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弟兄 ,都已經吃完了飯,正眼巴巴的朝這兒張望。他招招手,言道:


    “都過來,東家有話要說。”


    能在遼東韃子的剝削壓榨下活下來的漢子,身體素質都不錯,就是瘦弱了一些。四個人快速走過來,挨著陸毅形成半圓,立在了陳修遠的麵前。


    “陸毅應該都跟你們說了,我已經同意你等入我陳家做事。”


    陳修遠目光莊重環視著這五個漢子,言畢眾人皆是點頭諾諾。


    “我陳家在山東鼇山衛,這裏鄉間野裏的,也沒辦法給諸位置辦行頭了,家裏有些荒地和作坊,需要人手。所以我讓陸毅帶著幾位協助徐先生 ,將這些無助的流民護送到山東,這也是幾位第一次為我陳家做事,希望幾位能盡心盡力,如能順利完成任務,到時候我給諸位慶功發賞!”


    陳修遠停了下,看了看他們,接著說:


    “當然,諸位也不是正式入我陳家,這次做事就算雙方互相的考察與試用,到了山東我們再進行正式的入我陳家家門。”


    幾個人連聲諾諾,也有表忠心的,言道:定會盡心盡力。


    遠處二虎子和他的手下,在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第二天一早。


    陳修遠準備出發,陸毅將陸猛領了過來。


    陸猛的確如陸毅所說,麵相上就帶著些憨傻樣,剛剛陳修遠觀察到,大家都迴應了自己的講話,唯獨他的嘴巴連張都沒有張,看來的確是“惜字如金”。


    陸猛的身材高大,身上穿著的破爛,似隱似現露出來了寬闊的骨架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人看著瘦弱不堪。


    在陸毅的指導下,陸猛一頭磕在地上,衝著陳修遠便拜,口中念念有詞,說著陸猛剛剛教會的言語。


    “少爺在上,我陸猛今個拜少爺為主,今生今世追隨少爺,如有二心,必遭天譴。”


    陳修遠會意的笑笑,抬手虛扶讓陸猛站起來。陸毅滿心歡喜,自己這個兄弟今後算是有了吃飽飯的地方了,這算是正式的入了陳家了,也給自己到山東後添了一些助力。


    “陸猛,我們收拾好就會出發,你跟陸毅道個別。”


    “是,少爺您以後叫我猛子就行。”


    “好,你倆說說話,我去跟二叔商量一下行程。”


    陳修遠說完便向陳忠的方向走去,看到陳修遠離開了一段距離, 陸毅開始教導陸猛起來。


    “猛子,咱們從小父母被害,被韃子虜獲到遼東,受的罪你也知道,吃不飽,穿不暖,韃子對咱們連牲口都不如,陳公子是個仁義之主 ,入了陳家今後兩餐有了著落,你可要好好把握,好好表現。”


    陸毅的鄭重其事不容置疑的聲調,讓有些憨傻的陸猛變得堅毅起來,不苟言笑立正矗立在一旁,仔細的聽著陸毅的教誨,不時的點著頭。


    “你這次先一步跟著陳公子走,是為兄好不容易爭取的,路上一定要聽陳公子的話,還有要聽那個年長的陳二叔的話。路上如果遇到土匪歹徒,一切聽陳公子的,讓你打誰你打誰,記住保護好陳公子,隻有保護好陳公子,才能保護好自己的飯碗,才能吃飽飯穿暖衣。”


    “哦!”


    “給哥說一下我最後說的話。”


    陸毅怕他記不住,便讓陸猛重複下自己說的。


    都說一邊,還真有點難為陸猛,不過隻說最後一句,陸猛眼睛朝上翻想了想,張口慢吞吞的說道:


    “一切聽陳公子的,讓你打誰你打誰,記住保護好陳公子,隻有保護好陳公子,才能保護好自己的...飯碗,才...能吃飽飯。”


    “是讓你...算了,記住一切都聽陳公子的!”


    “我記住了,哥!”


    陸毅領著他的笨兄弟,來到了陳忠和陳修遠身邊,將陸猛交給了陳修遠後,便跟陳忠和陳修遠磕頭拜別。


    陳修遠將繳獲秦浩他們的兵器給了陸毅一人一把,這樣就和二虎子他們幾個逃兵的裝備看齊了。


    有了些許爭執或路遇歹人,說話行動便有了膽量和底氣。


    又囑咐幾句後,又跟徐林道了別。


    “徐先生,去山東的路上,陸毅跟隨於你,互相照應,希望前途一路順風!”


    幾個人配雙馬,策馬遠行而去。


    徐林兩次遇到了陳修遠他們,第一次陳修遠仗義疏財,第二次陳修遠他們遭遇劫匪,血雨腥風之間,讓徐林驚歎不已。


    如今這世道越來越有亂世的景象了,亂世已起就是這些個手拿刀把子的天下了,文貴武賤的世道就要改變了。


    “徐先生,咱們也招唿大家出發吧!”


