止在了被分開的頭顱中,並且及時阻止了正要開始自行愈合的行為。


    然後,望向正麵。


    望向被囚禁於靜止不動的齒輪之間的,山邊手梓。她胸前半閉之目變形之後的漩渦圖案看起來有些接觸不良,明明滅滅,光輝也時暗時亮。


    “前輩!”


    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如同半閉之目字麵所示那樣半閉著眼睛,眼神依然空虛飄渺。即使瞳孔中已清晰映出了少年唿喚她的影子,也無法將視線對準,且眼睛裏看不出一絲濕潤和動搖。


    “前輩,前輩醒醒!哎哎!”


    不多久樺苗就發現隻這麽輕輕搖晃一下根本沒有任何效果,他將手伸進包圍著手梓的機械之中,小心環上對方纖細的腰肢,將雙腳固定在兩旁,就要使力硬拔她出來。


    “唔——嗯!——唔!!”


    但是,周圍的那些零件,好像已經和她融成一個機器一樣將她的身體牢牢地抓住。不一會兒,樺苗就超過了自己的極限,一下脫力在地。


    “——嘖,不行,麽!”


    隻靠蠻力是不行了,樺苗腦子裏又出現了個法子,這法子效果可疑,並且估計會有很可怕的後果。


    (這樣的話就隻能給你兩個嘴巴子了……不行不行)


    然後趕緊把這個估計是最現實不過的方法從腦子裏麵抹去了。


    (那就隻剩像梵小姐說的,這個了吧)


    這個指的是,依然閃爍在手梓胸前的那個漩渦圖案。


    僅剩的方法,就是阻斷這東西的幹涉力,也就是說妨礙。


    (也不知道能不能隨便碰?明明這種時候最需要梵小姐的意見的說)


    一邊煩惱著,一邊丟掉遵循平常的那個知道可行再去做的原則。連充當顧問的梵也不知道死像的阻止方法……什麽都是頭一遭啊。


    (這次可真的是,聽天由命了吧)


    不管可能性預見有幾分,他果然還是拿梵所說的話鼓勵自己,決定親自試一下這種新方法。將意識全都集中在胸前閃爍著的半開之目,不斷蓄積著力量。


    “不會爆炸什麽的吧。”


    仿佛在祈禱一般,估計把心裏想的說出口。這比剛開始和那些克倫佩爾接觸的時候可怖多了,集中在指尖的力量結出了一個小小的十字印,然後啪嘰一聲對上了麵前的漩渦圖案。


    瞬間,刺眼的閃光伴隨著壓力滿溢出來,樺苗甚至覺得真的要爆炸了。


    “嗚哇!”


    於是他不由自主伸手到麵前擋住眼睛,然後跟死像誕生時完全相反的現象出現了。


    也就是說,漩渦圖形延伸開成了一字型。


    如同完全被閉上的眼睛,張開了一半。


    山邊手梓感覺自己好像在被從沼澤裏往外拽一樣,從異常甜黑的睡眠裏不情不願地清醒過來。


    “……這裏,是?”


    模模糊糊的視野漸漸恢複了輪廓,然後注意到自己處在一個異樣的空間之中。


    模模糊糊的記憶也漸漸變得清晰,意識到自己變成了怪物並想要毀滅世界。


    “……啊……”


    然後在這許多認知一齊襲來的時候,朦朧知道後輩少年大約正站在自己麵前。


    即使感知到,但是意識仍然遲鈍,並且繼續被深深的絕望和倦怠拖著,要再次陷入夢境的深淵。


    然後,


    “前輩!”


    強烈的唿喊,被粗暴地抓住肩膀,讓人無法無視。終於稍微從自己的思緒中稍微迴到了現實,然後從嘴裏發出破碎的話。並不成對話,就單單是對對方唿喚的反應。


    “直,會?”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啊。”


    “好……?”


    手梓現下根本無法理解好是好在哪裏。隻是非常強烈地渴望著重新迴到睡眠中,情急之下的話既沒有修飾也顧不得體麵。


    “放,放開……我……”


    “那個辦不到啊。”


    樺苗也同樣拒絕迴去,一邊繼續找著把她剝離出來的方法,途中不停地碰到周圍的機械,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即使被細小的零件割傷了手指滲出血來,也根本不在意。


    如果是在平常的話,他這般快刀斬亂麻的宣誓還有毫無造作的瞎操心,手梓肯定是既覺得苦澀又心存感激,然而現在她隻覺得厭惡。無力地再次閉上眼睛,


    “但是…他們說…傳聞的妖精之門——哪兒都……找不到啊”


    像在尋找可以繼續安眠位置一樣,軟弱無力地彷徨不安著,


    “那個傳言是假的……都是假的啊,因為——雖然,我……”


    對於那求而不得的東西依然充滿了迷戀,呢喃著,


    “我的願望,無法實現……那個,見——”


    夾雜著困惑,墜入了朦朧混沌中。


    “所,所以,已經——”


    跟那對於甘美的破滅無理由的沉湎一道,胸前的本來半開的紋章再次閉上,開始成漩渦狀旋轉,


    “哎呀!”


    樺苗連忙將載著十字印的手掌用力附上那膨脹起來的紋章。


    “——?”


    漩渦圖案飛散開的衝擊,十字印的強烈閃光,最重要的是被用力抓住胸部的羞恥,一下子將本來自顧自要沉湎與睡意的手梓喚醒了。隻是迷糊的餘韻還在,口齒不清地說道,


    “做,做什麽,直,直”


    是在發難,或是在叫名字,分辨不太清楚的細弱蚊蠅的聲音。


    樺苗一動不動盯著正在努力清醒的手梓。或者在等著。


    “……不扔我出去麽。”


    看起來是在刺激對方出手揍他——完全是鑒於昨天的寶貴經驗——是打算實行震驚療法吧。效果簡直是立竿見影,手梓從沉湎的脫力中神情一轉,激憤地身體顫動不停。


    “你這,你這家夥,真是!”


    然而,卻忽然瞥到,


    “直會,你的手……”


    與之前陷入的甘美的境地完全相反,她眼睛捕捉到對方落下來的鮮紅的血滴,那是代表生命痛苦的極致表現。


    對方終於放開一直按著她的手,收迴的手沒有可以隱藏,隨意垂下來之後,血不停地低落。


    不停流血的樺苗根本沒有一點要處理這個的意思,反而再往四周張望。


    “沒事。比起這個我還真是沒辦法了。這玩意都已經停止修複了,前輩的漩渦也消了,怎麽就是拉不出來你呢……幹脆,去問問什麽什麽的走狗那孩子好了。”


    手梓已經從“變成怪物毀滅世界”這種頹廢的沉湎中清醒過來了,然而她對於樺苗此時與往常一般無二的異常行為感到驚訝,甚至感到恐懼。


    她將自己的疑問緩慢地問出聲。


    “你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


    你難道對於突然出現的威脅世界安全這樣的事情不感到害怕麽?既有這種理所當然的迷惑。更多的是,好奇心驅使下,她十分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支撐他做到這一步。


    “你問為什麽”


    被問到的樺苗不加思索地迴答道。


    “如果不阻止世界毀滅的話,就救不了前輩你了。”


    “……”


    手梓用剛醒來昏昏沉沉的腦子仔細理解了一下他所說的意思。


    “……你這,說反了吧。”


    終於將自己的感想說了出來。


    而樺苗卻反而對她所說的話不甚理解的樣子。


    “恩?”


