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置信的巨大音量來自真子的喉嚨。


    「找、找到了!竟然光明正大地擺在這種地方……!咦,不會吧?那麽我為什麽要辛辛苦苦調查什麽鬼故事……不對,要趕快告訴艾瑪……啊啊,可是應該沒有哪裏有問題吧!」


    真子把身體擠進孝晴和瑛之間,把上半身探向鐵柵欄另一頭,接著慌張尋找行動電話,用手在女仆裝的上下東翻西找。接著又撲向棺柩裏的少女,視線在少女全身上下不停打量。


    真子緊張兮兮的模樣,讓孝晴等人一時之間看得目瞪口呆。


    「……笨、笨蛋!不要叫那麽大聲!」


    孝晴終於迴過神來,趕緊搗住真子的嘴。雖說他們暫時還算安全,但是此時周圍依然有許多僵屍正在四處徘徊。


    「你怎麽了?那個屍體……還是人偶?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難道你說要找的東西就是這個?」


    麵對孝晴和穗稀的疑問,真子先是用力點頭,然後又連忙搖頭,臉上露出煩惱昀神情,最後滿臉歉意地低下頭來。


    眼看真子終於安靜,孝晴移開自己的手,真子一臉為難地說出用過好幾次的理由:


    「那個……我有苦衷……」


    「真是不乾不脆,你的苦衷難道不能對我們說嗎?」


    「那個……是。」


    低頭想了幾秒,真子點頭迴答。


    「這樣啊——」


    孝晴感到無法形容的焦躁,閉上嘴巴。事實上他對真子所謂的苦衷沒有太大的興趣,但是她用言語拒絕自己這件事,讓孝晴很不高興。雖然這種小事應該沒什麽好計較……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真子沒有反駁,隻是像在忍耐什麽似地緊咬嘴唇的樣子,也讓孝晴沒來由地感到生氣。


    看著默不作聲的孝晴和真子,穗稀清清喉嚨說道:


    「好了,那些事沒有必要現在說吧。比起這個,趁著沒人的時候把這個東西搬走如何?小鳥遊同學。」


    「搬走……你想偷走它嗎!」


    「哎呀,安永同學,你說話怎麽這麽難聽。隻是稍微換個位置,換到小鳥遊同學家裏。我隻是在一旁看著。」


    聽見穗稀事不關己的說法,瑛終於忍不住翻白眼:


    「你在說什麽!這是學校的財產吧。昨天才逃脫未遂,要是現在又出了什麽事……我鐵定會被逼著穿上比女服務生製服更加屈辱的服裝……!水手服?不,難道是學校泳裝?啊啊,那樣的拷問我實在……咕!」


    「太惡心了,你可以閉嘴嗎?」


    伴隨穗稀冷淡的話話,從她手中伸出的藤蔓繞著瑛的脖子綁了一圈,他的臉很快就漲成紫色。


    「呐,小鳥遊同學。老是站在那邊什麽事也做不了吧,雖然我也沒逼你做什麽——還有指宿同學,可以嗎?」


    「……」


    穗稀真不愧是好學生,孝晴感覺自己和她相比,簡直是個小孩子。他把塞在胸口的悶氣用力一吐,嘴裏嘖了一聲,把手放上真子的頭,用力搓揉帶著濕潤光澤的黑發。


    「呀啊……?」


    「趕快動手吧。隻是我也不知道這麽大的東西要怎麽搬。」


    「孝晴……」


    真子把手放在亂掉的秀發上,笑容剛綻放三分之一時,現場的另一個人緩緩開口:


    「……不行。」


    低沉的呢喃之中帶有鋼鐵般的否定意誌。


    雙手緊握樂器盒的把手,艾絲琳像是這個世界僅存的人類一般站在那裏。


    「盧斐提……?」


    「不行喔,孝晴。不能把這副軀體交給那家夥。」


    少女總是有些彎腰駝背的身影挺直,描繪出美麗的曲線。她隨手撥開頭上的連衣帽,灰色的眼睛直視孝晴。


    那雙充滿自信的眼睛讓孝晴感覺到無形的壓力。穗稀和瑛傻傻自看著她,真子像是感受到什麽渾身一震。


    這真的是那個內向的少女嗎?


    那是有如毛毛蟲跳過蛹的階段,直接羽化成蝴蝶的強烈變化。現在的艾絲琳·盧斐提毫無疑問是個來自熱情與太陽之國的少女。


    「孝晴,那家夥不是普通的僵屍喔。你要是知道她的真麵目鐵定會嚇一跳,她可是怪物中的怪物。」


    「呃,比起這個……你……可以正常說話?」


    「啊啊,真是的!」


    艾絲琳大步走近孝晴,把臉貼近他說道:


    「現在是緊要關頭,別管小事情!你要是想知道關於她的事,我現在就可以迴答你。」


    「不要!」


    真子的叫聲當中充滿恐懼與敵意。


    「嗬嗬,不想被知道吧?要是知道你是什麽,孝晴一定會害怕得逃走呢。對吧?——男爵家的大小姐。」


    「住手……!」


    隨著恐怖的尖叫聲卷起昀旋風,逼得孝晴閉上眼睛。


    真子撕裂空氣向前急馳,翻動迷你裙撲向艾絲琳。


    銳利的聲音響起,樂器盒的鎖扣脫落。


    兩道身影交錯,艾絲琳後退幾公尺,身上留下運動鞋膠底的燒焦氣味。


    「——你好緊張啊。那麽不想被人知道的話,我就不說了。」


    艾絲琳被推到牆邊,左腳踩著地板,右腳抵住牆壁支撐身體。真子試圖抓住艾絲琳脖子的雙手被什麽東西擋住。那是來自樂器盒的漆黑兇器——鏈鋸。


    黑色的外觀不是來自塗料,而是金屬本身的顏色,隻有導板外的鋸齒閃耀銀色光輝。


    「真子……」


    孝晴說不出話來。一方麵驚訝於艾絲琳竟然一直把裝有危險物品的樂器盒帶在身上,一方麵是第一次在真子臉上看見那樣的神情。過去的他看過無數次真子以淩虐他人為樂的樣子,但是現在她的表情除了憤怒,還有更為強烈的恐懼,簡直像是一隻感受到生命有危險的野獸。


    「就讓秘密依然是秘密,我會速速把你的靈魂引導向地獄深處!」


    「嗚……」


    艾絲琳利用牆壁的反作用力踢出的一腳正中胸口,真子被踢得往後退。


    就在真子試著站起來時,艾絲琳已經衝了過去,一隻手拉動拉柄,鏈鋸立刻開始旋轉。在引擎的怒吼聲中,導板周圍的利刃化為銀光,帶起一撮真子的頭發。


    真子躍上空中拉開距離,在另一側的牆邊落地。


    艾絲琳順著鏈鋸的慣性轉了一圈,重新麵向真子笑道:


    「果然不是普通的僵屍啊。不過是我的錯覺嗎?你的動作好像有點遲鈍,這就是你想要那個東西的理由嗎?」


    「……」


    真子的脖子出現新的割傷,雖然看起來深達頸動脈,但是幾乎沒有任何出血。


    「喂,盧斐提!你不要太過分了!」


    「孝晴,你要幫她嗎?」


    艾絲琳把臉轉了過來,眼神看起來悲傷無比,抓住她的手的孝晴見狀一時無言。


    「你被騙羅,孝晴。那個是非常可怕的怪物,是與我們這些神之子民無法相容的受詛咒者。求求你不要阻止我完成責任,也不要讓我多出逼你迴歸正道的責任。」


    此時孝晴注意到艾絲琳眼神的變化。


    原本沉浸在哀傷之中的雙眼猛然睜大,眼中灰色的滿月微微顫動。像是與此唿應,右手提著的鏈鋸發出高亢的排氣聲。


    「盧斐提,你是怎麽了?為什麽這麽突然……」


    「如果是要繼續剛才的爭執,你們應該等到這件事結束以後堂堂正正空手打一場。」


    「不要火上加油,緒澤!」


    孝晴罵了雙手抱胸語帶不屑的穗稀一聲,然後重新看向艾絲琳。


    他感覺到一陣寒意,對方彷佛動物閃閃發亮的雙眼直視著他。


    「這是我重要的使命。我必須保護這個『法蘭索涅特』。我就是為此來到這個學園。」


    孝晴知道她從西班牙的修道院來到這所學校,原來背後還有這樣的理由。


    「我所屬的觀想修道會,在聖地牙哥康波斯特拉的教會組織裏有特別的地位。我們不負責保管聖遺物,但是以聖雅各伯之名,負責監視邪惡危險的反基督遺物,有權對試圖惡用這些東西的人施以懲罰。我的前任在三年前進入這所學園,今年剛畢業,我就是繼任者。聖喬治與聖則濟利亞是我的守護聖人,我是加泰隆尼亞自治州神罰代行人,艾絲琳·盧法提。」


    「邪惡危險?你說這個人偶?這又不是僵屍!」


    「是的,這所學園的人也是這麽想,他們不知道這東西是為了什麽而製造出來。因為東西是他們的,我能做的事隻有監視,其實這種東西應該要燒掉比較好,嗯。不過如此一來她可能會很困擾——」


    金屬的破壞聲蓋過艾絲琳對真子的諷刺發言。


    同一時間,兩塊東西從天花板上掉下來,重重落在地上。其中之一是部分天花板,另一個則是變得細長的人體。


    「從上麵?」


    瑛用手護住頭部,抬頭看向天花板的破洞。另一個標本此時從上一躍而下,落在真子與艾絲琳之間。


    「通風口!可是這些沒有智能的僵屍怎麽會……」


    「我不是說了,這些家夥能用皮膚感應空氣的振動和溫濕度。因此它們會鑽進通風口,就跟昆蟲被路燈吸引一樣,隻是感覺到從這裏傳進通風口的聲音。」


    艾絲琳愉悅地提高聲調,她背後的天花板也被衝破,好幾具標本疊在地板上。


    「舞台越來越精彩了。這也是神的引導,我隻要做好分內的神聖工作就好。阿門-」


    艾絲琳溫柔地揮開孝晴的手,雙唇在十字念珠一吻,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真子擺出警戒的姿勢。


    艾絲琳走得不快,隻是踏著輕快的腳步一步一步前進。


    鏈鋸隨著口中哼唱的曲調躍動,把正要起身的僵屍斜切成兩段。純白的保麗龍粉塵有如雪花向四周飄落。


    「那就-仔細聽吧-」


    一一避開從左右撲來的僵屍手臂,少女步行的速度絲毫不減,踩著它們不斷堆疊的手臂蹋上肩膀,再從肩膀踏上頭部,有如按動鋼琴的鍵盤躍上空中。


    「詛咒的加泰隆尼亞鏈鋸-『摩爾人屠殺者聖雅各』的美麗音色-」


    不待落地,艾絲琳就像彈奏吉他拉動拉柄,同時調音一般按壓油門。


    空間猛然膨脹,天花板和玻璃為之震撼,散落在地的標本零件和碎玻璃就像平底鍋上的菜一樣不斷跳動。


    這是首震耳欲聾的樂曲。


    孝晴搗住雙耳、縮起脖子。


    「……?


    真子瞪大雙眼彎曲膝蓋,好像大氣變成數萬噸的水壓向自己,或是行星的質量突然暴增數十倍,使得她整個人倒在地上。


    抬眼望去,穗稀和瑛也趴在地上痛苦掙紮。


    「怎、怎麽迴事?」


    「身體……好重……」


    瑛發出呻吟,連唿吸都變得無比困難。


    不隻是他和真子,室內所有的僵屍也是一樣,此時都化成趴在地上的人形雕塑。還能用雙腳站立的人除了艾絲琳之外,就隻有孝晴一個人。


    「沒事的,孝晴一點都不用擔心。我的『聲音』不會對神之子民——不,絕對不會對你施加懲罰的。」


    「是你……?