    陸毅的聲音將徐林的思緒,從遠處陳修遠他們的背影中拉了迴來。徐林感覺自己想的遠了,定定神,輕咳一下,拿出了文人的風采。


    “人生聚散離合,此事自古難全。陸壯士,葛壯士招唿大家,咱們也出發。”


    有了徐林的發話,二虎子的手下和陸毅的弟兄開始高聲的吆喝起來。


    “起來!起來!都他娘的別在地上坐著了,都起來,出發了!”


    人群大部分都麻利的站了起來,有收拾自己的破爛行李的,破被破褥子之類的。


    有收拾公家物件的,徐林在集市淘換而來鐵鍋馬勺。


    叮叮當當不多功夫收拾完畢,比前幾天的確快多了,這是因為大家明白,昨天那個秀才老爺給大家說明白了。


    以後出發前行再有攆不上的,就不能再跟隨他了,自謀生路去,跟著他的必須聽他們指揮。


    大家心裏都明白,這亂哄哄的世道,獨步單行哪裏來的生路。


    別說豺狼虎豹,就是這路上土匪歹人、強人劣紳就是他們天大的威脅,一不小心壯年被抓去做苦力,送到深山老林皮鞭下挖礦生死無論。女孩子被賣到青樓訓養,一輩子命運坎坷 ,再小的男童賣人與奴。


    大家身上也沒有幾個大子,也沒有路引,朝廷禁止普通老百姓流動,出入各地區要官府開具證明信,也就是路引。


    現時代糧食奇缺,普通老百姓家裏口糧難覓,大多野菜草根充饑,討飯也不成。就算沒有前邊的事,也會被餓死。


    人群有個山西逃難來的,說了些陝西發生旱災的事。人群裏已經傳開了,陝西河南餓死的人成千成萬,甚至出現了人吃人的事,不跟上大家被當成了兩腳羊 ,去了地府也不能投胎轉世。


    也不知道是誰說的,前麵走的那個年輕的老爺怕大夥餓死,給了徐秀才十幾兩銀子。


    真是個大善人,有的人已經琢磨,到了有立足之地的地方,定要給那個年輕的老爺供奉長生牌位 。


    跟著秀才老爺走,有飯吃還有幾個身帶功夫的人保護,眾人都怕那裏做的不好,被攆出去人群,掙著表現自己。


    陸毅和二虎子兩人,威風凜凜的掃視著人群,企圖看到那個不長眼的落後分子,好揪出來羞辱體罰一番,立立威。


    不過讓他倆很是失望 ,大家都動作麻利,行動迅速。


    兩人對視一眼,扭頭異口同聲的對徐林道:


    “先生,都準備好了。”


    徐林望了望,點頭示意。二虎子手下一人嗓門洪亮 ,得到二虎子的指示,高聲喊道:


    “大家都聽了,走了走了,都跟著走,誰跟不上就別跟著了。”


    打頭的是二虎子和陸毅各一個手下前麵帶領,腰上挎著刀,吆五喝六趾高氣揚的。


    徐林則和一個人群中的青年邊走邊談,兩人都沒有提拿行李,步伐相當輕鬆。


    二虎子和陸猛在稍後的位置並行,身後是二人的幾個兄弟。


    “陸兄弟,今日拜入陳家得償所願了!”


    聽二虎子一言,陸毅心裏的確高興,這以後到了陳家的日子,就有了依靠,不用饑一頓飽一頓的風餐露宿了。


    他明白自己老家的村子當年被韃子一把火給燒了個幹淨,不像二虎子迴到老家,雖然父親和大哥去世,但還有老娘和弟弟妹妹,兩畝薄田。


    給地主老爺再抗個活掙些錢,一家人平凡度日。


    “二虎哥,這都是托了您和徐先生的福,我們哥幾個從遼東逃來,又被官兵捕獲,多虧了您和徐先生仗義相助,否則早被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給殺良冒功了。大恩不言謝,日後兄弟定當重謝。”


    “兄弟言過了!”


    兩人邁著步,不時的朝人群中看看,又瞧了瞧走在前麵的徐林。看著徐林和那個長相清秀的男子談話,耳邊隱約傳來知乎者也酸腐氣息的對話。


    “我說陸兄弟,你說他們累不累?說個話,孔曰孟曰的彎彎繞繞,脫褲子放屁多費一遍手,那有咱們利索。”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哈哈!...笑個不停。


    雖然對於徐林和那人的談話方式不屑,但對於他們的尊重,心裏還是有的。二人後麵的手下,也哈哈大笑,就被二虎子教訓了幾句。


    “都甭笑了!沒有徐老爺的運籌帷幄,那有你們現在的日子!”