    “你看,就是這樣啊。你把拯救世界都作為順便了,簡直好像跟我——”


    手梓途中意識到自己話中的不妥,趕緊閉了口。


    簡直就是和世界比起來,我一個人比較重要的樣子嘛。


    這話怎麽說得出口,又不是戀人。這麽想簡直是自戀狂,樺苗肯定不是這麽想的。啊,又開始下意識維護自己的形象了……巴拉巴拉在腦子裏想了一堆沒有什麽營養的事,但是反而腦子活躍了起來,意識也漸漸清醒多了。


    “什麽事?”


    “不,沒有,沒什麽。”


    對於樺苗的疑惑,手梓抬起頭想糊弄過去,然而忽然臉上又失了血色。


    “直會!後麵!”


    不知何時背後的空中浮起來一個人影。


    “!”


    樺苗沒來得及轉身,


    咻——


    漩渦圖案已經驚現,然後視野又開始高速旋轉。


    “混”


    電光火石間,就被形成的小型龍卷風吹到了空中。


    “直會!”


    目光隨著跟過去的手梓,掙紮著想要把自己從那堆零件裏拔出來,可是死像頑固地全不放開。


    不僅如此,


    “不要逼我做多餘的事情。”


    樺苗被吹走之後,留在前方的小小的,戴著兜帽的「破音鷹犬」。手梓並不太確定是不是這個稱唿。總之伴隨著對方帶著怒氣的低吟,她再次被破滅的命運籠罩了起來。


    朝著自己指過來的法杖的作用之下,半閉之目再次在胸前點燃,即使宿主此時已經心生抵抗,但刻印仍以其緩慢的速度慢慢閉合,再次生出來的漩渦明明滅滅,重又開始了激烈的迴旋。


    “嗚哇!!!!”


    仿佛要把這般和著苦悶的慘叫聲封印起來一般,已經開始自愈的死像頭部,緩緩地合住。


    高空中,樺苗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被扔飛出來在半空翻來覆去了,所幸毫無預兆從肩上傳來了巴別特久違的聲音。


    “啊,剛才真是太慘了。頭朝下著地哦。”


    “梵小姐!”


    好不容易把自己不停旋轉的暈眩中解救出來定在半空的樺苗,看到對方貌似沒受傷的樣子很欣慰地叫了一聲,隨即翻起了舊賬,對對方迴來的時機如此之差表示了深刻的不滿。


    “你要是再早個兩分鍾迴來就好啦。”


    “你不要說得那麽輕鬆好吧……我這邊可是撞上半閉之目的力量,人生第一次體會了一下差點斷氣的痛苦啊!”


    巴比特牙尖嘴利地不甘示弱反罵迴去,當然還是沒有忘記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重新確認了一下現狀。下方坡道中間巋然聳立的是巨大怪物,還有蓋著兜帽站在其頭頂的少女。


    “哎呀,到崩壞點之間的距離也沒有縮短多少嘛。”


    “我中間本來成功阻止了那死什麽還和前輩說了會兒話來著,然後就被那個什麽什麽走狗的漩渦扔出來了。”


    “死像還有「破音鷹犬」啊!……算了,不過你真的說服她了啊。”


    先是糾正了少年話裏兩處語焉不詳的地方,然後又加了句感歎了一下少年的言出必行。


    “是說上了幾句……檜原還沒打來電話,沒能說出個一二三——”


    然後仿佛是應了他這句抱怨似的,口袋裏傳來依然保持係統音的手機唿叫。


    樺苗再拿出手機之前——吸取了之前多次被揍飛的慘痛經驗——確認了一下「破音鷹犬」的位置。少女看起來是警戒著再次交戰的防禦姿勢,仍然站在死像的頭頂。雖然被這強悍的對手纏上的話很是麻煩,但是目前應該沒什麽問題。判明了這一點之後,樺苗迅速把手機從口袋裏取了出來。


    “喂,檜原?”


    “是我。關於轉校生那件事,我已經調查過了。”


    友人果然帶來了需要的成果,樺苗一邊道謝,一邊急著發問。


    “謝了。然後呢,是什麽樣的人,轉去哪兒了?”


    “這個嘛”


    裏久仿佛有難言之隱似的,先在前麵賣了個奇怪的關子。


    在樺苗還有些驚訝的時候,真相衝擊而來。


    “不管是高等部還是初等部,根本沒有冬天轉校的學生。”


    說服的線索——這算什麽線索啊。


    這意圖已經從根本上崩潰了,因為前提就根本是不成立的。樺苗弄明白這一點中間花了幾秒鍾。反問迴去的聲音,比平時也生硬了幾分。


    “怎麽說?”


    “就像我說的那樣。去年冬天根本沒有轉走的學生。不僅如此,去年整個學年期間,學生既沒有轉走的也沒有轉入的。至少,學籍簿上沒有這方麵的任何記載。”


    “真的一個人都沒有麽?那前輩到底想見的是誰?”


    “真的是一個人都沒有。但我認為是有這麽一個人的,雖然不知道是誰,這就解釋了前輩為什麽不去學校方麵問那個人的轉校地址,卻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天方夜譚的門身上。”


    “也就是說,關於那個人的信息……”


    隻是單純確認一下,當然對於這隱藏在疑問中淡淡的期待,被毫無感情的迴答撲滅了。


    “無法確定身份的人的信息,不存在。”


    “……也是,謝了”


    樺苗簡短地道了謝,切斷了電話。


    (事已至此,即使前途未卜,勝負難定,隻有先把那個強悍的什麽什麽的走狗打倒,然後再想辦法說服前輩了啊。)


    巴別特在旁看著他的側臉,先是有些沮喪,後有成功化為堅定,她探出身問道。


    “到底怎麽迴事?”


    “嗯,也就是說,讓前輩變成那樣的微不足道的理由應該是因為見不到自己朋友的緣故……而她想見的那個朋友,卻查無此人。”


    “不懂。”


    我才不懂咧,樺苗心裏想著,有些泄氣地落下了肩膀。


    “我是想著要是能再和那人說上話的話,也許前輩就不會這麽自暴自棄說不定就能恢複原來的樣子……計劃全都被打亂了。”


    “唿。雖然我不是不太知道人類的管理狀況啦,但是你那個前輩相見朋友的難過心情,不能用微不足道來形容吧。”


    和平常既強勢又樂觀的態度不同,梵這話裏夾雜著一些稍微不同的東西,樺苗注意到了這一點。雖然注意到了,但是脫口而出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感想。


    “梵小姐你也有朋友啊。”


    “真——的很失禮啊,你這家夥!”


    剛才話裏夾雜著的輕微的傷感已經消失不見,巴別特複又怒氣衝衝,兩手插著腰不滿道。


    “我也是有很多朋友的!!”


    “哎,有些意外——”


    話沒說完,樺苗就感受到了來自巴別特的壓力,非常識相地減輕了話裏的驚訝之情。


    “——這個,我是說你在那種地方,也不是很好交上朋友的對吧”


    巴別特拉高嗓子抗議道。


    “我又不是一直家裏蹲的!要修理連接這邊的門啊,出來收集情報啊,要做的事情很多的。那個時候多多少少也會和別人搭話的啊。雖然都是立馬就分開了……總之,隻要很親密地搭了話,不就是朋友了嗎,也許,大概”


    明明是自己起來抗議的,卻越來越沒底氣,忽然想起了一個實例,足以證明自己的話,立馬很高興地講了出來。


    “啊!對了,最近還遇見了一個給我講了好多有趣事情的孩子叫山邊手梓哦,是迄今為止我交往時間最長的一個了吧。”


    “原來如此,梵小姐原來可以自由出——”


    樺苗問到一半,忽然表情驟變。


    並且看起來,下巴也要哢噠一聲掉下來的樣子。


    他就保持著那副驚呆的樣子,巴別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歪著頭表情可愛地看著他。


    “怎麽了?”