    「是呀,沒什麽好隱瞞的所以告訴你,我的『摩爾人屠殺者聖雅各』是神聖廳的珍藏。它是把複地運動時代殺死數百名異教徒的名劍蒂鬆與寇拉達,還有在異端審問中被托爾克馬達用來吸過數千人鮮血的刑具燒融之後,隻挑選滲入最多怨念的精華部分重新鑄造的特製鏈鋸。這個……很有效喔-」


    鞋跟在地上敲了兩下,艾絲琳輕盈翻轉身體。


    纖細的右手揮動漆黑兇器,引擎轟然作響,接觸到柱子的鋸齒劃破水泥,製造耀眼的火花還有巨響。


    鞋底再次踏上地板,接著朝反方向轉身,隨動作翻動的鏈鋸削過地板,然後是火花、聲音。


    「我擅長的是咒術,父族的桑森家是巴黎的處刑人,母族的祖先是殉教者朵明吉特。我以神之名行使最真摯又最殘忍的懲罰。可憐的僵屍們,你們得不到天父的寵愛,將依附在煉獄的你們送進地獄是我的責任。當你們被地獄的烈火焚燒億萬年之後,神也許會憐憫你們,讓未曾遵循正道的你們獲得赦免前往天國。我會每天祈禱這天的到來。雖然希望渺茫-」


    像是吟詩又像歌唱,身穿連帽外套和運動服的修女如此訴說。


    她的雙腳像是踩踏佛朗明哥的舞步,在地板上刻畫激烈的韻律,受到帶動的鏈鋸發出雄壯的吼聲。這是舞蹈,是歌謠,也是音樂。


    「不會說話的你們,請不要怨恨我。如果你們打從心底深處懺悔,即便隻是瞬間,隻要肯悔改罪過,把你的一切交給神,就能去到那裏。沒錯,去到快樂又美麗的天國-」


    恍惚地閉上雙眼,露出陶醉笑容的雙唇吟詩,艾絲琳踩著舞步在罪人之間行進。


    趴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僵屍,隻能任由鏈鋸的鋸齒從身上劃過,人造纖維和棉花和保麗龍的內髒四處飛散。


    「可是呢?你們相信神嗎?知道聖餅的味道嗎?感受過神跡嗎?現在有沒有深深懺悔呢?沒有的話隻能去地獄羅。在神的麵前不能說謊,特別是那邊的你-」


    把僵屍們的背和頭當成墊腳石,艾絲琳輕盈地加以飛越,降落在真子眼前。


    「住手,盧斐提!」


    或許是孝晴的製止傳到盧斐提耳中,就在猛烈迴轉的鋸齒幾乎要碰到真子的臉頰時,鏈鋸停了下來。


    「到你該去的地方吧,大小姐-如果不願意——要不要試著受洗呢?」


    歌聲停止。


    艾絲琳睥睨真子的表情看不到一絲慈悲。不管孝晴說什麽,她都不會放過神的敵人,從鏈鋸前端濺出的潤滑油在真子臉上留下有如鮮血的斑點。


    「住手!」


    孝晴伸手向前衝,他已經作好就算毆打她也要阻止艾絲琳的心理準備,就算結果會讓銳利鏈鋸的目標轉向自己也在所不惜。


    但是在孝晴的手碰到艾絲琳的身體之前,真子表示:


    「那個……我是天主教徒。」


    「咦?」


    「我受過洗。剛出生的時候。」


    艾絲琳像是突然消氣,驚訝地眨眨眼睛:


    「……啊,是這樣啊?」


    稍微想了一下,艾絲琳問道:


    「沒有被除籍嗎?」


    「沒有。」


    「那就……要好好禱告……還是現在就來禱告一下?我可以順便把你重殺,這樣一來你可以馬上到天國喔?」


    「啊,不了,雖然機會難得,可是我……」


    真子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爬起來,用過意不去的表情搖頭。


    「啊,可以動了。」


    「到底是怎麽迴事,真是的……」


    瑛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自己的雙手,一旁的穗稀邊揮手放鬆僵硬的肩膀邊嘖舌。


    在艾絲琳背後,高舉右手拳頭的孝晴長歎一口氣,把手放迴原來的位置。剛才的情況實在會把人嚇得短命。


    「……不要嚇人好嗎!我還以為你真的要殺她。」


    「嗯,我是這麽打算的。正確來說應該是重殺。」


    重新麵向孝晴的艾絲琳伴隨鏈鋸的怠遠聲輕輕搖晃身體,毫不在乎地承認自己的殺意。


    「可是懲罰受到神庇佑的人不是我的責任。還有異教的巫女也是。」


    「嘴巴雖然這麽說,動起手來一點也不客氣。」


    穗稀的嘴角露出和友善扯不上關係的微笑,右手向旁邊一掃。


    一個浪人打扮的僵屍正要站起來,被鞭子削去鼻子以上的部分之後再次倒下。艾絲琳的聲音咒術對僵屍們的拘束也解開了。


    「不隻是懲罰神的敵人,把陷入無盡痛苦的僵屍重殺,拯救他們的靈魂也是我的任務。蓬於死後會到天國還是地獄,就看自己的心了。」


    艾絲琳的鏈鋸向上躍動,把看起來像是福馬林標本的全裸少女從股間一分為二。


    「那也是我的任務。隻是神道不會說看自己的心這種小心眼的話,死去的人隻要受到祭祀,每個人都可以成為神。」


    「真沒原則。原始宗教就是這樣才討人厭。一神教最棒-」


    艾絲琳有如樂團指揮拿著指揮棒般揮舞鏈鋸,將周圍的敵人一一分解,瑛對她抗議:


    「等一下!我不能接受。我知道你那個咒術什麽的對僵屍有效,可是為什麽連我都動彈不得!」


    「因為你是僵屍……」


    「我不是僵屍!這是老師也承認的事實。」


    「是嗎?可是我不知道那種事,所以沒辦法。我的咒術會對一切我認為不在神庇佑之下的人產生作用。」


    「意思是指宿同學不是敵人羅?他可不像你這麽虔誠信仰耶穌基督,而且還站在僵屍朋友那邊喔。」


    「那、那個……那是因為……」


    在瑛不懷好意的指摘下,艾絲琳的聲音突然變低。她偷偷看了孝晴一眼,然後像是要躲避他的視線一樣重新把連衣帽戴迴頭上。


    鏈鋸的導板指向地麵,引擎漸漸停止運轉。


    「……孝晴……絕對……不是敵人。」


    害羞低聲解釋的模樣,與剛才一邊唱歌跳舞一邊解決僵屍的她,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危險!」


    一個70年代嬉皮裝扮的白人僵屍正要咬向艾絲琳的頭,但是受到真子的巴掌和穗稀的鞭子同時攻擊,失去脖子以上的僵屍原地翻個跟鬥。


    「不要突然變得乖巧!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都是因為安永亂說話!」


    雖然言行舉止有點問題,但是艾絲琳的確是貴重的戰力。不過現在又是如何?隻見她急忙地把鏈鋸收進樂器盒,然後躲到孝晴背後,等於完全脫離戰線。


    天花板的通風口又有新的僵屍爬下來,走廊上也有幾道人影正以緩慢的動作走進房裏。有的頭部少了一半、有的沒有手臂,還有隻剩上半身在地上爬,茌來到這裏的路上打倒的僵屍,並沒有因此喪失行動能力。


    「指宿同學,繼續待在這裏很不妙!」


    「我知道!」


    出口隻有一個,敵人越來越多,他們等於被逼進死路。要是再拖延下去,唯一的退路將會被僵屍徹底封死,必須在那之前突破重圍前往走廊。


    「盧斐提,剛才那個拜托再來一次!讓僵屍的動作停下來,我們才能趁機逃出房間。」


    「這次要分清楚哪些才是敵人!」


    「…………」


    艾絲琳把樂器盒放在地上,跪著打開盒蓋,拿起鏈鋸檢查之後露出思索的表情,最後搖搖頭說道:


    「不行……」


    「為什麽!」


    「……燃料用完了。」


    和許多機械一樣,鏈鋸必須要有燃料才能發動。


    「啊——可惡,沒辦法!盧斐提躲到後麵!安永上!」


    「哦喂啊?」


    被撞飛的瑛和一個上半身赤裸隻穿著皮褲,留著胡子頭戴紐約市警帽子的僵屍抱在一起。孝晴趁機從展示櫥窗拆下木製骨架,從瑛的頭上用力揮向僵屍的臉。


    標本傳來輕微的震動,內部的鐵絲被打斷,脖子上的頭轉了一圈。


    「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安永。竟然把自己當成盾牌保護女生,你真是我們的驕傲。」


    「指宿同學!我不知道你原來是這種人!」


    瑛披頭散發地站起來,用一副快要哭的表情憤怒開口。


    「那個,穗稀同學。」


    抓住撲向自己的美國人僵屍手臂,輕鬆將手臂拔斷的真子對背靠著自己的穗稀說道。


    「怎麽樣?如果不是什麽重要的話等到之後再說好嗎!」


    穗稀的鞭子捆住爆炸頭黑人舞者,把對手拋向後方。舞者以完美的螺旋飛行動作越過真子和孝晴等人的頭頂,撞倒一群僵屍之後跌落地麵。


    「是很重要的事。我想拜托穗稀同學——」


    穗稀沒有收手,隻是轉頭看向身後的真子。對方緊張的表情讓穗稀決定聽聽她要說的話,然而真子拜托的事讓穗稀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加以拒絕。


    「——我拒絕!你是要我當個卑鄙的家夥嗎?」


    「就當作是向我報仇吧……求求你。」


    「我不想用這種方式……」


    穗稀把說到一半的話吞下去。因為真子的眼神是如此認真。


    「好吧。這下子你欠我一個人情喔!」


    穗稀用力把眼前的敵人掃倒,然後輕輕轉身。


    拿著木棒當武器抵抗僵屍逼近的孝晴發出疑惑的聲音:


    「怎、怎麽了?喂,緒澤!」


    孝晴的身體連同雙手被突然出現的綠色繩索綁住,兩條藤蔓與穗稀的手腕連接。


    「我不會向你道歉。要是不這麽做,你一定不會乖乖聽話。」


    穗稀另一隻手抱起艾絲琳嬌小的身體,用銳利的語氣對女服務生打扮的瑛說道:


    「安永同學,拚死也要跟上來!」


    「緒澤,你難道……!」


    孝晴的質問被強大的拉扯力道強製中斷,穗稀有如射出的箭加速衝刺。


    然而她的前進方向,有著標本和福馬林標本和木乃伊形成的障礙。


    這道牆隨即被從旁扔過來的展示櫥窗底座擊垮。


    「快走,穗稀同學!」


    下一擊接踵而來,真子從地上舉起玻璃破碎的展示櫥窗,往穗稀的前進方向丟去。被擊中的腐爛屍體連同背後的幾隻僵屍一起被壓扁,四散的櫥窗碎片削去周圍僵屍的四肢。


    在威力強大的炮擊支援下,穗稀朝出口直線前進,唯恐落後的瑛提起裙擺跑在後麵,孝晴則是被藤蔓拖在地上滑行。


    「好痛!好燙!緒澤,你這家夥,放開我!」


    「閉嘴!」


    穗稀猛力踩踏地板跳了起來,黑色褲襪包裹的腳有如閃電伸出裙擺,黑皮鞋踩進出入口外麵那具肥胖福馬林標本光禿禿的臉上。


    「好痛……!咕啊?」


    孝晴的身體在地上彈跳,把倒下的僵屍當成跳台躍向空中,最後重重撞上走廊的牆壁。


    已經落地的穗稀頭也不迴,在走廊上直角轉彎繼續向前奔馳。


    「……真子!」


    像隻毛毛蟲落地的孝晴忍耐直達骨髓的疼痛,轉頭尋找真子的身影。


    找到了。


    還在展示室裏。在十來隻僵屍的包圍之下,透過僵屍身體之間的空隙看向這裏,臉上露出微笑。


    那不是黯淡的笑容。


    多半是孝晴平安無事突破包圍,自然而然流露的笑容,伹是同時也像別離的表情。


    就在孝晴開口想要說些什麽之前,真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全力奔馳的穗稀牽引下,孝晴帶著摩擦冒出的白煙在走廊上移動。


    「真、真子……——停下來!停下來,緒澤!」


    「現在說話會咬到舌頭喔!雖然就算不說話也一樣會痛就是了!」


    幾秒之後,孝晴明白這段警告的意思。


    皮膚呈現灰白色,幾乎無法辨認性別年齡的溺死屍體擋在穗稀的前進路線,穗稀壓底身子躲開隨著飛濺汙水揮來的粗壯手臂,用迴旋踢把對手踢去撞牆,然後順勢跳躍。


    前麵是樓梯。


    接近漆黑的室內被白光照亮。


    「好像是倉庫。」


    用右手把門鎖上,同時按下照明開關,穗稀忍受幾乎令人無法站立的疲勞,把左手抱著的行李放在地板。


    像隻乖巧的小動物任由穗稀把自己帶來的艾絲琳一屁股坐在水泥地板上,手中緊緊抱著樂器盒,視線望向穗稀從二樓展示室搬來的另一個行李。


    那是破抹布——不,應該說是看起來像破抹布的人類。


    「孝晴……沒受傷吧?」


    「看起來像沒受傷的樣子嗎……?」


    他剛經曆西部電影裏常見的拷問方法,雙手連同身體一起捆住之後在地上拖行。雖然是在室內,但是地板十分堅硬,而且隨處散落被僵屍破壞的各種物品以及僵屍的殘骸,加上途中還有階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毫發無傷才是奇跡。


    「不要抱怨了。事實上你應該向我道謝。」


    穗稀的右手輕輕一揮,綁住孝晴身體的藤蔓變成波浪狀,轉眼間收進穗稀的手腕裏。


    「唿……讓我休息一下。」


    像是被沾滿汗水的帽子和軍服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穗稀靠著牆壁,直接坐在紙箱旁邊。


    雖說程度不一,再活性者基本上比活人更有力氣,身體也更強壯。話雖如此,可能是因為穗稀是被植物寄生產生的特殊種類,和其他純粹是屍體的僵屍比較起來臂力弱上許多,同時搬運兩個人類對她來說是相當大的負擔。


    「緒澤……還好吧?」


    「不必擔心,貝是累了……這裏還真暗呢。」


    「還好吧……」


    孝晴輕撫疼痛的手肘,抬頭看向天花板上的電燈。兩組日光燈雖然沒有陽光那麽耀眼,但是已經足以照亮這個長寬隻有七、八公尺的屋內每一個角落。隻是因為牆上沒有窗戶,使得室內充滿封閉感。


    「啊啊,還是不行。看來人造光源不適合我。」


    穗稀輕聲歎息,臉色的確充滿疲態,胸前的花瓣也顯得有些褪色,失去原有的嬌豔。


    「口好渴。自來水……這種地方果然沒有。」


    正如同方才穗稀稱唿這裏為倉庫,室內雜亂無章地堆放大量雜物。入口附近堆滿紙箱,房間後方則是堆積如山的木箱,牆邊的架子上擺滿玻璃瓶、紙袋和各種不同大小的箱子。此外還有各種僵屍的塑像和黑白照片,以及呈現僵屍與自衛隊戰鬥情景的場景模型等似乎曾是資料館展示品的東西。再加上老舊的柴火暖爐、留聲機、真空管收音機、農具、畫材、醫療器具、飛機引擎,還有陸軍的連隊旗幟等等,這個設施過去的渾沌化成具體的形狀,填滿這個空間。