    二虎子大字不識見個,喜歡聽說書的,竟然用到了“運籌帷幄”這個詞,自己都羨慕起自己來了。


    再看他身後的幾個人,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想想剛才嘴裏的吃食,都閉上了嘴巴。


    “陸兄弟,你拜的那個少主人,我看也是個識文斷字的,但那個年長的陳忠,我一眼就可以斷定是官軍出身。”


    二虎子停了下,陸毅下意識的點了下頭,二虎子接著說道:


    “陸兄弟,我在軍營內混跡了三四年,對於裏麵的規矩可是門清,軍規可多,動不動打軍棍,插箭遊營 甚至砍頭。還有當官的喝兵血、吃空餉、霸占部下的軍功,那可是一套一套的。”


    “二哥,陳少爺和陳忠說了,到了膠東不讓我們當兵,隻在陳家看門護院。”


    陸毅沒有進過大明的軍營,聽二虎子講的一套一套的,耿直的他不知所措,好在陳修遠許他們做護院。二虎子看了下陸猛,笑著道:


    “陸兄弟你別怕!雖然軍營軍法嚴苛,但也得看主將的為人如何,軍法雖多也得人來執行不是 。還有就是當兵才能吃飽飯,這就需要經驗和眼力,打掃戰場,設卡收費,籌糧籌響等……”


    說到這兒,二虎子趴到陸毅的耳朵根邊小聲道:


    “打劫過路的富商,殺幾個百姓當做土匪或韃子去領賞,上官為了自己的功勞也會默認。”


    看到陸毅的眼神,轉不彎來二虎子停了停,看著行進中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氣。


    “陸兄弟這些天來,我也看出來了。你是一個良善之人,軍營內的諸多齷齪之事你做不來的。做不來怎麽辦呢?在軍營內隻能戰場上立軍功,那可是九死一生。”


    涉及到生死,二虎子的語調沉重起來,陸毅知道一些二虎子的事情,也聽到他講他同鄉的故事。


    二虎子的一個同鄉,和二虎子一樣,被征兵後奉調到薊鎮,功夫不錯身手了得,為人正直無私,與韃子作戰勇猛,被上官分了大部分軍功,做了個小頭目,最後戰死沙場。


    臨死前身上僅有五兩碎銀,交給二虎子讓他帶迴老家。憑他戰場的功勞就是五十兩也少,可都被當官的昧了去。


    二虎子自己也是一樣,所以鼓動幾個人,逃出軍營迴山東老家。


    大隊人群繼續走著,亂哄哄的夾雜著嗬斥之聲。


    “二哥聽你言,我是吃不了軍營的飯了。不過陳少爺許我們都在陳家,不入軍戶,不進軍營,為陳家看門護院。聽陳忠言陳朝宗他們幾個都不是兵丁,也是陳少爺的護衛,沒入軍籍。我琢磨著陳家應家大業大,我們幾個正好入了陳家討碗飯吃,大福大貴咱們也沒有奢望。”


    “是啊!陸兄弟,咱們這些個粗魯之人,大字不識得幾個,隻有一身的力氣和身手。按道理做官發財隻有一條路——從軍,可現在這世道,這些個沒有良心的官老爺,哼!”


    一想到軍營內的齷齪事,二虎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緩緩氣接著說:


    “不入軍營,在人家高門大戶做個隨從護院也挺好,吃喝不愁遇到機會還能討到主家的賞。陸兄弟,說不準啥時候我在家混不下去了,還要仰仗你給介紹介紹入陳家,到時候你可別不認我等兄弟!”


    “二哥說的哪裏話?兄弟義不容辭。”


    陸毅一邊說話一邊雙手做拱,眼睛裏頭的堅定目光讓二虎子感到沒有交錯人,是個知恩圖報的漢子。


    人群在不停的行進,早春的風吹的唿唿做響,雖然已是二月初,冬天的寒冷還是沒有退去。


    曠野中徒步行軍的人,大多滿臉風霜,水分流失而又不能及時補充造成嘴唇幹裂,陸猛和二虎子幾乎是同時添了下嘴唇。


    “他娘的,帶著這幫人,何時才能到老家呀?”


    二虎子發了聲牢騷,伸手接過來身後的水袋,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又遞給了身邊的陸毅,陸毅瞅一眼人群,麵帶愁容,不知該說些什麽,歎口氣,舉起水袋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陸毅不知道自己新認的主子是什麽意思,如果僅僅是菩薩心腸,贈送給徐先生的銀錢,已經充分表達了他心裝黎民百姓的悲天憫情。


    而他卻非要把這些個離開了家園的,無依無靠的流民收留。這些人三教九流成分複雜,大多數人底細不明,也不好管理。


    聽二虎子之言,雖然山東屢遭動亂,但是人口依然巨多,在家門口招募人口墾田不比遠處來的流民強?鄉裏鄉親的知根知底的。


    陸毅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先完成入陳家的第一個任務要緊,說白了算是自己納的“投名狀”,要做好了給陳家少爺留個好印象。看著慢吞吞行進的人群,陸毅大口吸了口氣,提提精神,緊走兩步和二虎子並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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