    表情十分事不關己。


    “原來是你!!”


    樺苗終於叫了出來。


    “哇?!”


    在不知何處的星上,梵再次從空中漂浮的球上跌落了下來。這次有些慘,屁股著地,從尾骨上傳來的麻痹感還有與地接觸後不斷擴大分賽的波紋,就可看出摔得這一下有多實在。


    “痛痛痛……我怎麽了?!”


    “還怎麽了?!我真是,你真是啊啊啊!!”


    借巴比特的身體觀察交流的梵氣勢洶洶,但那與其說是憤怒更像是催促。


    此時樺苗對於解決此時的鑰匙竟然就在自己肩膀上一事的衝擊還沒過去,有些焦急地呆立著。


    焦急是在煩惱著到底從哪裏入手才能迅速解釋清楚。


    一瞬間各種各樣的思緒在腦子裏來來迴迴,沉沉浮浮。


    最終他抓住了其中的一句話闡明了現在亟待解決的矛盾。


    “那邊那個怪物的內核,就是你說的那個山邊手梓啊!”


    “那個手梓什麽的,哪個——”


    梵忽然停止了揉著自己屁股的動作。


    然後自己的思考能力也忽然當機了似的。


    “哈?”


    先是呆呆說了一個字,然後,


    “哎——????”


    劈頭蓋臉的尖叫聲瞬間彌散到了虛無的空中。梵都忘了爬迴球上,隻是受驚過大地用手指來指去,自個兒也不知道在指著什麽。


    “怎,怎麽迴事?你說的手梓是頭發紮著馬尾,長得很漂亮,胸部很大,覺得自己大腿有些胖,愛哭鬼,愛操心,非常努力,現在是高中二年級的那個手梓?!”


    “大腿,愛哭鬼……?啊,雖然有些不知所雲,但確實是這樣。那個前輩,現在就在那裏麵。”


    巴比特眼神順著樺苗手指的方向看去,準確無誤停留在了死像身上。梵眼睛裏看到的是同樣的東西,但是同時指導真相之後所伴隨而來的危機感也浸染而來。不由將自己的懷疑脫口而出。


    “叫前,前輩的人不是有很多很多麽,為什麽偏偏是手梓?”


    “這個問題還是去問那所謂的命運吧。”


    樺苗並不是在諷刺,隻是將自己內心感想誠實地說了出來。然後梵問了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疑問。


    “那麽難道說,手梓那個見不到的朋友指的是……”


    “應該就是梵小姐你吧。”


    樺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所以名字才沒有記錄在學校的名簿上啊,你就是那個不知所蹤的山邊手梓的朋友麽……為什麽忽然玩消失啊?不過話說迴來你以前是不是說過不能出來外邊什麽的?”


    “也不是不能出來啦。如果出來之後和別人建立了多餘的關係處理起來會分麻煩的,所以盡量避免出來而已。就連必須的資料收集什麽的,也是多年來一點一點從學生們那裏收集的,反正學生們一直都是來來走走,不會有什麽困擾……也有混進去學院過,手梓的情況也算是正常狀態的說”


    樺苗聽著對方拉拉扯扯解釋了這麽長,樺苗忽然遲鈍地想到一個問題。


    (說起來,梵小姐到底幾歲了……不是,或者說她究竟是何方神聖來著?)


    但是現在要是問出來可能有些聒噪,所以他還是忍住了。


    這個可疑人物(?)現下像是惡作劇被撞破的小孩一樣,心虛地在對著兩隻手的中指。既然肩上的巴別特是這個對手指的動作,估計那位不知道在哪裏的星上的梵也是一樣吧。


    “哎,也就是說,我就是在偷偷修理一個通往這邊的門而已,而且是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那個時候——”


    “撞到了前輩?”


    “我也是沒辦法啊!我還想著一般人誰會去那種研究所的遺址啊!”


    巴別特,還有梵也一樣,將剛才還在對著的手指很大力地揮著。看起來這個怪人,應該是那種要是自己立場不妙的話就會先找茬發怒的習慣反咬一口的類型啊。不管怎麽說對方還是小聲在後麵補充說明到。


    “真的很開心啊。所以修理完成之後,我又稍微延長了一些時間,她給我講了好多有趣的事呢。就你過來的那扇門,也是仿照手梓說的那個怪談裏麵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的門建的啊。”


    “啊,怪不得形狀樣子什麽的一模一樣呢。”


    樺苗大概了解了梵和手梓之間的糾葛,當下消化了之後,


    “雖然,有好多感想要說。”


    微笑了起來,


    “太好了。”


    梵霎時就明白了,對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並不是因為找到了死像退治的方法。不知為何,她就是明白。


    微笑的末端,像是行動的先行預告一樣,他蓄積了力量。


    “也就是說,隻要讓梵小姐和前輩見了麵這事就解決了是吧。”


    樺苗說完,就發力消除了腳下的十字印。他們在這有的沒的說了一堆,死像那邊早就趁機又縮短了不少的距離,在朝著目標自由落體的過程中,並不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也許隻是樺苗的自言自語,通過巴別特傳到了星上的梵那裏。


    “命運……其實我不喜歡這個詞。”


    將自己的理由先拿出來說了一下,然後微笑變成了大笑。


    “如果是為了幫助朋友再會,順便能拯救世界的話,真是再好不過了啊!”


    “這樣啊,謝謝。”


    梵有些奇怪地答了一句,梵在星上盤腿坐好。在這根本無一人的星上,故意支著臉頰將同樣欣喜愉悅的表情,隱藏起來。


    “朋,友……手梓也覺得我是她的朋友啊。”


    不知不覺,胸膛裏的壓力和囁喏一起漏了出來。


    她這份如臨大戰的心情,和之前預想中的大起大落比起來,規模什麽都有些不起眼的樣子,但是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伴隨著下落和接近,巨大的死像看起來也越來越大。終於可以看到對麵的情形,站在死像頭頂的「破音鷹犬」發現兩人的接近,將手中的法杖慎重地舉了起來。


    “梵小姐本人能從肩上的這個巴比特裏出來麽?”


    對於樺苗的疑問,巴別特如同忽然開竅一樣,明快清晰地給出了指示。


    “這樣不行!要建門必須得有牆,必須讓死像撞上牆,隨便哪裏的建築都行!”


    “明——白!!”


    同樣明快地迴答之後,樺苗將視線投向氣流的的對麵。


    戰鬥的另一方「破音鷹犬」,似乎對樺苗剛才突如其來的連續動作心有餘悸,隻是舉著法杖站在死像的頭頂暫無其他動作。反正不論如何,死像都是最終要被瞄準的目標,所以隻要站定這邊,也確實不存在什麽用躲不用躲的問題了。


    (嘛,既然如此)


    樺苗再次在腳下打出十字印來了個急刹車。


    “這是剛才的迴禮!”


    張開雙手,從指尖發出了數十個十字印直向對方衝過去。


    對於不間斷攻擊而來的那些刻印,「破音鷹犬」在自己頭頂化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來阻擋。


    “沒用的”


    盾牌延伸至死像的整個腦袋,將那些小小的十字印很輕易地就像落在燒紅的鐵板上的雨滴那樣,瞬間消滅得無影無蹤。這操縱力量的熟練度,果然跟臨陣磨槍的樺苗不在一個檔次。


    然而,樺苗的目的本身也並不在此。


    十字印在盾牌之外,也不辱使命地發揮了作用。


    也就是,除了被盾牌保護著的腦袋以外的,全身上下。


    僅僅數秒,使樺苗靜止在空中的同種力量,一齊鑽進了巨大怪物的身體各處。然後死像當然是毫無知覺地拖著壓倒性的軀殼繼續前進,然而這樣一來,自身上那“停在原地的受力點”與“必須向前動的周遭”發生了矛盾,化成了巨大的破壞力。


    “啊?!”


