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寨內生起了篝火,寨外遠處也閃閃發光,陳漢秋站在寨牆上向遠處張望著。


    凝視一陣便下了寨牆,囑咐好兩門的守衛和寨內的巡邏事儀,就疲憊不堪的又迴到了入宿的宅院。


    走到東屋脫下沉重的盔甲,兒子躺在床上,床邊陳邵寸步不離的守護者,見到陳漢秋進來,忙起身說道:


    “義父!”


    陳漢秋沒有言語,揮揮手示意陳邵下去。


    陳邵又看了一下躺在床上的少爺,轉身出去到偏房去了。


    看著躺在床上的兒子,陳漢秋嚴肅冷峻的目光變的慈祥溫暖起來。


    聽著兒子勻稱而無力的唿吸,這一刻陳漢秋無比的內疚自責起來。


    兒子雖然憨厚少語但和他母親一樣心地善良,軍旅征戰難免死傷,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但兒子幼小有個三長兩短,怎麽對的起死去的夫人。


    他越想越後悔,悔當初沒有能夠下決心,讓兒子留在山東老家,雖父子遠離然性命無憂,陳漢秋糾結在無盡的悔意之中。


    “大哥”


    陳忠的聲音將陳漢秋拉迴了現實,陳漢秋在思慮中,一時沒有發現陳忠進來,扭頭看了陳忠一下。


    “二弟,韃子沒什麽動靜吧?”


    “沒有,李正帶人趁夜色摸到韃子宿營處,韃子也睡覺了,不過夜哨警戒不少。”


    也隻有李正有這個膽量了,陳漢秋思量著韃子的意圖,陳忠接著說:


    “大哥你去休息一下吧,華兒和寨子裏有我哩,我看華兒吸氣勻稱,應該是無大礙,休息一段時日就好了,你莫要擔心了!”


    陳漢秋看了看兒子,轉身對陳忠道:


    “好吧!你也去休息吧,外麵有李正和老靳呢,明天...明天估計又是一場血戰。”


    翌日,天灰蒙蒙的亮了。


    寨子裏守衛的衛所兵丁蜷縮在女牆根,凍得渾身發抖,緊緊揣抱著長槍,抽吸著發紅的鼻子站了起來,靠著女牆向外麵了望著。


    寨子外麵一如既往安靜無聲,偶爾有一兩聲野鳥的窺叫打破寧靜,然後又恢複如常。


    吃過飯一眾人圍在陳漢秋身邊,討論著韃子人馬的行蹤和意圖,出人意料的都沒有了出寨的聲音,昨天李雲彩的下場,給大家了巨大的心靈撞擊。


    本來李夏二人要先行一步的,二人都有軍馬,目標小且速度快,但是無奈李夏箭傷未愈合,隻好和大家一樣,守在寨子裏。


    大家七嘴八舌向陳漢秋發表著自己的意見,現在突圍的過幾日再走的,堅守待援的,突圍去遷安城的,堅決去永平府的,各有各的道理和優勢。


    堅守待援是不現實的,大家在朝廷眼裏,沒有那麽重要。


    據陳漢秋這幾年對官軍的了解,對陣東虜韃子敗多勝少,守城都沒有把握,城外野戰一觸即潰,更別提出城支援友軍了。


    李夏的發言更證實了他的推測。


    “永平府隻有從內地調來的營兵,沒有九邊的精銳,讓他們出城浪戰,隻能徒傷了他們的性命,各處主官是萬不可能派兵的。”


    “老靳你帶人把東門設的拒馬障礙重新加固。李正,你帶兩人偵測韃子去向。”


    “是”


    “遵命”


    “我等在寨子再守一天,等李兄弟偵得了韃子情況再做計議。”


    “遵命”


    眾人挺直身體異口同聲迴答,陸續散去。


    時間過的特別慢,在焦急中緩緩的溜走,直到黃昏偵騎斥候才迴來,沒有找到韃子的蹤跡。


    陳修遠開始發燒,這荒村野外的少醫缺藥。高燒不退,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雖然韃子不知所向,陳漢秋決定冒險,明日一早轉進永平城。


    清晨,吹著冬日幹裂的北風,幾百號人,夾雜著十幾輛騾馬車出了寨子,緊急的朝永平府行去。


    隊伍速度很快,沒有人催促,兵丁們自發揚起鞭子,驅使騾馬加快步伐,相互鼓勁。


    隊伍中間的一輛平板架車上,躺著一個青年,身上蓋著被子。


    道路顛簸不平,車夫盡力的掌握著車身和騾子,走平緩的路麵。


    駕轅另一處坐著一小青年,照看著躺在車上的人,不時的拉拽著被顛簸抖開的被子。


    行進點距永平府三十裏的地方,午時已過人累馬乏隊伍的速度降了下來,紛紛拿出來早上分發的幹糧,邊走邊啃食起來。突然遠處飛奔疾駛來一偵騎:


    “敵襲!敵襲!”


