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已過,陳府度過了最為悲涼肅穆的幾日。人聲嘈雜、頌詞繞梁、哀樂灌耳的日子過去了。


    整個陳府又迴到了原來的狀態,早晨,陳修遠起來,仆人們正在院子裏打掃衛生,看到陳修遠起來都慌忙打招唿,然後繼續忙活,陳修遠走到別院,陳忠已經領著朝宗他們幾個打拳練身。


    說起這個院子,還是陳夫人在世的時候買下的。那時候收留陳朝宗他們,剛好陳府隔壁的王員外遷居到即墨縣城去住,留下了這個府院無用要轉讓出去,陳夫人做主盤了下來。


    修葺一新,兩府間院牆開了一個拱門,當做陳忠他們和一些個臨時幫閑的人來住。陳修遠圍著院子裏麵的小場地開始慢跑,運動筋骨,調節自己的狀態。


    “嘿!嘿嘿!”


    陳忠是個刻板之人,督促他們幾個一絲不苟。耳邊不時傳來,陳朝宗他們打拳的喊聲。


    陳修遠一直沒有參與他們練拳,自己獨自跑步,直到福伯差人來叫陳忠和自己用飯,才停止了跑步。


    古時候的一般人家是不吃早飯的,都是早起後,便下地勞作、上山砍柴或做工。


    這樣,一是剛睡了一晚,早上不怎麽餓,二是節省糧食,古時候物資匱乏,不是什麽家庭都很富裕。吃早飯的都是官家、士紳地主、有錢的富商等。


    用過早飯,由陳忠陪著,陳修遠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騎了高頭大馬,兩人並行往鼇山衛而去。


    一路上陳修遠展望未來,想象著自己,成為浮山所實職千戶以後的宏圖大業。


    鼇山衛是海防工程,始建於明朝洪武五年,當初是為了抵禦倭寇襲擾,而修建的沿海軍事重鎮。


    它起源於明代特有的軍民合一的管理體製。


    衛所製度是明朝的一種主要軍事製度,為明太祖所創立,其構想來自於隋唐時代的府兵製。按照明太祖朱元璋的設計,“跨府設衛,連縣設所”,鼇山衛由當時的萊州府管轄。


    兩人進了衛城,來到指揮使司衙門。交了門口崗哨的跑腿碎銀後,就老老實實的在衙門口的旁側靜等傳喚。


    過了好長時間,那前去稟報的衛兵才出來傳達消息。


    “陸大人請您進去。”


    衛指揮使黃尚品、指揮儉事還在永平府,剩下指揮同知陸良壽留守。聽得門崗傳話,陳忠便和陳修遠一起邁步前行,卻被門衛給攔住了。


    “同知大人說了,請陳修遠陳大人進去,煩請這位大人在此等候!”


    兩個人扭頭對視一眼,雖然陳修遠這段時間變化很大,不像以前沉默寡言木訥無聲,變的聰明善語起來,陳忠還是有些不放心。


    “華兒,同知大人和你父親關係不錯,沒事的,和大人應對要禮數周全。”


    陳修遠深吸一口氣,彈彈自己的千戶服,步伐沉穩的進了衙門。


    衛兵領陳修遠到偏廳,隨手止住陳修遠,自己前走兩步弓腰在門前稟報:


    “稟大人,陳修遠陳大人到了。”


    “進來吧!”


    官衙偏廳內,一身材微胖、美髯紅光、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坐在偏坐上。


    陳修遠緊走幾步上前,心中一萬個草泥馬,麵不改色的行了大禮。


    “卑職參見大人”


    在太師椅上,陸良壽官腔十足的的迴了聲:


    “免禮,看坐”


    陸良壽的語氣委婉一點的接著言道:


    “令尊的事本官已知,征伐東虜戰死沙場實乃吾輩楷模。令尊在世時,與本官交情匪淺……”


    “大人……!”


    “賢侄不必多言,你的來意本官知曉,兵部的文書已然下達,雖然指揮使大人不在鼇山衛,但已有書信來到,說是衛內一切官員調度任免,等指揮使來後再做定奪,所以你的事情,須等些日子黃大人來了,才能向吏部報備正式上任。”


    陳修遠想說些什麽,但陸良壽的話像卡在他喉嚨裏梗刺,堵的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賢侄放心!先迴去熟悉一下戶所情況,等指揮使大人來了,到時候我一定會多多美言,讓賢侄盡早正式上任。”


    說完這些話,陸良壽端起了茶碗。門口候著的下人很是貼切曉意,移步近身陳修遠。


    “陳大人,請!”


