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卻是不知,這總長不過兩裏、寬不過一裏半的皇宮,竟然如此之大,竟然讓諸位走了一天一夜,才到得朕麵前!”


    崇禎夾槍帶棒的一句話,讓眾人麵色有些難堪,而排在眾人最後的範景文,卻是滿臉悲滄。


    昨日張縉彥派人守死了宮門,他入宮不得,今日一大早,他正要進宮,卻被同僚喚住,說是要一起麵聖。


    他脫不得身!


    ……


    龍椅高出殿堂許多,朱由檢一眼就看到了他,略微一想,頓時明白這人便是甲申之難時,殉國的最高等級大臣,當即他沉聲道:


    “範閣近的前來,朕有事相詢。”


    範景文是直隸河間府人(今屬河北),此人幾經起落,於上月剛被崇禎命為工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乃是大明次輔,地位僅次於魏藻德之下。


    但是,他是剛剛從民間被提拔起來的,手中實權幾近於無……


    範景文淚流滿麵的到了丹陛前,他彎腰頓首,借著彎腰行禮的時候,低聲道:


    “陛下,李闖派人與他們商議好了,群臣都要投降李賊……昨日宮門又被軍士鎖住,臣進不來……”


    “範卿不必說了,朕都知道了,你先站在一邊。”


    朱由檢擺手,讓範景文站在王承恩身畔。


    朱由檢不理會眾臣,反倒是先與範景文說話的行為,將一眾正準備逼宮的大臣,打了個措手不及,朝臣們呆在了當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朝臣不說話,朱由檢卻一臉玩味,開口道:


    “讓朕想想,你們該怎麽迴答呢?


    你們總不能再用——皇帝您老人家起來的太早了,我們都來不及趕來,這個借口吧?”


    “39天前的元旦大朝,這個借口你們已經用過了啊!”


    朱由檢毫無表情,宛若照本宣書:


    “那是大朝,一年隻有三次的三大朝啊!


    按照規矩,你們是要醜時就要起來進宮的。


    朕來到皇極殿後,卻始終等不到諸位臣工進來。


    朕在想啊,莫不是朕起早了?


    還是諸位都掉茅坑了?


    於是啊,朕就派人重新敲鍾,然而,你們還是不來。”


    群臣本來就準備開口逼宮了,被朱由檢一頓夾槍帶棒,頓時紛紛低著頭,不敢吱聲了。


    這事……他們做的不地道啊!


    ‘人才濟濟’的金鑾殿上,落針可聞,隻有朱由檢清冷的聲音,娓娓道來:


    “於是,朕隻得準備車馬,想要先祭天、祭祖之後,再迴來接受你們朝拜。


    誰讓朕這個皇帝不體恤群臣,大清早的,竟然不讓你們摟著嬌妻美妾睡覺呢!”


    “畢竟是除夕麽,你們去青樓砸錢通宵玩女人,不是太正常了麽?”


    “但是啊,祭天需要兩百匹馬,一時間又不好湊,等一切準備好之後,天都亮了。


    近侍說馬匹沒有訓練過,怕傷了朕,於是朕隻得再次返迴。”


    “這番折騰了幾個時辰之後,早就日上三竿了,朕坐在空無一‘臣\\u0027的皇極殿中,傻傻的等待著。


    直到日中,你們才陸陸續續的到來……”


    朱由檢一臉的玩味:


    “你們說朕是不是傻?早知道你們心懷異誌,為何就不將你們抄家滅族呢?


    那不早就有了數千萬兩白銀,朕拿來募兵,闖賊還有活路嗎?”


    “看看你們這群畜生,幹的那叫人事?”


    朱由檢猛然抬高了音量:


    “今日,你們竟然還有臉逼宮?


    這個天下若是沒有你們,東虜早就沒了,流賊早就平了!


    你們告訴朕,你們有什麽資格逼朕的宮呢?”


    ……


    皇帝的一番話,說的群臣尷尬不已。


    他們找了一肚子逼崇禎退位的理由,說不下去了……


    “咳咳!”