    運動服的背後、膝蓋、手肘部分的布料都磨得破爛不堪,幸好口袋裏麵的行動電話平安無事。


    「沒有信號啊……」


    但是收件匣裏有一則新的簡訊。


    在打開收件匣看訊息之前,瞄到發信者名字的孝晴嚇了一跳。


    宮川琉佳——


    孝晴站了起來,慌張地四處張望。


    「安永,你很礙事。」


    「不……別這麽說……可是……全力……到這……來,快要……了。」


    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的瑛上氣不接下氣地反駁,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蝴蝶領的襯衫因為沾上汗水和灰塵而變色,圍裙和裙子已經裂開,過膝長襪全是破洞,眼鏡歪掉加上栗子色的頭發也亂成一團。慘不忍睹的模樣訴說他方才經曆了多麽可怕的險境,同時又是多麽地幸運。


    「嗚……唿吸……氧氣……」


    「誇張的家夥。來,吸這個吧。」


    孝晴跨過瑛的身體在一旁的紙箱裏翻找,把從裏麵找出來的噴霧罐丟給瑛。


    「多、多謝。」


    瑛把噴霧罐的吸口對準自己的嘴巴,卻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像外星人一樣又高又尖。


    「……這不是氦氣嗎!」


    電視的搞笑節目裏常見的氦氣噴霧被瑛丟向地板,發出清脆的聲響。


    「哪有可能隨手就找到氧氣瓶啊。這麽想要氧氣的話靠到緒澤旁邊不就妤了?」


    「我拒絕。」


    吸進二氧化碳唿出氧氣的植物體質少女毫不猶豫地駁迴孝晴的提議。此時某種冰涼的東硒貼上穗稀的臉。


    「呀啊?什、什麽啊!」


    「水。我就知道這種倉庫裏一定有預備口糧和水。」


    孝晴拿在手上,此時緊貼穗稀臉頰的東西,是500毫升裝的保特瓶。


    「啊,你的身邊好像……」


    「怎、怎麽了?」


    孝晴閉上眼睛緩緩做個深唿吸,穗稀用不自在的表情看向他。


    「好像真的有氧氣跟負離子喔?感覺好清新——」


    「我試試看。」


    「……真好聞。」


    瑛和艾絲琳靠近吸了幾口,穗稀的汗味就像是雨後森林裏的空氣。穗稀頓時羞紅臉頰,急忙從三人身旁退開:


    「你、你們給我走開!這樣很難為情!雖然不知道為什麽!」


    「想不到你有這種才能,穗稀同學。等等……幹脆在秋葉原開一間提供客人療愈空間的cosy咖啡廳吧?可以享受森林浴的cosy咖啡廳!這可是新點子。」


    「沒有老師的允許不能打工,而且也找不到其他有這種特異體質的店員吧。」


    「不知道哪裏有賣這種寄生植物?」


    「到俄羅斯的……濕地……也許能找到……」


    「就算找到你想怎麽樣?那東西隻會寄生在屍體上吧。」


    「也許可以讓它寄生在僵屍身上。可以找星班的女生,像是小鳥遊同學來寄生……」


    「你一定常常被人說是壞蛋吧?」


    「你自己先去死,再讓植物寄生在你身上不就好了?可以享受森林浴的男扮女裝cosy咖啡廳,真是太創新了!」


    穗稀麵帶笑容從手中伸出藤蔓,勒什瑛的脖了把他吊起來。


    「咕……住、住手……這隻是個商業企畫……罷了。」


    「有空想這種事,你應該先想我們現在該怎麽辦,還是你想在這裏待一個晚上?」


    很遺憾地,四人如今所在的地方不是資料館外畫。


    和人類一樣,僵屍們也為前往外麵聚集在出口前方,所以他們隻能放棄逃到外麵的念頭,來到位於底層的倉庫。由於有門有鎖,比起躲在展示室裏自然安全許多,但是這個安全也僅限於待在這個雜亂的房間裏。


    「你們就待在這裏吧。老師們應該會把這些僵屍解決,隻是不知道要不要花上一個晚上就是了。」


    「你要做什麽?」


    「總不能放著那個笨蛋不管吧。」


    一邊把從室內收集的東西擺在紙箱上,孝晴如此迴答背後的穗稀。


    舊帝國陸軍的製式三八式步槍和刺刀。


    罐裝汽油混合燃料與若幹的舊啤酒瓶。


    鐵錘、拔釘器、鉗子、電鑽、水果刀、柴刀、鉛球、反曲弓、竹刀,還有板球球拍。


    能夠當成武器的東西,大概就是這些。


    「算了吧。難得我救你出來,豈不是白費工夫。」


    「我很感謝你。可是,該怎麽說……這種事我不能接受。」


    孝晴拿起長度超過一公尺的步槍,把刺刀裝上去,雖然很可惜沒有子彈,但是當作長槍來用也算是聊勝於無。


    .「小鳥遊同學是為了救你才留在那裏,你要辜負她的心意嗎?」


    「我可沒有拜托她這麽做!」


    這是孝晴難以釋懷的地方,此刻他們雖然暫時遠離危險,卻隻有真子一個人不在這裏。


    「竟然擅自做出這種多餘的事,她想犧牲自己嗎?就算因此得救也沒人會覺得高興吧。我可不想一輩子抱著欠她的人情過活。」


    「完全是小孩子的想法,你可是還活著喔?我看你到死為止都無法理解這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吧。」


    穗稀的語氣當中隱約帶著煩躁與輕蔑的情緒。她轉開保特瓶的蓋子,一口氣把五分之一瓶的水倒進喉嚨,然後用手背擦去下巴的水滴。


    「你何不把你的勇氣用來逃出這裏?」


    擠在一樓入口大廳的大批僵屍,大多應該都到了建築物外麵吧。雖然以整體觀點來看,整個集訓場變得危險了,但是對於被關在資料館裏的孝晴他們來說,等於是敵人的數量減少,可說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也許我們可以逃出去,但是逃出這裏不代表可以就此放心吧?」


    孝晴把漏鬥插進啤酒瓶的瓶口,往瓶中注入汽油。穗稀提供的有加林中晨霧的香氣,轉眼間就被石化燃料的刺鼻臭味無情掩蓋。


    「就算逃出這棟建築物,外麵一樣有僵屍橫行吧?與其逃到外麵,躲在這裏搞不好比較安全吧?」


    「我也這麽認為。看起來這裏有口糧、水,也有毛毯,待在這裏一點問題也沒有——盧斐提同學,你覺得呢?」


    被瑛點名的艾絲琳避開他的視線,躲到孝晴背後。


    「……我要……和孝晴一起……」


    在這個倉庫裏,也找到樂器盒裏的鏈鋸需要的混合燃料。


    「原來如此,你想跟指宿同學一起去救小鳥遊同學吧。我可不去喔。」


    「誰叫你去了。盧斐提也在這裏等吧。我找到真子之後會帶著老師們迴來。」


    「老師?指宿同學,你打算到宿舍嗎?」


    教職員辦公室所在的宿舍和這棟資料館中間隔著運動場,兩者之間有通道相連。因為宿舍是l形建築物,從上空俯瞰,兩棟建築物應該呈現ㄈ字形。


    「在那之前我會帶真子和宮川過來這裏,到時候要幫我開門喔?」


    穗稀渾身一震,保特瓶激起一陣波動。


    「……宮川同學?」


    沒有注意到穗稀孩子一般的表情,孝晴把布條塞進紙箱上的啤酒瓶口,繼續製造燃燒瓶的作業。


    「她說在這棟建築物裏放出賴奧辛,就代表她還在附近吧?要是迴到宿舍肯定會被老師逮個正著,而且外麵還很危險。」


    「可是,既然這樣……不,為什麽?我們就是因為她才會碰上這種事吧?」


    「我沒說她是無辜的,隻是覺得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做出這種事。你也是這麽想吧?」


    「我……」


    孝晴的臉轉向她的同時,穗稀連忙移開視線,刻意喝起保特瓶裏的水。


    「我和她又不熟。」


    「那家夥倒是挺喜歡你的樣子。」


    「……」


    穗稀一言不發皺起眉頭,嘴巴抿成一條線。


    孝晴從運動服口袋裏拿出行動電話遞給穗稀。穗稀接了過去,視線落在液晶螢幕上。


    上頭是琉佳寄給孝晴的訊息。


    開學典禮時你不是說過嗎?說小鳥遊雖然是僵屍,可是沒辦法放著不管。


    我完全懂得你的感覺。


    重視的人死了,還變成不是人類的東西,這種事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看開。


    ……我知道自己做的是壞事。可是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因為我是笨蛋。


    對不起,指宿。和盧斐提一起快逃吧。


    還有如果你遇到緒澤,幫我跟她說聲對不起。


    沒有符號也沒有圖形文字,簡潔無比的訊息,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琉佳的風格。因此更顯示出她是在認真思考之後,把自己的心情化為文字。


    「……」


    相當長的時間裏,穗稀一直保持相同的姿勢,注視螢幕的雙眼一動也不動,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誰寄來的訊息?是老師還是……」


    「——啊啊啊,真是的!」


    「怎、怎麽了?」


    瑛從旁試圖偷看行動電話,差一點被突然抬頭的穗稀迎麵撞上。


    「把她捉起來,打她個兩、三巴掌讓她清醒,再順便去救小鳥遊同學,所有人一起逃出這裏向老師報告,然後把事情交給自衛隊之類的去處理!這樣就解決了!很完美吧!」


    穗稀用力把保特瓶放在紙箱上,然後起身把手伸向立在一旁的反曲弓。


    「這樣好嗎?穗稀。」


    「是啊,沒什麽不好的。沒錯,這樣也不壞。雖然沒能把安永同學捉起來交給老師,但是如果能捉到宮川同學,老師們對我的評價一定也會上升吧。」


    「把我捉起來……你在打那種主意嗎!」


    「嗯,是啊。有意見嗎?」


    「呃,那個,也沒有……」


    瑛往後退半步,遠離把反曲弓移到左手,右手拿起電鑽的穗稀。電鑽似乎是電池式,雖然沒有插上插頭,但是當穗稀按下開關,銀色的鑽頭便開始旋轉。


    穗稀用遞手槍一般的姿勢把握柄朝向對手,將電鑽遞給瑛。


    「來。看起來可以當成武器。」


    「咦?」


    「你應該有需要吧?空手對抗爆屍可是很辛苦的,當然如果你要那麽做,我也不會阻止你就是了。」


    「等、等一下,我又沒說要去……」


    「你要留下來?一個人留在僵屍堆裏?」


    穗稀嚴肅地凝視對方說道。


    「呃,不,可是……你們平安逃出去之後一定會找人來救我吧?」


    「如果平安逃出去的語。可是如果做不到呢?老師他們也是很忙的,還有很多學生從昨天開始就躺在醫務室裏。既要讓那些學生避難,又要搜索逃走的僵屍,老師要做的事可是很多的喔?要是我們沒把你的事告訴老師,那麽可憐的你多半會被僵屍吃掉……然後你的名字啥從學生名冊上消失,所有人很快就會忘記有你這個人吧。」


    「……」


    瑛不安地把視線從穗稀移向孝晴和艾絲琳,然後低下頭,凝視穗稀塞給自己的電鑽。最後緩緩抬頭,笑著撩起有如公主柔順膨鬆的頭發,用緊張的聲音說道:


    「……好吧,也對。既然沒辦法阻止你們亂來,隻好跟去幫忙你們,這也算是同個小組成員的義務吧。我會在最後麵確保背後的安全,你們就盡情地解決僵屍吧。」


    那裏隻有她一個人還站著。


    無數的人類屍體堆積在地上,看起來就像染上瘟疫之後遭到集體宰殺的家畜。


    現場有如勝負已分,屍橫遍野的戰場。


    然而這些屍體不會乖乖待在那裏等待身體腐爛,成為蟲子以及微生物的糧食。它們還在動,之所以無法站起來是因為四肢被扭斷、頭部被擊碎、身體被貫穿的緣故。


    在正式的重殺處理之前,這些僵屍不會停止活動。


    「你是最後一個吧……」


    真子右手提著標本——背著舊款書包,年約七、八歲的男孩——把標本的頭壓向牆壁。


    接著把手橫向移動,隨著把油滴進熱鍋中的聲音,男孩的頭部體積迅速減少。在摩擦聲與白煙之中,牆壁上出現一道黑色的焦痕,失去下巴以上部分的身體被丟向地上橫七豎八的夥伴身上。


    失去頭部的男孩依然像其他僵屍一樣不停揮動四肢,但是這個動作也隻持續了十秒左右。摩擦牆壁的那一麵冒出微小火苗,然後吞噬內部的羽毛急速成長,男孩轉眼就被體內冒出的火焰吞沒,成了一根人形蠟燭。


    火勢很快延燒到其他的僵屍,變成火球的人體四處掙紮蠕動。明明沒有痛覺也沒有智能,為何它們會如此害怕呢?


    是害怕自己會消失嗎?明明已經死了?