    陳修遠準備了好多官場語言,都沒有機會說,就被請了出來,習慣似的抱拳施禮後,迷迷糊糊的出了官廳。


    “陳大人,我們老爺說了,他一定會盡力的!”


    仆人帶著迷一般的微笑,說完這些話,點了點頭便轉身迴去了。


    衛所官衙門口的陳忠,等來了一臉苦澀的陳修遠,從他的臉上,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迴家的路上慢慢吞吞,隻言片語之間,陳忠就明白了事情緣由。


    陳忠不知是該喜還是憂,沒有實職隻有一個千戶的虛位,陳家的未來一定是會沒落的,但這兵荒馬亂的世界,倒是不用應令出征了,大哥就是出兵戍邊喪了命。


    前人講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就是這個道理。軍戶世襲製是朝廷曆來的製度,一時半會兒他們敢改了這規矩,陳忠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路無話,迴到家裏後,陳修遠迷迷糊糊的腦袋才轉過彎來。


    這是要自己給他們幾個送禮呀!那仆人的笑容分明就是告訴自己——銀錢說話才好使。


    一個擁有後世巨量信息知識的靈魂,被現在的土包子給欺負了,心中一萬個不甘,這讓陳修遠也更加了解了現實。


    晚飯後,陳朝宗他們各司其職,排班值日輪崗。陳修遠將陳忠和福伯叫到了自己的房間,二人入座後,陳修遠把指揮同知陸良壽的意思給陳忠和福伯仔細的講了一遍。


    “忠叔、福伯你們說說看,這是什麽意思,我們怎麽辦?”


    福伯是剛剛知道,再說他平時裏主要是管理陳府的家裏事,對官場上的事不是太了解,猛然間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扭頭看著陳忠,等陳忠發言。


    “華兒,官場這事兒,我也說不好,他們肯定是想要銀子,但是從來沒有聽說不送銀子,咱們世襲罔替的軍戶不讓襲職的。這可是從高皇帝就製定下來的製度,我想他們不敢違背的。”


    聽了陳忠的話,福伯似乎也明白了一二,心中有了些底氣。


    “二爺說的對,祖宗的製度,高皇帝的昭命量他們也不敢違背,頂多就是阻撓一下,這千戶所的官衙,遲早還是咱們陳府的。”


    福伯頓了頓,接著說道:


    “二爺,要不然咱們就給這陸同知送些銀子?等指揮使大人來時也好運作此事,讓少爺能盡早上任。”


    提到了黃尚品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永平府發生的事,大哥戰死後,華兒昏迷不醒,黃尚品是吃幾家的銀子,故意隱匿戰報,不報於兵部。


    後來華兒蘇醒,走了兵備道的門路,才拿得大哥戰死沙場的撫恤,陳忠越想心越氣但是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平複一下情緒。


    “陸良壽以前和大哥關係不錯,雖言人走茶涼,但這層關係還是要用的,我看要不就給他送些銀子,華兒福伯你們看呢?”


    陳忠講完和福伯一起看向了陳修遠,在他們眼裏,雖然陳修遠年紀不大,閱曆不深,但最後的決定還是要陳修遠來拍板定案的,畢竟陳修遠是陳府的一家之主。


    陳修遠略做考慮,他是十分反感的,在前世就是這樣,有些事不能這樣做,做了反而能助長這種社會不良習慣。


    哎!但現實骨感的很,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別進來,隻好緩緩地帶些無奈的說:


    “就按二叔說的吧!但不能送的太多,咱府上的銀子還有其他用途。”