    正當眾人尷尬之際,為首的那個小將卻咳嗽一聲,喚醒了眾人,他朝魏藻德使了個眼色。


    魏藻德頓時會意,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眼淚立馬便湧了出來。


    朱由檢在後世是高度近視眼,摘了眼鏡,看什麽都是一片二維碼,忽然換成了一副正常眼睛,視力那是出奇的好。


    他一眼就瞥見魏藻德正在朝袖筒裏縮的手中,攥著一塊蒜瓣大的老薑。


    嗬嗬!


    朱由檢冷笑一聲,果然是“憂國憂民”的好大臣啊!


    禍國殃民的玩意,可真的是“國之重臣”呢!


    “陛下啊!”


    魏藻德哇的一聲,哭聲響徹皇極殿:


    “陛下啊,國事動蕩至此,皆是臣等的罪過啊,臣等該死啊!臣等萬死也難辭其咎,都是……”


    魏藻德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當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狀元出身的他,文辭斐然,語藻華麗,表演的更是情深意切……


    這份悲滄,任誰看了,都會誇一聲:此人當真是憂國憂民的好臣子!


    朱由檢鼻孔裏噴出了兩團霧氣,此人果不愧戲劇中的評價——花花文章做的端是真好看,事到臨頭,除了將屁股撅的老高之外,便隻剩下靜待新君恩寵了!


    他的一番自責,卻是將自己摘了一個幹淨。


    身為曆史碩士,朱由檢自然知道此人是一個什麽玩意,他冷笑一聲,不著感情的道:


    “既然你誤國誤民,焉何不一死以謝天下,卻要死乞白賴的站在朕麵前呢?


    爾等活著,除了浪費糧食,當一個造糞機器外,還有什麽用呢?”


    崇禎的這句話,大大的出乎眾人的預料。


    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皇帝——他為何這麽說,難道不是該勉勵我們幾句,說這是非戰之罪,然後再下一份罪己詔,將一切罪過攬過去嗎?


    以往,他們不都是這麽忽悠皇帝的嗎?


    以往,崇禎不是都這麽做的嗎?


    為何今日……


    ……


    人群裏的方嶽貢,詫異的看了崇禎一眼,眼中似有光波流轉,轉而又不知在低頭思索什麽……


    痛快!痛快!


    看見陛下痛斥眾人,範景文忍不住想要擊掌讚歎了!


    這群狗日的,平素裏結黨營私,排斥異己,他們這些正直人,想要為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做些事情,每每都要飽受刁難。


    甚至,朝廷數次將流寇逼入死地,眼看就要畢其功於一役,卻被這群養寇為重的家夥生生破壞!


    範景文至今都還記得己巳之變那年,韃子騷擾帝都,他帶著八千軍隊勤王,沿途所見,當真是——豬狗都比他們做得好!


    朱由檢猶在痛罵:


    “殺敵報國,你們一概不會,禍國資敵,你們五應俱全!


    多少朝廷兵馬,都被你們禍禍了一個幹淨;多少忠臣良將,都被你們裏外坑死了一個幹淨!”


    “你們咋不去死!”


    ……


    看著震驚的魏藻德,朱由檢嘴角的邪笑就不曾消去,他的聲音再次恢複了清冷:


    “朕無數次想要遷都南京,暗示忠臣在朝堂上提出,是你魏藻德每每都以事態還不急搪塞。


    闖軍即將進抵京師,朕召集群臣再提遷都,麵對朕授意之下的提議,你們全都默不作聲。”


    朱由檢手指群臣:


    “國事至此,皆是汝等該殺!”


    “朕急了,隻有點名詢問你這個內閣首輔‘今事已急,卿可決之。’


    你魏藻德是狀元出身,你口才極好,向來口若懸河,能言善辯。


    但是你閉嘴了!


    你特麽一聲不吭!”


    朱由檢抓起一邊的茶杯,朝著魏藻德砸去:


    “朕再三詢問,問得急了,你魏藻德宛若老狗一樣撲伏在地,裝聾作啞,隻是跪在地上,將屁股撅得老高……”


    朱由檢唯有替崇禎歎息!


    史書上是這樣寫的:崇禎帝氣瘋了,一把推翻了龍椅,“推禦坐仆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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