    「我們還真是不上不下的東西呢。」


    俯視在火焰中迴歸虛無的同胞,真子的雙唇吐出索然無趣的話語。


    要是自己也跳進這團火焰裏,也許一切都能得到解脫也說不定。奇妙的是自己一點也不想這麽做。


    「是因為……害怕嗎?」


    有些不對,應該是因為可惜吧。


    都已經在世上苟延殘喘這麽長的時間,自己卻還沒滿足,總覺得這個世界上還藏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美好事物。雖然自己沒有非得抓到那些事物的強烈欲望,卻又無法拋棄心裏那一般淡淡的期待,期待那些事物會在碌碌無為的生活中,不經意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與孝晴的相遇就是最好的例子。


    除了父親之外,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對自己這麽好。這是自己在入學典禮的舞台上看見他時,心中的感覺!


    就在那個瞬間,她確信人是用心而不是用大腦來感受事物。因為自己早已失去的心髒竟鼓動得如此激烈。


    還有,對了,他還買了紅豆湯給自己。雖然有時候嘴巴有點壞,其實是個很體貼的人。更可貴的是他把身為僵屍的自己,當成普通人來對待。


    從相遇至今不過短短幾天,好想知道更多那個人的事。


    他的童年時代、他喜歡聽的歌、興趣、朋友、家人、喜歡的女生類型、將來的夢想……?


    可是分手的時候到了。


    真子望向展示在扶手另一頭的棺柩。


    枕著幾乎融入燈光中的銀白色頭發,閉著雙眼的少女。精致無比的人類造型,逼真到彷佛能從少女的雙唇之間聽見唿吸聲。那是史圖迪翁男爵的遺物「法蘭索涅特」。


    既然找到她,真子就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個學園。從此就能和這個危險的學校說再見。原本預計要花上三年的目標隻用短短幾天就達到,真是求之不得的幸運。


    但是——


    「——……」


    此時真子的腦中浮現驚人的念頭。


    突然,真的非常突然,彷佛就像神喻。


    「……」


    真子用認真的眼神凝視「法蘭索涅特」那張再也熟悉不過的臉。


    既然進入這個學園的目的是為了找到她,那麽如果找不到的話——沒錯,就可以一直待在這裏,待在這個危險又極端,不適用一般常識,由老舊宿舍、高壓電圍繞的校舍,還有毫無責任感的教育方針融合的學校。


    為什麽要待在這種地方?


    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為有孝晴!


    「……是了。沒錯!就是這樣!」


    真子心中彷佛雨過天青,照進燦爛的陽光。


    事情很簡單,沒有必要有任何政變。小鳥遊真子在明天之後依然是郴視學園一年星班的讚助生,是指宿孝晴的童年玩伴,這樣就夠了。


    當然了,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還得做一件事。真子從變得像塊破抹布的連身服口袋裏拿出行動電話,接著清清喉嚨。


    「呃……啊——喂~~艾瑪?是,是我,今天天氣真好呢。你過得如何?其實是關於『法蘭索涅特』的事。對,就是那樣~~完全找不到啊~~對,你不用擔心——不行!」


    停下進行到一半的對話預演,真子無力垂下肩膀。


    「太不自然了!這麽糟糕的演技瞬間就會被看穿……」


    艾瑪·v是非比尋常的侍女。這個侍女非常優秀,而且對主人非常嚴厲,普通的謊話根本不可能騙得過她。


    但是一定要想辦法瞞過艾瑪……為了幸福的學園生活!


    在小鳥遊真子抓著行動電話煩惱之時,宮川琉佳手中也同樣抓著行動電話。


    那是一支比孝晴使用的型號來得舊的智慧型手機,手機蓋上繪有少年動畫的角色,看起來和琉佳有些格格不入。


    「……」


    沒有理會來電鈴聲,琉佳關掉行動電話的電源,把它放進襯衫的口袋裏。她已經從運動服換成製服,行李也整理妥當,因為她很快就要離開這個集訓場。


    不過她得先等一個人過來。


    光憑琉佳一個人不可能逃出這個設施。事實上,取得賴奧辛這種危險物質也不是她能做到的事。


    「久等啦。」


    聲音從室內傳來。


    琉佳立刻從桌上抓起鎖鏈,同時轉身躍離原地。


    然後壓低身子擺出架式,注視背對出入口佇立的人影。


    曆剛的窗簾扯上,加上沒關燈,使得室內一片黑暗。這裏過去是精神病院的警衛們待命的地方,同樣的房間在各樓層都有,其中位於三樓的這個房間還設有院內聯絡用的廣播設備。這些設備直到今天都還能使用,除了位在宿舍一樓的另一間廣播室,設有廣播器材的地方就隻有這裏。


    「怎麽不接電話?」


    「……我有義務非得接電話不可嗎?」


    「沒有,那是你的自由。」


    玉乃就站在那裏,對琉佳帶有敵意的反駁一語帶過。照理來說,來到這裏的路上應該過上不少僵屍,但是純白的防護服上找不到半點一汙痕。


    琉佳把鎖鏈卷起來扛在肩上,手伸進口袋裏,手指習慣性地順著行動電話的線條滑動。


    來自孝晴的電話和簡訊加起來已經超過十通,其他還有一通來自穗稀,四通來自艾卡迪莉娜……要是沒有關掉電源,這個數字一定還會繼續增加。


    雖然剛開始還因為他們平安無事而感到安心,但是琉佳接下來就為了克製按下通話鈕的衝動痛苦萬分。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渴望聽見朋友的聲音。


    但是不行,要是孝晴和穗稀逼問自己,或者是大罵自己,那麽自己一定會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


    都做到這個地步,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玉乃師父,老師他們怎麽了?」


    琉佳用沒有起伏的聲音發問。


    「他們都是我的學生,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事出手的。」


    「所以說不用擔心老師們跑出來羅?」


    「沒錯,因為他們都是優秀的重殺士。在這種封閉環境裏,區區五十隻一百隻的僵屍隨時都可以全部處理。也因為如此,現在才沒有人來找你麻煩。」


    琉佳認識這個老人。


    此人是曾經和死去的母親搭檔的重殺士。和這個學園的老師們一樣,琉佳的母親也曾經接受玉乃的鍛鏈,在畢業考試取得執照。對琉佳來說玉乃也可以算是師父。


    玉乃十分看重結花——琉佳母親的才能,從數十名弟子當中選擇她當自己的搭檔。被選中的結花後來生下兩個孩子,在養育孩子的同時也以女性重殺士的身分留下出色成績,由此可以看出玉乃確實有識人之明。


    結花死後,玉乃仍不斷對她的女兒提供援助,匯入宮川家銀行戶頭的金額比琉佳離了婚的父親還多。


    琉位把這些錢的一部分付給徵信社,藉此找出匯這些錢的人。


    第一次與玉乃見麵,是在中學三年級時。原本琉佳隻是想向對方道謝,然而當時的狀況已經和以前不同。


    所以琉佳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向玉乃提出這個計劃。


    把僵屍解放到世間,向所有人公開僵屍的存在。


    這是個瘋狂的主意,就算曾經是母親的摯友,這位頂尖重殺士也不可能點頭答應。據說玉乃的重殺處理數超過53萬,目前還沒有人能夠超越這個紀錄。由此可見此人對處理僵屍的工作有多麽熱衷。


    然而玉乃答應琉佳,實行琉佳的計劃。


    「我有件事想要問你。昨天晚餐時間噴在肉上的那個噴霧,我還以為是安眠藥之類的東腳西,那是怎麽迴事?」


    俗稱飛行殺手肉的特定部位型再活性現象。琉佳也完全沒有料到會發生那種事。


    「我說過了,為了達成我們的目的,得先讓學生們安靜下來。不是嗎?」


    「家長直到現在還是昏迷不醒啊!」


    琉佳的雙手往擺滿擴大器和增音器等器材的桌上用力一拍。


    家長那組的其他兩個組員如今也被迫在寢室裏靜養,其他小組和班級的學生也是一樣。雖說所有學生都幸運地沒有生命危險,但是琉佳無法忘記自己親眼目睹玉乃把槍口對準家長裏緒菜時的那股寒意。


    「正因為有候補生昏迷不醒,所以老師們才無法離開宿舍。我才能在不被他們發現的情況下關閉集訓場四周鐵絲網的高壓電。如此一來僵屍就能出去,你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玉乃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前,聲音沒有絲毫動搖,琉佳感到對方藏在頭巾後麵的嘴巴簡直和這個房間裏的機械一樣是金屬製成。


    「對候補生來說,這也是認識僵屍危險性的好機會吧。老是和讚助生這種被馴養的低級僵屍在一起,無法了解僵屍的真正恐怖。」


    「……你為什麽願意幫我?」


    「又是這件事嗎?」


    玉乃終於有所動作,彷佛用挫刀摩擦木頭的聲音似乎是在歎息。


    「因為我跟你的目的一樣。如此而已。」


    沒錯,每當琉佳這麽問,玉乃總是用同樣的話迴答她。


    然而琉佳還是無法放心,像這個老人這樣敵視僵屍的人類,又怎麽會允許僵屍擴散到外麵去呢?


    在防護服的遮擋下,琉佳看不見玉乃的表情,不過卻有種對方的視線貫穿自己心髒的感覺,使得她不禁用唾液濕潤自己的喉嚨。


    琉佳背後有輛搬運重物的台車,上麵有一個大木箱。那是她混在貨車的貨物裏運到這個集訓場的東西。


    裏麵裝著對琉佳來說,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的東酉。


    為了在玉乃的視線下守護那個東西,琉佳用力踏穩微微顫抖的雙腳。


    「——唔哇?」


    一打開地下室的門,孝晴立刻大叫一聲把三八式步槍舉到頭上。


    步槍的槍身被兩排泛黃的牙齒咬住。


    「讓開!往右一步!」


    遵照穗稀的指示往右移動身體的同時,孝晴的右耳邊傳來風的低吼。


    同一時間,門板火花四散,咬住槍身的腐爛上班族僵屍額頭刺進一支色彩鮮豔的箭。


    「我又救了你一次,指宿同學。」


    「等一下!剛才的箭射過我的右邊吧?」


    孝晴往右避開,箭也是從右邊射過。如果他再往右多移動十公分,射中的就不會是僵屍的頭了。


    「是錯覺。」


    「怎麽可能!你看!在門上留下的傷……」


    「不要計較這麽多,我也是第一次用反曲弓。而且剛剛那支箭不是箭杆彎了就是箭羽歪了,下次我會調整的。」


    孝晴臉色鐵青指著門,穗稀則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一麵冷靜分析,一麵從右手伸出三條翠綠的藤蔓,藤蔓互相纏繞形成一支箭。


    「好方便的身體啊。」


    瑛佩服地推動眼鏡。


    「我越來越了解這種植物的運用方法。雖然我一點也不想這樣。」


    「不用擔心子彈用完真是太好了。」


    拿著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子彈的步槍,孝晴羨慕地對穗稀說道。


    「也不是這樣。還是得消耗陽光、水分、營養,光是製造兩支箭我就肚子餓了。」


    「那我們得在你餓死之前到達宮川那裏才行。」


    四腳朝天往後撞上牆壁的僵屍很快試圖再次起身,孝晴從背著背包的瑛手中接過燃燒瓶,用同樣來自倉庫的都彭牌黃銅打火機點燃之後丟出去。


    撞上牆壁破碎的瓶子向四周散布碎片和煤油,僵屍全身化成一團火球,標本內的化學纖維燃燒散發刺鼻的臭味。


    「小心一氧化碳和氫氰中毒。走吧。」


    用不著瑛催促,孝晴舉起步槍慎重前進,一麵防備其他偷襲一麵爬上樓梯。身後跟著舉起反曲弓和自製箭矢的穗稀,還有提著樂器盒的艾絲琳,手中緊抓電鑽的瑛則是提心吊膽地跟在最後。


    一樓走廊非常支靜。


    話雖如此,眼前景象和平靜扯不上關係。裝有鐵欄杆的窗戶全都破碎,玻璃散落一地,大量文件和展示室中的各種物品,還有從標本身上掉落的裝飾品四處散亂,看起來像是剛經過一場暴動。


    地板是濕的,可能是某處的水龍頭壞了,或是觸動灑水器的緣故,看來底層很快就會被水淹沒。


    在走廊盡頭的入口至今還有無數人影蠢動。其中幾個似乎嗅到活人的氣味,緩緩朝這裏轉過來。


    「被發現了!」


    「往上!」


    「結果還是要往上,上麵可是死路啊。」


    發出響亮的腳步聲,晃動醜陋的身體,黑人男子和手拿菜刀的中年婦女標本猛然朝這裏衝過來。不同的僵屍移動速度有著相當大的差別,唯一的共通之處就是發現食物時,它們無一不會加快腳步。


    「慘了,慘了!所以我就說不要!」


    原本走在最後的瑛第一個爬上樓梯,孝晴推著艾絲琳跟在他身後,殿後的穗稀用弓弦演奏出清脆的音色。


    一個上半身赤裸的僵屍撞破靠近樓梯的展示室窗戶撲到走廊上,被一箭穿過太陽穴之後倒臥在地。從出入口湧來的僵屍們被倒地的同伴一絆,最前麵的幾隻倒下。


    「緒澤,快!」


    穗稀跑上樓梯,與守在樓梯間的孝晴擦身而過。


    出現從展示室入口的人影朝這裏轉來。那是個頭和腳都有破損的女學生標本。孝晴正要朝那隻僵屍投擲燃燒瓶,卻在瞬間猶豫了一下。


    冬季水手服配上黑發,感覺和真子有點像。


    但是她和真子不一樣,那是失去智能的危險僵屍,除了重殺之外別無他法。


    孝晴朝樓梯下丟出燃燒瓶。


    玻璃瓶在少女的腳下破碎,藍色火焰瞬間從她的雙腳向上蔓延。但是她沒有做出任何保護自己的舉動,而是任由烈火焚身,踩著不穩的腳步繼續前進。


    不等她倒下,孝晴轉身跑向二樓。


    穗稀正從二樓走廊隔著扶手舉起弓箭,在孝晴到達之後才收箭。


    「太慢了!」


    「我是在拖住它們!」


    「趁下麵的家夥還沒過來之前快走吧,指宿同學!」


    「等等,安永!」


    瑛看起來連一秒也不願意停下,就在他跑上二樓走廊之前,孝晴抓住他的肩膀。


    「怎麽了?」


    「你沒聽到嗎?……這是什麽聲音?」


    不知從哪裏傳來微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風聲,又像是什麽東西在摩擦……這絕不是錯覺,那個聲音正在移動。