    本來就不整齊的隊伍變得更混亂起來,親兵們紛紛拔刀嗬斥,維持著散亂的隊伍。


    沒能用輜重大車組成防禦工事,遠處已經陣陣塵土飛揚,傳來了急促的“噠噠噠噠噠噠”馬蹄聲。


    韃子騎兵轉瞬即到,無奈陳漢秋隻能組織阻擊,為突圍爭取時間。


    幾個年輕人,冒著韃子騎兵的箭雨,催促著馬夫趕車脫離大隊,朝永平城的方向疾駛。


    戰場上的慘叫聲此起彼伏,聲音越來越低,一行人離戰場越來越遠。


    因為韃子騎兵的肆孽,官道上幾無人煙,隻有北方在吹打著幹裂的樹枝和野草。


    小半個時辰後,永平府城的輪廓,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裏。


    陳邵叫停了戰馬,對著大家說道:


    “文撫和柱子照顧少爺進城,我們迴去接應老爺。”


    陳文撫點點頭說到:


    “千萬小心!”


    看著幾個人調轉馬身,朝來時的路上疾駛而去,陳文撫二人驅趕馬車,來到了城門外。


    …………


    陳修遠高燒昏睡了一個多月,永平府的大夫都找了遍,各種藥方都有嚐試,就是不見效果。


    一早,陳文撫就又去請大夫了。


    床上的陳修遠,今天開始有了些意識,耳邊隱約聽到兩個人在唉聲歎氣說話,


    “少爺這麽長時間不醒咋辦啊?”


    另一個道:


    “忠叔正在為少爺襲職百戶的事跑門路,花了那麽多銀子,唉!不花這銀子,我們跟著忠叔迴老家多好。”


    “你咋這麽沒良心,老爺對我們那麽好,沒有老爺你早就餓死了,少爺雖然沒有醒,但是少爺沒死,你怎麽說那麽缺德的話,難道你想扔下少爺迴老家?”


    “你胡咧咧個啥!我啥時候說扔下少爺了,我扔下少爺?你看!”


    邊說他邊扯開衣服,胸膛上露出兩處剛愈合的刀口,左臂上還有一個箭傷。


    “跟著邵哥、老爺和東虜拚命時我退縮過嗎?邵哥和老爺都沒了……”


    說著說著他眼圈紅了。


    “聽老爺在世時說過,那些個當大官的貪人錢財,心黑的狠,我怕他們收了錢不辦事,還不如帶著少爺迴老家去,買上等的藥材醫治少爺。”


    “朝宗哥你別難過了,我以為你要學李正他們呢,丟下少爺攀高枝去。”


    “別提那些個白眼狼,老爺對他們恩重如山,視若家人,老爺剛去逝屍骨未寒,便做出背棄陳家的事來!”


    兩個人來言去語斷斷續續飄進陳修遠的耳朵,這些天一直靠參湯補藥將養身子,使他感覺口幹舌燥,努力的張張嘴想說“渴死我了,讓我喝點水,”但最終隻說出了個“水”字。


    兩人好像沒聽見,還在說著話,陳修遠使出吃奶的勁又說了一個字“水”這一個水字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同時扭過頭來看床上的陳修遠,隻見他們少爺已經睜開了眼睛,頭努力的向外偏了偏看著他倆說到:


    “水!”


    “水?哦好好好,小柱子給少爺倒水,我去告訴忠叔去”


    說陳朝宗跑了出去,去找陳忠了,陳保柱慌忙去倒水。


    陳保柱端著水進來,扶陳修遠半躺在床頭,才將水杯送到他嘴邊,喝了一口水,嗓子被水滋潤了一下,口幹舌燥的感覺沒有了那麽嚴重,整個渾濁的腦子有了些清醒。


    又多喝了幾口水,喝的有些急,被水嗆到了一下,陳保住忙幫他捶背,邊捶邊說:


    “少爺,慢點喝,慢點!”