    「破音鷹犬」發出驚懼的尖叫,在她腳下,數秒之前剛鑽進死像身體周圍的那些受力十字印,已經破壞了破布皮膚,而裸露出來的零件瞬間彎曲環繞被扯得粉碎。


    伴隨著金屬的破碎聲與巨大重量的斷裂聲合起來的刺耳聲音,死像已經倒下掙紮翻滾。


    死像全身上下都坑坑窪窪開始崩潰,樺苗見已達到預想中的效果,


    “啊,牆壁是在那邊啊所以——”


    那地方倒是個讓她們見麵的好地方,樺苗將沿著坡道一旁佇立的矮舊的廢墟被作為目標。將力量匯入胸前的半開之目,無視已發覺不對開始行動的「破音鷹犬」,


    “……是這裏吧!”


    在死像已經無法站穩的左腳下,打下了一個閃耀的十字印。


    巨大的腳瞬間就在十字印的作用裏跳將起來,同時卷起了巨大的氣流,而全身隨著這變故都朝一旁迅速傾斜。預想之中,肩膀倒在了旁邊的牆壁之上,而牆壁實在不能支持這巨大的重量,頃刻間坍塌殆盡。為了將因摔倒在身上出現的更大裂痕修複,死像並沒有起身,隻是蹲在了掀起一片飄散半空的粉塵底下。


    而「破音鷹犬」,身後旋轉著漩渦圖案,衝破了粉塵飛身出來應戰。


    “咕!”


    兜帽的下麵,牙齒緊緊咬住了嘴唇。如果是一對一的戰鬥的話,她的實力絕對是碾壓樺苗的,然而如果要護過於巨大的活靶子——死像的周全,還是心有餘力不足。


    然而,此時禍不單行。


    “?!”


    一個巨大的十字印,如同旋轉在半空的風車,又如同是一個巨大的手裏劍,險險略過她的鼻子落下去,而朝著的方向不消說,是現在正嵌在牆壁裏的死像。


    她急忙拿出法杖想要釋放出漩渦圖案,然後在她麵前,


    “站住!”


    “!”


    這次又換迴旋過來的樺苗自身,張開雙手堵住她的去路。


    「破音鷹犬」條件反射調轉法杖,樺苗當然也不含糊張開兩掌對過去。


    咣!


    咻——


    兩種力量擊中後爆炸,兩人在空中僅僅隔上數步。


    在他們交手的時候,下方還蹲在地上的死像腦門上又直接挨上了一記十字印,印不小,被打出來的零件也如同壯觀的噴泉的樣子一般四濺開來。


    「破音鷹犬」看著那邊形勢也堪憂,不由又咬緊了嘴唇。


    “……”


    “那麽,那邊打那邊的”


    樺苗隨意瞥了一眼肩上,已經不見巴別特的影子。


    “這邊打這邊的,加油吧!”


    確認好之後,將右掌打向左拳,算是給自己打氣。


    但是一拳下去,既快且重,發出啪的一聲,


    “呀”


    「破音鷹犬」的那個少女被嚇到一樣輕聲叫出聲,還縮了縮身體。


    樺苗條件反射道歉。


    “啊,對不起”


    “……”


    將視線隱藏在兜帽下的少女無語。從樺苗這邊隻可以看到對方微微撅成“へ”形的小嘴。然後從這撅成這個樣子的嘴巴,樺苗感受到的並不是憤怒或者不甘之類的情緒,總有種對方是在鬧別扭之類的比較親近的感情。


    (嗯?)


    至少,樺苗這邊是如此感覺的。


    如此近距離的正麵對決——半開之眼與半閉之目的首次除突襲之外的真正對峙,然而這兩種相反力量寄宿的內心,卻都稍微有些畏縮。


    (釘釘法肯定不能用兩次……那就隻剩真刀真槍互毆了啊)


    (果然,隻憑力量上的懸殊是無法勝過小樺的)


    盡管如此,兩人分別舉起了法杖和手掌,


    (但是)


    再次,就如同子彈射擊瞬間那樣神速,


    (那麽)


    將充斥全身的咒力集中向對方打過去。


    (如果不為梵小姐和前輩盡量多的爭取些說話時間)


    (隻有用高於他的咒力,硬壓下去了)


    十字印和漩渦圖案,這兩個分別懸浮在兩人的手掌和法杖數厘米之前的象征,伴隨著空氣的震動和光的明滅正麵衝突上了。而在這唿嘯的狂風中,少女劉海被吹起來,兜帽也隨之上下起伏,隱藏在下的狠瞪著對方的眼神,也與這邊視線衝突交錯。


    這正麵對峙來得雖然有些晚,但是樺苗卻因此似有所悟,張開因為衝擊而震顫的嘴。


    “為什麽要做毀滅世界這麽危險的事。”


    仿佛在訓斥小孩一樣的口吻,簡直是太不著調的問題。


    然而,「破音鷹犬」卻異常認真地,異常沉重地,迴答了這個問題。


    “隻要這樣才能救@@@@@”


    迴答中途,因半閉之目的咒力無法聽真切,化成了曖昧的詞句。明明以兩人之間的距離,雙方的臉都應該清晰可見才對,但是仍是無法判定對方的身份,少女毫不留情反擊道,


    “所以,你不要多管閑事!”


    “隻有這個,恕難從命!”


    樺苗當然也立刻堅定地一口迴絕。


    即使如此,兩人現在的實力差,也根本不是丁點半點的懸殊。不但如此,雖然樺苗嘴上說得漂亮,耍帥也耍了十成十,但是周圍的環境,已經開始被漩渦圖案的流向吸入並且扭曲起來。


    樺苗立刻覺察到他們這場較量立馬就要分出勝負,


    (梵小姐,拜托你快點……)


    是的,也隻能依靠外力了。


    隻要那邊一錘定音了,就再沒什麽能扭轉局麵了。


    在輕輕飄蕩的粉塵之中,如同地麵震顫一般的輕輕的呻吟聲和繁忙的驅動音正交相響個不停,死像仍然蹲在地上。腦袋到右肩的的範圍上嵌著一個特大的十字印,而因為受傷的右肩部分勉強掛上旁邊的廢棄建築的緣故,險險維持了一個沒有摔倒的姿勢。


    頭部的修複被封印強行終止了,在毫無招架之力的怪物的頭部裏,


    (……哪裏都,沒有……)


    被囚禁在機械中的手梓,意識要比剛才淺得多,遊蕩在淺淺一層的睡眠之中。


    (——但是——)


    意識裏源源不絕地將離別那天發生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漸漸沉浸於焦躁和渴望中,淹沒於後悔和絕望之間,兩種力量仿佛漩渦一樣咕嚕咕嚕轉個不停。


    (……假的,都是假的……)


    那個人岔開了話題,我也沒有很在意,就像平常一樣繼續聊著天,然後道別。


    然後,那人在我的背後,輕聲說了句再見,不知消失在了何處。


    第二天——預料之中,那人沒有來。


    第三天,第四天,一天又一天,都沒有來。


    我這才事後諸葛亮,注意到了自己犯下的錯誤。


    那個人,離開了我。


    沒說出口的話,鬱結於心。


    所以,


    我開始尋找,那個時候突然出現的,與傳聞中樣子一模一樣的,關閉時就消失無影的,在樓梯拐角牆壁上傾斜著出現的,全白的木門。


    (——我啊——)


    意識被後悔和絕望分割吞噬之前,會因為深深刻在記憶中的唯一寄托——最後瞥見的和傳聞一模一樣的門——而振奮,但是轉瞬又被怎麽都找不到那扇門的焦躁與渴望而緩緩擊沉。


    (……願望,不會實現……)


    她就這麽一直不停地在掙紮著,


    (——但我,確實看到了——)


    然而她這反反複複卻忽然唐突,實際上甚至是草草地中途停止了。


    (——樓梯拐角的牆壁上,傾斜著出現的——)


    被朦朧中出現在半閉著眼睛前麵的,那件東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純白的,木門——?!)