    四個人都閉上嘴巴,用所有感官探查周圍的動靜。穗稀緊握手中的反曲弓,拉緊的弓弦振動空氣。


    「…………」


    艾絲琳默默把頭轉向旁邊。


    就在下一秒鍾。


    最靠近的展示室出入口跳出了一道人影,人影看起來很麵熟,那是先前在展示圍欄裏抓住真子脖子的女高中生標本。


    「盧斐提,退後!」


    孝晴舉起上刺刀的步槍來到艾絲琳身前,穗稀也朝目標的方向轉身,就在兩人發動攻擊之前,殺死僵屍的目的就以出乎意料之外的方式達成。


    女高中生的身體被從背後隆起的巨大物體撞飛,斜著飛過孝晴他們眼前砰!的一聲撞上天花板附近的牆壁,最後落向地麵。掉落的途中,某種黑色柱狀物從室內延伸而出,咬住她的身體。


    「啥……」


    孝晴張大嘴巴,凝視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落在走廊的——生物,長長的身體像是波浪滑過地板,布滿美麗斑點的外表閃閃發亮。


    「那、那是什麽?」


    「看就知道了吧!是蛇!」


    沒錯,那是一條蛇。


    隻是這條蛇的尺寸大到可以把人類標本從頭到腳一口吞下去。


    「呃,要說是蛇……這也太大了吧!」


    就算是森蚺還是網紋蟒這類體型最大的蛇,全長最多也是十公尺左右,但是眼前這條蛇就算保守估計也比那些蛇大上兩圈以上。它的胴體部分更是比成人的雙手合抱還粗,巨大的程度讓走廊被蜿蜒的蛇身完全堵住。


    「會不會是從動物園逃出來……看來不是,否則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難、難道和昨天的熊是同類?」


    穗稀的自言自語引來瑛的驚唿。


    「不……這是……」


    艾絲琳伸出纖細的手指向前一指,大蛇像是收到信號一般全身一震,白色的喉嚨開始膨銀,伴隨異樣的聲音從口中吐出大量物體。被胃液沾濕的保麗龍和鐵絲和玻璃珠……那是被吞下的標本殘骸,看起來有好幾隻的份。


    標本的外側,也就是皮膚和毛發等有機物,不消說當然是被強烈的胃酸消化了。隻對人類有效果的賴奧辛239型對這條蛇應該無害。也就是說這些僵屍已經完全重殺。


    「把、把僵屍吃掉了……」


    忍受強烈的酸臭味,孝晴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這個世上竟然有吃僵屍的生物。


    「與其說是吃僵屍,應該說是吃人吧?」


    瑛的指摘很有道理。蛇能不能辨別人類與僵屍是個大問題,畢竟兩者的外型毫無分別,雖然現在這條蛇吞下的剛好都是僵屍?但是誰也無法保證它不會對新鮮的活人有興趣。


    「好……這種怪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之類的問題以後再談。總而言之我們不要刺激這家夥……」


    很遺憾地,孝晴的提議在話還沒說完之前就宣告失敗。


    寶石一般的美麗雙眼小心觀察這裏的爬蟲類緩緩抬頭。在極少數的情況下,人類能在瞬間感應到異種生物的想法,特別是在對手懷有強烈欲望時。


    沒錯,譬如說食欲。


    「跑啊!」


    在孝晴如此大喊之前,瑛已經轉身起跑,孝晴抱起艾絲琳嬌小的身軀,穗稀從拉緊的弓弦射出一箭。


    蛇的身體像龍卷風一樣扭動,瞄準頭部的箭射中胴體。由於角度不佳,隻在蛇的身上留下一道小傷口。


    穗稀驚訝地瞪大眼睛的同時,粗大的蛇尾掃來,肌肉構成的鞭子撕裂她向後飛退留下的殘影,重重地打在牆上。


    「緒澤,不要管那家夥!逃吧!」


    「好。」


    穗稀翻動軍服轉身逃走。跟著跑下樓梯的瑛,孝晴看了一眼跑在旁邊的穗稀,她秀麗的眉毛露出懷疑神色。


    「怎麽了?」


    「那條蛇……知道我要射箭。」


    「看到人在自己眼前拉弓,誰都會知道吧。」


    「不,動物不知道弓箭是危險的東西。要是沒有經過學習,它不可能做出保護頭郜以及用鱗片把箭彈開的舉動。」


    「你的意思是……」


    「唔哇啊?」


    走在前麵的瑛來到一樓便停下腳步,同時放聲大叫。


    「喂!危險,安永——」


    撞上瑛後背的孝晴差點就讓懷中的艾絲琳落地,但是他隻罵到一半就把話吞迴去。


    「快、快幫我!」


    無數隻手抓住瑛的手臂和女服務生製服,雖然燃燒瓶製造的火焰還冒著黑煙,不過一樓走廊上還是有幾隻僵屍在徘徊。瑛直接衝進僵屍群裏。


    「笨蛋!你跑迴一樓做什麽!」


    「你、你也沒有阻止我啊!快點來救我!」


    「不要動,安永同學!」


    穗稀的弓瞄準目標,然後發射。正用爪子掐住瑛脖子的中年上班族被貫穿太陽穴之後倒下,然而手劃過製服的領子,拉掉一顆扣子。


    「呀啊啊!」


    「等一下……你的反應也太女性化……」


    穗稀一副全身冒出雞皮疙瘩的樣子,拉弓的動作也隨之停下。


    孝晴想把用背帶背在肩上的步槍拿下來,可是抱在懷中的艾絲琳讓他無法這麽做。


    「盧斐提,下來!」


    「拒絕……」


    「拒絕什麽!安永快被吃掉了!」


    「那是……不得已的犧牲。」


    「你真的是修女嗎?」


    艾絲琳滿臉通紅,雙手卻是牢牢地抱住孝晴的身體。孝晴必須用左手支撐艾絲琳,逼不得已隻好用右手撿起瑛掉落的電鑽。


    「接招!」


    孝晴一邊按下開關一邊把鑽頭朝半裸男子的後腦勺鑽去,福馬林標本的濕滑皮膚被鑽破,鑽頭輕易貫穿頭蓋骨,大量肉屑向四周飛散。


    當然這種程度的攻擊隻能收一時之效,裝著燃燒瓶的背包就在被抓住的瑛身上,眼前沒有其他的辦法。


    拯救瑛免於悲劇的,是意料之外的援軍。


    從樓梯上一躍而起的大蛇化身黑色激流,把周圍的僵屍全部撞飛。身體被晈掉一塊、頭部被壓扁,還有被蛇尾掃到空中的僵屍倒成一片。


    在地板上圍成一個圈的蛇身中間隻育瑛一個人站在那裏,驚人的是他竟然毫發無傷。


    「安永,趁現在!快過來。」


    「啊,好。」


    迴過神的瑛急忙踩著蛇的背部跨過去,然而對方沒有寬大到任由人類踩著自己的身體逃走。正咬著一隻僵屍的大蛇在吞下獵物之後,把注意力轉向瑛。


    「糟糕……快跑!」


    「咦?喂,等一下!」


    把電鑽塞進瑛的手裏,孝晴拔腿就跑。瑛也無暇理會淩亂的頭發和衣服,提起裙子追了上去,但是大蛇的目標不是他們。


    連綿不斷的摩擦聲中,彷佛在走廊上遊泳的大蛇把目標對準和孝晴一起遠離的穗稀。


    「緒澤,小心!」


    「為……為什麽是我?」


    迴頭確認敵人襲向自己的穗稀往一旁躍去,化成一把巨大長槍的蛇身擦過身旁,接著劃出弧線轉換方向從正麵襲來。穗稀踩著牆壁躍上空中,躲開蛇牙的襲擊。


    抱著弓箭的穗稀落地滾開,毫不拖泥帶水地拔腿就跑。然而大蛇不肯放棄,利用走廊的寬度掉轉方向,無視孝晴和瑛追擊穗稀。


    「等等!這條蛇該不會……」


    「怎麽樣,安永!」


    「該不會是公的吧?」


    「不要一臉正經說出這種結論!」


    「雖然很想說你的眼光真好但是你太煩人了!去吃那個,那邊那個!他就算消失了也不會造成社會的損失!」


    「你、你說什麽?」


    被穗稀指出的瑛臉色一變,不過他很幸運,應該說穗稀很不幸,蛇沒有改變目標。


    以驚人速度在走廊上蛇行,逐漸靠近穗稀的大蛇用白色的腹部在地板上一彈,彷佛衝浪一般爬上牆壁。


    「緒澤,上麵!」


    轉頭看向後方的穗稀臉上閃過疑惑的神色,然後把視線往上移動。


    然而已經太遲了。


    穗稀秀麗的臉龐罩上一層陰影,表情瞬間凍結。大蛇張開嘴巴,誇示口中的鮮紅顏色進逼而來。


    孝晴伸長手臂想把穗稀推開,不過還是構不到,於是下意識地采取下一倜行動。


    「盧斐提!原諒我!」


    「原……」


    孝晴把艾絲琳嬌小的身體舉到肩上,然後全力投擲出去。艾絲琳麵無表情地飛過空中,從側麵撞上穗稀的腰。


    「……咕喔?」


    口中發出與外貌不搭的聲音,穗稀和艾絲琳一起倒地,試圖從頭到腳生吞穗稀的巨大蛇口隻咬中空氣。


    「好痛……到、到底是怎麽迴事……」


    貼著牆壁倒下的穗稀掙紮著想要起身,癱在她身上的艾絲琳動作緩慢地抬起頭來。


    在走廊深處大動作轉身的蛇再次迅速接近。


    「可惡。和我們有仇嗎!」


    「指宿同學,別衝動!」


    不理會瑛的警告,孝晴挺身站在穗稀和艾絲琳的身前,右腳向後踩踏箭步,把步槍舉在腰間。


    沒有咆哮,也沒有威嚇動作,大蛇就隻是左右扭動身軀衝來,散發的壓迫感足以令人膽戰心驚。幸運的是孝晴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大蛇轉瞬之間已經來到眼前,他忘我地朝著蛇頭刺出刺刀。


    「!」


    大蛇瞬間做出異樣的動作,彷佛早已猜中孝晴即將采取的行動,以螺旋狀的動作躲過刺刀刀尖,通過孝晴腳邊繼續前進。


    「這家夥……!」


    正如同穗稀所說的,這完全是針對人類的武器所采取的行動。這條蛇能夠理解人類的攻擊方法。


    孝晴壓下退縮的情緒,重新舉起步槍向後轉身,然而就在此時,大蛇已朝穗稀和艾絲琳撲過去。


    穗稀用雙手護住艾絲琳,但是艾絲琳似乎對自己麵臨的致命危機毫不關心。


    「不行……」


    抬頭看著化成長槍俯衝而來的大蛇,艾絲琳念念有詞彷佛是在加以訓斥。


    她的低語為眼前狀況帶來戲劇性的變化。


    張開到達極限,露出森森獠牙的大蛇頭部在艾絲琳眼前二十公分處停下,看起來簡直像是她的一句話讓時間暫停。


    然而火焰一般晃動的吾頭還在搜尋空氣中的各種氣味,也顯示時間仍然正常流動。


    「不可以吃……」


    艾絲琳再次淡淡告誡,她從穗稀的懷中站起來,向前伸出右手。大蛇探頭過來,舌頭在少女的手掌不斷輕舔。


    「等、等一下,你在做什麽……」


    穗稀背靠牆壁,一麵小心翼翼伸展雙腿一麵詢問。艾絲琳的手往下移,食指指向腳下。


    「……坐下。」


    艾絲琳的指尖與蛇頭之間彷佛有透明的絲線相連,大蛇緩緩低頭把下巴放在地板,那副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在女王跟前跪拜的騎士。雖然眼中看不到貓狗那樣的神情,但是這個行動無疑是在表示對主人的順從。