    夜已漸深,三人又談了些府上的瑣事,陳忠和福伯便迴房休息了。


    於後幾日,陳忠去千戶所點卯任事。陳修遠便在福伯和陳文撫他們的陪同下,熟悉千戶所下轄各屯堡的情況。


    各堡中有軍戶、匠戶、灶戶等供官府差遣使用,發月糧。在明初明代的衛所製,以軍屯保證其自給自足,由世襲保證士兵來源,所以封閉、保守是其突出特點。


    明代大多數衛所,都建立了完備的軍屯製度,衛所軍士部分守城,部分屯種,要求基本上做到自給自足。


    衛所製的這一特點,是與明初特定的曆史條件相適應的。多年戰亂,使明初出現了大量荒閑土地,政府得以進行土地的再分配,把大量土地直接劃歸衛所管轄,軍屯有充分的保證。


    “軍士屯田是古代中國政府解決軍隊後勤補給的主要措施。明初,由於常年戰亂的影響,經濟凋敝,百廢待興丞需征薄賦行輕徭,與民休息。指望百姓賦稅供養龐大軍隊是不可能的,自養是唯一的辦法。


    為了供養龐大的軍隊,明朝政府承襲了元代軍屯的遺產,並將之擴大化,在全國絕大多數衛所開展屯田,力求實現軍糧自給。


    但軍戶製度更是一種非常操蛋的製度,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親自規定,隻要是當了軍戶的,除非是經皇帝特許或官至兵部尚書,否則任何人都不得自行改籍。


    比如你是軍戶,你的兒子也一定要是軍戶,那萬一沒有兒子呢,這個簡單,看你的親戚裏有沒有男丁,隨便拉一個來充數,如果你連親戚都沒有,那也不能算完,總之你一定要找一個人來幹軍戶,拐來、騙來上街拉隨便你,去哪裏找是你自己的事情。


    軍戶的地位更是十分地下,各級官吏甚至一普通生員都可以任意役使軍丁,克扣月糧。


    衛所田地被權貴豪強,軍官文吏私占,沒有了田地耕種的軍戶,還要受上官奴役、沙場搏命,明中期後軍戶逃亡的現象十分嚴重﹐明朝的官府曾多次派人勾補逃軍,甚至專門設有禦史處理軍戶逃亡及勾補軍伍事宜。


    明朝中後期以後,軍戶製度更是形同虛設﹐募兵漸漸成為明朝官軍的重要來源。


    陳修遠一行人走馬觀花的跑了三天,基本轉遍了千戶所的轄地,用現在的話說,叫深入基層調查研究。


    做好了心裏準備的陳修遠還吃了一驚,各堡都是一片破敗的景象,由於幹旱距離水源遠些的地方,到處都是撂荒的土地。


    男女老少破衣爛衫,骨瘦嶙峋,比乞丐強不了多少,隻有幾個百戶和旗官的人家還像是那麽一迴事。


    起碼見陳修遠這個待任千戶時,還能穿上一身好的行頭。


    本來的“萬丈雄心”也被殘酷的現實重重地一擊,心中隻剩下殘存的小火苗,他問自己,心中星星之火還可以燎原嗎?隻剩下苦笑。


    騎在馬背上,天神交流的陳修遠,一時走起神兒來。


    “少爺,再向東走七八裏就到咱們自己的莊子了。”


    陳文撫的提醒,讓陳修遠迴過神來。


    “福伯,現在莊子裏,誰在主事?”


    “王洪”


    看看天色,日頭西墜。


    “今天我們不迴去了,走去莊子。”


    陳修遠一馬當先,幾個人揚鞭策馬朝莊子奔去。陳家的莊子在浮山所的東南方向二十裏左右,嶗山腳下,依山傍海,陳漢秋和夫人在世時所建設。


    陳漢秋和其他官吏一樣,也置辦了眾多的田地,隻不過手段良善一些,當然大頭還是侵占軍田和開荒的居多,後來為了便於管理租中的佃戶,便在這裏建了莊子,陳漢秋夫人喜靜,經常在此小住。


    一炷香的時間,幾個人風塵樸樸的趕到了。


    藍磚紅瓦朱漆大門,雖有些破舊,但依然帶著些官家氣勢,幾顆剛發了嫩芽的老柳樹矗立在門的兩側。


    由於沒到春忙的時節,莊子內的事務不多,陸猛雖有些瘦弱,但是人高馬大,又不善言語,問急了易燥,怒火瞪眼的,一般人看了心裏犯怵有壓迫感。


    於是王洪便叫陸猛去看大門,其他人等各司其職,自己則到老家堡收賬。


    陸猛被王洪分配在大門口站崗放哨,一日平安無事,倒是擋住了幾個來莊子借糧的佃戶。


    眼看快到了傍晚,遠處傳來了馬蹄聲,讓陸猛提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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