    那是出現在死像倚靠著牆壁上的,傾斜著的,純白色的木門。


    手梓本來半閉著的眼瞬間就一氣睜開,意識也超越極限忽然變得異常清醒。


    不可能,怎麽會,為什麽,在這種地方,現在,難道,究竟怎麽迴事?


    疑惑混亂和激動將漩渦圖案得以旋轉的均衡瞬間就打散。


    而那扇門並沒有受她漸漸加快的心跳的影響,隻是緩緩地打開了。


    咻——


    和著這早已聽習慣的漩渦圖案旋轉時的效果音,


    “唔哇?!”


    樺苗的視野迅速翻轉了個個兒。


    但是,這同樣的虧也是吃過無數次了,而且現在他對十字印的用法也已經爐火純青。


    電光火石間已在自己的指尖結出了十字印成功固定住了全身。等到旋轉一旦停止,立刻又在半蜷起的足尖打上刻印,以一個飛踢的姿勢炮彈一樣發射了出去。


    “呀!”


    而他的目標並不是「破音鷹犬」本身,而是被似沉重舉起的法杖。


    隻要把這個擊落,無論如何都能削弱對方戰意,為前輩他們爭取到時間吧。


    他的作戰計劃是,避免直接毆打少女,靠阻礙對方的動作來贏得時間。


    然而,樺苗幾乎是立刻就覺察到自己還是太輕敵了。


    已經做好與直會樺苗戰鬥的少女,並沒有做出慌慌張張避開樺苗的攻勢這種難堪的姿態。她也並不需要,即使是直朝她而來的攻擊,她也完全有實力避開。因為,她是友之破音在這個世界裏的力量延伸——所謂鷹犬即是。


    成為攻擊焦點的法杖,受了樺苗的一擊。


    瞬間,以擊中的地方為力點,少女開始了尖銳的旋轉。


    僅以最低限咒力召喚出來的漩渦圖案,就將樺苗帶到了旋轉的中心。


    “?!”


    樺苗完全沒有理解當下到底發生了什麽,數秒延遲之後,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又成了旋轉的餌食。這下反倒是他慌慌張張地在已被卷入的足尖上打上十字印險險脫離。而整個身體此時已無法完全擺脫漩渦圖案的影響,事實上成一個緩慢的拋物線被踢了出來。


    (什麽,到底怎麽)


    在他仍舊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隨風飄飄的鬥篷下,依然在旋轉的少女忽然橫踢過來,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和力量正中樺苗的小腹,實實受此一擊的樺苗簡直要被橫著折成兩半。


    “咕,哈——?!”


    重擊之下,發出了肚中的空氣全都被擠壓出來一樣淒慘的氣聲,隨即被踢飛。


    朦朧視線的盡頭,可以依稀看到已經緩緩停止旋轉的少女的樣子。


    法杖被高高舉起,周圍浮著數十個漩渦圖案,瞄準著這邊。


    接著,那些攻擊被毫不留情地放出。


    “要糟”


    甚至無暇出聲。


    瞬間調動起剩下的意識,樺苗盡可能以所剩無幾的意識力在空中撒出數個十字印。


    好不容易,險險在麵前空出了一個依舊很危險的距離,應急出現的十字印跟正好打過來的漩渦圖案,兩個相反的力量撞擊在了一起。力量明顯占上風的漩渦毫不留情地攪動著空氣,爆破之力的餘韻飛散出了無數無序四濺的火花。樺苗交錯手腕打出十字印,


    “都怪我已經習慣之前那種隻要能脫身出來就定勝負的打法了。”


    衝破了那陣令人暈眩的暴風,猛然飛身出去。


    (打從一開始,這就根本不是能掉以輕心的對手啊……隻能再出全力打出十字來釘住她了!)


    認清少女的瞬間,他在自己周身打上十字印停止了上升。


    算盤打得是很好,然而——


    這次攻守早已異形了,


    咻——


    聽到這令人討厭的效果音的識貨,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圖案,自己就已經被擒住動彈不得。急忙打出的十字印觸到了圖案瞬間就被打散,這和剛才堪堪逃出來的那個力量上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這,這樣的)


    視野裏已經開始高速旋轉,


    (在視野如此開闊的空中,和她幹架什麽的)


    終於把自己停下的他發現,少女舉起的法杖頂端又出現了新的東西。


    (簡直是自殺行為啊……)


    那是乘著漩渦圖案輕飄飄浮在半空的,大型巴士。


    似乎是在樺苗還在轉的暈頭轉向的時候,被少女從路麵上卷起的巴士,被少女兜帽前強烈閃爍的半閉之目的力量,分解到了一顆螺絲,一個螺栓的地步。


    “稍微給我成熟一點!”


    少女說著,將手中的法杖指向樺苗。


    隨著她的動作,懸浮在半空的無數的零件高速旋轉,如同鐵之旋風一樣殺到眼前。


    樺苗條件反射就要輕車熟路地從正麵突破,


    (——啊,不對!!)


    突如其來湧現的危機感,


    覺察到無法在前方看到既之道,


    將十字印迅猛地打在了自己的頭頂。


    簡直千鈞一發,


    咣!


    十字印被打出,樺苗因此高速下降,而緊隨其後,被成功躲過的鐵之暴風雪——受仍法杖前端殘留著的漩渦圖案的逆旋轉的影響——再次在頭頂上組合到了一起。


    咣嘰——!


    發出了一聲讓人心情舒暢的聲音,瞬間又組合成了彌漫著半閉之目咒力的巴士,堅固得讓樺苗全身都戰栗起來。


    (是籠子,啊)


    是分析他之前行為之後想出來的對策,竟是要建一個能把他關進去的籠子。樺苗後知後覺,立馬冒出了一身冷汗。然而他擦個汗的功夫,竟被對方察覺。


    (糟了)


    樺苗不知不覺已經唿吸困難。


    而另一邊的「破音鷹犬」,


    “唿——”


    自己好不容易設計好的囚籠,竟被對方輕描淡寫地(她這邊是這麽認為的)給破了,她不爽地嘟起臉頰,將已經組裝完畢的公車如同玩兒剩的玩具一般隨意扔了下去。被解開漩渦圖案的巴士受重力影響下落,壓扁在了路麵上。


    (爭取時間,也到極限了麽)


    好不容易稍微在兩人之間空出一些距離的樺苗,看著少女如此舉動,終於徹底明白了兩人之間實力的懸殊。他此時已不再有反擊之類的不自量力的想法了,隻是還有最起碼也要一報還一報的些許執念。視線從完全報廢的巴士移到近在咫尺的仍蹲在地上的死像上。不幹不脆地艱難地調整著唿吸。


    力的總量,


    技術的熟練度,


    手中牌的數量,


    都是根本不在同一層次上的差距。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抬起頭看著浮在半空的「破音鷹犬」,


    (要是剛才問問梵小姐這邊有沒有必殺技之類的就好了)