    毫不放鬆地繼續舉著刺刀,孝晴用因為緊張而幹燥的喉嚨咽下口水。


    「怎麽一迴事?盧斐提……」


    「難道你懂得動物的心嗎?像彈塗魚先生那樣……」


    「怎麽可能!一定又用了什麽奇怪的咒術吧。」


    艾絲琳迴頭,用手把歪掉的連衣帽扶正。


    「這是……我所屬的神罰代行部門養的……僵屍補食龍……」


    「龍?」


    「雖然是蛇……但大家都叫它……龍……因為聽起來很強又很帥。它不會襲擊人……隻會吃僵屍。」


    「原來如此,僵屍的天敵是吧……搞什麽啊!原來這個東西是你從老家帶來的嗎?這個怪物!」


    之所以能輕易躲開弓箭和刺刀的攻擊,一定是因為早就接受過相關的訓練。就像警犬還是軍馬一樣,這是以戰鬥為目的養育的動物。


    「這種東西竟然能通過檢疫……」


    「好像是它擅自……從海上遊過來的……跟著我的味道。」


    「很好,我知道了,總之這就是怪獸吧。」


    這是一隻無法用常識判斷的生物。孝晴在心中做出如此結論。


    「不過這樣也不錯,也算是個可靠的夥伴吧?仔細看看在可怕當中也有種獨特的可愛,呃,好像也沒有……噫!」


    被瑛摸到身體的大蛇在發出威嚇聲音的同時露出牙齒,瑛嚇得坐倒在地,連忙爬到孝晴腳邊避難。


    「它會毫不猶豫……吃掉所有僵屍……隨意接近很危險。」


    「我、我再說一遍,我不是僵屍!」


    「安永同學被吃掉就算了,我可不想待在這條蛇的身邊。」


    穗稀充滿警戒地看著大蛇。對她來說,和隨時都有可能把自己一口吞下的對手一起行動是件難以容忍的事。


    「那……我叫它迴西班牙……」


    「它又不是狗,會乖乖聽話嗎?」


    「它很守規矩……沒問題。」


    「我剛才差點就被它晈了!」


    不理會瑛的諷刺,艾絲琳把臉頰貼上大蛇的鼻頭,輕輕吹氣之後用西班牙語開口。大蛇似乎能夠理解艾絲琳的命令,考慮到爬蟲類的大腦尺寸,這是個驚人的事實。


    大蛇扭動有如巨樹的身體,以行雲流水的動作在走廊上遠去。擋住去路的人體標本全都像保齡球瓶一般被撞得東倒西歪。


    「我們最好也快點逃。」


    穗稀迴頭望向靠近出入口的走廊,表情變得凝重。方才被大蛇撞倒的僵屍們又陰魂不散地一一站起,而且為數不少。


    孝晴麵對出入口的反方向,那裏的盡頭處同樣有通往樓上的階梯。


    「從這裏上去應該比較安全。」


    眾人加快腳步爬上樓梯,孝晴對穗稀等人說道:


    「你們直接到三樓吧。」


    「你想分頭行動?」


    「這樣很危險吧?而且為什麽是三樓?小鳥遊同學在二樓吧。」


    穗稀訝異地在樓梯間停下腳步,瑛也不甘願地止步。


    地板不知為何濕漉漉的,來自樓上的水一直流到一樓。待在地下室的孝晴他們雖然沒有發現異狀,或許是因為某個地方發生火災,觸動灑水器的緣故。事實上空氣之中的確飄散著些許帶有焦臭味的煙霧。


    「我先去找真子再去找你們,我們在宮川那裏會合。」


    「你知道宮川同學在哪裏嗎?」


    「三樓有個廣播室吧。」


    孝晴用下巴指示掛在樓梯間牆壁上的平麵圖。


    資料館裏隻有三樓的廣播室設有廣播設備,如果琉佳還在這棟建築物裏,那麽那裏的可能性最高。


    「有可能。俗話說笨的人喜歡高約地方。」


    穗稀迅速轉身,同時拉動弓弦。


    玻璃眼球被箭貫穿,全身熏黑的人體中箭倒地,沿著樓梯滾迴一樓。


    看來沒有時間慢慢討論了。穗稀果斷說道:


    「我明白了,你最好快一點。雖說你到的時候她應該已經跪在我麵前寫悔過書。」


    「那樣最好。一路小心啊。」


    一口氣衝上樓梯,穗稀與孝晴分道揚鑣,分別往三樓和二樓走廊前進。


    瑛繼續往上走,至於艾絲琳則試圖跟著孝晴跑往走廊,穗稀抓住她的脖子說道:


    「你要走這裏。」


    「可是……」


    「小鳥遊同學的事就交給他吧。我這裏有個礙手礙腳的家夥,你得來幫忙。」


    「你說的礙手礙腳的家夥該不會是指我吧?」


    「不是你還會有誰?」


    「放開……我……愚蠢的家夥……」


    「是是是。我也覺得自己很愚蠢,竟然會插手管這種事。」


    艾絲琳的抵抗虛弱得隻有樹懶的程度,穗稀拖著她跟在瑛身後走上樓梯。


    與三人分開的孝晴緊靠窗戶那一側的牆壁往走廊前進。


    他害怕洗手間還是用具室的門裏,會突然冒出僵屍。手中的槍雖然沒裝子彈,但是拿著武器多少可以讓人心安。


    與真子分開的地方,是離這個階梯最近的展示室。雖然展示室的入口就在不遠處,不過獨自一人要一邊確保周圍的安全,一邊移動是件比想像中還要累人的事。


    也因此孝晴更擔心落單的真子。


    和一樓比起來,二樓實在是過度平靜。


    孝晴他們逃走時,這裏還有二十隻以上的僵屍。


    當他經過出入口走進陰暗的展示室,才知道那些僵屍為什麽不在走廊上。


    室內飄著帶有焦味的白煙,觸動灑水器的火災似乎就發生在這個展示室。反射水光的地麵橫七豎八堆著許多焦黑的物體。雖然看不出原形,但是它們多半都是被敲碎、撕裂,最後遭到烈火焚燒的人體。


    看來這層樓的僵屍幾乎全都受到重殺。


    孝晴用刺刀刀尖試探一番,確認地上的物體沒有危險性之後,邁步定進展示室。


    「真子……?」


    真子就坐在那個裝有白人少女的棺柩前麵。孝晴的聲音讓她全身一抖,然後戰戰兢兢地轉過頭來。


    「孝、孝晴……為什麽?」


    與孝晴四目相接的刹那,她的眼中湧現各式各樣的情緒。


    驚訝與疑惑與……喜悅。


    孝晴大步走近真子,然後用拳頭粗魯地往她的腦袋槌了一下。


    「好痛?」


    「什麽為什麽!你在耍我嗎?為什麽要做那種事?你這個大笨蛋!想死嗎!」


    劈頭就被罵了一頓的真子先是驚訝地瞪大雙眼,然後才以不滿的模樣嘟起嘴唇:


    「因為……我不想讓孝晴死掉嘛。」


    「你啊……」


    「我已經死了所以沒關係!不管變成怎樣都——」


    「哪裏沒關係了!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


    嗚……真子啞口無言,雙手抱胸。她的手指少了好幾根,手臂還有雙腳都布滿傷痕,從輕微的抓傷到皮膚掀起的撕裂傷,還有深可見骨的晈傷。無袖外衣也變得破爛不堪,剩下的布料和泳裝幾乎沒有差別。


    「你以為隻靠蠻力就可以應付那麽多對手嗎?太亂來了!你明明就很笨手笨腳……」


    「孝晴。」


    「幹什麽!」


    「你覺得我這個樣子怎麽樣?」


    「啥?什麽,怎麽樣……」


    孝晴一時之間不如如何迴答。除了因為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驚訝,有一半是被站起來逼近自己的真子給震攝。那是認真至極的眼神。


    「不要在意那種事……不過我錯了,我不該說你沒有胸部。」


    「我不是在說這個!」


    「那麽你是指什麽?」


    「我!——你知道的我是小鳥遊真子吧?而且是僵屍……然後孝晴和我是……朋友……你覺得這樣的我如何?跟孝晴在一起我覺得好開心……所以心想如果可以一直作朋友就好了,可是又怕孝晴不這麽認為……嗯,對,沒錯,所以我想請孝晴告訴我你的感覺。」


    真子說得吞吞吐吐,好像一邊說話一邊在自己心中確認某些事情,但又急於知道孝晴的答案。雖然不知道理由,麵對她嚴肅的表情和帶有某種決心的聲音,孝晴自然也變得懊重。


    「不要說些沒頭沒腦的話。現在更重要的是……」


    「那很重要!求求你,告訴我!」


    「……」


    與自己重逢的真子——也就是現在的真子——還是第一次如此強烈要求自己做某件事。孝晴雖然受到震撼,視線卻無法從她閃耀深紅色光芒的雙眼移開。


    可是自己又該怎麽迴答?


    這是個大問題。


    行動電話的鈴聲突然響起,拯救了進退兩難的孝晴。視線彼此纏繞的孝晴和真子都被突如其來的鈴聲嚇得幾乎跳起來,兩人同時看向音源的方向。


    「真、真是的!怎麽會在這種時候!」


    真子把行動電話放在耳邊,全身因為另一種原因感到緊張。


    「——啊,艾瑪?怎、怎麽了嗎?嘿?啊啊,『法蘭索涅特』啊,我都忘記還有這東西……不不不……還、還沒找到喔?你、你說什麽?我哪裏不自然了,真是的。」


    真子流著冷汗,像是拚命在隱瞞某些事。她的側臉看不見剛才那種嚴肅的神情,但是孝晴發現她的表情迅速黯淡下來。


    「……嗯,是的。對不起,我說謊了。嗯……可是聽我說,艾瑪·v。」


    明明是在和那個名叫艾瑪的侍女說話,真子的臉卻轉了過來。她那直視自己的眼光再次讓孝晴感到震撼。


    「我們不要再管『法蘭索涅特』的事了,我維持現在這樣就好。是的,我明白,這樣下去我的身體……可是啊,我覺得就算這樣死了也沒關係。現在的我很幸福——」


    「喂……!」


    孝晴連忙伸手抓住真子的手腕,她的臉上還帶著充滿幸福的微笑,同時身體緩緩前傾,額頭叩的一聲撞上地板。掉落的行動電話在潮濕的地上彈跳。


    真子似乎沒有察覺自己倒下,也沒有發現孝晴抓住自己的手試圖阻止。


    「……哎呀?」


    「你、你怎麽了?亂開玩笑我可是會生氣喔!」


    「不,那個,我是認真的。我——說不定會死。」


    一邊藉著孝晴的手慢慢坐下,如此說道的真子臉上沒有恐懼也沒有震驚,隻是顯得有些不可思議。死這個字對她來說有如夢幻。


    「你說什麽蠢話!等等!」


    孝晴撿起行動電話,看來她不是在開玩笑。和她通話的侍女應該知道詳情吧。


    「喂!你是真子家的侍女吧?這家夥很奇怪,還突然倒下來……」


    『那還真是湊巧,時機剛好。』


    「咦?你……是侍女……吧?」


    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聲音如此稚嫩,聽得孝晴失去原有的氣勢。


    就算想像力再怎麽豐富的人,這個聲音也無法當成二十多歲的打工女仆或是五十幾歲的雞婆幫傭。怎麽聽都隻是小學生。


    『您是指宿孝晴先生吧?大小姐對我說過您的事。我們家的笨蛋主人似乎經常受到您的照顧,請容許我向您致上誠摯的謝意。』


    「啊,不,我才是……」


    「那個,艾瑪說了什麽?是不是在說我的壞話?」


    真子顯得有些緊張,似乎很在意孝晴他們通話的內容。但是她才剛試著站起來卻又馬上坐倒在地,看來就像無法保持平衡的醉漢。


    孝晴用手遮住話筒,對真子點頭說道:


    「她說謝謝我照顧她聰明又美麗的主人。」


    「啊!你在說謊。」


    馬上就被看穿了。


    「那個人就算被綁在火刑台上也絕對不會誇獎我。」


    不理會自信滿滿的真子,孝晴繼續對艾瑪說道:


    「繼續剛才的話題,這家夥到底怎麽了?」


    『大小姐的身體從之前開始就有異常,所以倒下也不值得驚訝。我知道這一刻總有一天會來臨,但是沒想到竟然發生在找到「法蘭索涅特」的下一刻……時間真是剛好。』


    「說得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這家夥說她可能會死啊!你真的是真子的——」


    『我一向是把保全大小姐的身體擺在第一順位。另外,相信您也看到那個棺柩裏的人偶了,那是大小姐需要的東西。』


    孝晴的視線轉向展示台。


    斜著固定在牆上的棺柩中,西方少女正在沉睡。直到現在孝晴仍難以相信這個少女是個人造品。


    「這個是……?」


    『是的。既然您是重殺士候補生,相信對於僵屍的了解在我之上。但是大小姐並不是普通的僵屍,雖然同樣符合死者再活性的定義,不過大小姐絕不會腐爛或是變成乾屍。而且就算打爛她的頭、把她燒成灰、灑上聖水之後祈禱、用銀彈射擊、用木樁刺穿心髒,或是對她施展除靈儀式……大小姐都絕對不會被消滅。』


    「絕對不會?」


    『是的,絕對不會。』


    「那又為什麽要保全她的身體……」


    『問題就在這裏。大小姐雖然不會消滅,但是身體可能輕易毀壞,而且和活人不一樣,壞掉的部分不會複原。』


    『不會複原,可是又不會死……?』


    孝晴望向一旁的真子,以擔心表情看著孝晴和侍女通話的她露出靦腆的笑容。


    她臉上和脖子的傷,還有迷你裙下殘破不堪的雙腳都無法複原。


    『雖然不會自己複原,但是可以修理。就像汽車的車門被撞凹或是保險杆刮傷時要修理一樣。』


    沒錯,真子的手先前也曾經斷掉,現在已經被莊司修好了。


    『當損害比較嚴重時,常常需要更換新的零件不是嗎?人類之間的皮膚或器官移植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同樣的方法也可以用在大小姐身上。而且和人類的器官移植一樣,零件也有相容性的問題。相容性不好的零件無法長久使用,雖然幾年之內可能沒事,但是久了一定會出問題,使得大小姐的身體功能變差。雖說大小姐本來就是笨蛋,可是運動能力和感官的劣化都是使用不合規格的零件造成的。』


    更換零件?


    也就是用其他屍體的零件取代現有身體壞掉的部分。確實正如艾瑪所說,這種事和人類的器官移植沒有兩樣。


    問題在於更換的部分是哪裏。


    真子身上有好幾道縫合痕跡。手臂和腹部,還有脖子。


    她的脖子被切斷過——莊司是這麽說的。


    切斷過,而且更換過。


    那麽究竟哪一邊才是她原本的身體呢?