    緩緩勁,陳修遠開始觀察他所在地方,一間古色古香房子裏,很整潔幹淨。


    陳修遠高燒退了已經醒來,陳忠非常高興,看著虛弱的陳修遠,陳忠又想起大哥和兒子來。


    大哥掩護邵兒戰死,後來邵兒也戰死,華兒還一直高燒不退,把永平府裏的大夫都讓他找了個遍,各種的開方取藥,依參湯續喂。


    華兒臥床,秦指揮使從中作梗,戰事遲遲不予上報,依華兒無指揮管理軍戶的能力為由,拒絕讓華兒襲任千戶。


    大哥所在的鼇山衛下千戶所,雖然這些年衛所軍戶逃匿,管理糜爛,吏治腐敗,但經過這些年的努力耕耘,也有了七百多軍戶家庭,幾千畝地有半數良田,大哥也有私田幾百畝上好水澆田。最關鍵的是千戶所有一項收入讓人眼紅——煮鹽。


    陳家在千戶所海岸邊海水含鹽度高,於是收攏流民熬鹽販賣收利獲豐,雖然上下打點花費利潤小半,仍然讓他人因利覬覦,衛所上層地方政府鹽使官吏,有些勢力的人物都有些眼紅嫉妒,前來敲竹杠打秋風。


    陳漢秋戰死沙場,陳修遠長時間昏迷不能視事,引起諸衛的無限遐想,托關係走門路的打聽事的把鼇山衛指揮使的營門都踩爛了。


    其中最有勢力的有兩方,登萊巡撫的遠房親戚秦鳳亭,現任靈山衛付千戶。還有山東世家大族孫家孫之季,也就是後來大明鼎鼎的大漢奸孫之獬的堂弟。


    還有就是鼇山衛各所的千戶付千戶,有要平調有要升遷。各方勢力競逐之下,事就拖了下來。


    “大夫您快點”


    “不要慌,欲速則不達”


    院子裏傳來了兩個人對話,緊接著一個年逾六十的先生,被陳文撫扯了進來。


    走到陳修遠的床邊,便給他號上了脈,片刻又有一個童子挎著一個藥箱進了來。


    老先生姓張名耀湖,人送字濟世先生,是永平府有名的大夫,前段時間到遷安城行醫,今日剛迴永平府,就讓陳文撫給請來了。


    “大人,公子脈象平和,應該無礙了。”


    聽張耀湖這麽,大家都很高興,少爺終於算是好了。


    “公子初愈,身子孱弱,我開些滋補的方子養身!”


    張耀湖到桌邊提起毛筆,龍飛鳳舞的開了方子,吹了吹濕墨後,交給了陳忠。


    “柱子,去藥房抓藥!”


    陳忠吩咐完小柱子,雙手做揖對張耀湖道:


    “多謝濟世先生,文撫給先生付診金。”


    送走大夫,陳忠和陳文撫返迴屋子裏,朝宗他們正圍在床邊。


    “文撫照顧華兒,等小柱子迴來煎藥,朝宗隨我去指揮使營房。”


    陳忠說完便領著人出去了,陳修遠閉著眼,迷迷糊糊半睡半醒,腦海裏開始迴憶。


    陳修遠出生千戶之家,父親陳漢秋世襲罔替的千戶,為人仗義,對下屬軍戶還算可以,沒那麽苛責,在千戶所威望頗高。


    陳修遠從小沉默寡言少語,有自閉症的症狀,不喜與人言語,心地善良。


    明朝軍人低賤,軍戶官員更是比文官底下,朝廷曆來以文馭武,防備武人做大。武將被稱為武夫,難聽點的稱唿叫丘八,軍戶世襲罔替,到了千戶的級別的子女才可考文試,入秋闈。


    但是一般的武人後代習文還是受到歧視,縣衙府院的宗師不屑於收為弟子。父親陳漢秋費了老大勁尋了個被割了功名的破落戶舉人,給陳修遠開蒙習字。


    後世的陳修遠從小在姥姥家長大,小時候調皮搗蛋沒少挨堂舅的臭揍,逢年過節時才能見到自己的父母。


    父親是個海軍軍官,母親是軍醫,自己十三歲時,父親所在艦艇執行任務時出了事故,父親犧牲了。


    姥姥姥爺帶著他去部隊給父親送行,母親在見到姥姥時哭成淚人兒,陳修遠雖和父母生活時間短,但此時此刻想起父親的點點滴滴,還是眼圈紅紅的難受。


    大三的時候,患抑鬱症的母親車禍去世,後來老爺姥姥也魂歸天國。受到了失去親人的打擊他,學業逐漸荒廢。


    畢業後找了父親生前的部隊,去當陸戰隊士兵,服了兩年兵役。


    轉業後自主創業,公司剛有起色,發了一筆小財,繁忙勞碌的陳修遠,給自己放了一個假,豪華遊輪第二天,失足墜海來到了這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夢明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美麗的齊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美麗的齊卜並收藏一夢明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