    仍然不幹不脆地遲鈍地想著。


    然而此時,卻突然將經驗和發散結合在了一起。


    必殺技。


    (我這邊應該也辦得到吧)


    用自己的力量。


    (剛開始用哪個叉號的時候確實是……)


    對方的牌。


    (嘛,不過話說迴來,像那孩子一樣操縱那麽精細的把戲是怎麽都做不來的……)


    保持著對周圍環境的警戒,身體擺好姿勢,在這陰影之下,


    偷偷地,試試看。


    沒有時間了,快點才行。


    沒成,再來。


    果然還是有難度,再來。


    下次就成了,還不賴。


    失敗,再下次,失敗,再下次。


    原來如此,隻要不放出去持續下去的話——是這樣,如此這般連到一起的話。


    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掌握了這其中的訣竅——雖然還是很粗糙,但要是出其不意的話足夠了。


    不趕緊就緒的話,就糟了。


    (那孩子她——)


    來了。


    在樺苗秘密試驗著自己的必殺技的時候,「破音鷹犬」對這不到一分鍾的對峙已經感到焦慮,首先飛身而來。而周身圍繞著數十個漩渦圖案,整個成為一團混沌。


    (要是被卷進去的話,就要被踢飛了)


    被那玩意卷了無數次,樺苗自覺是身心俱疲。雖然是下定決心為梵她們爭取時間的,但現在完全看不到個頭,他覺得自己的極限馬上就到了。


    (至少這次一定要成功)


    反正這對手是根本沒有勝算的,除了拚盡全力報這一箭之仇之外沒有其他辦法。這樣決定之後,既沒時間慌張,焦慮也失了意義……隻能集中。


    (我還真是,死不認輸啊)


    竊笑了一下,樺苗專心等待著那一團即將到來的混沌。


    第一步, 如果不把包圍著少女的漩渦圖案們給剝掉的話,接下來就無從下手了。


    (希望不要翻,希望不要翻)


    念叨希望的到的反效果,樺苗將兩種作業同時並行。


    “呀!”


    將兩手伸到前麵,遠距離打出了十字印——然而,並沒有發出之前的痛快的聲音。包圍著少女的漩渦圖案,在這邊的十字印甫一殺到就阻礙了預想中的效果。


    “這次一定要,成!”


    毫不氣餒給自己打好氣,樺苗這次改成一拳揮過去。比剛才更加集中的力量化成十字印,打在了漩渦圖案的表麵,然而和剛才一樣迅速地被抵消不見。


    “呀呀呀呀呀呀!!”


    樺苗就直直站在少女麵前的半空中,毫無逃跑的意思,重又揮出了拳頭。不斷地打出十字印攻擊漩渦,一點一點地剝離漩渦的防禦。


    “——上,吧——!!”


    用盡全省力氣扔出的最後一擊終於將包圍著少女的所有漩渦都打散——然而,此時少女已經到了快要累斷氣頹成一團的樺苗的跟前。


    “到此為止了”


    少女當然是在等待他精疲力竭的瞬間,算準了攻擊時機的。正因為將時機之類的都計算得很清楚,她才沒有追加後續的漩渦圖案。


    朝著樺苗,就要用法杖頂端發出強力的漩渦,


    千鈞一發,


    哐!


    從兜帽上頭,有什麽東西直直砸到了少女的腦門上。


    “——?!”


    法杖偏離原來的方向,攻擊也錯了位。


    透過被砸出的朦朧淚眼,看到完成使命慢慢落下的罪魁禍首——拳頭大小的瀝青碎片。


    樺苗當時看到少女從底下卷起巴士,想起了稍往前他落向地麵的時候,曾經在離得很遠的地麵上打出了十字印的事,然後想到是不是可以模仿這個,剛才偷偷地將地麵上的瀝青片操縱起來,像彈球一樣讓它在空中飛來飛去。


    注:彈球戲,把小球打入插釘板的凹洞裏計算分數的遊戲。


    然後就等著現在,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不容易找到對方懈怠機會的樺苗毫不留情乾坤一擲,用僅存的力氣打出的十字印直直撞上少女。


    而那僅剩的力量結出的十字印,少女僅用法杖輕輕一揮就不費吹灰之力給打散了。


    “咦?”


    樺苗傻兮兮叫了一聲,然後毫無障礙接受了自己作戰的結果。這怎麽說也比悶頭衝上去多賺了幾秒的時間吧。隻有這一點真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了。然而,可是,這一點小小的成功,可能代價就是完全不能再拖一點時間了吧。


    也就是說——他把那個「破音鷹犬」的少女,徹徹底底惹毛了。


    少女淚眼朦朧捂著自己的額頭,將手中拿著的法杖用手指漂亮地轉了一個圈,兩個圈,三個圈,不停地轉動著,每轉一次咒力就更加一分。


    “@@@@@@”


    樺苗這邊完全聽不出少女在說些什麽。


    雖然不懂她在說什麽,但卻能清楚知道對方要做什麽。


    她要將法杖旋轉軌道裏生出的,至今為止最大級別的漩渦圖案,朝著他撞過來。


    正對著不知所措逃無可逃的樺苗,


    “哎,等——”


    “@@@@@@大笨蛋——!!”


    全不合理的非難,響徹了整個白晝的天空。


    從打開的門的那邊,


    “哇,嘖,真難走!果然不應該穿著製服什麽的過來!”


    首先傳入耳朵的,是牢騷。


    “唔,本來是隻能做個旁觀者的,我這個笨蛋,為什麽從一開始就搞成了當事人啊。就算半開之眼再怎麽覺醒,我這個立場上來講都不太妙啊。”


    這抱怨的聲音,好像以前也聽過。


    然後可以看到,出現在淡淡一層粉塵中的身影。


    “再說了,我本來就是隻想著自己這邊的情況不告而別了,事到如今拿什麽臉去見人家啊,又能說點什麽呢……手梓,肯定是在生氣呢,生氣也是應該的啊——”


    穿著似曾相識的,學院製服的身影。


    那道身影一邊嘟嘟囔囔一邊四處張望著往這邊走。


    “但是……手梓,她當我是朋友啊,要是這樣的話,啊……”


    那個那天忽然離去,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朋友。


    想要唿喚這個人,想到喉嚨都發熱。


    然而,這麽簡單的事卻無法做到。


    因為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離去的那天,終於問出口的是,她的名字。


    這竟然成了她們之間別離的理由,然而她依舊不知曉她的名字,即使想叫得不得了。


    明明心心念的人就在前方,她的腦子裏卻亂成一團,心裏忽然湧上的各種情緒簡直要將自己淹沒。


    最終,山邊手梓她,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聲地哭了起來。


    她的那個朋友,戰戰兢兢出現在死像之上的星平線之梵,


    “喲啊?!”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對方嚇得跳了起來。手忙腳亂了好一會兒,終於發現了自己要見的朋友的位置,一邊踢散散落一地的零件一邊往這邊來。


    “手梓,你在那裏麽?”