    是頭部,還是脖子以下的部分?


    「…………」


    真子也察覺到孝晴的視線變化。


    明明是具屍體,還是可以看到她的臉瞬間變得蒼白,雙唇顫抖,眼中湧出淚水。


    即使如此,真子還是努力露出笑容。


    『另外,如果損壞程度太過嚴重,光是更換零件有可能無法修複。就像汽車一樣,當車子在車禍中撞爛,光是換掉輪胎或是把凹掉的門弄平是沒有用的。請問這種時候應該怎麽辦才好呢?』


    「買台新車。」


    『正是如此,整台換掉是最合理的作法。』


    聽到這裏,孝晴終於明白了。


    棺柩中的少女就是新車。


    全身殘破不堪的真子所需要的新軀體。


    不是沿用其他人的屍體,而是專為她準備的原廠身體。


    這多半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至於小鳥遊真子——


    真子微弱的笑容已經不能稱為笑容。


    絕望與希望是完全相反的兩個名詞,而希望正化成眼淚從真子的雙眼流出。


    『在這裏想請您幫個忙。請把大小姐的身體更換成那邊那個全新的正牌貨。既然大小姐不能動,那就隻能在現場執行了。事實上這樣剛好,至少不用擔心大小姐鬧脾氣,隻是手術需要他人的幫忙。不必擔心,隻要按照我的指示進行就不會有問題——』


    孝晴已經聽不進艾瑪的聲音。


    他的視線無法從流淚啜泣的真子身上移開。


    ——你覺得我這個樣子怎麽樣?


    孝晴終於明白她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對不起……」


    終於,真子的啜泣聲中摻雜了話語。


    「對不起……我騙了你。對不起……我不是真子。對不起……我,殺了真子。」


    有著真子臉孔的少女像是忍受無邊痛苦一般不停顫抖。


    『我、我……該從哪裏說起才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隻是和普通人一樣……可是我不是普通人……對不起。我應該更早告訴你,可是我……能當你的朋友我真的好高興……我好怕你會恨我……」


    真子死了,被殺死了。


    如今坐在這裏,低頭不停哭泣的少女是借用真子外貌的其他人。她殺死真子,奪走真子的外貌和身分,沒有記憶也是理所當然的,她根本不認識孝晴。


    殺人犯。


    會殺人,真正的怪物。


    但是……很奇怪。


    心中沒有半點恐懼,也沒有應當湧現的厭惡感。


    她不認識孝晴,不是孝晴的兒時玩伴,不會拿著寒光閃閃的美工刀發笑,也不曾用冰冷的眼光俯視別人。


    孝晴也不認識她。


    但是他們相遇,認識了彼此。


    她笑了,展現真子從未露出的表情。讓人看見她心中的種種情感。她做了許多蠢事,也曾不自量力地亂來,她想守護孝晴,然後她又笑了。


    現在迴想起來,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不過短短幾天時間,她究竟笑了多少次?


    但是那隻是她的麵貌之一。有些麵貌她沒有讓孝晴看見。那些她一直隱藏、壓抑、忍耐的沉重心理負擔在此刻流露出來。


    孝晴心中湧現奇妙的感覺,促使他采取奇妙的行動。


    「喂。」


    「……」


    她用有如老人的緩慢動作抬頭,滿是恐懼和淚水的雙眼不帶任何希望,就像是真正的死人的眼睛。


    我不想看見這種表情。


    孝晴的想法如此強烈,那是近乎憤怒的願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這個笨蛋!」


    「啊呀?」


    第二次揮拳比起第一次更加不留情,就連以身體強壯自豪的她也忍不住雙手抱頭,驚訝地眨眼。


    「這種事早點告訴我不就好了!就算你不是真子又有什麽關係!在這個學校裏有必要特地隱瞞這種事嗎?真是的,騙得我這麽慘!」


    「對、對不起……可是我沒有日本國籍,隻好……」


    「僵屍不要在意國籍這種小事!」


    「嗚,是、是這麽說沒錯……咦?可是這件事好像很重要……」


    「就算是這樣……你還是可以告訴我吧?」


    孝晴嘖了一聲,歎了口氣之後壓低音量開口。他沒有責備她的意思,換做自己站在同樣的立場,也不見得有勇氣把真相說出來。但是無可否認他的心底希望對方能夠相信自己。


    「可、可是……」


    不知何時開始,她的雙眼凝視孝晴,雖然眼中依然帶著困惑,但已不是空虛的死人眼睛。眼中確實灌注她的意誌。


    「可是我好害怕。如果知道我不是真子,孝晴一定會討厭我。不隻是這樣,我還是殺死真子的仇人!想到你有可能會恨我,我就……」


    「你怎麽會這麽想?雖說我和她從小就認識沒錯……」


    「因為,孝晴……喜歡真子不是嗎?」


    「啥……」


    這下子孝晴真的有一瞬間驚訝到忘記要怎麽說話。


    「啥?你在說什麽啊?你的腦袋還好吧?我會喜歡那個真子?你知道我有多少次差點被她殺了嗎?」


    「咦?咦?可是孝晴之所以對我這麽好,不就是因為我的長相……」


    「笨蛋!你……」


    孝晴一時之間說不下去。


    傻傻瞪著她幾秒之後,孝晴終於下定決心。


    然後在她麵前跪下,抓住她的手粗魯把她拉向自己,用力抱緊纖細的身體。


    「…………!」


    孝晴感覺對方單薄的肩膀猛然一震。事實上這個動作對他來說也是個重大的挑戰。


    「我、我可沒辦法對真子這麽做喔?」


    應該說不想這麽做,要是做了肯定會被殺。能夠如此是因為對象是她而不是真子,孝晴用行動代替話語證明這一點。因為強逼自己做出不符合個性的行為,孝晴的腦袋和身體幾乎熱到要冒煙。


    「孝晴……」


    陶醉的聲音混雜眼淚,但是那不是絕望,而是希望的淚水。她的雙手小心翼翼地舉起,像是要確認什麽放在孝晴的背。


    「你啊,一點也不像真子。選記得那天早上的事嗎?我第一次遇到你時就覺得你根本不是以前的那家夥,有哪裏不一樣……想想這也是當然的,因為你不是她,你就是你。」


    「孝晴……!」


    唿喚的聲音比剛才更加堅定。她用戰鬥過後傷痕累累的手緊緊抓住孝晴的運動服上衣,臉上的表情不用看也猜得到。


    現在的她一定是滿臉笑容。


    那是孝晴最喜歡的,不屬於小鳥遊真子,隻屬於她的表情。


    再次用力抱緊對方之後,孝晴迅速離開她的身體。


    「不好意思,我不行了!我還是不適合做這種事!」


    接著大口喘氣,雙手撐在膝蓋上。因為勉強自己做不適合的事,此時累得像是在工地搬了三個小時的水泥。她的臉上露出意猶未盡的遺憾表情。


    「呐。」


    「啊,是。」


    「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她不是小鳥遊真子,孝晴想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我……」


    她沒有立刻說出來。或許長久以來說出這個名字對她來說是種禁己i。


    她垂下眼眸,片刻之後才晈著嘴唇輕聲說道:


    「……歐芙洛希妮。」


    像是要確認自己名字的生硬發音。


    「我叫歐芙洛希妮。」


    這次連孝晴也可以清楚聽見。


    「歐芙洛希妮,以後請多指教,我叫指宿孝晴。不是yubitado,是ibusuki。」


    「是的,我知道,指宿孝晴同學。」


    歐芙洛希妮笑了,雖然睫毛還掛著淚珠,但那是張有如雨過天晴的燦爛笑臉。


    孝晴拍拍她的肩膀,起身說道:


    「你的運氣很好!雖然傷成這樣,但是新的身體剛好就在這裏。有我幫忙的話應該很容易就能更換吧?」


    「可是……我……」


    「趕快換完,過去宮川那裏吧。」


    此時才想起自己正在講電話。把行動電話放迴耳邊,話筒另一頭傳來侍女不悅的聲音:


    『終於結束了嗎?到現在一共是三分鍾時間,我不會追究您無視我存在的這段時間裏和大小姐做了什麽事。雖說這些時間完全足夠讓兩個人抱在一起來段激情深吻。』


    「才、才沒有!你、你、你有什麽證據……」


    事實上對方猜中一半,所以孝晴的反應異常激烈,在她麵前的歐芙洛希妮一臉不解。


    「總而言之!現在應該趕快幫這家夥交換身體吧?」


    『正是如此,那麽就開始動手吧。能否先請您把棺柩裏的「法蘭索涅特」移到地上?』


    「法蘭索涅特?」


    『那是造出那個東西的人為了方便稱唿所取的名字。大小姐的備用身體每個都有自己的名稱,例如法蘭索涅特、格特魯德、尤爾杜娜、貝爾娜蒂塔、艾伍麗凱……題外話,大小姐現在的身體是「賽拉菲塔」。』


    原廠身體似乎就是這麽迴事。全都是某人為了她而製造的人偶。


    孝晴費了一番工夫把「法蘭索涅特」的身體從棺柩裏拖出來,移到地上。令人驚訝的是人偶的頭部從脖子部分切斷,讓他差點把頭掉到地上。


    『事先把頭部切斷,是為了讓接下來的步驟進行得更有效率。』


    「可是這個東西真的是人造的嗎?也太逼真了……」


    「啊,請不要一直摸。那姑且算是,我、我的身體……」


    「我、我沒有這種意思……」


    『大小姐,請在「法蘭索涅特」身邊躺下來。』


    不等艾瑪提醒,歐芙洛希妮已主動在橫放地麵的.「法蘭索涅特」旁邊躺下。披散的漆黑色秀發與銀色的發絲交錯,殘留在地上的水浸濕深紅色的運動服和純白的洋裝。


    艾瑪的下一個命令讓孝晴感到巨大的衝擊。


    『那麽請把大小姐的脖子切斷。』


    「啥?」


    『我說了,請拿個斧頭還是什麽的,把我家的笨女孩的頭切下來。』


    「做、做不到!為什麽要做這種事……而且哪裏來的斧頭!」


    『隨便一把刀都可以,或是玻璃碎片之類的東西也行。』


    「我不想做這種事!」


    『您完全不必覺得良心不安。大小姐早就已經死了,而且大小姐是個令人作嘔的大惡棍,就算被送上斷頭台……以這個國家的刑罰來說就算被斬首也是應該的。請當成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一刀砍下去吧。』


    「那個,你在說我的壞話對吧?艾瑪·v。」


    平時的遲鈍彷佛是假的,歐芙洛希妮發揮敏銳的直覺。孝晴對她投以為難的眼光。


    「是啊,她說要砍你的頭……」


    「啊,若是那個還請動手。拜托你了。」


    歐芙洛希妮像是鬆了一口氣,雙手擺在胸口躺迴地上。這讓孝晴更加慌張。


    「我就說了做不到!如果失敗的話,你應該會很慘吧?」


    「沒關係的。我不會死。」


    「是不會死沒錯……」


    要是看見兒時玩伴的頭像顆西瓜被切成兩半的情景,這一輩子大概別想作好夢。


    歐芙洛希妮用真子的臉微笑開口:


    「我相信孝晴。」


    唔。孝晴頓時語塞,雖然知道自己被逼著接下不可能的任務,但是到了這個關頭也不允許自己退縮。


    「好啦……我做就是了!會變成怎樣我都不管喔。」


    「啊,用那邊的那個應該會好一點……」


    正當一臉憂鬱的孝晴想把刺刀從步槍上拆下來時,順著歐芙洛希妮輕輕舉起的手指看去。在展示台破碎的玻璃窗後方,佇立著一個黝黑的鋼鐵工具。


    那是一把巨大的單刃斧頭。從說明文字看來,這把斧頭曾經屬於紐倫堡的著名死刑執行者法蘭茲所有,主要是用來重殺僵屍。


    「真的有啊……斧頭。」


    看來命運似乎希望孝晴按照艾瑪的指示來行動。孝晴終於豁出去,拿起掛在鉤子上的斧頭,一麵驚訝它的沉重,一麵在歐芙洛希妮身邊單膝跪下。


    「那麽我要動手羅?」


    「好的,從這裏的傷口應該會比較好切。」


    歐芙洛希妮用手撥開頭發,讓頸部的縫合痕跡露出來。看來那就是裁切線。


    孝晴咽下口水,先試著把斧刃對準裁切線,然後把斧頭舉到肩上。斧柄與斧刃都是金屬鑄造的斧頭相當巨大,單憑本身的重量足以輕易砍斷人類的骨頭。


    不用考慮太多,隻要冷靜地揮下斧頭就好。


    然而這就是最困難的地方。


    「……」


    就像孩提時代要在擦傷的膝蓋上抹消毒水時,手總是遲遲不敢移動。或是花大錢買自己非常想要的東西時,總是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標價。


    現在也是一樣。在做出重大的決定之前,人的身體往往不會乖乘順從意誌行動。


    「……那個。」


    「啊啊啊!幹什麽?不要嚇人好嗎!」


    孝晴嚇得身體一抖,差點就要往前撲倒,好不容易才保持平衡。


    「呃,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是我們好像沒有太多時間……」


    孝晴很快理解她的意思。


    腳步聲從走廊上傳來。


    不是穗稀和瑛他們的聲音。孝晴聽過這種像是在鞋底裝上馬蹄鐵的金屬聲響。那是先前他們躲在這個展示室時,從一樓往三樓走去的腳步聲。


    來者似乎隻有一個,但是以現況來看還是不好應付。更糟糕的是對方已經來到相當近的地方。


    孝晴暗自祈禱對方這次也能過門不入,不過他的祈禱沒有生效。


    腳步聲停了下來,就在展示室前麵。


    一道影子從入口照映進來。


    喀啦……


    穿著鐵鞋的腳步聲再次前進。


    腳步聲的主人終於出現在室內,看起來不像僵屍,但也不像人類。


    那是個全身頂盔貫甲的武士。先前聽見的腳步聲其實是鎧甲的護頸和圍腰彼此摩擦碰撞的聲音。腰間的佩刀已經出鞘,右手提刀朝下。


    「糟糕……」


    孝晴的低唿聲彷佛是進攻的號角,盔甲武士動了起來。


    彷佛潤滑油幹涸的機械,又像是被絲線操縱的懸吊木偶,它的動作非常滑稽,卻一點也不遲鈍。


    武士刀的刀尖劃過地板,在積水上映出火花。


    「孝、孝晴,快點!快砍!」


    「不要動喔!」


    沒有時間猶豫了,孝晴專心一意揮落斧頭。


    雖然手腕感受到透骨的震動,不過那是斧刃砍中地麵的混凝土,孝晴幾乎沒有斧頭斬斷骨肉的觸感。


    「呃,下一步!下一步呢?」


    『好像有點吵。接下來請把大小姐現在的頭部緊緊安上「法蘭索涅特」的軀幹。』


    就在孝晴對著行動電話請求指示時,這個動作已經有人做了。


    執行者是歐芙洛希妮本人。


    她的右手把自己被切斷的頭——小鳥遊真子的頭放上一旁「法蘭索涅特」脖子的斷麵。


    下個瞬間,歐芙洛希妮的右手像是失去力氣一般落下,「法蘭索涅特」的手同時舉起。


    「唔喔……?」


    孝晴被猛然推開,白刃斜向劃過背後的奎間。失去目標的刀刃落向歐芙洛希妮橫躺在地的肉體,沒有頭的身體被一刀從肩膀劈開。就在此時「法蘭索涅特」挪動雙腳跳了起來。


    她用左手提起擺在一旁的銀發少女首級,向後轉圈之後擺出單膝跪地的姿勢。


    舞動的裙擺像是鮮花綻放,然後抱著空氣緩緩變迴花蕾。


    長長的銀發有如細絲飄落。


    把一秒之前還在脖子上的真子頭部放到地上,抬頭的她任由銀發披散肩膀,同樣顏色的睫毛緩緩顫動上升。


    從雙眸之中浮現的眼珠與白蠟肌膚形成強烈對比,是鮮豔的血紅色。


    她不是「法蘭索涅特」。


    「——歐芙洛希妮。」


    趴在地上的孝晴說出這個名字,就在這個刹那。


    少女悠然伸展膝蓋,淡紅色的櫻唇浮現微笑,睥睨的眼光從她的雙眸射向盔甲武士。


    這簡直是種挑釁。


    明明沒有感受對手情感的智能,盔甲中的死者卻把刀尖所指的對象從孝晴變成她。


    或許那是察覺到危險時的防衛本能吧。


    用奇妙的動作扭動身體,武士朝歐芙洛希妮發動攻擊。


    「歐芙洛希妮!」


    孝晴連忙撿起斧頭丟出去,然而沉重的斧頭不是光靠腕力就能輕易扔出,空中的斧頭很快便失遠,沿著扭曲的軌跡旋轉。


    最後斧頭的把柄擊中頭盔,但是隻把頭盔的麵罩撞開。雖然腐爛得露出牙齒和眼球的臉孔暴露在外,武士仍然毫不在意地揮下刀刃。


    斧頭掉落在歐芙洛希妮眼前,沉重的斧刃嵌進地麵。


    歐芙洛希妮赤腳踢向豎立的斧柄,斧頭畫著圓圈飛到空中,被她用右手隨意抓住。


    歐芙洛希妮背對對手,手指像是在甩弄啦啦隊的加油棒般旋轉高可及胸的巨大斧頭,然後彷佛芭蕾舞者轉動身體,在轉向正麵的同時右手橫向一閃。


    衝過來的武士首級飛了出去。


    當然了,對手不是沒有頭就會倒下的僵屍,手中的刀子仍然砍向眼前的少女。


    歐芙洛希妮的身體像是風中的柳樹傾斜,宛如生物舞動的斧頭接著把僵屍的手臂連同鎧甲一齊砍斷。


    在纖細的手腕和手指操縱下不斷旋轉的斧頭,此時化成猛禽縱橫空中。


    堅固金屬被斬斷的鈍重聲音像是鼓聲接連響起,武士的身體被一塊塊削去。袖子、護臂、護手、腰甲、胸甲……還有包裹在盔甲裏的肉體全都化為細小的碎片四散。


    歐芙洛希妮閉著眼睛。


    神情如同在樂團前揮舞指揮棒的指揮家一般恍惚。


    演奏結束,盔甲武士的身影已然消失,隻剩下盔甲殘片與碎肉散落滿地。


    歐芙洛希妮的頭也在地上。


    「——哎呀?」


    在拿著帶有高熱的斧頭呆立原地的歐芙洛希妮腳邊,她的首級驚訝眨眼。


    「你、你沒事吧!」


    「啊,我沒事。隻是新的身體還沒縫合……」


    無頭少女彎腰撿起自己的頭,把它放迴應該在的地方,然後輕輕左右晃動。「喀!」頸椎接合的聲音傳來,頭顱總算固定了。


    「因為沒縫合,動得太激烈還是會掉下來。」


    撥順散亂的秀發,重新戴好美麗的發飾,歐芙洛希妮害羞地笑道。


    她的笑容為孝晴帶來小小的驚訝。


    完全一樣。


    現在的表情和她用真子的臉笑的時候完全一樣,雖然相貌完全是另一個人。


    那天早晨在那個地方遇見的人果然不是小烏遊真子,而是眼前的她。」


    歐芙洛希妮。


    那麽——小鳥遊真子呢?


    「她被我殺死了。」


    從地上撿起真子的頭,歐芙洛希妮輕撫真子的臉,讓空虛的雙眼消失在眼瞼下。


    「艾瑪常常說我是殺人魔還是大惡棍什麽的,她說的都是事實。」


    把真子的頭抱在胸口,歐芙洛希妮轉身麵對孝晴:


    「我曾經主動殺過人。一開始我不想那樣……可是當我開始憎恨對方,殺人就變得好快樂……還覺得人們痛苦的哭叫聲聽起來好舒服……我是個怪物。」


    平靜的語氣,沉著的表情。


    但是歐芙洛希妮的眼神黯然,她討厭自己。孝晴不知該說什麽,隻能靜靜傾聽。


    「真子也是我殺死的人之一。這個人就像我的姊妹,她或許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


    不知迴憶起什麽,此時歐芙洛希妮的表情是不折不扣的恐懼,然而其中也混雜某種敬意和友情。


    「那個時候我說不定會被殺死。啊,我說的殺死是消失的意思。雖然艾瑪說我不會消滅,可是我不這麽覺得。我在想如果是真子的話說不定可以殺死我……如果真是那樣,孝晴就可以和真子重逢……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而且如果真是那樣……」


    就遇不到歐芙洛希妮了。


    雖然不知道她和真子是為了什麽原因而廝殺,但是如果當初打輸的人是她,今天站在這裏的人是真子的話,孝晴沒有自信自己高興得起來。


    歐芙洛希妮顯得有些不自在,但又敏銳察覺孝晴話中的含意,高興地露出微笑,然後走向仰躺在地的舊身體。


    她把真子的頭放在地上,手伸向缺少頭部的身體,把無袖連身外衣眾多的破洞之一撕開,讓胸部以下到腹部的曲線暴露在外。身體中央有條縱向舊傷,歐芙洛希妮的手指順著傷痕撫摸,然後緩緩施加力道。


    傷口的縫線一一斷裂。


    整隻手就這樣陷進傷口裏,伴隨黏膩的聲音,五根手指在腹腔探索。過了好一會兒,當手從腹腔離開時,沾滿有如潤滑油的體液的指尖,多了一顆鵪鶉蛋大小的石子,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耀光澤。


    「我、我會害羞……請不要一直看。」


    「什麽啊,又沒有看見你的裸體。」


    「可是這是我的體內……除了父親大人之外還沒有其他男士看過……」


    歐芙洛希妮紅著臉四處張望,抓起一件原本可能穿在標本身上的羊毛西裝外套蓋住傷口,然後用洋裝的裙擺擦拭濕掉的手和石頭。


    雖然孝晴無法理解,不過這對她來說似乎是比裸體被看見更加嚴重的事。


    「那顆石頭是什麽?」


    「這個可以說是我的心髒。身體壞了還可以修理,這東西如果不見就有點麻煩。我會殺人也是因為這個。」


    歐芙洛希妮把小石頭含進嘴裏,用舌頭在口中轉了幾圈,然後一口氣吞下去。


    「嗯咕……唔。」


    她急忙用雙手按住喉嚨,看來是為了防止石頭從脖子的斷麵掉出來。當這個有點大的異物好不容易通過食道,她才浮現淚光苦笑說道:


    「就是因為吞的時候很難過,所以才在肚子上開個洞。艾瑪會經常幫我確認石頭的狀況,每次都從嘴巴拿進拿出太麻煩了。」


    胸前的裂縫原來不是傷口,而是用來維修。在衣服的遮蔽之下,孝晴看不出新的身體有沒有事先切出裂縫。


    取迴必要的東西之後,歐芙洛希妮才把真子的頭放迴舊身體的脖子上。


    緬懷地輕撫她的頭發,歐芙洛希妮抬頭看向孝晴。


    「真子真的很厲害。我從以前就被各式各樣的人盯上,住的房子被燒掉好幾次、被弓箭火槍射過,也被長劍長槍刺過,可是從來沒有像那次那麽害怕!那次我真的覺得死定了。」


    「我懂。」


    孝晴忍不住輕笑迴應。


    「我也時常在想有一天我一定會被那家夥殺掉,隻是那家夥應該也一直在忍耐吧。說不定正是因為遇見你,她才能夠做真正的自己不是嗎?」


    「總覺得那不是什麽讓人高興的事……」


    真子那種人,在人類社會中無法充分表現自己。她打從心底喜歡淩虐他人,把傷害他人當成再自然也不過的事。對她而言,活在法律和道德的製約下,一定是件裉痛苦的事。


    小學時每當真子被級任老師或警察或鄰居的大人責罵,她總是默默冷笑,或是以傲慢的諷刺言語激怒對方。因為她知道,就算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來也隻會遭受到否定,周圍的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真子。相反的,看在真子眼裏,所有人都是愚昧不堪吧。這不是孰優孰劣的問題,隻是兩者的價值觀截然不同。


    真子是孤獨的,她無法融入這個世界。


    歐芙洛希妮也一樣,孝晴心想也許真子是直覺發現這一點才會試著對她表示友情。


    透過殺她的方式。


    「那家夥笑了吧?」


    「是的。笑得很愉快……」


    「那麽她在和你廝殺時,一定覺得很幸福吧。」


    對真子來說,愛恨是一體兩麵。無論是給予他人痛楚,或是自己感受痛楚,她都樂意體驗,這是她唯一的欲望。


    但是真子最後一定哭了吧。為了戰敗的悔恨,也為了愉快的滋味到了盡頭而哭。


    「……我們走吧。」


    「好。」


    有些不舍地輕撫真子的頭發之後,歐芙洛希妮站了起來。


    「謝謝你,真子。在借用你身分的這段時間,我過了和普通女孩子一樣的生活。雖然現在僵屍的身分曝光……可是我遇到了孝晴。」


    歐芙洛希妮害羞地望向身旁的孝晴。


    孝晴默默俯視兒時玩伴的遺體,在歐芙洛希妮的眼神鼓勵下,他猶豫了一下才開口:


    「別了,真子。現在想想我以前經常被你弄哭,可是我不會忘記你的……謝謝。」


    雖然很想把迴憶中被真子欺負的事忘記,但是卻無法做到。因為那就是真子,一個性格扭曲至極的虐待狂,對孝晴而言不堪迴首的過去。


    但是……她給了歐芙洛希妮新的人生。


    孝晴從真子身上移開視線,轉頭把她留在身後。


    歐芙洛希妮滿足地輕輕點頭。


    兩人並肩向前走去。


    「這麽說來,你……」


    「是?」


    「實際上到底幾歲?」


    「嗚咦?」


    歐芙洛希妮臉上的幸福表情瞬間凍結。


    「為、為為什麽要問這種事……!哎、哎呀,這種小事不重要啦!對吧?」


    「可是你這具身體很久以前就在這裏展示不是嗎?聽盧斐提的說法,這好像是很有來曆的東西,我很難不好奇。」


    「比、比起這個,肚子好像有點餓呢?」


    「你不是不需要吃飯嗎?」


    歐芙洛希妮滿頭大汗地想要岔開話題,此時出入口傳來的腳步聲拯救了她。


    那是死者們用僵硬的關節與不穩的步伐踩出的腳步聲。


    「唉,又有麻煩事了。」


    孝晴拿起靠在柱子上的步槍。


    「放心吧,我不會讓它們傷孝晴一根汗毛的。」


    「那是男人的台詞吧……不過也罷,那就交給你了。你很強吧?」


    「是的。我可是和惡魔締結契約的不死怪物。」


    發笑的雙唇之間露出鯊魚一般的尖牙,拖著斬首斧劃過地麵,少女昂然向前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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