    “嗚哇啊啊啊啊”


    那個想見的朋友並沒有像粉塵與迴憶化出的幻覺一樣消失。


    是實實在在的,想再見一麵的,真正的朋友。


    手梓對這個事實開心地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隻能又哭了起來。


    梵看到自己的朋友被困在機械裏的樣子,


    “沒事吧?!怎麽可能沒事哦。”


    “嗚哇啊啊啊啊啊”


    愛哭鬼少女又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梵笨拙地不知道怎麽才能安慰她,


    “哎,那個,那個——”


    梵困惑與怎麽處理仍在哭泣的少女,也沒有頭緒該說些什麽來安慰她,她剛才來的路上亂七八糟想了一堆也都忘得幹淨……思來想去的最後隻能將自己內心最單純的想法表露出來,伸手緊緊抱住了少女的頭。


    “已經沒事了”


    “啊……”


    手梓停下哭喊,隻剩眼淚還在一個勁地往下掉,梵溫柔地貼著她的臉頰柔聲安慰。


    “抱歉啊,不聲不響地就離開。怎麽說呢,那個……我這邊也是一言難盡啊”


    道歉之後,理由和借口也隨之多了起來。


    “其實隻要收集好最低限度的情報之後,就不得不消失的,但是和你聊天真的很開心,一不小心就待久了。因為這個,還把你卷進這種事情來……真的,很抱歉”


    “我也……我也一直光說自己的事情,還讓你一直陪著我……但是,有人願意接受真正的我這件事,真的真的很開心……都怪我,才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對不起”


    從手梓的真情吐露中可以感受得到對方滿滿的感情。


    對著原本不需要道歉的朋友,梵有些為難地說道。


    “這以前……一直,都是那種感覺的啊”


    “哎?”


    “為了收集情報,和誰相遇別離,過了多少年之後再和另外的誰相遇別離……我已經這種周而複始,也漸漸地不再考慮對方的心情。但是沒想到手梓你竟然,那個……真的當我是朋友。”


    對於梵這遲來的悔悟,


    “……我真的很高興……”


    手梓小聲迴道。


    “恩?”


    這次輪到梵等著她朋友的下文。


    “不僅僅是開心。我真的真的很高興……我,一直想告訴你這個。”


    “……恩”


    那份話中蘊含著的暖意浸染到了她的整個胸膛,梵點點頭。


    “我也,和你一樣。在知道你真正把我當朋友的時候就這麽想了。所以,對不起……不對,應該是謝謝,才對。”


    “恩”


    手梓將千言萬語按下,輕輕點了點頭作為迴應,梵離開臉頰,兩人麵對麵——終於,交換了一個笑容。然而,在這雙方稍微有些害羞的氣氛中,


    “啊!”


    手梓注意到梵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注意到了伸出的袖子的某處。


    看起來是要說出點什麽的時候,


    咣!


    一聲劇烈的聲響,樺苗用十字印停住了衝擊,降落在了兩人的背後。


    這當然不是自發的單純的降落,而是被一個特大的漩渦圖案擊中,在空中豎著旋轉著無數圈之後的衝擊結果。雖然樺苗用盡僅剩的力氣發出了十字印,但是看起來十字印的力量遠沒有消盡衝擊,


    “咕哇!”


    樺苗發出了一聲好糊不清的呻吟。即便如此他還是從散落的零件中掙紮著硬是要站起身來,然後發然發現他旁邊的兩個人。


    “啊……前輩,梵小姐”


    衝擊的餘波下還有點發懵的他,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抱歉,沒能給你們爭取多少時間。”


    “沒事。以後就——”


    迴應著的梵沒有看他,隻是凝視著手梓的胸前。


    準確來說,是她胸前明明滅滅,旋轉不停的漩渦圖案。


    “剛才我試著把那玩意抹去了,但是還是沒辦法把前輩拉出來。”


    梵聽著樺苗的說明,仍是沒有看他,


    “唔恩唔恩”


    將手放在下巴上。


    “哈,哈。這是在利用半閉之目的力量,看情況不妙的時候強迫宿主閉眼,強行啟動漩渦是吧?就算是個新手這也太過於蠻幹了吧。這樣的話——”


    話還沒有說完,


    “梵小姐!”


    注意到變故的樺苗驚叫出聲,擺成大字護住了兩人。雖然已經開一個身體大小的十字印在前麵,但是仍有數個小型的漩渦持續不斷地擊中刻印,硬撐不了多久。


    雙膝發軟,站立不穩,唿吸都紊亂,即便如此仍強撐著站起來應戰的樺苗,以及出現在他麵前的,


    “來了……”


    粉塵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消散,對過意想不到的近距離的空中,背後一刻不停旋轉著漩渦圖案的「破音鷹犬」,斷然而立。先前的一擊仿佛隻是小試牛刀,現在在她的周圍,重又出現了數十個小型的漩渦圖案,隨時等待著主人的一聲令下就發出攻擊。


    樺苗此時單是站著就已經費盡全力了,


    “讓開”


    少女毫不留情地宣布判決。然而冷淡的表情中,一瞬間——對她來說——夾雜著出於對來曆不明的第三個人的驚訝的神色,然而複又舉起了手中的法杖。


    然而,迴應她的,不是絕望也非反抗,


    “現在不管你再怎麽掙紮,結果都是一樣的。”


    梵若無其事地,宣告了爭鬥的結束。


    “哎?”


    看到連樺苗都吃驚地望向她,她無奈地笑了下解釋道。


    “你剛才拔不出來的原因,是因為以破滅為目標的執著仍然殘留在手梓的心裏。但是現在既然她執著的對象,也就是我已經到了這裏,那麽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什?!”


    「破音鷹犬」完全沒有預想到對方會給出這麽直觸問題核心的解釋,一時間兜帽下麵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她慌張地操縱著法杖做出要繼續出擊的姿勢,而樺苗也如臨大敵地戒備著她。然而梵根本就是無視了他們兩個劍拔弩張的樣子,隻是如同舞會上邀請舞伴一樣,向還困在機械中的手梓,伸出了手。


    “來吧,這位愛哭的小姐,請給我你的手。”


    “……恩”


    手梓臉紅著握上了對方的手,


    用自己輕輕巧巧就從機械中被解放出來的手掌。


    同一時間,胸前的漩渦圖案停止了旋轉,消失了。


    連帶著,死像的低鳴,機械的驅動,也停止了。


    「破音鷹犬」連漩渦也忘記放出來,隻是啞然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旁邊樺苗停下用十字印防衛的動作,安心地鬆了一口氣。


    將這一家歡喜一家愁的兩人放在一邊,終於再次將手握在一起的兩個少女,忽然,


    “咦?”


    梵感覺到兩人相握的手中,躺著什麽東西。


    手梓像是不經意間鬆開握著的手之後留在對方手裏的——製服的紐扣。


    樺苗注意到之後,看著手梓說道。


    “啊,那個”


    是他昨天早上在車道上幫她撿起來的,不小心落下的那東西。


    正是這個,將兩人連在一起,


    喚來了樺苗和梵的相遇,


    使手梓轉化成死像,給世界招來了危機,


    然後最終得救……是他們之間極不起眼但又波瀾壯闊的命運的開端。


    “恩”


    手梓點點頭,讓梵握緊了那顆紐扣。


    “紐扣是在你最後離開的時候被門掛掉的哦。”


    “恩?”


    聞言梵才第一次舉起手腕,


    “啊,真的哎”


    發現右邊袖子口缺了一顆本應有的扣子。


    在一旁看著的樺苗,也由此對上了一直疑惑的一件事。


    (掛住什麽的……是那個啊)


    最初他進入那扇門的原因,也是因為從門上冒出的一顆釘子來著。


    “難道說……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跟梵小姐扯上關係才開始的?”


    反正樺苗又看不到名為命運的可疑人士,就先暫且驚愕地聲討一下命運的使者吧。


    被命運捉弄的命運的使者,被樺苗精確一擊,完全找不到反駁的語言。


    “唔”


    “都是因為你那裏馬虎的做工,我這邊才會砸到前輩摔倒,然後被摩芙誤會,迴想起來真是悲慘的遭遇啊……”


    “又不是我的錯!對於那種作業我個非專業的本來就會有不習慣的地方嘛!”


    一如既往的反咬一口,樺苗對此習以為常,


    “……我說”


    初次行動就失敗,少女走投無路似的漂在半空中,樺苗向窘境中的她搭話道。


    “你也,放棄吧”


    “唔,唔~”


    「破音鷹犬」聞言,發出類似哭腔的嗚咽之聲,但是看起來並沒有就此罷休的意思。


    山邊手梓已經失去的對破滅的執念,死像也已經停住運作,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按說已經沒有了繼續戰鬥下去的理由。就算把眼前的三個人都殺了(這種事情也是辦不到的)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然而,即使明白這個道理,她執著於本應如約而至的破滅,無法說服自己逃跑。再加上她年紀不大,並不知道什麽時候是脫身的好時機。


    看著這般頑固的少女,樺苗仿佛在給對方找撤退的借口一樣,


    “那,就讓我做主結束吧。”


    樺苗氣勢十足地將兩掌朝下,也就是朝向已經停止技能的死像,不斷發力。


    一瞬間,失去內核但是仍勉強維持形態的死像被因著十字印的力量,被解放了。


    以崩壞的形式。


    襤褸破布的皮膚蒸發,齒輪和發條爆開又融化,機械和結構全都跌落然後消失,螺絲和軸承也脫離主體化為灰燼。死像引以為豪的壓倒性的體積和密度,在數十秒間,僅僅留下了走出的痕跡,就從這個世界消失都幹幹淨淨。


    將世界引向破滅之途的命運之獸——“死像”的,真真是有些無聊無趣的末路。


    在這碎片消散殆盡之中,


    樺苗起身看著仍然直直站著的「破音鷹犬」,


    [迴來吧——現下]


    伴隨著這有些無力的男人的聲音,不吉而又恐怖的力量,和著轟鳴的馬蹄的聲音生出了漩渦。等迴過神來,空中已不見「破音鷹犬」的影子。


    “?!”


    樺苗感到背後仿佛要被冰凍一般的寒冷,不知為何,少女離去的樣子——不,總覺得是被強行帶走,這感覺差點就驅使他將阻止少女離去的話說出聲。


    “——……”


    差點出口,然而最終什麽也沒說出,畢竟他既沒有理由阻止,甚至連要阻止的對象都不知道是誰。然即便如此,他仍是直覺到。


    即使現在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是他並非不認識這個人。


    就這樣,死像的全部都腐朽消散化入了風中。


    “……”


    “……”


    “……”


    現在仍然毫無生人氣息,到處殘留著腳印,翻到的車子,倒下的圍牆,整個坡道一片狼藉。三人呆呆地眺望著這一切。總覺得,這終於恢複的正常,反而變得不習慣起來了。


    第一個開口的,是手梓。


    “你的名字……原來叫梵啊?”


    “恩,梵——星平線之梵——這名字太奇怪了,所以才一直不好跟你說。”


    梵可能是覺得現在在遮遮掩掩也沒什麽意義了,有些苦笑地爽快了報了自己的名字。迴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背後數階之上的牆壁上的“門”,看起來正支撐不住似的往下滑個不停。


    “那麽。在這一團糟引起騷動之前,我們趕緊先撤退吧!”


    毫不負責的話輕飄飄出現在身後,預示著別離的時刻已經到來。


    而手梓現在卻不知道是應該執著地留下她,還是感謝著這來之不易的奇跡目送她。


    “手梓,詳細的事情,我們明天再說哦。”


    梵明朗地約定兩人之間的再會,越過肩膀朝手梓微笑著說道。


    甚至不用加一句在平常的地方見麵,兩人的心意已經互通。手梓滿麵微笑地目送著朋友。一邊看著如今已變成希望的象征的門,緩緩關閉,一邊真誠而坦率地道謝。


    “直會,謝謝你。”


    “小事一樁。”


    樺苗並沒有什麽得意洋洋的神色,隻是和平常一樣平淡(有點弱弱地)地迴了一句。


    “哎?原來你姓直會啊?”


    在快要關上的門那邊微微窺視的梵,事到如今恍然大悟般來了這麽一句。樺苗也是終於無語跪倒。


    那天晚上,樺苗做了個久違的夢。


    摩芙的祖父,垂死地躺在床上。那床被安置在排滿各類語言書籍的書架之間,樺苗覺得這地方像是被人刻意為之的舞台裝置一樣,仿佛是為了將死亡展示給誰看。


    樺苗,不喜歡這個夢。


    不是因為他討厭摩芙的祖父,祖父是個很和善的人。兒子夫婦因為沒有注意到迎麵而來的車輛發生事故雙雙身亡,而祖父對已變成孤兒的摩芙,甚至順帶連樺苗都很疼愛地養在身邊。


    樺苗不喜歡的是,臨終的樣子。


    對著正在記錄的執事說著遺言的臉上,並沒有平常的溫柔的微笑,而是充滿了遺憾和留戀。他在留著遺囑的間隙,一直在嘟囔著,已經來不及了,我夠不到了,之類的話。


    那般難看的姿態,卻不是因為痛苦。


    遺憾和留戀,應該是摩芙的祖父對於他窮盡一生都承擔不盡的東西,用盡全力去挑戰的證明。但是他卻做了,對於樺苗來說,永遠無法原諒的一件事。


    他對摩芙,下了詛咒。


    樺苗不知道具體內容。祖父不讓記錄,隻把摩芙叫到自己的枕間,輕輕地迅速地說了什麽悄悄話。那個時候樺苗看到,摩芙隻是滿臉的不解與疑惑而無其他。


    然而樺苗明白得清清楚楚。


    那份遺言,是將摩芙和一個可怕的地方聯係起來的枷鎖。而他的直覺,從來都準得驚人。


    而那之後,在執事還建在的時候,她就接受了名義上是“學習”的特殊對待,漸漸地有了同樣的神情。


    所以,樺苗在內心深處暗暗起誓。


    有一天,一定要將摩芙從那份詛咒中徹底拯救出來。他雖然不知道具體該怎麽做,但是明白最起碼要讓摩芙露出和昏仄表情完全相反的方向,隻有這個,他深信不疑。


    從那之後,


    光景變換。


    執事早已亡故,他們現在已經是住校生,每年最多迴兩三迴老家。摩芙偶爾會露出那種表情。當然看起來她本人是決意隱藏起來不讓他知道的樣子。


    (我已經知道了啊)


    這麽想著,樺苗從自己的宿舍房間,上下鋪的上鋪睜開了眼睛。


    “——恩?”


    他一邊受著下鋪裏久唿嚕唿嚕的響徹宿舍的唿嚕聲(算是他為數不多的缺點之一),一邊迴味著這個久違的夢。剛從夢中醒來的迷糊裏,摻雜著些許的苦澀。


    (詛咒……咒力啊……是因為昨天聽了太多類似的話吧)


    半閉著眼睛,他輕輕在伸到眼前的指尖上點燃了如同燈火一般的十字印,未幾就消失不見了。果然啊,那個星平線之梵帶來的那些難以置信的事,才真的不是夢。


    (算了,要是做不到那個程度的話啊)


    他沒有過於深究,放任自己的思緒亂飄,然後忽然——想起了另一個人的樣子。


    (話說迴來,那個孩子……什麽什麽的走狗也……梵小姐好像說是被半閉之目所引誘來著……好像穿著我們學校的製服吧……?)


    明明不止一次看也應該看到了,聽也應該聽到了,但是就是想不起來那少女的容貌和聲音,真是不可思議。淺淺的銳利的陽光此時灑在了還在思考著的樺苗的眼睛上。他不由自主眯上眼睛,張開一半。


    幾近毀滅的世界,迎來了新的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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